女人做“潘潘”,男人做黑市搬运工——某种程度上,这就是二战后的日本现状。谁曾想,日本的地下经济就此走上了蓬勃发展之路。
日本的地下经济,按照现代经济学的观点,还是要从二战结束后开始说起。
二战日本战败后,日本原本还保有的大约70%的帝国陆海军库存物资很快被抢劫一空。剩下的部分,在交由十大财阀托管的过程中也莫名消失。这十大财阀为传统意义上的三井、三菱、住友、安田四大财阀,以及日后新兴而起的鲇川、浅野、古河、大仓、中岛、野村等六家新财阀。十大财阀最终形成了三菱、住友、三井、富士、三和、第一劝业等六大金融资本集团,这是后话。总之,战后的日本,大约有2640亿的庞大战略物资流入了黑市。
日本官方控制的物价,美军进入第一年上涨了539%,第二年上涨了336%,第三年上涨了256%,第四年上涨了127%。1946年6月,日本一升米的法定价格为2.7日元,而1950年上涨到了62.3日元。当时,日本人戏称:火车行驶的速度赶不上物价上涨的速度。有个真实的故事是:某人在起点站上火车,不舍得买橘子吃,后来每过一站,就会发现比上一站贵一点,结果,这哥们最终到达目的地的时候一个橘子都没买成,后悔不已。
当时,日本人称黑市为“自由市场”,1945年末,所谓五大主食的米、大麦、小麦粉、番薯和芋头等50种基本消费品,在自由市场上的价格为法定价格的34倍;1946年尾达到14倍,1947年尾达到9倍,1948年下降到不足 5倍。政府的调控显示出一点效果,但那些盗用军需物资、囤积物资倒买倒卖的军阀、财阀、实业家、官僚政客,却是实实在在地利用战争后的混乱,为自己日后的腾飞完成了一次精彩的原始积累。日本地下经济的始作俑者,恰恰是当今把控着日本经济命脉25%以上,在铁矿石和稀土资源问题上与中国斤斤计较、暗自较劲的几大财阀的老祖宗们。1947年,曾有专家粗略估计被隐匿囤积的战备物资价值3000亿日元,而当年政府的经常支出总额仅仅205亿日元,这205亿日元,还要安顿成千上万无家可归的难民和归国军人。地下经济盛行的年代,真正靠黑市赚大钱的,绝对不是那些活跃在自由市场的地痞流氓。
中国很多观众对日本电影《人证》及其委婉悠扬的主题歌《草帽》记忆犹新。《人证》反映的是日本战败后,大量美军涌入日本后的一个社会现象。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之后,美军在日本建立军事基地,向日本派出军队,正式进驻,宣布对日本的占领。在刚刚进驻期间,美军在日本横冲直撞,不时地发生美国士兵强奸日本妇女的事件。当时,整个日本社会忧心忡忡,经过调查发现,日本对美军的占领,最担心的便是妇女惨遭凌辱。当时在日本民族的观念里,身高马大的美国兵(人)们,因为其涉入营养和人种的原因,其性欲的旺盛是无法想象的厉害。面对社会的恐慌情绪和日益增多的强暴事件,日本内阁召开会议,紧急讨论应对的办法,经过讨论,决定建立慰安机构,为进驻美军提供“慰安”设施和性服务。要建造所需要的慰安设施,计划预算要五千万日元,当时的日本,刚刚战败,经济全面崩溃,拿出这么一笔巨款实在等同登月计划。然而,当时的财税局长池田勇人很爽快地批准了这笔预算,他的看法是“用如此少的一笔钱,可以换取大和民族血统的纯洁和延续,这笔买卖实在是太划算了,我们一点也不吃亏。”
“做新女性——涉外俱乐部招聘女事务员,包吃包住包服装!高收入!限18至25岁女性。”1945年9月20日,这则广告在日本读卖新闻和朝日新闻等各大报刊登出,乍一看这则广告,就像普通的招工告示一样,在正常不过,但是发放这则广告的,却是日本政府东京警视厅参加设立的RAA协会。
这等于说:日本政府出面,把地下经济合法化了。
就这样,日本国内范围的的慰安所很快建立起来,在慰安所从事“慰安”的女性,最多时达到了6万人。这些女性甚至有一个歧视性的名字——“特别挺身队员”。在慰安所服务的女性,一开始并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当时的日本男人都找不到工作,更何况是女人呢?一看见有招工的广告,便立刻一拥而上,告示一经发布当天就有几千人来报名。她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要面对多么悲惨的命运。
在日本著名的港口城市横滨,一家慰安所开业的前一天晚上,闯进来一百多个的美国黑人士兵,手持卡宾枪,将14名慰安女赶到一个大房间里,逼她们脱光衣物,美国士兵竟然排队一个一个地轮奸,慰安女的惨叫声响到半夜,直到最后实在是没有力气再发出一点声音。日本警察遇到都装作没事人一样绕道而过,问都不敢问一声。美国兵一直磨蹭到天亮才归队,慰安所里的慰安女们带着满身的创伤,躺在地上连呜咽哭泣的力气都没有了,她们身体上受到的伤害,远远不及心灵上所承受的痛苦和屈辱。
“正规”营业的慰安所,慰安女的状况也是惨不忍睹。一名做过慰安女的化名“玛丽”的姑娘,在日记中这样写道:“整天整夜地,美国兵嚼着口香糖在外面排队等候,女人们在屋子里就像被囚禁的犯人,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力。”“最高的一天接客55人,这些属于人的感觉,再也没有了。”“小町园的慰安女,最初是30人,只有半数能够做到3个月,之后补充来了100名新招的慰安女,牺牲者(献身且染上疾患甚至死亡的)不断地出现。”
那么,当时日本权贵和政治精英们是怎么应付这一个混乱场面的呢?日本王室和国会、议会的上层官员发出密令:严格控制皇族、华族、公族、财阀等家庭的女子外出,采用一切保护手段来保护她们的贞操,以避免这些家族的女性受到侮辱,保持纯洁。在他们看来,下层女性的贞操不是贞操,就算是也是用来牺牲的。
同时,在二战中发动战争、狂妄叫嚣的日本右翼人士,摇身一变,变成了唯利是图的商人,积极投入到RAA的事业中,从中大肆渔利,赚取慰安女的皮肉钱。
慰安女制度在1946年被禁止。这一被日本当权者从地下转为地上,后来又不得不再次转为地下的产业,到底为什么这么折腾呢?
第一就是美国士兵在寻欢作乐时,不喜欢带避孕套,慰安女又无法抗拒占领军的淫威,结果,不论是慰安女还是美国士兵,得性病的比例都超过了90%。
第二个因素就是,大洋彼岸美军的妻子联合抗议,惊动了当时正在从事人权活动的美国总统罗斯福的夫人,她极为愤怒,严厉地质问当时日本的美国“太上皇”麦克阿瑟将军:“我们合众国的小伙子们,就是公然在日本妓院这样出入得脏病的吗?你这个司令对此很自豪吗?”
1946年,占领军司令部以“公然卖淫是对民主理想的背叛”为理由,要求日本政府关闭各处慰安所。26日,日本政府下令各地警察署遵照执行,并谢绝美军官兵继续访问慰安设施。
日本政府随即下令遣散慰安女,总共55000名慰安女,带着满身的疮痍,没有任何补偿就被赶到了街上。这些慰安女中,很多后来继续从事色情行业,被美军称作“潘潘”;或者为美军包养,称为“安丽”。
“潘潘”的称呼有很多解释,都很有意思。一种说法是:战时的日本,女性缺乏营养,加上主要吃素,所以胸部都很扁平,于是平底锅(PAN,发音“潘”)成了比较形象的统称。还有一种说法:日语中面包是个外来词,来自葡萄牙语的PAN(音“潘”或“帮”),当时的日本,人人吃不饱肚子,女性向美军出卖肉体,就是为了换取果腹的面包。
在“安丽”和“潘潘”中,“潘潘”的命运更加地凄惨。她们站在美军经过的街道两边,嘴上抹着廉价、浓重的口红,穿着暴露的裙子,摆出各种妖娆的表情来招揽顾客,为了一点微薄的报酬,竭尽全力满足美军的各种要求,过着非人的生活。
“安丽”的名称来源于英文字母“only”,虽然看起来命运比较好,但是当美国兵们回国的时候,就无情地抛弃她们,甚至连他们的孩子都不管。电影《人证》中的女主人公,就是当时的“安丽”。现在日本人中,有很多明显具有西方气质和容貌的中年人,提到他们的父母,往往都含糊其辞,其中相当一部分,就是安丽或者潘潘的后代,电影《人证》中主题歌的主唱,也属于这一类人。
当时的风凉话说:女人做“潘潘”,男人做黑市搬运工。当时的日本男人,一般很难出入美军和潘潘们勾肩搭背进进出出的酒吧等声色场所,要活命,要活得更好,黑市是一个上佳的选择。
在东京新宿,原来靠转包军工订单谋生的尾津组的老板,鼓励制造商把军刀改成餐刀,钢盔改成水壶和煎锅,并策划出庞大的新宿黑市(自由市场)。这个露天的杂乱的自由市场,有个可爱的名字:“新宿之光”。1945年9月初开始,日本各大城市都出现了“青空市场”,名字很好听,富有诗意,其实就是说穷得连遮雨遮阳的顶棚和帐篷都没有,头顶蓝天做买卖的意思。
在这些市场很多交易是自发形成的。来自乡下的退役军人拿来一包田鸡叫卖,换回的不是现金,而是最抢手的马铃薯粉、饭团和面包。一名遣返士兵实在没什么好卖的,就把自己簇新的军裤脱下来卖了换饭团,随即,他灵机一动,专门做起收购军裤卖钱的买卖。日本著名的“窝囊废第四师团”的大阪兵们,打仗的时候无精打采,等师团投降后被遣返到日本港口,第二天就神采奕奕地把在占领区搜刮来的杂货物品,连同自己用子弹壳做的纪念品,统统摆在美军驻地门口换起了牛肉罐头……
1945年10月,日本国内至少有17000个露天市场,仅仅东京一地,就有76000个露天摊位,平均每个摊位日均接待顾客40多名。
有黑市,就有黑社会。日本战败伊始,最牛的是“第三国人”,二战时期作为被殖民者被征召入伍或者作为劳工被送到朝鲜、中国台湾两地的人员,形成了朝鲜帮和台湾帮等黑势力。他们的身份特殊,日本宣布投降后,这部分人马上脱下军服,变身成为战胜国一方的代表。那些形成帮派的黑势力成员,甚至可以随意进入普通日本家庭打劫财务、霸占女性,他们与日本当地的各股黑势力同台竞争,渐渐地,大规模的火并事件层出不穷。1946年6月,数百名台湾商贩和上千名松田组的暴徒发生群殴,随后演变为在涩谷警察署附近的枪战,最终导致7名台湾人死亡,34人重伤;警察一人身亡,一人重伤。
1946年夏天,大阪市政府官员估计:大约有10万人以黑市买卖为生,其中80%是复员军人和失业工人;黑市经营者中,60%是男性,30%是女性,剩下10%是儿童。当时的日本政府管理效率很低,对黑市等地下经济,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功夫都不能保证。在东京新桥市场,当地黑帮松田组趁虚而入,凭借东京都政府和警察作后盾,开始收取保护费,俨然成为摊贩在市场里准营与否的“工商管理”代理人。当然,收费之余,诸如照明、卫生设施和垃圾收集等,都由松田组包办了。松田组老大拥有150名左右的手下,在警察管不到或者根本不想管的区域和角落,他们充当着维持秩序的管理员角色。
大城市的黑市交易中,来自美国占领军私下交易的美国货占有比较重要的地位,上野的黑市上有一条“美国横町”,专门买卖原汁原味的美国食品、服装、化妆品、起居杂货甚至军用物资。至今,有机会到上野的集市,都能看到一些据说已经传承50年以上的专门销售美国空军皮夹克的店铺。由于美军的势力也对地下经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因此当时的日本警察对黑市的管理的确非常头疼,表现出极度的无奈和无能。大阪市政厅的办公室里,一位官员的大衣被偷,官员发现后不是去找警察,而是凭直觉直奔当地黑市。果不其然,在黑市里周旋2小时候后,他发现了自己的大衣,被标价3500日元在摊位上叫卖。于是官员找来两位警察,准备教训一下那个摊贩,顺带收回自己的大衣。没想到,警察竟然建议他自己跟摊位老板讨价还价。于是,这位官员只好硬着头皮向摊贩说明情况,希望拿回自己的大衣。摊贩神定气闲地以“非常照顾”的500日元把两小时前失窃的大衣卖给了原来的主人,而当时,这位市政厅官员的工资是每月700日元。日本法西斯发动的侵略战争不仅给亚洲国家和民族带来巨大创伤,帝国主义战争同样也给日本国家和民族酿成深重的灾难。二战使日本战前积累的财富丧失殆尽,战后经济陷入崩溃的边缘。国家财产的损失情况,“据战后复兴院调查,因空袭而遭到破坏的城市有119座,烧毁房屋240万户,受灾人数为880万人,直接财产损失达643.9亿日元”。日本战后的工业产量仅为战前1937年的20%,通货膨胀严重,粮食奇缺,生产几乎陷入停顿,战败的阴影笼罩在大多数国民心中。
战后的20世纪40年代,日本经济几乎完全依附于美国,自身造血能力极差,民不聊生。当时的国民想要吃饱饭,不到黑市交换点什么、干点坏事,几乎是不可想象的黄粱梦。曾经有一位堪称个人品格和操守典范的法官,因为不屑让家庭成员到黑市上交换物品,终日靠喝水度日,终于活活饿死。可以说,1945年一直到20世纪朝鲜战争爆发后的50年代,日本的经济是靠地下经济苦苦支撑所谓“活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