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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悦”与“容”的背后
——从STS和性别视角谈“整容”技术的流行

□章梅芳 ■刘兵

□ 时下,我们常常在各种媒体上见到关于整容的话题,内容多半是哪位明星、哪位网红整成了锥子脸,或者哪位明星的脸又肿了、歪了,下巴又掉了,或者是又有哪位女性整容失败,变得面目狰狞甚至丢了性命,如此种种。在网络媒体发达的今天,这类新闻已变得司空见惯,整容早已成为公众茶余饭后的谈资。心细的看客,大概很快就会发现这类新闻的主角虽然不能说全部,但至少大多数都是女性,整容似乎和女性画上了等号。事实上,整容这件事儿古已有之,并不新鲜,西方的一些女性主义学者业已对整容一事有颇多研究。然而,当整容在当下的中国变成某种时尚时,对它进行严肃的学术研究,尤其是性别视角的分析,依然是十分有意义的工作。

■ 确实,整容虽然在一般性的用法中可以将其对象与任何需要整容的个人相联系,但在这个词目前最经常出现的语境下,几乎就像“减肥”一样,显然又是和众多追求美貌的女性相关。因而,这应该是女性主义或性别研究非常值得关注和研究的问题。可惜,到目前为止,似乎还没有看到国内就此问题所做的很有吸引力的研究。

在具体谈论整容问题之前,我倒是想先谈谈相关的研究问题。在设想中,对于整容的研究应该是跨学科的。它会涉及审美、文化、经济,当然也直接涉及医学。在考虑到性别问题时,性别视角的研究自然不可缺少。总而言之,这应该就是一个非常典型的STS问题,无论是关心科学、技术与社会的关系的那种传统的STS,还是对于科学和技术更带有反思性的那种“Science and Technology Studies”。

尽管如此,那么,在国内的STS领域中,或者说,在像与之密切相关的科学哲学等领域中,为什么整容没有成为一个热门的研究问题呢?对此,你怎么看?

□ 是的,整容应该是STS研究的热门课题之一。比较而言,国内STS领域的确很少有学者关注整容的话题,科学哲学领域更是如此。我想,原因应该是多方面的,这里我思考的大概有这么几点。

首先,为什么不是STS和科学哲学界,而是历史学、社会学、性别研究领域的学者关心“整容”这个话题,本身已表明某种潜在的、看不见的区分,即在科学技术问题与社会问题之间的区分,尽管STS的本义是研究科学技术与社会之间的互动。中国大陆的STS研究在自然辩证法和默顿传统的影响下,更着重关注对科学自身的组织结构、科技体制、科研伦理、科学家的行为规范与价值观念等问题。在此历史背景下,“整容”更多地被视为社会话题和娱乐话题,关于这类问题的研究自然被认为属于社会学家和其他人文学者的任务。

其次,与此相关的,不知道您注意到没有,虽然国内社会学、历史学、性别研究等领域的一些学者已将“整容”作为学术研究的对象,但却很少有人深入讨论其中涉及的整容科学与技术问题,很少有研究去挑战整容科学与技术本身的合理性。这便涉及更深层次的一个原因,即国内学界对科学技术的理性主义和客观性观念的乐观坚持,也就是科学主义的问题。在科学主义观念的与境下,整容与科学技术的密切关联被忽略。即便国内科学哲学界已经对科学主义有较多的批判,并且近年来STS领域开始关注转基因、核电、大数据等关涉全世界安全发展的科学技术与社会的关系议题,这些研究也依然很少去反思和挑战科学技术本身的合理性,常常于无形之中保持着“内在”解释与“外在”解释之间的界限。之所以会如此,亦有很多复杂的历史原因和现实背景。可想而知,在此科学观的视野中,整容虽然也会涉及一些科学技术的成分或可讨论的问题,但主要还是审美、娱乐、性别、历史和社会问题,因而可能被认为需要的只是“外在”的解释与研究。

第三,这里亦可看出国内STS领域对大科学、大技术的社会问题的重视,而对普通公众日常生活中遭遇的具体技术问题关注较少。这同样关涉学界对科学技术的理解,某种程度上是上述科学主义观念的一个延伸反映。事实上,STS研究更需要关注的是日常生活实践中的科学技术与社会的互动。近年来,国内科学实践哲学、人类学、女性主义学界均开始倡导地方性知识研究、日常技术研究,这是一个新趋势,整容或可成为其中案例研究的选题之一。

最后,由上面的讨论还可看出,国内STS和科学哲学界对整容问题关注较少,多少与女性主义在这两个领域遭遇的误解甚至不太被接纳有某种相似性。类似的话题和学术领域依然在边缘,从事中心研究议题的学者多少会带着些根深蒂固的傲慢与偏见,也可能是焦虑与不安。对于女性主义学术的边缘境遇,您的体会一定比我的要多,原因您也一定知晓得更深入。不知道您是否同意我的这些想法,或者说您对这一现象是怎么看的?如果将“整容”作为国内STS研究的对象,您认为与已有的一些社会学、历史学和性别研究的成果相比,在研究思路、切入点等方面可能会有哪些不同?

■ 看来,和在观点上比较一致的人谈起来就是相对要容易一些。当然,作为对谈来说,代价则是由于在观点上的冲突少,对话的张力要弱一些,因为在冲突中展开对话,在交锋中阐述各自的观点,会有另一种意味。因此,在这里我们只好把那些我们想批评的东西,作为我们设定的对立面来进行分析了。

我完全同意你刚讲的几个原因。差不多这也正是我想说的。正是由于这些在如何看待科学和技术,如何看待科学和技术与社会的关系,如何看待大科学和日常生活实践中的技术,如何看待科学技术和性别等的关系上存在的问题,导致了我们这里“主流”的STS不太去关注像整容这样本应值得深入研究的问题。

那么,我们自然可以设想,从STS和性别视角去研究整容问题,有哪些可能的切入点。正如你前面所说的,传统中,整容更多地被视为社会话题和娱乐话题,只有改变了科学主义的立场,不再秉持那种将科学和技术本身和其应用之间的“内在”解释与“外在”解释割裂开来的立场,同时必须考虑到性别因素(这是由于这一话题直接涉及的现实所决定的),才可能对整容问题真正做出有价值的STS研究工作。只有在这样的基础立场之下,这才是一种跨越学科界限的研究。

其实,就整容来说,按上述方式可以研究的子问题(包括这些问题形成的背景)是非常多的。中国有句古话,叫“女为悦己者容”。这句话中,就已经包含了诸多可分析的内容。比如,为什么不说“男”为悦己者容呢?显然,只有从性别视角,才可以看出其深意。而基于医学发展而出现的现代整容技术,恰恰是在并不置疑“女为悦已者容”这种说法的价值判断的前提下,为之提供了一种有力的技术支撑。

□ 的确,摆脱科学主义立场能为我们当下的STS研究,尤其是案例研究带来很多有趣的变化。其中之一,正如我们所说的,包括整容在内的很多新话题将自然地进入STS研究的视野。事实上,国外学术界的发展已例证了这一点。

女性主义对整容问题的关注是多方面的,您提到的“女为悦己者容”即为其中之一。它关涉社会对两性角色身份的不同定位,由社会性别观念与结构附加在个体之上的性别定型和劳动分工使然。无论是封建时代的“三从四德”,还是当下的“学得好不如嫁得好”之类的观念,都将女性导向对家庭空间内依附性角色的身份认同。国内妇女学界对此问题已有很多的讨论。然而,诚如您提到的,整容技术和医疗话语在这其中起到的支撑作用却很少被关注,这恰恰是STS研究可以切入的重要方面。

如果抛弃对科学技术的客观性与价值中立性的坚持,科学技术话语在整容广告、整容手术、整容相关的社会舆论与影响等方面起到的强势性权威作用,及其与商业资本、社会性别观念、消费文化之间复杂的关联和互动都将受到关注,并变得清晰可见。为此我认为,国内女性主义STS学者如果对整容科技开展经验研究,首先应该深入细致地梳理并揭示这些隐秘而牢固的关联。

西方女性主义学术界的很多学者早已关注具有父权制特征的整容手术对女性身体自主权的剥夺和控制,他们认为女性是商业资本、男权文化及其审美需求的被动牺牲者。当然,亦有另一些研究注重强调女性主体的自主性,认为她们试图通过整容获得新的身份认同,从而实现改变自身境遇的目的,她们的行为是一种主动性的、有效的策略。类似于对辅助生育技术、赛博格等问题的讨论,女性主义常常在技术乐观主义和技术悲观主义这两极之间摇摆。对此,您有什么看法?

■ 问题总是复杂的。在现实中,在和一些女性谈及女性主义对于像整容(其实广义地也可以将化妆等类似的但在程度上有所不同的技术方式包括进来)问题时,她们会争辩说,她们整容并非是为了别人,并非是为了取悦男性的审美,而是因为通过整容等手段让自己变得更漂亮,会让自己的心情更愉悦,从而使自己的生活更加美好。

但对于像这样的说法,其实也还是可以进行一些分析的。

例如,就像在女性主义研究中,经常可以遇到的一种被有些人混淆的情形一样,其实许多身为生理性别女性的人们的看法,并不天然地就是代表女性主义的立场。女性主义并非天然地因女性的生理性别而产生,反而是需要通过反思、研究而出现和传播的。这恰恰是女性主义学术研究的必要性之一。

在承认我们的社会整体上仍然是一个父权制的、男性中心的观念占主流地位的社会的前提下,不论男性还是女性,经常会潜移默化地、无意识地接受许多在实质上是男性中心论的意识和观念。甚至连何为漂亮的审美标准也是如此。但一些生理性别为女性的人,对此并不一定有明确的意识,反而以为是在以女性的自主来控制着自己的行为和身体。

这里又涉及了身体这个在后现代话语中经常会遇到的复杂概念。进而,还会让人们联想到与身体问题相关的像赛博格这样也被女性主义学者所研究的、颇有些微妙和晦涩的理论。近来,你也对哈拉维的工作有所关注并写了研究文章,也许你可以对之进行一些解说。

但我前面说问题是复杂的,还有另一层所指。即我觉得,在现实的女性主义研究中,似乎还存在有另一种可能是有问题的倾向,即一些学者总是试图将某种女性主义的立场和解说不分语境地一并用于改变现实。这反而可能会带来一部分女性(更不用说男性了)的某种抵制心理。也就是说,在一种多元化的立场下,女性主义的某些解说和分析,也并不一定要以另一种新的、一元化的方式在现实中成为另一种一统的中心理论。但在整容这件事上,这个问题如何处理,我还没有想得很清楚。

□ 您提到的现象确实很常见,我身边遇到的例子就不在少数。因为女性视角并不等于女性主义视角。很多女性甚至比男性更深受父权制思想的浸染,一些在父权制框架内获得较高社会身份的女性可能比男性更愿意维护这套体制。例如,贾府的老太君大概就可以看成是父权制的代言人。至于现实中的整容女性,她们大概不会去反思“美丽”会与“父权制”有什么关联,不会去思考为什么高鼻梁、锥子脸、双眼皮、单薄的身材就代表着“美丽”。这些美丽标准由谁引导?如何成为主流?可能会对女性产生什么影响?这些都不是她们关心的。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现实之中的饮食男女,无论是生理性别还是社会性别意义上的男性与女性,通常对这些问题表现出一种集体的无意识性。

不过,我觉得我们需要做的并不是打着女性主义的旗号去干预或改变这些女性的个人选择,更不能要求她们必须具有女性主义的学术眼光。这或许与您的另一层所指相关。女性主义倡导科学的文化多元性,并早已超越通过抹除性别差异去追求性别平等的阶段,当下的女性主义学术致力于实现两性之间的差异平等,并关注女性内部的异质性。因此,女性主义强调多元化,“科学”“技术”“美丽的标准”等都是多元的,反对西方科学一统江湖的霸主地位,强调地方性知识的重要性。哈拉维等人明确提出过,女性主义科学认识论并不宣称自己的方案是唯一正确的、普适的真理,客观性从来都是部分的,科学知识是涉身性和情境化的。

具体到整容问题,我想上述多元化立场依然可以一以贯之。“美丽的标准”有很多种,只有当无论胖瘦,无论肤色黑白,无论单眼皮双眼皮,无论锥子脸国字脸,都可以自然、自在地存在,并被赋予不同的“美丽”定义,女性大概才不必刻意通过整容手术去实现某种标准化的“美丽”。在此背景下进行的整容行为,可能才是真正具有自主性的表现。打个比方说,在异性恋意识形态之中,同性恋被视为“不正常”和“病态”,同性恋群体的坚持与维权绝非要求所有人都成为同性恋,而是希望同性恋能与异性恋获得同样的社会认可与尊重,而不是被妖魔化。实际上,类似缠足、减肥等问题,道理皆是如此。这个话题说得再远些,便与文化多元性、生态多样性的长远意义相关。

■ 在你的这些解说中,是赞同基于文化多元化的立场去看待整容问题以及其他类似问题的,我是认可这样的观点的。不过,在现实中,我觉得有一些女性主义者确实有力图让某种女性主义的主张一元化的倾向,从而会显得比较激进,反而影响了一般公众对于女性主义的接受,甚至还可能带来某些误解和反感。这也可以算是在女性主义研究和传播中存在的问题吧。

更宽容一些地思考,一些女性主义者之所以会这样,也有其可理解之处。毕竟中国文化中也有“矫枉必须过正”的说法。只是,过得太多,还是会有负面的效果。

在谈了与整容相关的一些理论立场问题之后,我们还是可以回到从性别视角来审视科学、技术与像整容这些与女性关系密切的生活技术问题上来。

前两年,我曾指导一个硕士生,将其学位论文的工作集中在以科学传播和女性主义视角来对几个重要门户网站的女性频道进行研究上。通过研究确实发现,如果以这样的视角来审视的话,那些女性频道上有着大量内容或是以科学技术的名义,或是真的可能借助科学技术的新发展以对女性的关爱为名,涉及对女性身体的各种“改造”。这里用“改造”一词似乎有些尖刻,但实际上,包括整容、化妆等,不正是基于文化、经济等方面的需求而对女性天然的身体所进行的修整(我有时甚至还会更尖刻地用“装修”一词)吗?在这里我们又看到,科学技术的手段,通过像医学、日用化工等领域的成果,完全可以成为一种反女性主义的帮凶,以女性主义的立场来看,也可以说是某种残害。当然,即使不谈女性主义,在一般的伦理判断中,由于资本的驱使,再加上种种体制上的问题,尤其是在整容领域,以科学技术的名义而构成对女性的身体在日常意义上的残害,也是很常见的。

□ 我的观点确实属于比较宽容一点的,不过有时候激进或许更能振聋发聩。一元化的倾向在学术上当然更容易引发强烈的不满,因为它意味着某种彻底的替代与革命。女性主义学术在国内遭遇的误解确实比较多,从根本上讲,内含明显政治诉求的学术与科学技术本身乃至传统科学技术史、科学技术哲学等学科对客观性的坚守之间,存在着很难跨越的鸿沟,尽管后者并非真的能从方法论上做到客观中立和价值无涉。有时候,您或许会发现,即便是相对宽容的主张,也依然很难说服传统科学家和科学哲学家们。传统范式的力量实在太过强大,新的缺省配置的形成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学术界尚且如此,更不用说公众了。

我好像听您提起过带研究生做门户网站女性频道的事,但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您提到的“装修”和“改造”两词,十分有意思。前者表明装点和修饰,与建筑装修意义接近,有点调侃的意味;后者表达的是改变和塑造的意思,对我们隐含着假设存在的“天然身体”的影响程度似乎更深一些。不过从另一层意义上讲,“装修”一词也有它绝妙的地方,因为它在身体与建筑物之间做了某种类比,这种类比潜含着将身体看作无生命之物的意味。这便让我联想到麦茜特的《自然之死》一书,身体其实和自然一样,一旦与生活世界的意义隔离,成为可以任意拆卸、肢解、装扮的纯粹客体,科技披着客观性的外衣通过整容参与对身体的“残害”,便缺乏了现实的伦理约束。

当下正缺乏您做的这类案例研究,深入描述和揭示科技、资本、消费文化等结合并参与身体改造的过程,比相关的理论阐述更有利于启发学界和公众思考。不过,做这类研究,往往很容易与医疗伦理、市场失范等问题交织在一起,从而使得女性主义STS研究的独特性被遮蔽,为此,我很期待能看看这篇论文。

您的结论与女性主义对技术的批判态度十分一致。实际上,如我之前提到的,一些女性主义学者包括哈拉维等人,开始强调要充分利用新科学和新技术为女性主义话语和现实目标服务。对此,瓦克曼等学者提出了针对性的批评,认为这种乐观主义态度忽略了资本与父权制结构的强大惯性。同时,也可能使得技术工具论的思想重新流行。不知道您对此有什么看法?另外,联想到“赛博格”一词,我还想与您探讨,在当下的日常实践中,是否还存在所谓的“天然身体”呢?

■ 关于女性主义研究中的“赛博格”问题,以及关于哈拉维的理论,我确实不算很了解,你曾做过一些相关的研究,这个问题,还是等后面你先来详细地谈谈,我再接着评论吧。

但谈到这里,我又联想到另一个似乎可以算是更“广义”的“整容”问题,这就是当下流行的手机拍照里用“美图秀秀”之类的对自拍照进行PS修饰。或许,这可以称为“虚拟整容”吧。也许在物质的意义上,这种整容对身体没有什么直接伤害,但在其背后的文化含义方面,却可能与真实的整容有许多相通之处。前两年,我曾看到过有人写的对“婚纱照”的高价与流行的视觉文化分析,其实那也与“美图秀秀”之类的手机美图软件的“整容”有类似之处。(在现在这种婚纱照里,照片中的人物和现实中的真身哪还有几分相像呢?)对于这些延伸了的“整容”,我想,也是可以进行性别视角的分析研究吧。

□ 既然您提到,那我就说几句与“赛博格”有关的讨论。赛博格女性主义关心的议题很多,我这里只讨论与咱们对谈有关的两个问题。第一,女性或女性主义者能在多大程度上利用新的科技,包括信息技术或整容技术,去获得或实现性别平等?对此,哈拉维给出的答案是乐观的。她认为,通过信息技术,在虚拟空间中性别平等有可能实现。而其他学者如瓦克曼则认为,现实世界的资本与父权制结构依然会在虚拟空间产生无法忽视的影响。如同整容,当你整容成功,获得了“理想”的身体,甚至因此收获了幸福的爱情或如意的工作,但这一切背后的社会性别规范依然在影响着你的日常生活,性别平等并不会因技术发展而得以实现。相反,如同我们强调的,科技更可能是帮凶。当然,我并非彻底否认整容女性的自主性,及其对科技话语和性别话语的借用并以此实现个人成功的可能性。

第二,整容之后的身体其实就是赛博格。哈拉维提出的赛博格概念强调消解文化/自然、人类/机器/动物等传统划分及其哲学意义。在科技发展的今天,即便你只是戴了一副近视眼镜,你也已经是某种意义上的赛博格了。和自然一样,“天然的”或“纯粹”的身体也越来越少了。从这个角度来看,整容对身体的改造只是程度轻重的问题。重新塑造的“身体”是技术物(包括硅胶、玻尿酸、假体等)与原初肉体的某种融合状态。如此,身体究竟是什么变成了很重要的哲学问题。不过,在这里我想谈的是,随着科技及其技术物对身体的不断入侵和规训,身体的主动性在逐渐地消隐。如同我之前说的,身体被机械化、客体化,因而可以被任意改造,这是近代科学革命以来才逐渐强化起来的观念。正是因为身体与传统礼法社会之间的密切关联被截断,类似于整容这类针对身体的改造活动才变得如此流行而不被质疑。

不记得在哪里看过一句话,说日本女星靠化妆,韩国女星靠整容,中国女星靠PS,意思大概是说三者呈现给公众的是具有同样效果的视觉形象,但都是假的。我觉得,就对身体的改造而言,整容、化妆和PS这三种技术的实质是相同的,只不过有直接与间接之分,或者程度有所差异。不过,视觉文化方面的研究我完全不熟悉,您能分享一些与整容及其延伸话题有关的工作吗?

■ 其实,视觉文化研究,虽然近些年来在国际上很热,在国内也有一些学者在做,但涉及科学文化方面的视觉文化研究却并不多见。我也曾带着学生做过一些初步的工作,比如对科学家肖像和科学传播的研究,对科学漫画史的研究、对视觉科学编史学的研究等。不过,要把这件事简单地说清楚也并不容易。大致地,我们可以设想它是以人文的、文化研究的手段、立场和方法,对有别于传统的文本对象所进行的涉及面非常广的一大类工作。如果就与我们的对话相关的整容问题,其实也是可以在视觉的意义上被包括在内的,但关键点在于,除了直接研究对象的变化之外,研究的立场、方法和理论,以及分析和批判性的立场也非常重要。就像关于整容,如果就技术问题来谈,而无视其背后的文化问题、审美问题、经济问题,以及性别立场问题,那就不可能真正深入地理解整容的实质。

这篇对谈到这里篇幅已经不小了,差不多也快收尾了,尽管对这样一个话题要展开讨论,一本专著的篇幅也远远不够,但我们毕竟只是初步地就此做些议论,希望能引起大家的关注,也希望以后能有更多更专门化、学理化而且有性别立场的研究出现。

□ 是啊,不知不觉谈了这么多。实际上,还有一些话题没有深入展开。比如,西方女性主义学者关于整容技术的具体研究成果的介绍和分析等。不过,若真是对这个问题有兴趣,大概就会自己去找来读的,不烦我们多此一举。我觉得,咱们这个谈话其实只是一个楔子,目的就像您说的——抛砖引玉。希望STS学界能关注像“整容”这类普通老百姓在日常生活实践中经常遇到的技术议题。借助于女性主义、人类学和视觉文化研究等分析角度,相关的经验研究不但有利于拓展国内STS和科学技术史研究的范围,还有助于进一步转变学界的唯科学主义思想观念,甚至有助于科学技术哲学研究深化对认识论、本体论等问题的讨论。期望将来,我们或者有更多的研究生愿意以此为案例,做深入细致的STS经验研究工作。

■ 确实如此!不过,你要是有时间,找几篇有代表性的西方女性主义学者关于整容技术研究的论文(不必全面,仅仅是示意性的),将出处列在本对谈后面,如果有人有兴趣,便可更方便地找来作入门性的阅读,如何?

□ 好的,不过研究论文实在太多,这里简要列几部相关著作以飨读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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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FRASER S. Cosmetic surgery, gender and culture[M]. New York: Palgrave Macmilan, 2003.

[2]DAVIS K. Dubious equalities and embodied differences: cultural studies on cosmetic surgery[M]. Lanham: Rowman & Littlefield Publishers, 2003.

[3]HEYES C J, JONES M. Cosmetic surgery: a feminist primer[M]. Aldershot: Ashgate Press, 2009.

[4]伍尔芙N.美貌的神话[M].何修,译.台北:自立晚报文化出版部,1992.

[5]戴维K.重塑女体:美容手术的两难[M].张君玫,译.台北:巨流图书公司,1997.

[6]波尔多S.不能承受之重:女性主义、西方文化与身体[M].綦亮,赵育春,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9. 3ne4w9utmhgvlk92Vfh3OK42qJNgxXXabcnLfouWKZAbjqFBH7+g037W5QzLtQN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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