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起。意欲节劳,而游思仍多,心动则神疲,静则神裕,不得徒以旷功坐废为敬身,所谓认贼作子也。饭后,临帖二百字。巳正出门会竺虔、道喜两处,城内拜艮峰前辈,谒唐先生,拜竹如、窦兰泉,灯初方归。艮峰前辈言:无间最难,圣人之纯亦不已,颜子之“三月不违”,此不易学,即“日月之至”,亦非诸贤不能,“至”字煞宜体会。我辈但宜继继续续求其时习而说。唐先生言,最是“静”字功夫要紧,大程夫子是三代后圣人,亦是“静”字功夫足。王文成亦是“静”字有功夫,所以他能不动心。若不静,省身也不密,见理也不明,都是浮的。总是要静。又曰:凡人皆有切身之病,刚恶柔恶,各有所偏,溺焉既深,动辄发见,须自己体察所溺之病,终身在此处克治。天头:心静则体察精,克治亦省力。若一向东驰西骛,有溺焉而不知,知而无如何者矣!艮峰。余比告先生,谓素有忿很不顾气习,偏于刚恶,既而自究所病只是好动不好静。先生两言盖对症下药也。务当力求主静,如使神明如日之升,即此以求其继继续续者,即所谓缉熙也。知此而不行,真暴弃矣!真小人矣!夜,何子敬来,久谈,语多不诚,总是巧言,二更去。戏作《傲奴》诗。子敬讲字甚有益。 (道光二十二年十月二十七日)
这一天,曾氏进城拜会四位师友。其中吴廷栋(竹如)、窦垿(兰泉),曾氏以友视之;唐鉴,则以师视之;至于倭仁(艮峰),曾氏则以亦师亦友视之,故而日记中着重记下倭、唐的谈话。
倭仁说的是“无间”,即不间断,持之以恒。“三月不违”、“日月之至”出于《论语·雍也》。原文为:子曰:“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其余则日月至焉而已矣。”孔子在谈到他的弟子们对待“仁”的态度时说:颜回的心中长久地不离开仁德,而别的人则只是偶尔想起一下罢了。倭仁认为对待仁德不间断是一件难事,像颜回那样不容易学,即便是偶然想起,若不是七十二贤那些人,别人也做不到。曾氏郑重记下这番话,应当是提醒自己时时要想到仁德。
唐鉴说到两个话题。
一个是静。唐就“静”展开:程颢被认为是三代后的圣人,他也就是静字功夫做得很足够。王阳明也是在静字上有功夫,所以他能做到心不为外物所动。若是不静,则不会细密地反省自身,也不会明晰地悟得道理,一切都是浮躁的。总之一个字,就是要“静”。
另一个话题是要看到自己的毛病所在,对症下药。这种毛病,可能属于刚恶,即明显地剧烈地伤害别人或自身;也可能属于柔恶,即隐晦地慢慢地伤害别人或自身。于是曾氏告诉唐,自己平时有容易愤怒、发起脾气来不顾一切的毛病,偏向于刚恶;而细究自身的习性,则是好动而不好静。
曾氏认为,唐鉴所说的这两个话题恰恰是对他的症状所下的药,今后一定要以静主心,使精神如同旭日初升,朝气蓬勃,饱含生机。
这是曾氏一篇重要的修身日记,它的重点在一个“静”字上。“静”表现在哪些方面?心思纯洁、心绪安宁、心境澄明等等,这些都是静的表现。但一个人年轻时血气方刚、精力充沛,很难做到静;一个江湖中人,欲望太多、防患太多,也难做到静;一个聪明的人,思虑重重、疑惑重重,同样也难以做到静。既要生存又求发达,如何做到静?笔者想,舍“主一”可能无他法。
曾氏一生,不断地提醒自己忌贰忌巧。其目的应是在时时修正前进道路上经常出现的偏离,确保朝着一心一意、决不旁骛的既定大目标稳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