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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陈民间疾苦疏

原折

咸丰元年十二月十八日

奏为备陈民间疾苦,仰副圣主爱民之怀事。

臣窃闻国贫不足患,惟民心涣散,则为患甚大。自古莫富于隋文之季,而忽致乱亡,民心去也;莫贫于汉昭之初,而渐致安,能抚民也。我朝康熙元年至十六年,中间惟一年无河患,其余岁岁河决,而新庄高堰各案,为患极巨;其时又有三藩之变,骚动九省,用兵七载,天下财赋去其大半,府藏之空虚,殆有甚于今日。卒能金瓯无缺,寰宇清谧,盖圣祖爱民如伤,民心固结而不可解也。我皇上爱民之诚,足以远绍前徽。特外间守令,或玩视民瘼,致圣主之德意不能达于民,而民间之疾苦不能诉于上。臣敢一一缕陈之:

一曰银价太昂,钱粮难纳也。苏、松、常、镇、太钱粮之重,甲于天下。每田一亩,产米自一石五六斗至二石不等,除去佃户平分之数与抗欠之数,计业主所收,牵算不过八斗。而额征之粮已在二斗内外,兑之以漕斛,加之以帮费,又须各去米二斗。计每亩所收八斗,正供已输其六,业主只获其二耳。然使所输之六斗,皆以米相交纳,则小民犹为取之甚便。无如收本色者少,收折色者多。即使漕粮或收本色,而帮费必须折银,地丁必须纳银。小民力田之所得者米也,持米以售钱,则米价苦贱而民怨;持钱以易银,则银价苦昂而民怨。东南产米之区,大率石米买钱三千,自古迄今,不甚悬远。昔日两银换钱一千,则石米得银三两。今日两银换钱两千,则石米仅得银两五钱。昔日卖米三斗,输一亩之课而有余。今日卖米六斗,输一亩之课而不足。朝廷自守岁取之常,小民暗加一倍之赋。此外如房基,如坟地,均须另纳税课。准以银价,皆倍昔年。无力监追者,不可胜计。州县竭全力以催科,犹恐不给,往往委员佐之,吏役四出,昼夜追比,鞭朴满堂,血肉狼藉,岂皆酷吏之为哉!不如是,则考成不及七分,有参劾之惧;赔累动以巨万,有子孙之忧。故自道光十五年以前,江苏尚办全漕,自十六年至今,岁岁报歉,年年蠲缓,岂昔皆良而今皆刁?盖银价太昂,不独官民交困,国家亦受其害也。浙江正赋与江苏大略相似,而民愈抗延,官愈穷窘,于是有“截串”之法。“截串”者,上忙而预征下忙之税,今年而预截明年之串。小民不应,则稍减其价,招之使来。预截太多,缺分太亏,后任无可复征,使循吏亦无自全之法。则贪吏愈得借口鱼肉百姓,巧诛横索,悍然不顾。江西、湖广课额稍轻,然自银价昂贵以来,民之完纳愈苦,官之追呼亦愈酷。或本家不能完,则锁拿同族之殷实者而责之代纳。甚者或锁其亲戚,押其邻里。百姓怨愤,则抗拒而激成巨案。如湖广之耒阳、崇阳,江西之贵溪、抚州,此四案者,虽闾阎不无刁悍之风,亦由银价之倍增,官吏之浮收,差役之滥刑,真有日不聊生之势。臣所谓民间之疾苦,此其一也。

二曰盗贼太众,良民难安也。庐、凤、颍、亳一带,自古为群盗之薮。北达丰、沛、萧、砀,西接南、汝、光、固,此皆天下腹地,一有啸聚,患且不测。近闻盗风益炽,白日劫淫,捉人勒赎,民不得已而控官。官将往捕,先期出示,比至其地,牌保辄诡言盗遁。官吏则焚烧附近之民房,示威而后去;差役则讹索事主之财物,满载而后归,而盗实未遁也。或诡言盗死,毙他囚以抵此案,而盗实未死也。案不能雪,赃不能起,而事主之家已破矣。吞声饮泣,无力再控。即使再控,幸得发兵会捕,而兵役平日皆与盗通,临时卖放,泯然无迹;或反借盗名以恐吓村愚,要索重贿,否则,指为盗伙,火其居而械系之;又或责成族邻,勒令缚盗来献,直至缚解到县,又复索收押之费,索转解之资。故凡盗贼所在,不独事主焦头烂额,即最疏之戚,最远之邻,大者荡产,小者株系,比比然也。往者嘉庆川、陕之变,盗魁刘之协者,业就擒矣,太和县卖而纵之,遂成大乱。今日之劣兵蠹役,豢盗纵盗,所在皆是,每一念及,可为寒心。臣在刑部见疏防盗犯之稿,日或数十件,而行旅来京言被劫不报、报而不准者,尤不可胜计。南中会匪名目繁多,或十家之中,三家从贼,良民逼处其中,心知其非,亦姑且输金钱、备酒食以供盗贼之求而买旦夕之安。臣尝细询州县所以讳盗之故,彼亦有难焉者。盖初往踩缉,有拒捕之患。解犯晋省,有抢夺之患;层层勘转,道路数百里,有繁重之患;处处需索,解费数百金,有赔累之患;或报盗而不获,则按限而参之;或上司好粉饰,则目为多事而斥之。不如因循讳饰,反得晏然无事。以是愈酿愈多,盗贼横行,而良民更无安枕之日。臣所谓民间之疾苦,此又其一也。

三曰冤狱太多,民气难伸也。臣自署理刑部以来,见京控、上控之件,奏结者数十案,咨结者数百案,惟河南知府黄庆安一案、密云防御阿祥一案,皆审系原告得失,水落石出。此外各件,大率皆坐原告以虚诬之罪,而被告者反得脱然无事。其科原告之罪,援引例文,约有数条:或曰申诉不实,杖一百;或曰蓦越进京告重事不实,发边远军;或曰假以建言为由,挟制官府,发附近军;或曰挟嫌诬告本管官,发烟瘴军。又不敢竟从重办也,则曰怀疑误控,或曰诉出有因,于是有收赎之法,有减等之方,使原告不曲不直,难进难退,庶可免于翻案;而被告则巧为解脱,断不加罪。夫以部民而告官长,诚不可长其刁风矣。若夫告奸吏舞弊,告蠹役作赃,而谓案案皆诬,其谁信之乎?即平民相告,而谓原告皆曲,被告皆直,又谁信之乎?圣明在上,必难逃洞鉴矣。臣考定例所载,民人京控,有提取该省案卷来京核对质讯者,有交督抚审办者,有钦派大臣前往者。近来概交督抚审办,督抚发委首府,从无亲提之事;首府为同寅弥缝,不问事之轻重,一概磨折恫喝,必使原告认诬而后已。风气所趋,各省皆然。一家久讼,十家破产,一人沉冤,百人含痛,往往有纤小之案,累年不结,颠倒黑白,老死囹圄,令人闻之发指者。臣所谓民间之疾苦,此又其一也。

此三者皆目前之急务。其盗贼太众、冤狱太多二条,求皇上申谕外省,严饬督抚,务思所以更张之。其银价太昂一条,必须变通平价之法。臣谨胪管见,另拟银钱并用章程一折,续行入奏。国以民为本,百姓之颠连困苦,苟有纤毫不得上达,皆臣等之咎也。区区微诚,伏乞圣鉴。谨奏。

译文

详细陈述民间疾苦疏

为反映民间疾苦,以符合皇上爱民之心事而奏。

臣听说国家贫困不足以成为忧患,惟民心涣散,则为患甚大。自古来最富裕的时期是隋文帝末年,而忽然大乱亡国,那是因为民心离开的缘故;最贫困的时期是汉昭帝初年,而国家慢慢地安宁,是因为能安抚人心的缘故。我朝康熙元年至十六年,中间只有一年没有出现江河水灾,其余的年份是年年江河决堤,而新庄、高堰等水灾为患更为巨大。那时又有三藩之变,九个省遭受动乱,用兵长达七年,天下财赋用掉大半,国库之空虚,超过了今天。终于国家没有被分裂,天下平静,都是因为圣祖如同怕自己受伤一样地爱护百姓,民心团结一致而不可分离的缘故。皇上爱护百姓的诚心,足以超过前代先贤,只是地方上的府县官员,或许不重视百姓的困苦,使得皇上的仁德不能传达到百姓之中,而民间的疾苦又不能上达于朝廷。臣斗胆将目前民间的主要疾苦一一陈述。

一为银子的价格太贵,粮食税收难以征纳。苏州、松江、常州、镇江、太仓一带粮食税收之重,天下第一。每亩田产稻米一石五六斗至二石不等,除去佃户平分及拒不交纳的数目外,田主所收的平均不过八斗。而按定额应征之粮已在二斗左右,再加上漕斛、帮运费又各去二斗,每亩所收的八斗,正规交纳给官府的便已到六斗,田主只能得到其中的二斗。若使所交纳的六斗全是米的话,那老百姓还算方便,只是收米者少,收折换成银钱的多。即便漕粮或者是收米,但帮费也必须折合成银子,地丁也必须交纳银子。老百姓种田所得者是米,卖米去获钱,则米价极贱而老百姓有怨恨;拿钱去换银子,则银价极高而老百姓又生怨恨。东南产米之区,大抵一石米可卖钱三千,自古至今,相差不大。以前一两银子换钱一千文,则一石米可换得三两银子,今日一两银子换钱两千,则一石米仅换一两五钱银子。以前卖掉三斗米,可抵一亩粮税还有余,今日卖掉六斗米,抵一亩粮税尚不足。朝廷自是保持着每年粮税收入的不变,老百姓却暗中增加了一倍的赋税。此外如房基地,如坟地,都须另外交纳税金。以银价来计算的话,都为先前的一倍,没有力量交纳者不可胜计。州县衙门竭尽全力来办收纳赋税之事,还担心办不好,常常得委任一批人来协助。办事人四面出击,不分日夜追索,公堂上用皮鞭抽打欠税者,打得他们血肉横飞。这都是酷吏所做的事呀!若不这样,州县所收的赋税尚不及七成,有被参劾的恐惧;补赔动辄数万银子,有殃及子孙的忧愁。故而道光十五年以前,江苏尚且办理全部漕运,自从十六年到今天,每年上报歉收,每年都减免且延期,难道先前都是良民而现在都是刁民?实在是银子价太昂贵,不独官府和百姓都困难,连国家也深受其害。

浙江的正规赋税与江苏大致差不多,但老百姓更加抵制拖欠,官府更为窘迫,于是有“截串”的做法出现。所谓截串,就是上半年预征下半年的粮税,今年预截明年的税款,老百姓不答应,则稍微减少一点税赋,以此将他们招来。预截太多,缺额太多,后任则无法再征收,即便是正直的官员也没有自我保全之法。如此,则贪官愈加有借口来鱼肉百姓,横征暴敛,悍然不顾。

江西、湖广一带赋税定额稍轻点,但自从银价昂贵以来,百姓交纳愈加困难,官府追索也更加残酷。有的本家不能按额交纳,则锁拿同族中家境较为宽裕者,责令他们代为交纳,甚至有锁拿亲戚、拘押邻居的。百姓怨愤,则因反抗而激变成大案。比如湖广之耒阳、崇阳,江西之贵溪、抚州,这四个案子,虽然当地有刁悍的民风,也是因为银价的倍增、官吏的多收、差役的滥用刑罚而引起。社会真有不能安生度日的趋势。臣所谓民间的疾苦,这是其中之一。

二为盗贼太多,安分守己的老百姓难以安生。庐州、凤阳、颍州、亳州一带,自古来便是群盗滋生之地。北到丰县、沛县、萧县、砀山,西接南阳、汝宁、光州、固始,这是天下腹心之地,一旦有强人啸聚,忧患将随时有可能出现。近来听说强盗之风越来越炽烈,大白天抢劫奸淫,抓人绑票,百姓不得已而投诉官府。官府将要派人去抓捕,先期贴出告示,到了该地,地方上的头领则欺骗说强盗已逃走。官吏则烧毁附近的民房,示威一番后走了。差役则讹诈原告的财物,满载而归,其实强盗并没有逃走。或欺骗说强盗已死,杀掉另外的囚犯来抵这个案子,而强盗其实并没有死。案子不能侦破,赃物不能起获,而遭事之家早已破产了。他们忍气吞声,将眼泪流进肚子里,没有力量再上诉了。即便再上诉,幸蒙官府发兵缉捕,但兵役平日都与盗贼相沟通,到时盗贼出钱打点兵役,兵役就将盗贼放了,彼此配合得无迹可寻;或者反借捕盗为名来恐吓平民百姓,要挟索取重贿。否则,便将无辜百姓诬为盗贼一伙,烧毁他们的房屋,将他们本人锁拿起来。又或者命令亲戚邻居捆绑盗贼来送给官府,一直要他们将盗贼押解到县,末了,还要向他们索取收监的费用,索取转到别处的盘费。故而凡有盗贼的地方,不独遭事之主焦头烂额,即便最疏远的亲戚邻居也跟着受灾,大的则倾家荡产,小的则受到株连。这种现象到处都是。

先前嘉庆时四川陕西一带的动乱,盗贼头领刘之协已经抓起来了,太和县官府被人收买而将刘放了,结果造成大乱。今日那些恶劣兵役,养盗纵盗,所在皆是,每每想到此事,便令人寒心。臣在刑部,见疏于防守让盗犯逃走的材料,每天甚至多达数十件,而外地来北京遭抢劫不报告,或报而不获立案的,尤为不可胜计。南方会匪名目繁多,甚至十家里有三家是贼匪,良民被逼在其中,心里虽然知道这样做不对,也只能送金钱备酒饭来满足盗匪的要求,用以换取暂时的安宁。臣曾经仔细询问州县之所以隐瞒盗匪的缘故,知道他们也有难处。原来,初去出事之地侦察缉捕,则有遇到盗匪反抗的危险;押解犯人进省城,则有半途遭打劫的顾虑;一层一层地转换调查,要走数百里的路途,有繁重的苦恼;处处遭遇勒索,押解的费用需要数百两银子,有赔钱办案的苦衷。有的因为报了案但未抓住犯人,则按照期限要被参劾;有的上司喜欢粉饰太平,则将底下的报案认为是多事,反而斥责。与其这样,不如照旧,隐瞒不报,反而安静无事。因此愈酿愈多,盗贼横行,而良民更无安宁之日。臣所谓民间的疾苦,这又是一桩。

三为冤狱太多,百姓的怨气难以发泄。自从代理刑部侍郎以来,见上诉到中央及上诉到省的案件,由禀奏皇上而结案的数十件,由会商而结案的数百件,只有河南知府黄庆安一案,密云防御阿祥一案,经过审查后水落石出,确定为原告有理。此外各件,大多数都判原告为诬告罪,被告反而脱身无事。判决原告诬告之罪所援引的条文,大约有这样几条:或者说申诉不实,打一百棍;或者说越级进京告状,与事实不合,发配边远地方充军;或者说借建言为由头,挟制官府,发配到附近地区充军;或者说挟嫌诬告本地主管官府,发配多瘴疫地区充军。有的不敢直接重新办案,于是说怀疑是误控,或者承认上诉有理由,但以收赎、减轻等手段来应付,使得原告处于不曲不直难进难退的状态,有可能不再提出翻案;至于被告,则想方设法替他解脱,决不给他加重罪行。以部属、百姓的身份来状告主管长官、官府,这种刁风确实不能助长,但若是状告奸吏舞弊、状告坏的差役贪赃枉法,说是每桩案子都是诬告,谁又会相信呢?即便平民相互诉讼,说原告都理曲而被告皆理直,又谁会相信呢?皇上在上,必难逃您的洞察。

臣考查法规案例,上面写着,对于老百姓上诉给中央的状子,有的责令该省提取卷宗进京接受质讯,有的交付该省督抚审办,有的则派遣钦差大臣前往该省会办。近期来,一概交付督抚审办,督抚又发下去委派首府(译者注:省会所在的府,称为首府)去审办,自己从不亲办;首府为同寅补救阙失,不问事情的轻重,一概恐吓折磨,务必使得原告承认是诬告为止。这种风气蔓延开来,各省都如此。一家若久缠官司,会牵累到十家破产;一人若蒙受冤屈,则会有一百人忍受痛苦,往往有很小的案子,多年不能了结,黑白被颠倒,直到老死牢狱中,令人闻之发指。臣所谓民间的疾苦,这又是一桩。

此三者皆是目前的急务。其中盗贼太众、冤狱太多两条,求皇上下圣旨给地方,责令督抚,务必想办法改变现状。其中银价太昂贵一条,必须变通平价之法。臣谨发表一管之见,另外拟一道关于银钱并用章程的奏折,随后上奏。国家以百姓为本,百姓的辛劳困苦,若有丝毫不能够让皇上知道,都是臣子们的咎失。区区微薄的诚心,请皇上鉴察。谨奏。

评点

道光末期中国百姓的三大苦难

反馈社情民意,让下情上达,历来是奏折所要承担的一个重要责任。皇帝一年到头活动的范围极其有限。就拿道光帝来说,他一生只在紫禁城、圆明园、承德避暑山庄等地住过。咸丰帝步其后尘,一辈子也只在这几个地方打转转。父子俩连南下巡幸的事都没干过,更谈不上微服私访了。皇帝所接触的人也极为有限,除了每天叫起时召见一些二品以上的大员外,整天伴着他的便是足不出大内门槛的后妃宫女太监。这些决定了皇帝信息闭塞、孤陋寡闻,然而就是如此皇帝却要裁决天下大事,掌管百姓命运!稍有点头脑的皇帝都会知道自己所受的限制,故而要求文武大臣多向他传递下情。

然而,人性中有一个极大的弱点,便是喜听赞美词厌听批评语。作为治理天下万民的皇帝来说,他当然希望国泰民安,人心拥戴。于是,许许多多担负反馈下情的官员便对皇上隐恶扬善,粉饰太平,报喜不报忧,说好不言坏。借此讨得皇上的欢喜,以利个人的仕途。只有少数的官员具有忧国忧民的良知,才敢于冒着风险说实话。令人沮丧的是,纵观二千年的封建文明史,凡报喜不报忧的官员多获嘉赏,至少不会遭训斥,而敢于说实话的多不讨君王的喜欢,有的还遭不测之祸。曾氏此折,便属于那种少数的说实话的汇报之列。

曾氏向这位新皇帝报告眼下民间的三大问题,即银价太贵、盗贼太众、冤狱太多。这三个问题所涉及的是赋税、治安及司法三个方面。赋税沉重,百姓不堪重荷,基本生存难以保障,这就意味着国家从根本上将会失去稳定的基础。道光末年,银子为什么会突然昂贵起来,以至于为先前的两倍呢?这原因便是外国鸦片的入侵。鸦片贩子将大量的鸦片输往中国,不仅戕害中国人的身体,也让中国的白银滚滚外流。据统计,道光十三年前,中国出口的白银才三千七百万两,而道光十八年一年便流出白银一千万两。鸦片战争结束后所签订的《南京条约》,规定清政府向英国赔偿白银二千一百万两。这样,中国的白银大为枯竭,直接造成了银贵钱贱的社会现象,其结果自然是苦了百姓。百姓的生计发生困难,原本的平衡态势便会变化。大部分贫困者虽一时不会表现为行为上的反抗政府,但在心里会对执政者十分不满;而其中的少部分强悍者,便试图通过非法的手段来获取利益。盗贼蜂起的现象便由此产生,它往往是大乱的前兆。至于冤狱太多,则反映出司法的腐败。司法的腐败,又源于政治的腐败。司法是政府的一个主要职能,直接涉及到平民百姓的切身利益。历史事实反复证明,司法的不公,是造成政府失去民心的一个最主要的原因。

曾氏虽只陈述民间的这三个疾苦,其实已向皇帝道出了当时危及政权的三个最重要的社会弊病。从曾氏的这道奏疏中,我们可以了解到道光后期中国社会已是百孔千疮,病势沉重。咸丰帝从父亲手里接过的王朝,实际上是一份危机四伏的家当。此时,洪秀全在永安建立太平天国,自称天王已经整整十个月了。为什么咸丰派出的大学士赛尚阿不是太平军的敌手?为什么太平军很快便将冲出广西进军东南,并在极短的时间里便大成气候,曾氏的这道奏疏实际上就是答案。

曾氏对大乱将至的国家局势已洞若观火。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洞察力?在笔者看来,这首要的原因是,曾氏来自于穷困乡村,出身于社会的最底层。用我们今天的话来说,他熟知国情。曾氏虽然做了十一二年的京官,但近三十年的乡村岁月已为他一生的许多方面定了型,况且他在京师期间与家中联系密切,家乡的一切都在他的关注中,家乡的近况也通过家书和诸弟的来京面晤而得知。曾氏曾于一封给诸弟的信中,在列举好多位至亲的贫困处境后说:“诸弟生我十年之后,见诸族戚家皆穷,而我家尚好,以为本分如此耳,而不知其初皆与我家同盛者。兄悉见其盛时气象,而今日零落如此,则大难为情矣。”他从自家戚族生存状况的前后对比中看到一个重大的社会现象,用我们现在习惯的语言来说,曾氏是善于解剖麻雀的人。一个负有指导全局责任的人,对全局的基本状况是否心中有数,是否具备发现带有普遍意义的典型事例的眼光,以及是否能把典型事例分析精当,从中找出影响全局的价值之所在,这是衡量其人领导水平高低的重要标尺。

曾氏对国家局势的清醒洞察,还源于他的职责心。曾氏写这道奏折时,已做了七个月的刑部左侍郎。清代尚左。左侍郎是排名右侍郎之前的,虽然一个部有两个满侍郎两个汉侍郎,但清末的满员在学问才干方面普遍不如汉员,所以,曾氏就成了事实上的刑部的常务副部长。刑部职掌国家的法律、刑狱事务。事情具体繁琐,且责任重大,不能容许草率马虎。《曾国藩年谱》上说他“兼摄刑曹,职务繁委,值班奏事,入署办公,盖无虚日”。可见刑部侍郎这个官职令他大为劳累。但是,也就是凭着这种敬业态度,让他深入看到了国家当前在治安和司法两方面的严峻现实。面对现状的求实态度和对皇家朝廷的忠诚之心,使他能暂时将一己的宠辱得失丢在一边,甘冒风险道出实情,为民请命。鲁迅先生在谈到中国人的脊梁时,曾特别举出“为民请命”的人,把他们列入“脊梁”之中。的确,以管理民众事务为职责的政府官员,“为民请命”是其分内之事,但是这话说起来正气凛然,做起来却困难重重。民之命运之所以要向最高当局恳请,一定是遇到了很大的麻烦。请命,也就意味着要与这些麻烦纠缠。有的麻烦来自于法规制度,有的麻烦来自于势力很强的敌对方。某些时候,这个敌对方还会千丝万缕地牵连到最高当局。于是,这些麻烦便不好对付,甚至有可能民之好命没有请到,请命者自己却丢了乌纱帽丢了性命。所以,为民请命者历来受到民众的敬重,被历史所铭记。

认真地说,曾氏的这次为民请命曾有一些风险,但不至于很大。一则因为他所呈奏的是普遍的社会现象,不是针对某件具体事或某个集团某个人。二则新皇帝登基不久,造成这些民间疾苦的过错,不是他本人而是他已死去的父亲,他也没有必要为亡父之过而背上拒谏的恶名。果然,此折呈上一个月后,曾氏又奉新命:兼署吏部左侍郎。这说明了咸丰帝及中枢领导机构对曾氏的信任。另外,清代官员的兼职是连带薪俸的,也就是说,曾氏又增加了一份侍郎的工资。曾氏为官清廉,且家庭负担重,这份增加的收入对他也是重要的。

从道光三十年到咸丰元年两年时间里,曾氏给咸丰帝呈上十一道奏折,其中除开一道谢恩疏、一道复命折为例行公事外,其他九道均为建言疏。这九疏中又有五疏非比寻常,除前面所评点的《应诏陈言疏》外,还有两篇为《议汰兵疏》和《平银价疏》。这五道奏疏都是针对时政而言,且切中时弊,并有相当的预见性。

我们知道,曾氏道光十八年中进士点翰林,从此脱去布衣,成为官场中的一员。做官做官,官有很多种做法。贪官坏官姑且不论,通常的官员都以政务无误迁升顺利为目标,少数官员也能在权力所及的范围内为当地民众做点好事,所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这就是好官了。历朝历代都只有极少数的官员,把为官当做一番事业来看待,把做一个对人类社会的管理机制有所贡献的政治家,作为自己的人生目标。曾氏进京之初,便“毅然有效法前贤澄清天下之志”,可见他为自己所悬的为官目标,从一开始便起点很高。七年的翰林院生涯,为他在担当大任之前铺垫了厚实的基础。这个基础主要有两个方面,即学问和人格。

在学问上,他能从应试诗文中走出来,致力于经济实学,并能在对“盈虚消息”的领悟中感受天人合一的绝大智慧,实现求知领域中的质的飞跃。在人格上,他遵循“知行合一”的认识论,将所认识的道理运用在自身的培育修炼中,从而在人格的锻造上同样获得质的飞跃。道光二十九年,三十九岁的曾氏在出任礼部侍郎肩负重担时,已经完成了孟子所说的天降大任之前的诸多准备,接下来的应该是在国事管理中施展身手的时候了。实任礼部侍郎一年,兼署兵部侍郎四个月后,道光帝以六十七岁的帝王中之高龄升天,于是他对国事的一些思考便只能向咸丰帝来陈述了。因而便有了这一批内容结实的奏疏。

这些奏疏,在道光末年以来万马齐喑的沉闷政坛上,的确有点石破天惊的味道,引起朝野内外的注目和议论。它的作用,更多的不在奏折本身所提出的问题与建议,而是让国是关心者感受到一股迥异以往的新气氛,看到朝廷中出现了一个可寄予希望的新人物。曾氏的奏疏抄件传到湖南后,被人广为传抄争阅。刘蓉为此赋诗:“曾公当世一凤凰,五疏直上唱朝阳。”这是来自士林的尊敬。一年后,朝廷决定江南各省兴办团练,原太常寺卿唐鉴向咸丰帝力荐曾氏出任湖南团练大臣,并预言他一定可成事。唐为何这样相信他?除过去有学问上的接触外,这一批奏疏也无疑让这位阅世甚深的老牌官员看出了内中的机奥。这可以视为来自官场的器重。正是有着如此背景,才会有曾氏日后的故事。

熟谙史册长于思索的曾氏,说不定早就想到了这一层,这段时期之所以接连呈递奏疏,其背后深藏的目的,或许更主要的是在新主子和世人面前表现自己!

写作简析 以从百姓众多苦难中拣出三个最大的苦难来上报,这既需要眼力,更需要胆量;至于能否打动人主之心,则还要看事例充足不充足,若要让他心惊肉跳,那便要依仗文笔了。关于这两点,此折都有值得我们借鉴之处。

要言妙道 国贫不足患,惟民心涣散,则为患甚大。

一家久讼,十家破产,一人沉冤,百人含痛,往往有纤小之案,累年不结,颠倒黑白,老死囹圄,令人闻之发指者。 wzW+LdFFR8DuNY/ZyISfGY007KMnytC8xEoZYBgXCz/qq0IrJv61zG5qcaSAZzG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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