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家中拨打了天下公司的预约电话86447777，无人接听。我再拨，还是无人接听。我换一个号码，拨了86448888，还是无人接听。

我在心里骂宇航，他告诉我的都是些什么破电话、鬼电话，对方竟然连个接电话的都没有！

妈妈在厨房里做饭，暂时没时间管我。爸爸还没回来，正在回家的路上。我抓住这个时间，连续地不停地打那两个电话。

怀疑那是两个鬼电话，我还是固执地拨下去。现在，我跟尼克之间的联系，只有这两个电话号码了。

我一手抓着电话，一手颤抖地拨着号码，目光紧张地盯着厨房的门。我担心妈妈突然出现在客厅，看见我在打电话。

我打了十几遍了，86447777和86448888仍旧无人接听。我被迫回到自己房间假装写作业，耳朵听着厨房的动静，想着等过一会儿，再接着打。

我的心情变得很坏。

等我准备再走到客厅打电话时，爸爸回来了。我看见他穿着拖鞋，坐在沙发上，拿着一个本子在看。那是公司的本子，上面堆满了让人头晕的蚂蚁一样的数字。电话就在爸爸的眼皮底下。

我想打电话，一点儿戏都没了。一晚上，我被那两个电话折腾得睡不着觉。

第二天，看见宇航冲着我神秘兮兮地笑，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我怀疑宇航昨天告诉我的那两个天下公司的预约电话根本就不存在。我想，如果宇航对尼克感兴趣，比我都感兴趣，他凭什么会把天下公司的预约电话轻易地告诉我？宇航不想多一个竞争者吧？

我走到宇航面前，看见他脸上的神秘笑容还挂在那里。我进一步断定，宇航告诉我的那两个电话号码全是假的。

“你骗我？！”

“骗你什么了？”宇航的脸上换了一副达到目的后的满足表情。

“假号码！”

宇航脸上没有歉疚的神情，他像是占了理一样说：“你凭什么得到尼克的电话？告诉你吧，我打了不止一百个电话，也没找到尼克公司的真正电话，你才打了几个电话？打了十几个电话？”

“那你告诉我，86447777和86448888是什么电话？”

他哈哈哈笑起来，笑得很痛快：“那是一家关闭的叫好运来的饭店的电话。饭店离我们家很近，我爸爸经常带我和他的朋友在那里吃饭。我记这两个电话号码，比记我家的电话号码还熟！”

“你昨天是顺嘴骗我的？”

宇航很满足的样子：“吴小小，其实，我也不知道天下公司的电话。我想找到尼克所在公司的电话，是瞎猫撞死耗子，全凭运气！”

“你是认真骗我的？”

“吴小小，咱们一起找吧！那个假电话就算是开玩笑吧！”

因为一只叫尼克的狗，我暂时把顶到脑门儿上的气压下去了。

但是，我对宇航说，找尼克这件事情，就别再扩散了，如果都去找尼克，都想见尼克，等我们小学毕业了也休想见到尼克。

宇航点着头说，不再找别人了！

有一天，电视台的一档娱乐节目突然播出一则消息，说是本市数以万计的人想预约尼克。我沮丧地跟宇航说：“找尼克根本就不是秘密了，差不多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

宇航也苦着脸：“我们俩怎么办？”

我转头在地上找东西，宇航见了，问我干什么。

我说：“找块石头！”

宇航又问：“你找石头做什么？”

“把电视台砸了！”

宇航说：“我刚发现，你挺坏的！”

“坏点儿好！我听见有的大人说，我们这些男孩子，老实得都快变傻瓜了！”

“吴小小，为什么是坏点儿好？谁教你的？你妈妈？你爸爸？你爷爷？你奶奶？还是你的姥爷和姥姥？”

“是我自己教我自己还不行吗？”

“让你妈妈听见，非揍死你不可！”

一说妈妈揍死我，我的屁股就开始条件反射，抽搐着疼了一下。

当天晚上六点十五分，是妈妈规定我可以看电视的时间。从周一到周五，我每晚看电视截止的时间是六点四十五分。只有三十分钟。

电视正在播放的是少儿节目《企鹅的世界》——

成千上万的企鹅站在礁石上，享受着少有的南极阳光。这时，一只小企鹅在几乎静止的上万只企鹅中移动穿行。它在做什么？它丢了东西吗？这时，旁白响起：“这只小企鹅要在十五万只企鹅中，寻找到自己的家人……”

“你看电视哭什么？”妈妈突然把脸凑近我的脸问道。她为了证实我千真万确地哭了，伸出手在我面颊上抹了一下。

我没意识到自己哭了。但是，我确实哭了，为了那只小企鹅。

我有家人，有爸爸和妈妈，可我为什么哭呢？

“小小，你如果连看少儿节目也哭，这半个小时的电视节目也不要看了！一个刚刚哭完的孩子，怎么有好心情学习？”妈妈一伸手，用遥控器把电视关了。

“我没哭！”我不承认自己哭了，我不想失去看电视的权利。

爸爸一直在关注我的行为。为了弄清我的内心，他重新打开电视，开始认真地看起来，想知道企鹅和我之间的事情。

饭后，爸爸帮着妈妈在厨房收拾碗筷。妈妈把油水浸泡过的碟子和碗用洗碗液涮一下，再用清水冲过，放到一边。爸爸用一条干净的白毛巾把它们擦干。我经过厨房门口去卫生间时，听见他们的对话。话题还没离开《企鹅的世界》。

“孩子大了，有心事了！”爸爸的声音。

“多大？一个三年级的男孩子会有什么心事？”妈妈的口气很是不屑。

我在卫生间揉着自己的屁股对自己说：“我三年级怎么了？三年级男孩子的屁股就可以被妈妈随便踢随便掐啊？”

“吴小小，你跟谁说话呢？是你在说话吧？”妈妈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

我赶紧闭了嘴。我伤感地想，在家里，连自言自语都有人管。电视上的那只寻找妈妈的小企鹅，比我幸福。

第二天上学时，我知道宇航被他爸爸打了一顿。我很同情他，没问他为什么挨揍。因为我知道自己屁股被妈妈拧惨后的心情。我想搞明白的一件事情，是我们这些男孩子，大多都有被大人揍的经历，就像我们天天要去卫生间拉屎撒尿一样，再正常不过，难道大人打孩子很过瘾吗？

到了第二节课下课了，我才问宇航：“长这么大，挨了几次揍？”

“谁记这个？你有心情记啊？”

我心里想，也是。男孩子挨揍跟吃生日蛋糕是两回事。

当天晚上，电视台的一档叫《新闻跟踪》的节目，播出了一段录像，是夜间拍摄的。镜头在一条小胡同里摇晃着穿行，然后在一处垃圾箱堆放着杂物的黑暗处停下了。镜头让观众看见了一只隐藏的动物。

电视中的画外音响起来：“它很可能是从大众视野里失踪了很多天的、我们一直没有放弃寻找的流浪狗尼克……”

我一下子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尼克！尼克！尼克！找到尼克了！……”模糊的镜头里，那只尼克嗖一声掠过镜头，在黑暗中消失了。

“尼克！尼克！”

“是尼克吗？”

“谁看清了？是不是尼克？！”

镜头里的黑暗中，传来摄制组人员兴奋杂乱的呼唤声。画外音是一个男性记者的声音：“……令我们遗憾的是，它逃掉了。我们还没有完全看清它是尼克，还是跟尼克很像的一只流浪狗……”

我软软地坐在沙发上，心情像是被沮丧的水淹没到下巴上，我张着嘴巴急促地呼吸，心跳加速。

“是因为那只烂狗？”妈妈盯着我，觉得那只叫尼克的狗，已经严重影响了我的日常生活和行为。

“它叫尼克，不叫烂狗……”我喃喃自语。

这时，我听见爸爸在他自己房间里说了一句话：“一个三年级的学生，竟然对一只流浪狗如此迷恋！”

我想，我就是喜欢尼克。谁也阻止不了我的喜欢。

长到今天，我从没有满怀兴趣地坚持做过一件事情。尼克出现了，我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事了。我在等它。 U9Jouvac43mZ0f8NzPku+oJUAV18OFheu1WIScghuT+muXCTAjJhyjpD96ZQFh6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