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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约尼克

这个世界上,只要把活着的东西都算上,我最喜欢的是狗。因为我是一个平常的男孩。但是,在那个冬天,闯入我生活的一只狗却不平常。

尼克就是我说的那只狗。听上去,尼克这名字不像是狗的名字,也不太像是一只中国狗的名字,倒像是外国某个小镇上一个专干坏事的男孩子的名字。但是,它确确实实就是一只中国狗,外国名。这就像中国生产的很多产品,常常取一个外国名一样,有点儿可疑和可笑,经常会导致人的误判。

尼克从哪里来?它的主人是谁?为什么叫尼克?谁起的名字?……疑问多多,没人知道。但是,尼克这只狗就像是深海中的从没有出现过的海生物,突然浮出海面,进入人们的视野。它的出现,让我和我所在的城市为之颤抖和震惊。

我后来猜测,尼克一生中最愤怒的几件事之一,就是扣在它头上的洋名。怪怪的名字像灰尘一样,挥之不去。它想脱胎换骨吧?它想跳进世界上最先进的褪毛池中,给自己换一身衣服吧?我还猜测,尼克只是想想而已。它因为自己的自由天性,也真的不爱洗澡。所以,它只能在这个城市里漂着,谁看见它,它都是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狗。

我生活在北纬四十五度的城市里,城市和我每年都要度过漫长的六个月冬天。依傍城市的河流,叫冰河。因为它在四月份才融化,才流淌,才像活的生命一样涌动起来。夏季和秋天短暂得就像是一场精彩的魔术,还在幻想着结果,它已经结束了。流淌的河流,一到十二月,它就又封冻成铁板一块。寒冷和雪,再加上北风的呼号,就成为这座城市的苍凉的主打歌了。

在这样的季节,尼克出现了。

大人们可不全信电视上转播的大大小小的新闻。一个是他们认为电视上播出的节目,大部分都太扯了。第二个原因,大人们没有更多的时间看电视新闻,他们宁愿自己的眼睛变成手机上的两个按钮。世界上出现的很多事情,大人们都不相信了。爸爸和妈妈都说过类似的话:谎言和欺骗经历得太多,十件事情相信五件事情,那就是脑袋让驴踢了的傻子。

但是,我相信。

那天,我本来要错过看电视了。妈妈给我定下了严格的看电视时间。妈妈说,这世界上最伟大的最有成就的大人物,都有严格的作息时间。“没有严格,就没有成就!”妈妈说这话时,就像是给某个伟人当过保姆。其实,我看电视的时间,大多被妈妈剥夺了。她随便找一个理由,我就被关到自己的屋里写作业去了。我什么时候可以看电视,那要看妈妈是什么心情。

假如,那天我没看电视,后面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爸爸和妈妈在自己的房间里正商量事情,一件马上要处理的生意上的事情,挺棘手的。他们关着门,一声高一声低的,有点儿像吵架。我想,他们大人可能遇到生意上的麻烦了。这样,他们就把客厅的空间完全让给了我。客厅里就剩下了我和电视。

其实,妈妈在跟爸爸争吵之前,她已经先把我的屁股揍肿了。所以,她跟爸爸吵嘴时,她的嗓门儿远远高过爸爸的声音。

我不敢坐着看电视,只能小心地照顾着自己的屁股,耳朵听着爸爸和妈妈在屋内的争论声,眼睛却盯着电视。这就是大人常说的一心三用。

电视里正在播报现场新闻,其实,它已经滚动播出几遍了,我只是没有看到而已。为什么一则新闻要重复滚动播出?就是为了让更多的人看到。

那只叫尼克的狗,在电视上回头看了我一眼,它就走进了我的生活。事实上,尼克回头看的是摄像机镜头。所有看新闻的人在那个瞬间,都以为尼克在看自己。尼克的目光属于每一个人。尼克的那道目光,像冬日的阳光,温暖了我,也温暖了我的屁股。因为,我的屁股上的疼痛感在尼克目光的抚慰下,减轻了很多。

新闻是这样的:一个疯狂的热衷于驾车漂移的男青年,把车开到宽阔的封冻的江面上。在他狂热的驾驶下,那辆吉普车在江面上旋转滑行了一段之后,冰面突然塌陷,吉普车就像被冰层下的水吸进去一样,消失了……

冰窟窿四周云集了很多惊慌失措的人。消防队的潜水员都来了。经过十几分钟的水底搜寻,潜水员无功而返。

四名潜水员连吉普车的影子都没看到。

有人判断,吉普车随着冰层下涌动的水,被冲到下游去了,无法知道它在冰层下的哪个位置。

这是令所有人都深感绝望的消息。

尼克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尼克为什么会出现在冰封的江面上?它在那里散步闲逛觅食,还是听见了冰面上嘈杂的人声?没人知道。知道的,就是尼克在那个紧张的时刻,它出现在封冻的江面上。

尼克沿着冰面跑出三百米左右的距离,用爪子在冰面的积雪上抓出一道爪痕后,便反身跑向救援队。它要告诉他们,它知道失踪的吉普车在冰层下的位置了。

救援队已经放弃了搜救,听见一只狗用清楚的汉语对他们说:“快跟我来,我知道吉普车在冰下哪个位置了!车是被水底的树根挂住了!”

那个穿成狗熊一样的救援队队长正在焦急地打电话,听见尼克说话,他误以为抓他裤子的狗是机器狗,是先进的浑身装满了精确探测仪的智能狗。在今天这个世界里,机器鼠、智能猫够多了,突然出现了一只机器智能狗也纯属正常。

就在这时,尼克像是证明自己是肉身,不是什么人造的金属狗,它打了一个响响的喷嚏。江面上的风很大很硬,让尼克着凉伤风了。

救援队队长为了看清眼前的狗,他解开了棉大衣的扣子,慢慢蹲下。他先盯着尼克看了一会儿,才试探地伸出一只手,摸了一下尼克的头。他像是触了电一样,缩回了手。他的手感告诉他,他摸到的是一只真实的狗。

“你会说话?不是一只机器……狗?”

“不是。我叫尼克!”

“你刚才……说什么?你说你确定了冰层下面的吉普车的位置?”

尼克不耐烦地对救援队队长说:“你们别多问了。你们动作快点儿吧,如果抓紧时间,吉普车里的人也许还能救出来……”

救援队队长站起身,朝着求援队的人大喊一声:“听好了,现在,我们的救援车跟着这只叫尼克的狗,它知道吉普车的位置!跟着它,快点儿!行动起来!”他一边跟着尼克跑,还一边问道,“你说,你叫尼克?你叫尼克吧?你会说话?我不是做梦吧?……”

尼克回头说了一句:“你真唠叨啊!”

救援队队长拍了一下嘴巴,不再说话了。

尼克在前面跑,它的身后跟着救援队队员和救援车辆,车辆上面装载着高大的钻冰机械,浩浩荡荡,在白色积雪的冰面上排成了一条黑色的人流。

尼克的判断正确。它灵敏的嗅觉在零下二十多度的气温里发挥着天然的作用。钻冰机械很快竖立起来,发出阵阵叫声,钻透了冰层,打出一个大大的冰洞,巨大的等候了很久的吊车,将冰层下的水淋淋的吉普车缓缓地吊出……

幸运的是,吉普车里昏迷的狂热的驾车漂移者还活着。电视台及时地报道了这一事件,也及时地采访到了尼克。

尼克不说话。我猜测,它一生中用学会的汉语,只说最重要的话。它望着摄像机镜头,把迷人的眼睛送给了所有人。

这则新闻,让我看得心都要蹦出来。

之后,电视台一直在跟踪做一个节目,那就是寻找不再露面的小狗尼克。

尼克不再出现。这让关心尼克的观众大失所望。尼克越不出现,人们就越想找到它,看到它。

尼克把全城人的胃口都吊起来了。

我忍着屁股的疼痛,也在江边上寻找尼克,跑热了,就把帽子摘下来,结果被江面上的冷风吹感冒了,发烧了,躺在家里开始说胡话。

我在医院里清醒过来时,听见一位女医生用责备的口吻对妈妈说:“孩子的屁股都青紫了,你当妈妈的,下手也太狠了!我听见他说胡话时,还喊着‘妈妈,你饶了我的屁股吧……’你仔细看看你儿子的屁股,都被你打成一块熟肉了!你儿子屁股上的神经再不敏感,它也有神经,他也会疼的!”

“一个男孩子,不打,能成材吗?”妈妈有点儿不满女医生的话。

女医生不说话了,她不愿意跟固执的妈妈交流了。

我想说话。

“妈,尼克在哪里?你有尼克的消息吗?”

妈妈的脸上挂满了疑惑。她竟然不知道我说的尼克是谁,是什么。“你说谁?尼克?尼克是外国人还是外国卡通片里的人物?”

女医生在一旁冷冷地插话道:“尼克是一只狗!”

“怎么回事?大人和孩子都知道这只狗?”妈妈一脸的惊异。

女医生不再插话,拒绝跟妈妈吐一个字了。

妈妈不关心新闻,世界上任何事情都跟她无关。但是,她关心我和我的屁股。就因为这个,我的屁股成为被她常常关心的重点。在相当长的一段日子里,我的屁股充当了妈妈心情很坏时必须光顾的实验基地。

爸爸曾经背地里劝妈妈:“你打孩子屁股,我不反对,但你打得太狠了……”

妈妈说:“我没打孩子的头,打头会打傻了,我懂!打他屁股怎么了?他屁股上的肉多!打疼了,是为了让小小长记性!”

每次听到这儿,我就暗暗地对自己屁股说:“你坚强点儿!你的苦日子还长!”有时候,打屁股也是好事啊,天虽然冷,挨过打的屁股却火辣辣地热!像火烤过一般。

我屁股的未来不是自己该关心的,我关心的是电视上出现的叫尼克的狗。我的心长在了尼克身上,我的屁股归妈妈管理。

毫无疑问,尼克在电视荧屏前迷倒所有人的镜头,占据了我的心。我开始在课堂上六神无主了。

老师们站在讲台上讲什么,我听不见,只看见他们的两片嘴唇一张一合,吐出的是什么,不知道。有时,我会恍惚觉得,老师们像是在讲台上无声地练习呼吸,在说哑语。

我坐在椅子上,瞪着一双呆滞的眼睛,老师们都误以为我认真地听讲呢!放学后,从教室走向学校大门口的短短的路上,同学宇航告诉我一个惊人的也令我狂喜的消息。

“吴小小,你知道一只叫尼克的狗吗?”

“怎么了?”这是我在学校第一次听到有人提起尼克。

“我问你知道这只狗吗?”

“知道!”

他说:“我问了咱们班上很多同学,十个人,十个都不知道尼克。没想到你知道!”

我告诉宇航:“那天,我恰巧看到了那则新闻。”很多的同学哪里有时间看电视?补习班都参加不过来了。

“咱班的同学,好容易放学了,又大多时间都去上补习班了;回到家,就变成一头快累死的牛,哪里还有时间关心和知道别的事情?吴小小,你没有参加补习班吗?”

我摇头。

“参加补习班的人就比不参加补习班的人成绩好!”

我知道自己学习成绩不好,不想谈学习。我只想谈狗:“宇航,你刚才说尼克怎么了?有什么关于尼克的新闻吗?”

宇航也觉得跑题了,忙说:“对对对,我们说尼克。”

我想从宇航的嘴巴里听到尼克最新的消息。所以,宇航的话让我很激动很兴奋。

“告诉你,尼克是可以预约的!”

“什么什么?我没听懂……预约什么?”

宇航的脸对着我的脸,像是要啃我的鼻子:“我说,尼克是可以预约的!听清了吧?”

我听清了。但我不信。尼克可以预约?一只狗可以预约?怎么预约?尼克不是一只孤独的流浪狗吗?它被人包装了?它就像很多红得发紫的明星一样,有了经纪人,想见它,必须预约?……

“听说,尼克属于一家大公司?”

“属于大公司!”

“多大?”

“很大!”

对于尼克的现状,我和宇航都用有限的知识和经验,尽可能地想象着。最后,我问宇航:“假如,我想见到尼克,打什么电话可以预约到?那个公司叫什么名字?”

宇航突然搂住我脖子,几乎是用嘴咬住了我的耳朵:“不要告诉别人,尼克属于一个叫天下的公司!预约电话86447777和86448888!”

我感激地抓了一下宇航的肩膀。

那天下午放学,我是一路跑着蹦着回家的。街上还有没有清理干净的积雪,很滑。有大人看见我像动物一样乱蹦,就在背后说:‘孩子,慢点儿,别摔着!’妈妈开着车在我身后到家楼下。她在车里看见我弹簧一样向家弹去,走下车关上车门喊住我:“小小!你走路就好好走,蹦什么啊?地不滑吗?到处是雪是冰,摔断你的腿,还怎么上学?”

我说:“走着走着就蹦了……”

妈妈再一次警告我:“好好走路,别瞎蹦!”

我想,不在妈妈的视线里,我想怎么蹦就怎么蹦。趁妈妈先进了楼道,我在外面的雪地里舒服地打了一个滚。

一进屋,妈妈伸手在我屁股上拧了一下:“你这一身的雪从哪里来的?刚才还好好的……” goCEs2zLDlYhrnGOzPnC50X58mgz2sU+wLH3Y3H6mF8OnlDwv0lua+fZgd4hOTn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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