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爱的童童、和蔼可亲的外婆、温柔热情的妈妈,使奶奶和蓝蓝心中的陌生和惶恐渐渐消失。在这个新家里,她们渐渐变得轻松自然起来。
但这并不能让蓝蓝停止对稻虎哥的思念。
十年来,她一直是稻虎哥的小尾巴,稻虎哥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枫林渡远去了,但她总能在梦中见到稻虎哥。在梦里,她和稻虎哥一起驾着小船到河上打鱼去。她荡桨,他撒网。河上笼着淡淡的雾,弄湿了她的头发和花衣服。她梦见他钻进高高的芦苇丛,捉来一只只闪亮的萤火虫,放到一朵南瓜花里,让她提着这盏灯,到打稻场上看水牛拖着石磙轧稻子。她更常常梦见和他坐在枫河边的草滩上,仰头听云雀叫。
枫河的上空有很多鸟飞过,而她和稻虎哥最喜欢的鸟是云雀。在蓝蓝的心目中,云雀是这个世界上飞得最高的鸟,它们常常钻进云层,飞到云的上面,叫声无比好听。那一串一串的声音,洒向枫河两岸的田野和村庄,给那些辛勤劳作的人们带来了欢乐,他们的世界仿佛因为鸟的鸣叫而变得新鲜、光明和迷人了。她和稻虎哥无数次地仰脸看着,或是在田野上,或是在草垛上,或是在小船上,或站着,或坐着。
高远的天空下,一只、两只,或三只、四只小小的云雀,在雪白柔软的云朵里一蹿一蹿地飞翔着,清脆的鸣叫声,仿佛被清澈的枫河水洗过了一般,又纯净,又明亮。随着云雀的一声声鸣叫,天显得更高了,地显得更广了,绿色的树叶好像更油亮了,连空气都显得更清爽,不带一丝灰尘。云雀有时从云朵里俯冲下来,有时又迎着从云缝里射下的无数道金色的光线,笔直地向天空蹿去,渐渐地,就变成了天空中的一个黑点儿;而再过一会儿,云雀的身影就完全地消失了,但鸣叫声还在不时地传出来。蓝蓝坐在稻虎哥身边,仰着脸,眼睛紧紧地盯着云雀。其实,那一刻云雀已经消失了。有时,短尾巴也会来陪伴他们。它知道个啥呀?但它也后腿蹲在地上,立着前腿,朝天空仰着毛茸茸的脸看着,并竖着耳朵听着。云雀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再也听不到了。她和稻虎哥耐心地等待着它们飞回来。可是,它们仿佛再也不回来了。这时,她会变得焦急。稻虎哥总是说:“它们还会回来的。”果然,等了一阵,那声音又微弱地从白云深处传来,并渐渐明亮起来,不一会儿,云雀的身影又出现在他们的眼前。那时,它们似乎从神秘的远空吸取了新的能量,叫声更加清脆。一时间,天地之间,就只剩下了它们纯净至极的鸣叫声……
随着时间一天天地过去,蓝蓝对稻虎哥的思念也在不断地加剧,而就在这个时候,奶奶对外婆和妈妈说,她要走了,要回枫林渡了。
妈妈不答应。
奶奶说:“我住了不少日子啦,该去的地方都去了,该玩的地方也都玩了,该回去啦。”
妈妈见奶奶执意要走,眼眶红了:“妈,您莫不是因为蓝蓝她爸……”说着,妈妈的眼泪立即从眼角流了下来。
奶奶一见,再也不敢提回枫林渡的事了。
这样又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奶奶实在待不住了。她只有一个理由:城里住不惯。
妈妈也觉得不好再留奶奶了,也留不住了,就没有再劝说。
这几天,奶奶经常默默不语,那双已经昏花却满是慈祥的眼睛,总是看着蓝蓝。有时,她把蓝蓝拉进怀里,用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不停地在蓝蓝的头发上、脸上抚摸着。
当奶奶粗糙的手从蓝蓝脸上滑过时,蓝蓝会任由奶奶抚摸。有时,她还会将自己的手轻轻放在奶奶的手背上,随着奶奶的手一起移动着。
这天,妈妈说,全家人跟奶奶一起照张相吧。外婆表示赞同。但当妈妈按动相机的自动快门后,跑回来坐在奶奶身旁时,蓝蓝却突然跑开了。相机“咔嚓”一声响了,镜头里却没有蓝蓝。
“又怎么啦,蓝蓝?”妈妈直到现在也没摸清女儿的脾气。
“我不让奶奶走!”蓝蓝哭着说。
妈妈说:“傻孩子,奶奶总不能陪你一辈子呀……”
“那……那我就跟奶奶一起走!”
妈妈不吭声了。过了好长时间,她走到外婆和奶奶这边,嘀嘀咕咕地说了几句,然后又走到蓝蓝面前:“那我们就让奶奶留下,好吗?”
蓝蓝这才和大家一起照相。
照完相,等大人们进屋后,童童把短尾巴丢在地上,踮起脚尖,把嘴凑在蓝蓝的耳朵边向她告密:“姐姐,我听见她们说啦,奶奶还是要走的,悄悄地走,不让你知道!”
蓝蓝愣住了。
“姐姐,我……我有办法!”童童说。
蓝蓝望着童童。
“我把奶奶锁起来!”
蓝蓝马上否定了童童的这个主意。她对童童说:“你帮我看着奶奶。”
童童连连点头:“我从早到晚盯着奶奶。”
从这一刻开始,奶奶走到哪儿,童童就跟到哪儿。奶奶中午睡觉,他就站在门口守着,手里还握着一支不久前妈妈买给他的带刺刀的玩具长枪。
外婆见状,忍不住笑了:“我说童童,你把你奶奶当囚犯啦,啊?”
“奶奶要逃跑!”
童童一旦发现什么异常情况,就立即报告蓝蓝:
“姐姐,奶奶在收拾包包。”
“奶奶坐在床上发呆呢。”
“奶奶在哭。”
……
奶奶就要走了吗?蓝蓝慌了。她一步也不敢离开奶奶了。
这天吃完晚饭,看完电视,蓝蓝提出要和奶奶在一个房间过夜。
妈妈说:“奶奶睡的是单人床,睡不下两个人。”
后来,蓝蓝一直等奶奶睡着,才睡到妈妈的大床上。
“奶奶在哭。”——童童的话回响在蓝蓝的耳朵里。熄了灯,她的眼睛还骨碌碌地转着。
睡到半夜,妈妈伸出胳膊,要把蓝蓝往身边拢一拢,可用手一摸,身旁的被窝却是空的。她一惊,连忙按亮灯,见床上确实没有蓝蓝,屋里也没有蓝蓝。她慌张地叫了起来:“蓝蓝!”没有回答。
“蓝蓝——”妈妈光着脚就朝外屋跑。
外婆被惊动了,穿着睡衣走出来:“怎么啦?”
“蓝蓝不见了!蓝蓝不见了!”妈妈紧张得哆嗦起来。
两人穿过客厅,来到奶奶睡的那间房间门前,外婆按亮了灯,定睛一看,只见蓝蓝裹着条毯子,用胳膊当枕头,安静地睡在门口的地板上。
短尾巴懒洋洋地趴在蓝蓝的身旁,见了灯光,张着大嘴伸懒腰。
“这孩子,离开了她奶奶就活不成似的!”妈妈把蓝蓝从地上抱了起来。
外婆过来,与妈妈一起托着蓝蓝往妈妈的房间走去:“这么多年,蓝蓝奶奶是怎样把她拉扯大的,这里头的困苦和艰辛,我们是难以想象的,只有这孩子心里最清楚。记得那年,我们全家处在非常困难的境地,蓝蓝奶奶从乡下来接蓝蓝的时候,还满头黑发,而今,她已白发苍苍了。孩子跟奶奶的感情到底有多深,可能没有哪一个人能估量得出来……”
“怎么办呢?”妈妈真着急。
外婆给蓝蓝拉了拉毛毯:“这样吧,明天,我再跟蓝蓝奶奶说说,让她多留些日子吧。”
“这样最好了。乡下李妈(外婆家早先的保姆)来信,说她生病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起来再回到这里。您经常外出开会,我最近倒还有些时间,可以后的演出会越来越多的,有时还要到外省市去。家里,这烧啊煮啊的,洗啊涮啊的,还有两个孩子,也需要有个人帮着照应。”
外婆说:“让蓝蓝奶奶照应照应孩子,这没有问题。留下她,主要还是让她在这里好好休息休息。这些年,她太苦了。不过,也不能太强求,熟地难离呀!再说,那边,她还有儿孙。”外婆想了想,又顺便交代了一句,“如果李妈一时回不来,就临时找个人帮帮忙吧。”
第二天,外婆来到奶奶的房间,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笑着说:“大姐呀,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蓝蓝抱着奶奶的胳膊,听着两个老人的谈话,不时地用目光恳求着奶奶:“留下吧,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