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并不一定可信”,这种说法不仅让我们很不自在,还与我们的直觉正好相反。很多人想当然地认为公司高管肯定有过人之处,每年支付给他们大笔薪水的股民这么想,阅读管理者智慧书籍的几百万读者也抱有同样的信念。泰特洛克的研究显示,专家们在分析复杂局势时几乎一筹莫展,那么企业管理者试图在重重迷雾中寻找有效策略时也一样无能为力、束手无策吗?
进化论暗含答案。在生物进化中,谁也无法预见进化的过程,一切都是几亿年间试错的结果。那么经济领域中也是这样吗?无论管理者、策划人员和管理顾问付出多大努力,都无济于事?
经济学家保罗·奥默罗德(Paul Ormerod)提出了一个惊人的暗示。我们知道化石记载了过去5.5亿年里生物的灭绝情况,包括一些让恐龙灭绝显得微不足道的大规模生物灭绝。奥默罗德研究了这些化石记录,发现灭绝事件的规模与出现频率之间有着明显的联系:如果灭绝事件的严重性比之前翻一番,此类灭绝出现的可能性就是之前灭绝事件的1/4;如果严重性是之前事件的3倍,灭绝出现的可能性就是之前的1/9;不过,最常见的是几乎没有灭绝事件发生的纪元。鉴于这个模式非常明显,现代生物学家建立了相应的数学模型,用来展示伴随着永无休止的资源争夺战和偶尔的小行星撞击灾难的盲目进化过程,如何造就了这一模式鲜明的特性。
奥默罗德来自英格兰北部,他生性耿直、博览群书、不固守传统,最擅长用经济学家最青睐的武器也就是数学,来征服同人。他决定进一步考察公司破产的数据。他仔细研究了莱斯利·汉纳研究的大型公司破产数据,将之与化石记录中保留了5亿多年的数据进行比较。尽管两组数据的时间跨度差别巨大,但是数据中显示出的灭绝事件规模和出现频率的关系竟然极为相近,到目前为止,对大型公司而言最惨痛的年份是1968年,那一年里有6家大型公司“灭绝”。接着,奥默罗德又研究了一个更大规模的数据库,即大量规模相对较小的美国公司的破产情况,这个数据库涵盖了全美各州、各行业的几百万家小型公司、几千个数据点,然后他从中得出了同样的结论。后来奥默罗德把网撒得更广,考察了其他8个发达国家的公司破产情况,结果竟然毫无差别。
生物灭绝和公司破产事件有着相同的鲜明特征。虽然这证明不了经济领域也是一种进化环境,也证明不了公司策略是通过试错过程逐步发展而不是受益于成功规划,但是它确实给出了一个重要的提示。奥默罗德以生物学家的研究为基础,开始了进一步的探索。由于生物灭绝模型展现了鲜为人知的灭绝特征,所以他借用这个简化的数学模型来代表公司的生死存亡。不过他还是做了轻微的调整,把模型规则改为允许部分公司进行自主规划。由于这些公司可以自主调整策略,在与其他公司互动时就能最大程度地发挥自己的优势,结果有些公司做得堪称完美,而另一些采取随机策略的公司,则仅仅是略有起色。
奥默罗德的发现让人不安:我们既能建立模型来模拟公司的真实破产特征,也能建立模型来展示公司如何通过规划取得适当成功,但是根本做不出一个将两者合二为一的模型。关系公司生死存亡的模型和“规划可行”的模型格格不入,奇怪的是,它却与“规划不可行”的模型极为相近。如果公司确实能成功规划(尽管泰特洛克告诉我们专家判断力局限多多,但多数人还是想当然地认为公司能够成功规划),公司破产特征应该与物种灭绝特征截然不同才对。但事实上,两者极为相似。
我们不能因为一个抽象的数学模型就草率地得出结论,但是奥默罗德的发现强烈暗示:现代经济中有效的规划少之又少。我不会过分到认为苹果公司不需要史蒂夫·乔布斯、微软用不着比尔·盖茨,这个证据只不过表明: 在复杂的环境中,很多公司的决策都不是成功的,公司需要不断抛弃糟糕的理念,寻找更好的理念。
泰特洛克针对专家判断力的研究,以及“卓越”公司经常误入歧途的历史也暗示着同样的结论:我们比想象的要盲目。在复杂又多变的世界里,试错的过程必不可少。无论我们是有意识地利用这一方式,还是听任其结果的摆布,这都是不争的事实。
试错法不仅对市场运作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还给人们的生活带来了很多挑战。谁愿意苦苦摸索成功的道路、让全世界目睹自己的反复失败呢?谁愿意为那样的政治家投票呢?谁愿意提拔一个采用误打误撞策略的中层管理者呢?小布什发誓要“坚持到底”,让人印象深刻,而他的对手约翰·克里(John Kerry)因为没有主见的名声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落选。有人给克里起了个绰号叫“墙头草”,克里的支持者认为他不该担此骂名,可见他们一致认为“墙头草”是种辱骂。但如果我们严肃对待试错法,“墙头草”这个词可能就成了灵活的象征和让人骄傲的称呼。类似的看法在英国政坛也大为盛行。英国前首相撒切尔有一句广为人知的名言:“你要调头请便,但我绝不调头。”布莱尔也因“不挂倒挡”而自豪。如果一辆车不能转弯或后退,就没有人会购买,那为什么这样的特点安到首相身上,就成了我们眼中的优点了呢?这确实让人摸不着头脑。但是英国选民却因为撒切尔和布莱尔公开声称缺乏变通而让他们各自连任了三届首相。
无论我们喜欢与否,在复杂世界里解决问题的最有力方式不是专家领导力,而是试错法。市场在试错过程中得以蓬勃发展,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该把一切都交付给市场。恰恰相反,这意味着我们在面临类似内战、环境变化、金融动荡等看似棘手的问题时,除了要熟悉这些市场环境外,必须学会利用试错法。
我们会犯下多得惊人的错误,然后从错误中吸取教训,而不是自欺欺人地掩盖或否认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