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太平军之入湖南,实予左宗棠以游幕之机会,将一生经纶抱负,作初步之试验。
宗棠之游幕,可划为两个时期。第一期在湖南巡抚及署湖广总督张亮基幕府。
先是,咸丰二年(1852年)三月,太平军围桂林省城,江忠源闻警,发家财,募勇往援。太平军北走,连陷兴安、全州两城,遂入湖南境。由永州窜道州、江华、永明、嘉禾、蓝山、桂阳、郴州、安仁、攸县,所至城悉陷,终于道醴陵,直薄长沙省城。省城官民料太平军必从耒阳、衡州正道来,不料其遽掩至,益惶急无措。于是清廷罢骆秉章湖南巡抚,移贵州巡抚张亮基继其任。会亮基调补山东巡抚以去,宗棠亦辞归,仍居白水洞。
此一时期,在湖南巡抚幕,计自咸丰二年(1852年)八月至十二月,凡五阅月。在湖广总督幕,计自咸丰三年(1853年)正月十二日,至九月十三日,凡九阅月,先后都十四月。在此十四月中,宗棠之运筹帷幄,足以踌躇满志者,与可以惆怅扼腕者,各有两事。
浏阳有征义堂者,为周国虞与曾世珍等所结秘密团体,已有十余年之久。借名团练,阴聚徒众,颇为闾阎患。太平军围长沙省城,征义堂啸聚至二万余人,实与潜通,廪生王应举发其事,则杀应。事闻于清廷,有诏按问,浏阳县署吏胥多为征义堂党羽,于是知县惧祸,意主羁縻,力辨其无反征。会忠源平巴陵土寇,将旋师,宗棠乃建议亮基,乘间移师剿办。知县益惶急,至为血书上亮基,保征义堂不为乱,亮基心动,宗棠力持之。以一纸书悉去肘腋之患,此足以踌躇满志者也。
长沙省城西濒湘江,过江溁湾市及渔湾一带,系通宁乡、益阳,直趋常德大道。常德与湖北荆州,隔长江,相为表里,又与岳州隔洞庭湖对峙,同为两湖重地。顾太平军之迫长沙,背水而扼其城南,官军扼其东北,湘江西岸,均未措意。宗棠则策,如城围解,太平军必渡江西窜,因主同时应严西岸之防,扼土墙头与龙回潭,杜其去路,亦断其米、盐、硝磺之来路。时湖广总督徐广缙主戎政,未之信。然吾人今日读史至此,感觉岂惟可恨,抑又可笑,此可以惆怅扼腕者也。
太平军入据江宁省城后,复分党北上,达于安徽之滁州,折入河南之新郑、许州。湖北官军扎应山、孝感北界,严密防御。太平军乃改由罗山袭黄安,有众三千余人,有马六七百匹,声势甚盛。宗棠逆料其必由麻城、黄冈内河,图出长江,由此可向南循陆通江西,向东顺流达江西、安徽,上亦可逆袭武汉,张其恫喝之势,当先分军由河口赴黄安拒堵。咸丰三年(1853年)六月二十七日夜半,得急报,太平军倾众而来,于是不及关白亮基,权患遣武昌省城兵三千人,星夜驰往团风镇,扼其入江之路。甫至数刻,太平军果水陆并至,官军急起奋勇力战,太平军知官军层层布置严密,势难出江,当即折回。而官军已追至新洲,更知前后受敌,万无出路,乃分水陆窜去,官军亦分水陆两路追击。陆上要之于马鞍山,水上要之于黄石港,甫及八日而事定。当场毙太平军近一千名,溺毙者数百,余俱剃发潜逃。各州县复日有盘获,凡夺骡百数十匹,民间牵去者,尚不在内。烧沉船七十余艘,其辎重尽弃去不暇取,为乡民所分者,约十数万金。太平军自言,自金田举事以来,从未遇官军知此死战者,此又足以踌躇满志者也。
自太平军入踞江宁省城,清廷令长江各省督抚,造木簰,安设炮位,用严江防。宗棠以为长江下游,江面甚宽,极狭之处,亦自五六里至七八里不等,簰少则控制难周,簰多则需费甚巨。惟安庆省城下游,有东梁山与西梁山,对江夹峙,江面尚不甚宽,距江宁省城又近,此处设防,则安徽、江西、湖北各省江面,均可无虑,遇便仍可相机协剿。若合三省全力扼之,通力合作,分办其事,而专责其成,兵力厚而物力稍丰,视各省之节节设防,徒滋劳费而力单费绌,终归无补者,少为可恃。亮基深然之,上其议于清廷,但事属三省,呼应不灵,意见各别,又人才难得,求一谋勇兼资者,总司其事,甚非易易。会亮基去任,宗棠引归,此议竟无实现之机会,坐视太平军纵横江面,三陷武汉。所谓藩篱一撤,堂奥堪虞,诚如宗棠所料,悔不可追,此又可以惆怅扼腕者也。
王柏心同在亮基幕府,是时有赠宗棠诗云:
吾子天下才,文武足倚仗。谈笑安楚疆,备箸无与让。建策扼梁山,事寝默惆怅。复议造戈船,进攻万里浪。鄂渚临建康,拊嗌等背吭。从此下神兵,势出九天上。赞画子当行,麾扇坐乘舫。
恰可综括宗棠在第一期幕府生涯中之故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