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过

第一是施行小忠，这是对大忠的损害。第二是贪图小利，这是对大利的残害。第三是行为怪僻、刚愎自用，对诸侯无礼，这是导致自身灭亡的根源。第四是不致力于处理政事却喜好音乐，这会使自身陷入困境。第五是贪婪固执、贪图利益，这是导致国家灭亡和自身被杀的根本原因。第六是沉迷于女色和音乐，不顾国家政事，这是导致国家灭亡的灾祸。第七是离开国内、远游在外且忽视进谏的谋士，这是危及自身的做法。第八是有了过错却不听从忠臣的劝谏，而独断专行，这是丧失崇高名声并被人嘲笑的开端。第九是在内不衡量自己的实力，在外依赖诸侯，这是导致国家领土被削减的隐患。第十是国家弱小且对诸侯无礼，不任用进谏的臣子，这是导致国家灭亡的趋势。

什么叫做小忠呢？

从前楚共王和晋厉公在鄢陵交战，楚军战败，楚共王伤了眼睛。在激烈战斗的时候，司马子反口渴了想要找水喝，侍从小竖谷阳拿着一杯酒进献给他。子反说：“哎呀！退下！这是酒。”谷阳说：“不是酒。”子反接过来喝了。子反这个人，嗜好喝酒，觉得酒很甜美，不能停口，结果喝醉了。战斗结束后，楚共王想再次作战，派人去召司马子反，司马子反以心病为由推辞。楚共王驾车亲自前往，进入子反的帐篷，闻到酒气就回去了，说：“今天的战斗，我亲自受了伤。所依靠的人，就是司马子反，而司马子反又醉成这样，这是不顾楚国的社稷和我的民众啊。我不再作战了。”于是带领军队回去，斩杀了司马子反并将其示众。所以竖谷阳进献酒，不是因为和子反有仇，他内心是忠诚爱护子反的，却恰好因此杀了子反。所以说：施行小忠，是对大忠的损害。

什么叫做贪图小利呢？从前晋献公想向虞国借道去攻打虢国。荀息说：“您可以用垂棘的璧玉和屈地所产的良马贿赂虞公，请求借道，他必定会借给我们道路。”晋献公说：“垂棘的璧玉，是我们先君的宝物；屈地所产的良马，是我的骏马。如果他接受了我们的礼物却不借给我们道路，那该怎么办？”荀息说：“他不借给我们道路，必定不敢接受我们的礼物。如果接受了我们的礼物而借给我们道路，那么这璧玉就好像是从我们的内府取出来藏到了外府一样，马就好像是从我们的内厩牵出来放到了外厩一样。您不要担心。”晋献公说：“好。”于是派荀息用垂棘的璧玉和屈地所产的良马贿赂虞公并请求借道。虞公贪图璧玉和马的利益，就想答应。宫之奇劝谏说：“不能答应。虞国和虢国的关系，就好像车子有车旁的木板一样。车旁的木板依靠车子，车子也依靠车旁的木板，虞国和虢国的形势正是这样。如果借给他们道路，那么虢国早上灭亡，虞国晚上就会跟着灭亡。不可以，希望您不要答应。”虞公不听，于是借给了晋国道路。荀息攻打虢国，攻克了它，返回后，过了三年，又发兵攻打虞国，也攻克了。荀息牵着马、拿着璧玉回报晋献公，晋献公高兴地说：“璧玉还是原来的样子。虽然这样，马的年龄也更大了。”所以虞公的军队衰弱、土地被削减，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他贪图小利而不考虑其中的危害。所以说：贪图小利，是对大利的残害。

什么叫做行为怪僻呢？

从前楚灵王举行申地的会盟，宋太子后到，楚灵王就把他抓起来囚禁了；他轻慢徐国国君；拘禁了齐国的庆封。中射士劝谏说：“会合诸侯，不可以无礼，这是国家存亡的关键。从前夏桀举行有戎的会盟，有缗就背叛了他；商纣举行黎丘的军事演习，戎、狄就背叛了他，都是因为无礼的缘故。您要考虑这件事啊！”楚灵王不听，还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了。不到一年，楚灵王到南方巡游，群臣跟着趁机劫持了他。楚灵王饿死在乾溪之上。所以说：行为怪僻、刚愎自用，对诸侯无礼，这是导致自身灭亡的根源。

什么叫做喜好音乐呢？

从前卫灵公将要到晋国去，走到濮水边上，停下车子，放出马匹，安排住处准备住宿。半夜的时候，他听到有人演奏新的乐曲，很喜欢，派人询问身边的人，身边的人都报告说没有听到。于是召来师涓，告诉他说：“有人在演奏新的乐曲，我派人询问身边的人，他们都报告说没有听到。那声音的样子好像是鬼神，你为我听听并把它记录下来。”师涓说：“好。”于是静静地坐着弹琴把乐曲记录下来。师涓第二天报告说：“我记下了这首曲子，但还不熟练，请再给我一晚来练习。”卫灵公说：“好。”于是又留了一晚。第二天练习好了，就前往晋国。

晋平公在施夷之台宴请卫灵公。酒喝得正高兴的时候，卫灵公站起来说：“我有新的乐曲，希望演奏给您听。”晋平公说：“好。”于是召来师涓，让他坐在师旷的旁边，拿过琴来演奏。还没演奏完，师旷按住琴弦制止说：“这是亡国之声，不能演奏完。”晋平公说：“这曲子是从哪里来的？”师旷说：“这是师延创作的，是给商纣演奏的靡靡之音。等到周武王讨伐商纣，师延向东逃跑，到了濮水就投水自杀了。所以听到这声音的，一定是在濮水边上。先听到这声音的，他的国家必定会被削弱，不能演奏完。”晋平公说：“我所喜欢的就是音乐，你让他演奏完。”师涓把曲子演奏完了。

晋平公问师旷说：“这叫什么声音呢？”师旷说：“这叫做清商。”晋平公说：“清商本来是最悲哀的吗？”师旷说：“不如清徵。”晋平公说：“能听到清徵吗？”师旷说：“不可以。古代听清徵的，都是有德行道义的君主。如今我们的君主德行浅薄，不足以听这种音乐。”晋平公说：“我所喜欢的就是音乐，希望试听一下。”师旷不得已，拿过琴来演奏。演奏了一遍，有十六只黑鹤，从南方飞来，聚集在廊门的屋角；再演奏一遍，它们排列整齐；演奏第三遍，黑鹤伸长脖子鸣叫，展开翅膀跳舞，声音符合宫商的音律，声音传到天上。晋平公非常高兴，在座的人都很欢喜。

晋平公端起酒杯站起来为师旷祝寿，回到座位上问说：“音乐没有比清徵更悲哀的了吗？”师旷说：“不如清角。”晋平公说：“能听到清角吗？”师旷说：“不可以。从前黄帝在泰山上会合鬼神，乘坐象车，由六条蛟龙驾车，毕方神并立在车辖旁，蚩尤在前面开路，风伯清扫道路，雨师洒湿道路，虎狼在前面，鬼神在后面，腾蛇伏在地上，凤凰覆盖在上面，大规模地会合鬼神，创作了清角。如今主君德行浅薄，不足以听这种音乐。听了它，恐怕会有灾祸。”晋平公说：“我老了，所喜欢的就是音乐，希望就听一听。”师旷不得已就演奏了。演奏了一遍就有黑云从西北方升起；再演奏一遍，大风刮来，大雨跟着下起来，吹裂了帷幕，掀翻了祭祀的礼器，毁坏了廊屋上的瓦片。在座的人都四散逃走，晋平公非常恐惧，趴在廊屋之间。晋国大旱，土地荒芜三年。晋平公自己也得了重病。

所以说：不致力于处理政事，却不断地喜好音乐，这会使自身陷入困境。

什么叫做贪婪固执呢？

从前智伯瑶率领赵、韩、魏的军队去攻打范氏和中行氏，把他们消灭了。返回后，休养生息了几年，于是派人向韩国索要土地。韩康子想不给，段规劝谏说：“不能不给。智伯的为人，贪图利益而且骄横固执。他来索要土地而我们不给，那么他一定会把军队转移到韩国来攻打我们。您还是给他吧。给了他，他就会习以为常，又会向其他国家索要土地。其他国家肯定有不听从的，不听从，智伯一定会对它用兵。这样的话，韩国就可以免于祸患而等待事情的变化。”韩康子说：“好。”于是派使者送给智伯一个有万户人家的县邑。智伯很高兴，又派人向魏国索要土地。魏宣子想不给，赵葭劝谏说：“他向韩国索要土地，韩国给了他。现在向魏国索要土地，魏国不给，那么这就是魏国在内自己逞强而在外激怒智伯啊。如果不给他，他一定会对魏国用兵。不如给他。”魏宣子答应了，于是派人送给智伯一个有万户人家的县邑。智伯又派人到赵国索要蔡地和皋狼之地，赵襄子不给。智伯于是暗中约韩、魏两国准备一起攻打赵国。

赵襄子召来张孟谈，告诉他说：“智伯的为人，表面上亲近而实际上疏远。他三次派使者去韩、魏两国，而不派到我这里，他一定会对我用兵了。现在我该怎么办才好呢？”张孟谈说：“董阏于是赵简主的贤能臣子，他治理晋阳，尹铎遵循他的方法，他留下的教导还在，您还是定居在晋阳吧。”赵襄子说：“好。”于是召来延陵生，命令他率领车骑先到晋阳，赵襄子随后跟着去了。

赵襄子到了晋阳，巡视了城郭以及各个官府的仓库。发现城郭没有修整，仓库里没有储存粮食，府库里没有储存钱财，武库里没有铠甲兵器，城邑里没有防守的器具。赵襄子很害怕，于是召来张孟谈说：“我巡视了城郭以及各个官府的仓库，都没有准备齐全，我该用什么来应对敌人呢？”张孟谈说：“我听说：‘圣人治理国家，财富藏在臣民那里，而不是藏在府库里；致力于推行教化，而不是修整城郭。’您可以发出命令，让百姓自己留下三年的粮食，有多余粮食的人把粮食送到仓库里；留下三年的用度，有多余钱财的人把钱财送到府库里；留下有特殊才能的人让他们修整城郭的防御工事。”赵襄子晚上发出命令，第二天，仓库里装不下粮食，府库里堆满了钱财，武库里容纳不下铠甲兵器。过了五天，城郭已经修整好，守备已经完备。

赵襄子召来张孟谈，问他说：“我的城郭已经修整好，守备已经完备，钱财粮食已经充足，铠甲兵器也有多余的。我只是没有箭该怎么办呢？”张孟谈说：“我听说董子治理晋阳的时候，公宫的围墙都是用荻蒿、楛楚之类的植物编成的，有的楛木高达一丈，您把它们取出来使用。”于是取出来试验，它们的坚硬程度即使是菌昘这种强劲的木材也比不上。赵襄子说：“我的箭已经足够了，可是没有金属该怎么办呢？”张孟谈说：“我听说董子治理晋阳的时候，公宫的官府、房舍的厅堂，都是用炼铜做柱子的基础。您把它们取出来使用。”于是取出来使用，还有多余的金属。

号令已经确定，守备已经完备，韩、魏、智三国的军队果然来了，来了之后就攻打晋阳的城墙，于是交战，三个月都没能攻克。于是三国军队散开包围了晋阳，决开晋水来灌城。包围晋阳三年，城里的人在高处筑巢居住，把锅吊起来做饭，财物粮食将要用尽，士大夫们瘦弱疲惫。赵襄子对张孟谈说：“粮食匮乏，财力用尽，士大夫们瘦弱疲惫，我恐怕守不住了！我想献出城池投降，向哪个国家投降好呢？”张孟谈说：“我听说：‘国家要灭亡却不能使它保存，国家有危险却不能使它安定，那就没有必要看重智慧了。’您放弃这个打算吧。我请求试着偷偷出城，去见韩、魏两国的君主。”

张孟谈见到韩、魏两国的君主，说：“我听说：‘嘴唇没有了，牙齿就会感到寒冷。’现在智伯率领你们两位君主攻打赵国，赵国就要灭亡了。赵国灭亡了，那么你们两位君主就会接着遭殃。”韩、魏两国的君主说：“我们知道会这样。虽然如此，智伯的为人，粗暴而且很少能亲近人，我们谋划的事情如果被他察觉，那么灾祸必然会降临。这该怎么办呢？”张孟谈说：“谋划的事情从你们两位君主的口中说出，进入我的耳朵，没有人会知道的。”韩、魏两国的君主于是和张孟谈约定好军队倒戈的事情，和他确定了日期。晚上派张孟谈进入晋阳，把两国君主倒戈的事情报告给赵襄子。赵襄子迎接张孟谈，拜了两拜，既担心又高兴。

韩、魏两国的君主按照约定派张孟谈回去，然后朝见智伯后出来，在辕门之外遇到了智过。智过觉得他们的脸色很奇怪，于是进去见智伯，说：“韩、魏两国的君主脸色将会有变化。”智伯说：“怎么样？”智过说：“他们走路的时候很骄傲，神情很高傲，和平时的样子不一样。您不如先动手。”智伯说：“我和韩、魏两位君主的约定很谨慎了，攻破赵国后三家瓜分它的土地，我就是因为这个才亲近他们的，他们一定不会背叛我。军队围困晋阳已经三年了，现在早晚就要攻克它而获取利益了，怎么会有别的心思呢？一定不会这样的。你放心，不要担心，也不要说出去。”

第二天早上，韩、魏两国的君主又朝见智伯后出来，又在辕门遇到了智过。智过进去见智伯说：“您把我的话告诉韩、魏两位君主了吗？”智伯说：“你怎么知道的？”智过说：“今天两位君主朝见后出来，见到我脸色就变了，而且眼睛盯着我。这一定有变化，您不如杀了他们。”智伯说：“你不要再说了。”智过说：“不行！一定要杀了他们。如果不能杀，就去亲近他们。”智伯说：“怎么亲近他们呢？”智过说：“魏宣子的谋臣叫赵葭，韩康子的谋臣叫段规，这两个人都能改变他们君主的主意。您和韩、魏两位君主约定：攻破赵国后，就封给这两个人各一个有万户人家的县邑。这样的话，两位君主的心就不会改变了。”智伯说：“攻破赵国后三家瓜分它的土地，又封给这两个人各一个有万户人家的县邑，那么我得到的就少了。不行！”智过见自己的话不被听从，出来后，于是把自己的家族改姓为辅氏。

到了约定的那天晚上，赵国的军队杀死了守堤的官吏，决开河水灌向智伯的军队。智伯的军队忙着救水而乱了阵脚，韩、魏两国的军队从两翼攻击，赵襄子率领士兵从正面进攻，大败智伯的军队并擒获了智伯。智伯身死，军队溃败，他的国家被分为三份，被天下人所嘲笑。

所以说：贪婪固执、贪图利益，这是导致国家灭亡和自身被杀的根本原因。

什么叫做沉迷于女色和音乐呢？

从前戎王派由余到秦国访问，秦穆公问他说：“我曾经听说过治国之道，但没有亲眼见过，希望听听古代的英明君主得到国家和失去国家常常是因为什么。”由余回答说：“我曾经听说过，常常是因为节俭而得到国家，因为奢侈而失去国家。”秦穆公说：“我不嫌弃向你询问治国之道，你却用节俭来回答我，为什么呢？”由余回答说：“我听说从前尧拥有天下，用土簋吃饭，用土铏喝水。他的领地南到交趾，北到幽都，东西到太阳和月亮升起落下的地方，没有不归顺臣服的。尧把天下禅让给虞舜，虞舜接受了，制作食器，砍伐山上的树木来加工，削平锯削的痕迹，在上面涂上漆和墨，把它们送到宫里作为食器。诸侯们认为这更加奢侈了，不服从的国家有十三个。虞舜把天下禅让给禹，禹制作祭祀的器具，外面用墨染黑，里面用朱砂绘画，用没有花纹的帛做垫子，用草席并镶上边，酒杯有色彩，酒器和食器有装饰。这就更加奢侈了，不服从的国家有三十三个。夏朝灭亡后，商朝接受了天下，制作了大车，树立起有九条飘带的大旗，食器上有雕琢，酒杯上有雕刻，四壁和台阶都用白土粉刷，垫子和席子上有花纹。这就更加奢侈了，不服从的国家有五十三个。君子们都讲究起华丽的装饰了，而愿意服从的国家就更少了。所以我说：节俭是治国的正道。”

由余出去后，秦穆公于是召来内史廖，把这件事告诉他说：“我听说：‘邻国有圣人，就是敌国的忧患。’现在由余是个圣人，我很担忧，我该怎么办呢？”内史廖说：“我听说戎王居住的地方，偏僻简陋而且路途遥远，没有听过中原的音乐。您可以送给他女乐，来扰乱他的国政，然后为由余请求延长回国的期限，来疏远他的进谏。他们君臣之间有了隔阂之后就可以谋划了。”秦穆公说：“好。”于是派内史廖把十六名女乐送给戎王，接着为由余请求延长回国的期限。戎王答应了，看到女乐后很高兴，摆酒设宴，每天听音乐，一整年都不迁移，牛马死了一半。由余回国后，于是劝谏戎王，戎王不听，由余于是离开戎国到了秦国。秦穆公迎接他并任命他为上卿，询问他戎国的兵力形势和地形。了解清楚之后，发兵攻打戎国，兼并了十二个国家，开拓了千里疆土。

所以说：沉迷于女色和音乐，不顾国家政事，这是导致国家灭亡的灾祸。

什么叫做离开国内、远游在外呢？

从前齐景公到海上游玩，玩得很开心，向各位大夫下令说：“说要回去的人处死。”颜涿聚说：“您到海上游玩很开心，可是如果有臣子谋划篡夺国家怎么办呢？您虽然玩得开心，又能怎么样呢？”齐景公说：“我发布命令说：‘说要回去的人处死。’现在你违反了我的命令。”拿起戈要杀他。颜涿聚说：“从前夏桀杀了关龙逢，商纣杀了王子比干，现在您即使杀了我，和他们合起来就是三个了。我说话是为了国家，不是为了自己。”伸长脖子上前说：“您杀我吧！”齐景公于是放下戈，催促驾车回去。到了第三天，就听说国内有人谋划不让齐景公回国了。齐景公最终能保有齐国，是颜涿聚的功劳。所以说：离开国内、远游在外，这是危及自身的做法。

什么叫做有了过错却不听从忠臣的劝谏呢？

从前齐桓公多次会合诸侯，使天下归于一统，成为春秋五霸之首，是管仲辅佐了他。管仲年老，不能再处理政事，在家休养。齐桓公去探望他，问道：“仲父在家养病，如果不幸病情不能好转，国政该交给谁呢？”管仲说：“我老了，不能再谈论这些了。虽然如此，我听说：‘了解臣子没有比得上君主的，了解儿子没有比得上父亲的。’您还是试着凭自己的心意来决定吧。”

齐桓公说：“鲍叔牙怎么样？”管仲说：“不可以。鲍叔牙的为人，刚愎自用而且凶悍。刚愎自用就会用暴力侵犯百姓，固执就会不得民心，凶悍就会使下属不为他所用。他心里无所畏惧，不是能辅佐霸主的人。”

齐桓公说：“那么竖刁怎么样？”管仲说：“不可以。人之常情没有不爱惜自己身体的。您嫉妒外人而喜好女色，竖刁就阉割自己来治理内宫。他连自己的身体都不爱惜，又怎么能爱您呢？”

齐桓公说：“那么公子开方怎么样？”管仲说：“不可以。齐国和卫国之间不过十天的路程，公子开方为了事奉您、迎合您的缘故，十五年不回去看望他的父母，这不符合人之常情。他连自己的父母都不亲近，又怎么能亲近您呢？”

齐桓公说：“那么易牙怎么样？”管仲说：“不可以。易牙为您掌管膳食，您没有尝过的食物只有人肉了，易牙蒸了他儿子的头进献给您，这是您知道的。人之常情没有不爱自己儿子的，现在他蒸了自己的儿子来给您做菜，他连自己的儿子都不爱，又怎么能爱您呢？”

齐桓公说：“那么谁可以呢？”管仲说：“隰朋可以。他的为人，内心坚定而且行为廉洁，欲望少而且很讲信用。内心坚定，就足以成为表率；行为廉洁，就可以委以重任；欲望少，就能治理好民众；很讲信用，就能亲近邻国。这是能辅佐霸主的人，您可以任用他。”齐桓公说：“好。”

过了一年多，管仲去世，齐桓公最终没有任用隰朋，而是任用了竖刁。竖刁执政三年，齐桓公到南方的堂阜游玩，竖刁率领易牙、卫国的公子开方以及大臣们发动叛乱。齐桓公又渴又饿，死在南门的寝室，公守之室，死后三个月都没有人收尸，尸体上的虫子都爬出了门外。

所以齐桓公的军队横行天下，成为五霸之首，最终却被他的臣子杀死，丧失了崇高的名声，被天下人所嘲笑，这是为什么呢？是不听从管仲的建议的过错啊。

所以说：有了过错却不听从忠臣的劝谏，独断专行，这是丧失崇高名声并被人嘲笑的开端。

什么叫做在内不衡量自己的实力呢？

从前秦国攻打宜阳，韩国形势危急。公仲朋对韩王说：“盟国是不可依靠的，哪里比得上通过张仪和秦国讲和呢？通过贿赂秦国一座著名的城邑，然后和秦国一起向南攻打楚国，这样就可以解除秦国的祸患，而把祸害转嫁到楚国身上。”韩王说：“好。”于是准备派公仲朋出发，打算向西和秦国讲和。楚王听说了这件事，很害怕，召来陈轸，告诉他说：“韩朋（公仲朋）将要向西和秦国讲和，现在该怎么办呢？”陈轸说：“秦国得到韩国的一座都城，驱使它的精锐部队，秦、韩两国联合起来向南攻打楚国，这是秦王在宗庙祭祀时都祈求的事情，这对楚国的危害是必然的。大王您赶快派可靠的臣子，多派车辆，带上丰厚的礼物去韩国，说：‘我的国家虽然小，士兵已经全部动员起来了，希望贵国能对秦国表明坚定的态度。因此希望贵国能让使者进入我国境内看看楚国动员的士兵。’”韩国派人到楚国，楚王于是派出车骑在大路上陈列，对韩国的使者说：“回复韩王，就说我国的军队现在就要进入韩国境内了。”使者回去报告韩王，韩王非常高兴，阻止了公仲朋。公仲朋说：“不可以。把真实情况告诉我们的，是秦国；用虚名来救我们的，是楚国。听信楚国的虚假言辞而轻视无视强大秦国的实际祸患，这是使国家陷入危险的根本原因。”韩王不听，公仲朋生气地回去了，十天不上朝。宜阳的形势更加危急，韩王派使者催促楚国的军队，路上使者的车辆前后相望，但楚国的军队最终也没有来。宜阳果然被秦国攻克，韩国被诸侯们嘲笑。所以说：在内不衡量自己的实力，在外依赖诸侯，这是导致国家领土被削减的隐患。

什么叫做国家弱小且对诸侯无礼呢？

从前晋国公子重耳出逃在外，经过曹国，曹国国君趁重耳裸露身体时去偷看他的骈胁。釐负羁和叔瞻在前面侍奉曹国国君。叔瞻对曹国国君说：“我看晋公子，不是平常的人。您对他无礼，如果他有朝一日返回晋国并起兵，恐怕会对曹国造成伤害。您不如杀了他。”曹国国君不听。釐负羁回去后不开心，他的妻子问他说：“您从外面回来，脸上有不开心的神色，为什么呢？”釐负羁说：“我听说：‘有福轮不到我，祸事却会连累我。’今天我们国君召见晋公子，对他无礼。我在前面陪着，所以不开心。”他的妻子说：“我看晋公子，是能成为拥有万辆兵车的大国君主的人；他身边的随从，是能成为大国国相的人。现在他穷困潦倒出逃在外，经过曹国，曹国对他无礼。如果他返回晋国，必定会诛杀对他无礼的人，那么曹国就会首当其冲。您为什么不先表明自己和曹国国君不一样的态度呢？”釐负羁说：“好。”他在壶里装满黄金，再放上食物，上面放着玉璧，夜里派人送给重耳。重耳见到使者，拜了两拜，接受了食物而推辞了玉璧。

重耳从曹国到了楚国，又从楚国到了秦国。进入秦国三年后，秦穆公召集群臣商议说：“从前晋献公和我交好，诸侯们没有不知道的。献公不幸去世，到现在已经十年了。他的继位者不好，我担心这会使晋国的宗庙不能得到清扫，社稷不能得到祭祀。如果不加以平定，就不符合与人交往的道义。我想辅佐重耳回到晋国，让他成为晋国国君，怎么样？”群臣都说：“好。”秦穆公于是发兵，出动五百辆兵车，两千名骑兵，五万步兵，辅佐重耳回到晋国，立他为晋国国君。

重耳即位三年后，发兵攻打曹国。于是派人告诉曹国国君说：“把叔瞻吊起来送出来，我要杀了他并示众。”又派人告诉釐负羁说：“军队逼近城池，我知道您不会背叛我。我会在您居住的里巷前做标记，我要下命令，让军队不敢侵犯。”曹国人听说了这件事，率领他们的亲戚到釐负羁居住的里巷来寻求保护的有七百多家。这就是礼遇的作用。

所以曹国是个小国，又夹在晋国和楚国之间，它的国君的处境就像堆起来的蛋一样危险，却用无礼的态度来对待别人，这就是它灭亡的原因。

所以说：国家弱小且对诸侯无礼，不任用进谏的臣子，这是导致国家灭亡的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