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府治下各县,最近的上虞县至宁波不过百里,可说是近在咫尺,绍兴杭州一线,也是戚继光宁波卫的大后方。李青阳率部进驻绍兴,便是要替戚部守好后路,免得宁波卫被倭寇围攻,戚部陷入孤立无援的绝境。
然而眼下绍兴的局势,却不容乐观,李青阳率部进至绍兴府上虞县,呆住了,出城的人流挤的水泄不通,足可见人心惶惶,如临末世。进城的那一边却门可罗雀,形成强烈的视觉反差。绍兴富庶繁华之地,那出城逃难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络绎不绝。
上虞知县,守备望风而逃,官兵一哄而散,扔下全城百姓陷入巨大的慌乱。
李青阳心中窝火,领兵进了瓮城,这上虞县城,城高墙厚可以长期坚守。城门内还有绞盘推动的千斤闸,高大城墙里藏兵洞,飞檐道都是一应俱全的,厚厚城墙更是坚不可摧。然而人心惶惶,谁还顾得上考虑这些。瞧着那些仓皇逃走的青壮,心中担忧,放着坚城不守非要往荒郊野外逃,又能逃到哪里去,荒郊野外无遮无掩的,倭寇一来不就全完了么。
领兵在瓮城中穿行,戚继美终忍不住担忧道:“倭寇一来,活不了几个。”
郭玉茹紧跟着他,闻言奇道:“为何?”
戚继美没好气,对着她闷声道:“你不知骑兵马队的厉害,倭寇又不傻,每到一地必然先取马匹牲口。”
他与倭寇多次交手,自然晓得倭寇的狡诈,此刻倭寇主力多半已经翻身上马,随时可能出现在绍兴城外。倭寇有了大量马匹牲口代步,一日夜可行百里,连杭州也不保险,整个东南沿海都在倭寇的兵锋之下,危在旦夕。
嘴中说着,大家伙仿佛瞧见了城内百姓悲惨的命运,倭寇以来那是无孔不入的。一队轻骑,就能让这些逃难的绍兴人晓得,懦弱在野蛮面前是苍白的。便仿佛瞧见了无遮无掩的旷野中,这些逃难的队伍在倭寇马队肆虐下无助的哭喊,惨叫。
此时,对过却停下一辆马车,马车上站起来一位公子,兴冲冲道:“世妹,玉茹!”
“世选哥,竟遇到了你!”
郭玉茹勒住马,与那公子招手寒暄,这是遇到故人了,那位公子哥儿华服整洁,面白无须,瞧着便是出身富贵之家。
寒暄中,那公子不胜欢喜,催促道:“这兵荒马乱的,玉茹你怎么跑到绍兴来了,咱去南京。”
“挤一挤,让郭世妹上车!”
瞧着那位公子悲天悯人,眼睛却围着玉茹挺秀的鼻尖转来转去。
锵,那公子白净的手抓了过来,戚继美便如同标枪一般挺直,战刀出鞘,心中无名火迸发了。
“锦衣卫办事,闲人闪避!”
吼出这一嗓子,戚继美便将刀指了过去,斜眼大咧咧瞧着那富家公子。
“好胆!”
“放肆!”
几个短衣打扮的护院,长随围拢过来,手中擎着扁担,马鞭,险险就要拔刀相向。
那公子倒也不傻,慌忙叫道:“且住!”
戚继美只是斜眼瞧着他,也不吭声,只是冷冷的看着,瓮城里争执起来,堵住了路,后头响起咒骂声。
“厂卫鹰犬!”
“好狗不挡道!”
咒骂声中,那公子挤出几分笑意,拱手道:“这位小军爷请了,行个方便,在下孙世选,与郭姑娘家是世交,事急从权,军爷切莫误了大家伙的性命。”
一时间翁城里喧哗吵闹起来,怨言四起,后头拥堵的人群颇为不耐,使劲往前挤。戚继美便有些慌乱,他年纪尚轻又犯了众怒,一时间正不知如何处置,不远处响起几声训斥。
“误了谁的性命,混账!”
“滚回家去,如今这光景出城乱跑,嫌命长么!”
李青阳心中无名火起,越看孙公子越不顺眼,心中莫名的烦躁。
翻身下马,青阳冲着玉茹闷声道:“你信不信我!”
玉茹一呆,赶忙道:“信!”
青阳见她想也不想便答应了,心中痛快了,低声道:“信我就进城,这城,破不了!”
玉茹赶忙乖乖的应了:“噢。”
一低头,她俏脸上便露出些许狡黠的笑意,很快又收敛了。李部士卒已然不耐烦的赶人了,挤在瓮城里的百姓在明晃晃的马刀,阴森森火铳驱赶下,怨声载道。却又敌不过虎狼之师,在士卒驱赶下,大批百姓只得咒骂着原路返回。
“进城!”
一声轻斥,三百人马蜂拥入城,马车,推车,长长的逃难人流在兵马驱赶下,原路返回。那哭闹一片如同受了极大的冤屈,李青阳自是铁石心肠,不理不管。
青阳翻身上马扯着缰绳,竟朝着那位孙公子奚落道:“记住了,你欠我一条命!
“天子无德,鹰犬当道呐!”
“完了,完了,这朝廷完了!”
逃难人群的咒骂声中,李青阳森然道:“落闸!”
几条壮汉推动绞盘,瓮城千斤闸轰然落下,隔断了进出县城的通道。要进城便只能强攻城墙,或者从城墙里的飞檐暗道,用绳子吊下去。城墙上,几门大炮架在三轮炮车上,阴森森的对着城外。
“挑两旗人,上城,布防!”
李青阳一声令下,整整军服便振衣而去轻骑直奔知县衙门。
入夜,知县衙门里。
这县城城高墙厚,易守难攻,李青阳张贴榜文召集了三班衙役,当地民壮协助守城,将其他各门堵死了,只留一个东门正对着宁波卫方向,并在东门布置了重兵,安静的等着倭寇来攻打县城。
东城门上,一个衙役汗流浃背乖乖站着,眼巴巴看着锦衣卫们摆弄大炮,吓的腿肚子都转筋了。他是土生土长的绍兴人,顶了老父亲的缺当了衙役,平日里瞧着城头上这两门大炮早习惯了,都当是摆设。没曾想真有一天,这两门炮还能派上用场。
衙役瞧着火药装进了炮膛,又有一发炮弹塞了进去。他吓的胆都快破了,真到了跟前才晓得这大炮不是摆设,那是军国利器呀,也不知这些军爷会不会操炮,这要炸膛了那还了得,怕不是大家伙都要轰上天,连个全尸都留不下。
嗤啦,火把点着了,炭盆,铁钎子很快烧的通红,通红的铁钎子拿了出来,衙役吓的腿都软了。
“怂货!”
戚继美瞧着战战兢兢的衙役,嘿嘿直乐,信手将高温通红,足以点燃引药的铁钎子塞了过去。
“拿住了,别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