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脸色铁青,夏四贞却如同打了鸡血,傲然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国库不足,自然就要加税,张大人以为然否?”
张居正阴沉着脸色低下头去,李青阳嘴角诡异的微笑,却一闪而逝,一个诡异的眼色使了过去,张居正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诸位重臣瞩目下,青阳又朗声道:“臣附议。”
夏四贞又是大喜过望,赞赏的看着他,就连严嵩也露出一丝笑意,对这个锦衣千户的乖巧十分满意。
青阳低着头,趁着夏严两人放松了警惕,突然道:“皇明立国一百余年,百姓可比百年前富足了。圣天子在上,如今风调雨顺,民间富庶,加征三饷,正当其时。”
夏四贞脸上带笑,昂然答道:“百姓自然是变富了,这便是朝廷体恤百姓,圣天子在上的功绩。”
李青阳微微一笑,又高声道:“历经百余年休养生息,百姓富足,这天下田亩,自是比立国时多十倍,百倍,加征区区三饷不足挂齿,夏大人说是不是?”
夏四贞梗着脖颈,与他一唱一和,笑着道:“自是如此,立国时几十年战乱,田地荒芜,十室九空,那时的田亩自是少十倍百倍。”
见夏四贞上当了,青阳又使了个眼色,张居正会意出班,冷声道:“这可不对,洪武二十六年清查田亩,天下有田九万万亩,田赋岁入三千万石。然而到了弘治十五年再清查时,天下田亩减少至四万万亩,田赋岁入不足一千万石。”
“现如今,这天下田亩的数目,想来也不会强过弘治年间,敢问夏大人,既是百余年来百姓富足,这天下田亩,赋税为何比洪武年间少了大半。”
满朝文武顿时目瞪口呆,被这道题目给难住了,天下间竟有这样的怪事么。
太平盛世的嘉靖朝,大明百姓修养生息了一百多年后,田亩,田税的数量,竟然比开国时的洪武年间少了一半还多,这怎么可能呢。半信半疑之间,英国公张洵自然不会知道天下有多少田亩,只是觉得头皮发痒,不自觉的抓了抓。首辅严嵩一时也有些错愕,竟然也被难住了,嘴角不自然的抽搐了几下。
诡异的寂静中,夏四贞抗辩道:“你说少便是少了,绝无可能!”
大殿中几个夏党旧部有了主心骨,纷纷叫道:“绝无可能,这天下间的田亩自然是越来越多的,怎会反而少了。”
张居正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白牙:“是多了还是少了,去户部一查便知。”
殿内百官又是一阵哑口无言,上首嘉靖皇帝也有些错愕,皱眉道:“去户部,将弘治十五年清查田亩的旧档找来。”
人群中跑出来几个户部官员,汗流浃背,提着官袍匆匆忙忙的跑出殿外。不久,户部存放的旧档案摆在御前,皇上拿起来翻看了一阵,脸色便有些难堪了,小黄门又将案卷拿给严嵩,传阅百官,窃窃私语声,在大殿里嗡嗡的响了起来。
正如张居正所言,分毫不差,这天下田亩是越来越少了,这可真是咄咄怪事。
夏四贞哑然,良久方怔征道:“怎会如此,田亩怎会越变越少。”
李青阳先将手一摊,从容道:“我又不是饱读诗书的翰林,我怎知道!”
一旁,张居正趁机奚落道:“不学无术,蠢物一般,你连天下田亩几何也一概不知,岂不是个蠢物。”
夏四贞张口结舌,李青阳便假意劝阻道:“这便有些过了,圣天子在上,不许骂人。”
一回头,青阳便又高声问道:“夏大人你是翰林,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圣天子面前你告诉他,我朝岁入几何,支出几何。”
夏四贞被他暗中使坏,插科打诨,自是张口结舌答不上来。
一旁张居正却不假思索道:“我朝岁入,有盐税,茶税,关税,粮税,去岁太仓岁入四百万两,结余三百万两。这些税银用于九边募兵,京官俸禄,每年支出五百万两,早已是入不敷出。”
夏四贞更是哑口无言,他是写青词出身的翰林,又哪里懂得治国理政的学问。
鸦雀无声,张居正侃侃而谈:“诺大一个皇明,天朝上国,太仓岁入节余三百万两,户部穷的连贼都不愿进。”
首辅严嵩终按捺不住,重重的哼了一声,然而这位大明首辅也是写青词出身的,他也不懂。上首,那位陛下威严的眼睛看了过来,任谁都瞧见了陛下脸上的铁青,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夏四贞如今是骑虎难下,被呛的脸都涨红了,他可不愿意在陛下面前,坐实了一个酒囊饭袋的评语。
良久,四贞方抗辩道:“朝廷岁入如此少,自是脏官太多,银子,自是被脏官贪墨了!”
如释重负,一班夏党纷纷叫嚷起来,脏官,自是脏官贪得太多。
张居正哪里肯放过他,又摆手道:“非也,非也,我朝商税五十税一,粮税三十税一,各地所产折银两千万两,各省预留钱款不过一千余万两银子。许多衙门年久失修,去年大雪,连兵部衙门房上也破了个大洞呢,至今无钱修补。”
几句话,将夏四贞呛的险些噎死了,憋了许久才愤然道:“那就更要加税!”
张居正步步紧逼,失笑道:“然也,正该加税。太祖立国之初,将天下人分为士农工商四等,天下工匠富足者百无一二,艰难者十常八九,加不得税,那便只能加农税,农税由三十税一,加到二十税一可也,请问夏大人可得银几何。”
一旁李青阳又暗中使坏,闭着眼睛算道:“农税加到二十税一,当可得银三百万两。”
张居正故做苦恼:“得银三百万两,用来西征河套仍是大大的不足。九边有兵马三十余万,平摊下去每人分得十两,这点银子能做的成什么事,差的太远。可是士族免税又是我朝定制,士农工商,那又该加谁的税呢。”
李青阳沉吟着,惋惜道:“如此说来,这西征河套之议,不妥,大大的不妥。这粮税要是再往上加,可是要出大乱子的!”
他两人一唱一和,步步进逼,三个触目惊心的血字就在嘴边上,血淋淋的,眼瞧着呼之欲出了。
张居正再上前一步,冷森森道:“夏四贞,西征河套可是你的建言,军国大事,岂容儿戏,圣天子面前,你敢欺君么!”
“答不上来,本官参你个欺君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