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日正当空。
四月间的临清燥热了起来,鳌头矶下,运河抄关衙门里闷热繁忙,几十个钱粮夫子埋首在堆积如山的账簿里,汗流浃背,将算盘打的噼啪作响。衙役,官兵不时将一箱箱现银贴上封条,入库封存,每三月经由运河运往京师,充入皇帝陛下的内府。
李青阳三人行走在车水马龙的抄关码头,指指点点,又让戚继光大开了一回眼界。
李青阳一身青衣儒服,谈笑间指点江山:“这运河抄关可是块大肥肉,知府,知州,布政使司,户部,连皇上都眼巴巴的盯着呐。戚兄可晓得这临清抄关,每年进项几何?”
戚继光沉吟着,谨慎答道:“一年么,总不会少于几万两。”
李青阳便放肆的大笑起来,戏谑道:“戚兄说少了,这个数!”
戚继光瞧着他伸出一只手掌,数数几根手指头,咋舌道:“这样一个抄关,岁入竟高达数十万两之巨,这太恐怖了!”
李青阳嘴角一翘,仍嬉笑着道:“临清抄关岁入不会低于五十万两,然而每年运往朝廷,皇上内库的税银不超过五万两,戚兄晓得这些银子哪里去了么?”
戚继光面色一寒,心中咒骂着,那自然是被太监,官员上下其手瓜分了,连皇上都只能吃些残羹冷炙。天下八大抄关之一的临清抄关,每年数十万两税收,竟然有大半被官员们贪墨了,这委实是太恐怖了。
三人沿着码头官道,说说笑笑,身后还跟着一票狐朋狗党,来势汹汹。细看这伙人却并非市井无赖,也非凡夫俗子,个个穿着青衣儒衫,光鲜体面,这竟然是一伙有功名的秀才,扎堆闹事了。这票人有李二爷请来助拳的同窗,有从潇湘院花钱雇来的同好,二十多个秀才凑在一起,人人侧目。
二十多个秀才,百多个家仆长随行至抄关衙门。
衙门前有一队官兵,瞧见一伙人浩浩荡荡的涌来,大吃一惊,纷纷拔刀上前阻拦。
“抄关重地,闲人止步!”
那官兵总旗官正提着刀抖威风,不料一块青砖从天而降,不偏不倚正中面门,一砖头便砸的那总旗鼻血长流,眼泪鼻涕可就全下来了。车水马龙的衙门门前顿时安静了下来,百姓,挑夫,运军都呆滞了,这辈子头回瞧见敢在抄关衙门前动手打官兵的。
那总旗捂着鼻子,嚎叫起来:“反了,反了,给我上!”
“上,上,咱们总旗叫人打了!”
临清抄关衙门是赋税重地,有重兵把守,这一乱可就捅了马蜂窝,喧闹中衙门里响起刺耳的示警哨声。哨声一响,从衙门里便冲出一队官兵,几个戴尖帽,穿白雪,褐色服饰的番子。
一时大乱,嘈杂中响起一把尖细的叫声:“哪里冒出来的山猫野兽,敢在抄关衙门撒野!”
李青阳瞧着那番子打扮的太监,竟放肆笑道:“戚兄,今儿个是你出气的日子,瞧你的了!”
戚继光一声长笑,手按刀柄,人缝里瞧的清清楚楚。就是这个管签押房的阉人,说是税监梅旬的亲外甥,逼的他低声下气,软语央求,这阉人却几次三番将他的名帖,公文扣住,百般刁难,索要贿赂,如今再见到此人,真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戚继光握紧刀柄,和两个亲兵结阵而战,摆开个短兵相接的架势。他麾下两个亲兵都是精锐,虽只三人,也一左一右缓缓双手握刀,摆出最有利近身搏杀的架势。
戚继光也豁出去了,便笑着道:“青阳兄让开些,我怕一会儿顾不过来。”
李青阳竟嬉笑道:“哪个要你保护。”
人群中,响起戚继光清越的低吼:“砍狗腿,上!”
沙哑难听的金属摩擦声中,一柄狭长战刀出鞘,戚继光和两个亲兵互相掩护,长刀一摆便杀进人群,刀光一闪,一个番子嚎叫着扑到,大腿中刀处血肉翻卷,刀光再闪,一个衙役手中长棍短了半截。立了威,见了血,官兵,衙役便乱成一团,前面的仍了刀枪转头就跑,后面的多少不及,撞在一起变成了滚地葫芦。
守抄关的能是精锐么,本就是乌合之众,一个总旗四五十人,竟被戚继光和两个亲兵打的一哄而散了。
戚继光双手握刀,上身笔直,大步流星越冲越快,虽只一人却让人生出千军万马的气势。百姓们的惊呼声中,戚继光已然在两个亲兵掩护下冲到那主事的太监面前,那中年太监居然忘了转身逃走,呆呆傻傻呆看着。
“戚继光,我认得你,你要造反么!”
戚继光眼中寒光一闪,反转长刀,一刀背重重的抽在太监脸上。一声短促的惨叫,太监一头栽倒晕过去了。戚继光难消心头之恨,再一刀刺穿了那太监大腿,鲜血直流。街上,哨子声疯狂的响了起来,几个站街的锦衣卫闻讯赶来,见势不妙,拼命吹哨子求援。
不多时,街上便冲出来大批锦衣卫,背着弓,搭着箭,围拢过来,百姓,脚夫,商贩慌忙躲避不迭。
李青阳不慌不忙,仍嬉笑道:“戚兄,气出了么。”
戚继光心里痛快了,洒脱道:“痛快,真真出了一口鸟气!”
他两人自顾自的谈笑生风,街上冲来的锦衣卫却如林大敌,在数十步外结成军阵,层层叠叠的弓弩架了起来。
对过,一个百户呵斥道:“弃械,不然便射箭了!”
戚继光年轻气盛,这会儿冷静了心中正有些忐忑,便瞧见李二爷一个箭步蹿了出去。
李青阳青色儒服一撩,便阴森道:“射,往这射!”
他身后一班助拳的士子躲的老远,却大声骂了回去:“厂卫,走狗!”
“几条阉狗也敢放肆,大胆!”
群情积愤,叫骂声中,对过那锦衣卫百户这才看清了,这位仁兄穿一身干干净净儒服,一尘不染,立马便吓的汗流浃背。儒生服那是什么人都能穿的么,那是有功名的士子才敢穿的。
锦衣卫百户吓出一脑门汗,慌忙不迭道:“放下,把弓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