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规格,有背景,有吃有喝有佳人相伴,这帮人凑在一起干嘛呢,骂朝廷。
吃吃酒,逛逛青楼,骂骂朝廷便轻轻松松,便落下一个风流名士的的雅号。
骂来骂去,唾沫横飞,皇帝,内阁,将领通通都无能,只有我们党社中人多才多艺,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总之是阁臣,部堂,将领都被喷了一脸唾沫,都快亡国了还上蹿下跳骂的欢实。
所谓党社便是如此肆意妄为,还时常能左右军国大事,大明朝便是在这些人横飞的唾沫口水中,生生被骂的灭亡了。
一旁,顾玉茹黛眉轻皱,软语道:“这不是无法无天么?”
李张两人便只有相视苦笑,党社之风盛行,就连当朝首辅也被骂的狗血淋头,他两人之力也是无可奈何。
说话间,一个士子跳将起来,白净的脸涨红了,愤慨道:“去岁夏相执政,曾力主出兵收复黄河河套,这样利国利民的大事,却被严嵩那奸相一力阻止。”
“呸,严嵩小人,奸贼!”
李张两人互相使个眼色,心中了然,这伙人竟是夏党余孽。夏党得势时枝叶繁茂,杀之不尽,禁之不绝,这风头才刚刚过去,不免就有些余孽跳将出来,惹是生非,为斩首弃市的夏相爷招魂哭丧。
要说真心为夏相爷当孝子贤孙么,倒也未必,可也没人傻到抹脖子陪葬的。就是这样一伙垮台的前首辅旧部,可也是一股不可小视的力量。
李青阳心中透亮,明镜一般,谁能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收服人心,那不就妥妥继承了夏相爷的政治遗产么。瞧瞧人群里跳的最高,骂的最大声,闹的最欢实的那几位仁兄,多半就打着这样的如意算盘。
正喧闹时,人群中响起一个悲愤的嘶吼声:“我恨呐!”
“我恨不得能追随岳丈,共赴黄泉,我心如刀割,我痛呀!”
一把熟悉的声音飘进耳中,李青阳眼中寒芒一闪,定定的看着人群里,众人环绕下一个高瘦的年轻儒生,英挺的身体一颤,脸上藏不住深深的杀意。
郭玉茹一颗芳心都寄托在他身上,见爱郎呼吸急促起来,全身僵硬,习武的本能让她上前一步,婀娜高挑的身体警觉的挡在身前。
“青阳,你…….”
娇柔急切的呼唤,将李青阳从失控的边缘拉了回来,眼神渐渐恢复了清明,攥紧的拳头也松开了。
一旁,张居正也大吃一惊,徐徐道:“夏四贞,竟然是他。”
仇人相见分外的眼红,张居正脸色微变,扯着袖子正色道:“贤弟万万不可莽撞,此人极擅青词,在陛下面前甚是得宠,就连严相也得敬他三分。”
李青阳英挺的身体又是一僵,竭力控制着情绪,不久慢慢呼出一口浊气,心中默念大丈夫在世,当忍常人所不能忍,方能为人所不能为。倘若图一时畅快杀了此人,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怒极反笑,便带着一抹鄙夷的笑意,静静的看着夏四贞拙劣的表演。
此时,悲痛欲绝的夏四贞以头抢地,嚎啕大哭,眼泪鼻涕全下来了,真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说不尽的伤心悲恸。
凄凄惨惨的痛哭声,催人泪下:“夏兄节哀。”
“是呀,是呀,你是夏相的女婿,女婿就是半子,至亲之人。”
同袍好友的劝说声中,夏四贞一面悲恸之色,哀嚎着:“夏某,本欲随恩相同生共死,奈何,我心有不甘!”
“我不能死,我要留着有用之身,秉承恩相遗愿,济世救民!”
这样精彩的表演让人目瞪口呆,上嘴唇碰下嘴唇,竟然活生生将一个抛妻弃家,狼心狗肺的不义小人,标榜成了忍辱负重的大英雄!
寺院里,顿时响起一片叫嚷声:“好,说的好!”
“夏兄说的好呀,我等当留着有用之身,完成恩相他老人家,未竟的遗愿!”
顷刻之间,翻云覆雨,风向突变,真真是让人看的目不暇接。
人群里夏四贞抹了把眼泪,义正辞严:“夏某不才,不日将上书朝廷,请朝廷发大兵收复河套!”
顿时哗然,书生们的情绪被点燃了,亢奋的吵嚷起来:“我等,唯夏兄马首是瞻!”
“秉承恩相遗愿,收复河套!”
瞧着一干夏党余孽众星拱月一般,将大义凛然的夏四贞围拢起来,人人情绪激动涨的脸色通红,将这出闹剧的气氛推上了顶点。
一班夏党旧部聚众闹事,将寻常香客吓的脸色发白,如避蛇蝎。
郭玉茹看的柳眉倒竖,轻啐道:“呸,不要脸!”
张居正握着折扇,亦是轻叹:“此人心性歹毒,倒也算一号奸雄人物,深得为官之道,贤弟不可不防。”
说话间,李青阳突然踏前一步,朗声道:“上书朝廷,西征河套,好气魄!”
清越的说话声盖过了叫嚷声,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看了过来,瞧见身穿大红色武士服的李青阳,一呆,竟然被这青年武者穿过人群,径直走到夏四贞面前。夏四贞也是一呆,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面沉似水。
做贼的总是心虚,四贞不免有些惊慌,低喝道:“是你!”
青阳信步走来,竟展颜一笑露出森森白牙:“表兄,久违了。”
夏四贞色厉内荏,强自镇定:“我与李氏早已恩断义绝,我不是你表兄,好呀,你一个逃犯竟敢潜入京城,意欲何为,来人,报官抓逃犯!”
旋即,一面锦衣卫百户腰牌在他面前放大,叫嚷声戛然而止。
李青阳这一亮厂卫腰牌,夏四贞又是一呆,眼珠子一转竟又义正辞严:“好你个李青阳,你怎说也是有功名的秀才,你竟然投奔厂卫做了鹰犬。临清李氏出了你这样的败类,祖宗蒙羞呀!”
一见着厂卫腰牌,周遭数十个官员,士子纷纷瞪起眼睛,打了鸡血一般咒骂起来。
“败类,不当为人!”
“呸,鹰犬!”
数十个书生纷纷挽起袖子,睚眦欲裂,红着眼睛涌上来,似乎一场斗殴不可避免了。这大明朝的读书人闹起事来,上骂昏君,下打馋臣,耍赖撒泼与市井无赖并无两样,真真是无法无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