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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青阳亦油然道：“然也，我挑选这些乡野粗人，以为精兵，便是看中了他们性子敦厚老实。我的军中，可容不下那些滑头兵痞。两军阵前，短兵相接便是万铳齐发，要那些花里胡哨的江湖把式，管什么用？”
张居正看着一队队衣衫胜火的雄兵，深以为然：“花里胡哨，哈哈，你这番话可是将全天下的武人都得罪啦！”
张大人哈哈大笑着，啧啧赞叹着时代变了，在这样犀利的西洋火器面前，个人勇武在战场上发挥的空间，可是越来越小了。任你武功盖世，有万夫不挡之勇，吃了一排火铳齐射那还能活命么。
“精辟之轮，愚兄受教了。”
张居正心服口服，拱了拱手，两人相视一笑行走在烂漫的山花丛中，视线却看向了东南方。时值初夏之交，乌云盖顶，东南方的天际电闪雷鸣，颇有些风云际会的气象，不久倾盆大雨落了下来，将大家伙都浇成了落汤鸡。瓢泼大雨盖住了士卒行进间的脚步声，李青阳却并未下令停止操练。
抹了把脸，李青阳苦笑道：“这火铳齐射虽犀利无匹，却有短处，倘若天公不作美，火药一湿就都成了烧火棍。”
张居正也是全身湿透，却笑着安慰道：“这等军国利器，有些许短处，不足为虑。”
稍一凝滞，张大人又低声道：“北边鞑子又叩关了，陕西危急，真是多事之秋呀。青阳，我有一句话问你，倘若这样的神机队碰上鞑子的骑兵，你心中约莫着有几成胜算？”
李青阳稍一思索，便正色道：“这火铳齐射，关键在人，士卒一铳在手，不动如山，管他是倭寇精兵还是鞑子精骑，保管叫他有来无回！”
“倘若士卒懦弱，骑兵未至射程便胡乱发铳，那就……”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张居正便深深的叹了口气：“是呀，关键在人。”
电闪雷鸣中，风吹雨打，一个个在风雨中东倒西歪的红色身影，却异常固执的握紧了手中火铳，奋力向前。
数日后清明，休沐。
日日操练，绷紧的弓弦一松下来，士卒们大多选择领了军饷，回家省亲。经过了刻苦严苛的操练，在肉食的滋养下，一条条憨厚的汉子变的越发精壮。风吹日晒，一张张黝黑的脸上，散发着不同寻常的锐气。
与多数陈旧腐朽的京营部队不同，这支新军从头到脚，都彰显着一股朝气。
大清早，成群结队的士卒离开军营，离家多日不免亢奋异常。
这些憨厚的汉子领了军饷，便老老实实的带回家中孝敬父母，又让陆柄，张居正大开了一回眼界。寻常锦衣亲军，京营士卒发了军饷，哪个不是逛窑子，下馆子，流连于花街柳巷之间，似这般安分守己的兵十分稀少。
李青阳这些日子以来身心疲惫，本欲在家躲躲清闲，却又被张居正扯着去城外踏青，两男一女带着几个亲兵，出了城门奔慈云寺。这京城的山川名胜又和江南不同，多了些大气，人口更加稠密，随处可见成群结队的儒服士子，谈笑风生。
清明时节，到晌午时天气已经有些燥热，这慈云寺却依山面水，十分凉爽，是三五好友踏青的好去处。天子脚下首善之地，奢靡之风虽稍逊江南，却更加气派，路上随处可见庞大的出游队伍，排场很大的官宦人家。
沿着石级行至半山腰，人流渐渐多了起来，这京城之地香火旺盛的寺庙，又和临清地方不同，寺庙前随处可见贩卖扇子玉器，时文诗集的摊贩，赶集一般的热闹。一路上瞧见各种质地优良的图书画册，平添几分书香气息，珍贵的唐宋孤本也是有的。
行至庙前，更是随处可见青衣飘飘的儒雅才子，随手翻阅着各类书籍。
郭玉茹便有些败兴，嘟囔道：“这是庙会，还是书市？”
李张两人看着她惊心打扮过的如画俏脸，哈哈一笑，天下才子云集的京城要地，气象万千，自然不像临清码头那样的市侩。但凡进京赶考的举子，屡试不中，滞留京城数十年也是寻常事，一辈子和科举卯上了。
这样的人多半家境殷实，出手最是阔绰，也不知养活了多少书局摊贩。两人一个儒雅不凡，一个英武俊朗，又带着一位如花美眷，在文墨书香中流连忘返，恍然如身在云端，不知今昔是何年。
寻幽探胜行至寺庙后院，荫凉的院落中更是人声鼎沸，一班士子霸占了位置最佳的一棵大槐树，在荫凉下席地而坐，旁若无人的高谈阔论。成群结队的书生时而尖利高亢，时而悲愤欲绝，庙中当众喧哗起来，全不顾行人香客嫌弃厌烦的眼神。
从嘉靖年间开始，这些当街聚众高谈阔论，唾沫横飞的书生越来越多，渐渐发展成了党社。
大槐树下有书生怒目圆整，慷慨激昂：“如今奸臣当道，满朝宵小，国将不国也，这大明要亡了呀！”
“悲乎，哀哉！”
“严嵩贼子何德何能，竟然窃居首辅大位，呸！”
咒骂奸党的叫嚷声此起彼伏，让李青阳目瞪口呆，低声道：“当街辱骂朝廷重臣，这也没人管么？”
一旁，张居正无奈摊手：“你是锦衣卫，却来问我？”
李青阳面色便有些古怪，瞧着越聚越多的士子书生，竟无言以对。这叫民意，所谓民意又叫清议，寻常锦衣卫又哪里敢管，所谓法不责众，读书人结党赢社攻讦起来，谁要是摊上了，不死也得脱层皮。
这班读书人凑在一起都干了些什么事情呐，打着复兴古学的旗号，这个古学可不是汉唐学问，而是可以做官的八股学问。
这些党社，为何可以吸引这么多人呐，说起来简单。入了党社保你金榜题名，保你官运亨通，名师辅导，专人授课，都是重量级的金招牌呀。于是乎，这些党社便抓住了天下学子的痒痒肉，从者云集。
然而吸引天下学子的，更是党社中人绚烂多彩的课余生活。
说是研究学问却每天吃喝玩乐，诗会不断，走一路白吃白喝一路，还有金主买单，这是何等奢华的享受。这党社中人吃喝玩乐样样精通，个别口味特殊的，连断背都能玩出文艺范儿，至于游走青楼，留恋花丛更是寻常事，并与秦淮名妓擦出了绚烂的火花，上演了一段段凄美的爱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