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营士卒的窃窃私语声中,几千双眼睛看着李青阳将火药袋,子弹壶系在腰间,从清理枪膛,检查火门开始,一步步的不紧不慢,装填起来。含着铳子,压在舌下,清理火门,倒入引药,通条压实,点燃火绳……
大明从西方引入鸟铳这样的犀利火器,时间很短,还没有形成完善的操典。四周围议论声越来越大,一些京营将领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这些长期领军的将领,已经意识到这一套鸟铳发射操典的巨大价值。
不久,完成装填的李青阳上身微倾,稍一瞄准便搂了火。
砰,一声清脆的铳响过后,二十步外的草靶断成两截,竟然硬生生从当中折断,呛人的硝烟味弥漫开来。
“果真神射!”
少年裕王看的眼睛也不眨,神情振奋,微胖的小脸满是赞叹之色。
一旁,张居正朗声道:“启禀殿下,臣请将此法整理成册,刊行军中,则鸟铳威力必然倍增。”
裕王正在兴头上,高兴的答应了:“准了,呈上来吧。”
李青阳赶忙从怀中取出一卷小册子,呈了上去,一笔蝇头小楷还配上了插图,图卷展开王爷的眼睛便亮了。
裕王对李青阳有些激赏,赞道:“你还写的一笔好字,不错!”
这一声夸赞,便引来京营将士,王府属官有心人的留意,偷偷观察,将李青阳的样貌牢牢记住。此人既然能入王爷的眼,日后前程便不可限量,可不能轻易得罪了。这就叫为官之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京中稍有些风吹草动,也逃不过官员们的眼睛。
晌午,兴致盎然的王爷留了饭,这便是极大的恩典了。
入夜,乾清宫。
暖阁里生了地龙,温暖如春,香火缭绕,嘉靖皇帝正在做晚课。
裕王兴冲冲的跑进暖阁,嘉靖皇帝宠爱的看着这个皇子,一仰头吞下一颗鸽卵大的丹丸,噎的老脸都涨红了。裕王吓了一跳,慌忙爬上软塌给父皇顺顺气,微胖的小脸忧心忡忡,却又不敢忤逆父皇的威严。
嘉靖咽了口唾沫,才温言道:“皇儿,又去哪里疯了一天。”
裕王毕竟年少,盘膝坐在塌上絮叨起来,神情雀跃道:“父皇英明,儿臣今日结识了一位奇人,张居正引荐的。说起这位奇人还和倭寇见过仗,杀人如麻,可惜此人没有功名,可惜了。”
嘉靖见他神情雀跃,微微一笑,所谓知子莫若父,哪里还不知道裕王心中那点小算盘。他这个最宠爱的皇儿,这是想招兵买马建立班底了,对此,嘉靖皇帝倒是乐于见到的,这说明他的皇儿长大了,懂事了。
有明一朝,皇帝对于培养储君还是不遗余力的,这是大明王朝的优点。
稍一沉吟,皇帝便笑着道:“既是皇儿看重的人,没有功名也不打紧,朕知道了,下去吧。”
裕王一个少年如何能是父皇的对手,小脸涨红憋了一肚子的话,又说不出来,只得闷闷不乐的告退了。
不久,烟雾缭绕的暖阁中,响起皇帝低沉的说话声:“来人,叫陆柄查一查此人。”
“遵圣谕!”
话说完了皇帝有些疲惫,闭上眼睛,一旁小太监蹑手蹑脚的点上一炉檀香,乾清宫暖阁宛如仙境。
半月后,御书房。
穿一身蟒袍的锦衣卫指挥使陆柄,毕恭毕敬的禀告:“陛下,此人不可用。”
嘉靖皇帝整一整宽松的道袍,翻看着锦衣卫从山东发回的卷宗,神情从容自若,卷宗上头将李青阳出身的祖宗八代,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便是锦衣卫的可怕之处,专职侦缉查探之责。
陆柄做出一派大公无私的架势,正色道:“陛下容禀,此人是郭勋案的关键人物,和大学士夏言,中书秘书郎夏四贞,山东左参政何光有毁家之仇。臣恐怕,此人接近裕王殿下是另有图谋。”
嘉靖帝翻看着卷宗,不以为意:“不过是个被郭勋牵连的可怜人,噢,这战功倒是假不了的,此人还精通泰西火器,所著火器操典也着实不错。”
陆柄一呆,他和皇帝是从小玩到大的发小,慌忙改口:“陛下所言甚是,此人在登州,扬州屡立战功,确是个领兵打仗的人才。”
嘉靖帝微微一笑,便温和道:“既是人才就该重用,有功要赏,你替朕赏他一个锦衣百户的荣衔,笼络一番,叫他替朝廷好好打仗。天下英才尽在朕的掌握之中,区区倭寇又何足挂齿!”
陆柄慌忙道:“皇爷圣明,臣,遵旨!”
堂堂三品锦衣卫指挥,头深深的低了下去,看着脚尖,不敢直视皇帝陛下高深莫测的笑意。出了御书房,陆指挥使擦把额头上的热汗,眼睛一转便明白了陛下的深意。这位陛下玩了一辈子权术制衡,实在是高深莫测。
此人和夏党有仇,陛下重用此人就是告诉他,要办大学士夏言了,还要办成铁案。
傍晚时,张居正府上。
一袭飞鱼服,一顶乌纱帽,金鱼袋,绣春刀端端正正摆在桌上,让张居正,李青阳两人呆了半晌,相视无语。两人都是聪明人,心思电转,很快揣测出了圣意,陛下这是打算重修武备,整军备战了。
良久,张居正方正色道:“正六品武职,官不小了。青阳贤弟你可想好了,领了锦衣亲军的官职,此生便与科举无缘了。哪怕你立下泼天的战功,在别人眼中你始终是个幸进的小人,朝廷的鹰犬。”
李青阳一面苦笑:“陛下也太小气了些。”
他如何不知锦衣亲军便是皇家鹰犬,锦衣卫也并非全是密探,这个编制庞大的军事单位,鱼龙混杂,也有好些皇帝陛下任用的私人。当了鹰犬就得听皇家的话,盛衰荣辱全在皇帝一念之间。
沉吟之间,李青阳轻轻拿起绣春刀,果决道:“功名利禄于我如浮云,这个朝廷鹰犬,我当了。”
张居正见他神情坚决,便不再劝说,也只能苦笑:“你我都是陛下的棋子,咱们这位陛下呀,唉!”
一声长叹,李青阳穿上飞鱼服,戴上乌纱帽,却没有半分升官发财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