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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两人用了早膳，便取出账本算了算盈余。
李青阳生长于官宦之家，博览群书，对杂学一道涉猎广泛，更是精通珠算之学。他将算盘打的噼啪作响，厚厚一册账本很快算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竟不差毫厘。
算清了盈余，妙玉喜道：“盈余，二百六十八两五钱。”
青阳将算盘推开，却愁眉不展，叹道：“这样的盈余仅供糊口，用来养兵还差的远。”
一旁，正在做女红的雪竹小声埋怨：“养兵，不是朝廷的事情么。”
青阳便只能苦笑着道：“朝廷，朝廷哪有钱养兵。”
“咱大明的卫所屯田制延续百年，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军制早已糜烂。卫所兵不顶用，怎么办呐，只能募兵。”
“如今这世道，上至总兵，下至守备，卫指挥使，能打仗的多是募兵，家丁，也是这些将领蓄养的私兵。”
雪竹不懂军制，吓的吐着舌头道：“各级将领都蓄养私兵，这不是要出大乱子么。”
青阳便只能无奈摊手，辩解道：“要是没有这些家丁私兵，那情形恐怕就更不堪了。倭寇一来，只能派民兵团练顶着了。”
一声长叹，青阳苦笑道：“这样的军国大事，轮不到咱们做主，还是想办法多赚银子吧。”
“一杆鸟铳造价五两，大灭虏炮一位要十两，一副精良甲胄值二十两，一个精锐战兵每年俸禄二十四两，一匹战马……战马怕是有价无市，有银子也买不到。”
一个个惊悚的数字跳出来，雪竹雪怡两个丫鬟只有咋舌的份。
青阳信步走到窗边，慷慨激昂起来：“我在嘉定，瞧见过西人工匠打造的鲁密铳，威力还要强过咱大明的鸟铳，好东西呀，就是太贵。”
“卖山货，海货仅能糊口，赚不了几个钱。高丽的人参，辽东的东珠，皮货，这才是真正赚钱的大生意。”
“我这就修书一封，请戚兄走一走朝鲜国的商路，购进一些上等高丽参。这江南是寸土寸金呀，越是奢侈的玩意儿，就越是不愁销路。”
三女看着他儒雅中透着英气的俊脸，神采飞扬的侃侃而谈，竟有些痴迷了。
就在此时，窗外有弓弦响动，嗡的一声。
李青阳是和倭寇见过仗的人，反应极快，矮身就地一个翻滚，起身时踢翻八仙桌，将三女护在桌子后面。
一声轻响，一支羽箭射在窗上，入木三分，箭杆还在剧烈的颤抖着。
“青阳！”
妙玉神色惶恐，轻叫着，却又赶紧捂住小嘴。看着夫婿从床榻里的暗格里，取出火铳，子药，又猫着腰跑了回来。冰凉的火铳入手，李青阳的底气足了三分，一铳在手天不怕，地不怕。
外面，响起一个男子破锣般的叫骂声：“掌柜的，这家铺子掌柜的呐，滚出来！”
“金字牌，银字牌，小弟给掌柜的送宝来了！”
破锣般的公鸭嗓，叫的刺耳，妙玉有些惶恐道：“青阳，不要出去！”
李青阳竖起耳朵听着，安抚道：“无妨，是江湖黑话。”
再一个翻滚，滚到窗边，捅开窗户纸将铳管伸了出去，便瞧见一个穿黑色公服的狗腿子，领着一伙服色杂乱的弓箭手。兵不像兵，匪不像匪，人人背着一把小梢的角弓，杀气腾腾。
穿黑色公服那人，叫嚣道：“兄弟姓岳，草字黑七，扬子津义字当先！”
“瞧见那支羽箭没有，宝贝送到了，掌柜的今日得了我这宝贝，我祝掌柜的步步高升坐八抬。”
青阳心中恍然，明镜一般，这是扬州本地的漕帮社首，大白天跑来讹诈要好处了。
但凡漕运发达的大码头都有漕帮，三百六十行，都有行社。
这个岳黑七，十有八九就是漕帮的香主一流，还是依附公门的地头蛇，看装束打扮应该是扬州地方的弓箭社。弓箭社，就是大明特色的民兵组织，通常由地方上的青壮组成。
岳黑七手握四斗力的角弓，正趾高气扬：“现银，票子来一方吧，我这人不挑嘴。”
一方就是一万个大钱，这也是江湖上的黑话。
正闹的鸡飞狗跳时，砰的一声铳响，岳黑七头上的宽沿铁盔，尖顶红缨飞了，铳子擦着脑门掠了过去。吓的黑七一个哆嗦，慌忙卧倒，一帮手下吓的脸都白了，鸡飞狗跳的找掩护。
“这孙子，他哪来的火铳！”
“好哇，私藏火铳，这是要造反呀！”
色厉内荏的叫骂声中，吱呀，和胜魁的大门敞开了。
一个英武的身影一手提着黑洞洞火铳，一手握着一面腰牌，上书山东都指挥使司，登州卫，备倭城千户所，总旗的字样。这是李青阳官面上的身份，在登州卫顶了个总旗官的缺。
李青阳将腰牌一亮，提着火铳，不怀好意的瞄着岳黑七。
黑洞洞，阴森森的铳口，把黑七吓的两股战栗，睁大牛眼，脸上的横肉都在抽搐，抱着头死死趴在地上，可不敢乱动了。他的弓只有四斗力，属于民间弓箭社配备的软弓，哪里敌的过鸟铳这么犀利的玩意儿。
青阳将腰牌一收，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白牙：“黑七爷，起来吧，我可受不起你的大礼。”
岳黑七哆嗦着爬起来，慌忙赔笑：“自家人，自家人，小的是扬子津巡检司下属弓箭队首领，小的参见总旗大人！”
“弓收起来，收起来，不要命了！”
一帮巡检司杂兵，民兵慌忙将张着的软弓放下，这样的货色，一向的欺软怕硬。
青阳脸上带着寒霜，森然道：“你家巡检才是九品，我是总旗，试百户，七品，你敢朝我伸爪子？”
黑洞洞铳口在身上瞄来瞄去，岳黑七吓的眼泪鼻涕都下来了，哭天喊地：“是小的猪油蒙了心，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大老爷饶命呐！”
青阳压服了他，便冷哼道：“滚！”
一个滚子出口，岳黑七慌忙不迭的，连滚带爬，领着一伙虾兵蟹将头也不回的跑了，作鸟兽散。
幽香四溢，妙玉从房中走了出来，担忧道：“此事，麻烦了。”
青阳将袖子一撩，遮住火铳，看着那些连滚带爬作鸟兽散的民兵，脸色露出一丝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