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临清州衙。
李青阳被打的遍体鳞伤,却咬着牙不肯开口,肮脏的牢房里扭打起来。两个衙役按着他的腿,两个牢子按着手,沾满了墨汁往口供上按,不料被青阳狠狠一头盯在脸上,牢子痛叫一声跌了个屁股墩。
一旁,知州破口大骂:“饭桶,连个人犯也按不住么!”
李青阳竭力反抗扭打着,力气越来越小,那只沾满墨汁的手掌最后按在了纸上,留下一只漆黑的手印。
“老爷,人犯画押了!”
知州如获至宝,慌忙将口供慎重的吹干墨迹,贴身收藏。
回过头来,尖嘴猴腮的狰狞面孔,狠狠吐出一口浓痰:“不拾抬举,找个大夫给他治伤,别让他死了!”
“是,老爷!”
不久,州衙内。
税监梅旬端坐在太师椅上,面色却有些苍白,地上摆着一把弓,几支箭,还有一方带血的黑色面纱。
知州大人占尽了上风,斜眼看着他,重重哼道:“梅旬,你好大的胆子!”
梅太监自然是打死不认的,冷声道:“何知州,你什么意思!”
知州眯着三角眼,阴森道:“事到如今你还想抵赖么,这样的步弓民间是没有的,一看便知是出自军中,不外乎出自卫所,巡检司,或许是出自你的抄关衙门,一查便知!”
梅太监脸色刷的白了,心知无法抵赖,腿一软竟扑通跪地。
知州拿捏住了此人,心中得意,阴沉的脸色竟然缓和了,不紧不慢的走过去,伸手将瘫软如泥的梅太监扶了起来。梅太监诚惶诚恐,看着面带笑意的知州大人,打个寒噤,便如同看见了一条毒蛇。
“梅旬,你只要按本官的吩咐做,本官保你平安无事。”
梅太监哪里还有招架之力,只得硬着头皮低头道:“但请知州大人吩咐,下官从命便是。”
两天后,一队轻骑出了临清州衙,沿着官道八百里加急,快马加鞭往京城去了。没多久,一伙番子也出了临清抄关,两队人马一前一后,几乎是同日抵达京城。一队人去了夏阁老府上,一队人去了东厂,杀气腾腾,山雨欲来风满楼。
嘉靖二十三年,七月。
大明京师首善之地,风云变幻,党争又起。
大朝会,嘉靖皇帝接见大臣的西苑戒备森严,轮值的锦衣亲兵比平时多了几倍。
文武两班大臣排着队,搜身,进殿,这面君的地点便很微妙了,这西苑乃是武宗扩建,豹房所在。嘉靖皇帝又仰慕道家方术,就把西苑弄的香火缭绕,宛如人间仙境一般。
西苑,也没有传言中那样恐怖,这就是个奢华点的皇家园林。
进了西苑,文武两班大臣分左右站班,泾渭分明,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这也是嘉靖朝的常态。文人,武人都横眉竖目的,争议起来,恨不得冲上去掐死对方。
山呼万岁,三跪九叩之后,上首那位穿龙袍的天子便如同泥捏的雕塑,坐的端庄威严。
“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太监阴柔的叫声中,御史,言官们卯足了力气,掀起了嘉靖朝又一场大波澜。
“臣有本奏!”
“臣也有本奏!”
瞧着御史们闻风而动,来势汹汹,满朝武勋贵胄立知不妙,人人色变,连翊国公郭勋脸色也倏忽转白,乱了方寸。
御史言官们经过精心准备,在大朝会上突然发难,自是分量十足的,一本本弹章便呈了上去,很快在御前堆了厚厚的一叠。翊国公郭勋额头冒了汗,瞧着上首泥塑一般的皇帝,欲言又止。
终于,皇帝动了动嘴唇,只说了一个字:“念!”
下首,太监慌忙清了清嗓子,翻开一本弹章,阴柔念道:“山东巡按顾仁,临清知州何光,巡漕御史胡忠等,参翊国公郭勋横行不法,纵容妻弟欺压本地良善,致人死伤……”
“监察御史李璧,参翊国公郭勋纵容妻弟,横行乡里,夺人妻妾,致人死伤等八条大罪!”
“刑部给事中赵辅国,同参翊国公郭勋妻弟罔顾国法,致多人死伤事!”
“监察御史丁怀仁,参翊国公郭勋横行不法,倒卖军粮,夺人田产等十三条大罪。”
“御史某某,参翊国公郭勋大逆不道,于太后国丧期间聚众饮酒,奏请陛下,削其爵,夺其职,以正国法!”
太监阴柔的诵读声中,一道道弹章便如同一颗颗威力十足的炸弹,一颗颗的炸响了。有参翊国公郭勋横行不法的,有参他大逆不道的,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都揪了出来,连几年前太后国丧期间喝了几杯酒,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没放过。
冗长的弹章足足念了两个时辰,从早晨念到晌午,还没念完。
上首,皇帝终于听不下去了,冷声道:“郭勋,你娶的好妻!”
翊国公郭勋当然不肯认罪服法,极力自辨:“陛下圣明,这些事绝无可能,臣那妻弟,忠厚老实,万万不会犯下这样的恶行。”
话音方落,文官队伍里又站出来一人,慷慨道:“臣有本奏。”
“臣附议,郭勋纵容妻弟横行不法,致死伤两人,当明正典刑,以正国法!”
来势汹汹,郭勋是真的有些心乱,只下意识的叩首鸣冤:“此事蹊跷,请圣君交有司彻查,以正视听。”
一班武勋趁机声嘶力竭的叫嚷起来:“请圣君交有司明查。”
喧闹声中,晌午了。
嘉靖皇帝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摆了摆手,真龙天子折腾了一上午,也绷不住了。
御前太监慌忙扯着嗓子,吆喝起来:“散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声起,威严肃穆,皇上的仪仗,御辇消失在仪门后头。皇上一走,西苑里便炸了锅,文武大员全不顾朝廷的体面,一个个涨的面红耳赤,就在西苑里破口大骂了起来。
“郭勋,老匹夫,这回定叫你翻不了身!”
“夏言,卑鄙小人,这些事都是你指使的!”
“这是构陷,卑鄙,无耻!”
咒骂声中朝廷的体面荡然无存,西苑里只剩下一地鸡毛鸭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