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面前这位神色狰狞的大老爷,竟双眼赤红狠声道:“今日,本官便学一回海瑞!”
师爷用力擦了擦眼睛,险些一跟头就栽倒了。这无利不起早的昏官,竟然要学海青天,应是昨晚多喝了几杯,还在梦里。
夜幕降临,陶馆县衙。
李青河往县衙里递了名帖,不多时,县尊便将他请了进去,李大爷心中顿时送了口气。他所料不差,县尊愿意见他那就是还有转圜余地,大明朝的风气如此,读书人是一个极特殊的群体,所谓刑不上大夫,说的就是这个群体。
县衙,内宅。
“县尊,老父母救命呀!”
“哎呀,青河兄不必如此,见外了!”
进了内宅,李青河往袖子里一掏,几张银票便塞了过去,县尊大袖一挥银票便无影无踪。他肯收银子,李大爷心中便又笃定了三分,更加相信弟弟是无辜的,身上的热汗便渐渐消了。
落座,上茶。
李青河那还有心思喝茶,急切道:“舍弟年幼鲁莽,闯下如此大祸,全仰仗县尊老爷搭救。”
县尊捧着茶碗,眯着眼,老气横秋道:“清河兄稍安勿躁,令弟无碍,光天化日之下,人证,物证俱全,谁也冤枉不了他。”
李青河慌忙拱手:“大恩不言谢,此事了结,青河日后必有重谢。”
县尊整一整七品官服,竟做豪言壮语:“不必谢,令弟也是有功名的秀才,也是咱名教中人。名教中人,总不能让旁人欺负了,这天下间的事总逃不过一个理字,本县就要做一回强项令!”
李青河狐疑看着他,目瞪口呆,琢磨着这位县太爷是不是吃错药了。他与此人交往多年,最是熟知此人底细。这位知县老爷性子最是两面三刀,活脱脱一只笑面虎,人前弥勒佛一般,人畜无害,背地里下手比谁都黑。
他说要做刚直不阿的强项令,怕不是话里有话么。
李青河心中不安,便试探道:“舍弟既与本案无关,县尊可以放人了。”
县尊脸上带着笑,徐徐道:“不忙,不忙。”
李青河一颗心便沉了下去,嘴上说着无辜,偏偏又不肯放人,此案恐怕另有隐情。
果然,县尊脸上笑意收敛,凶狠道:“翊国公,郭勋那个老匹夫,一介武勋,仰仗着皇上宠信他,几次三番与朝中诸公作对。如今他的罪证落到本县手中,这回,本县要参他一个纵容不法,狠狠参上他一本!”
一道晴天霹雳,劈的李青河哆嗦了一下,刚刚消褪的热汗又冒了一身。
党争,两个字如同一道炸雷,在他脑海里惊现。
他月前才打京城回来,当时京城便闹的沸沸扬扬,也曾听人说过翊国公郭勋的事。国公,那是大明武勋之首,此人仰仗皇帝的信重,一手抓权,一手抓钱。与部堂,阁老们闹的很不愉快,势成水火。
李青河出完了热汗,打个激灵又出了一身冷汗,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这样的事情是他能搀和的么。
县尊看他沉吟不语,不悦道:“清河兄,你家四贞拜入了夏阁老门下,此事你也脱不了干系!”
“这是文武之争,事关国本,一步也不能退!”
“郭勋老匹夫,一个粗鄙武人胆敢与天下读书人为敌,我等,便要让他尝尝天下人的怒火!”
县令的话,仿佛一道道惊雷在耳边炸开,让李青河觉得不寒而栗。这大明朝的文武之争,竟然已经恶化到这样的地步,武勋,文官都恨不得弄死对方,还有一伙权阉在兴风作浪,这还是大明盛世么。
说话间,县尊又恶狠狠道:“此事,全落在令弟的口供上,令弟怕是要受些委屈了。”
“成大事不拘小节,青河兄,咱们齐心协力,替朝中诸公立下如此大功,来年,我保你弟弟一个举人!”
“四贞那里,替诸位大人出了这口恶气,前途无量呀。”
一句句蛊惑的话,就像一把把刀子刺在李青河的心头,将他的心扎的血淋淋。那条三寸不烂之舌,能将死人说成活的,能把白的说成黑的,这不就是构陷么。构陷,可不只是厂卫鹰犬的专利呀。
深夜,陶馆县大牢。
大牢里掌了灯,昏暗的灯光下蟑螂,臭虫,老鼠也不怕人,到处都散发着阵阵恶臭。两个牢子提着灯笼,将李大老爷引至尽头处一间牢房,还算整洁,地上铺着一些秸秆,摆着一个食盒几种小菜,却连筷子也没动过。
“嗯哼!”
角落里蜷缩着的李青阳被咳嗽声清醒,抬头,便惊喜道:“哥!”
李青河使了个凌厉的眼色,袖子里递过去两块碎银,两个牢子顺手接了过去,揣进怀里,显然是拿银子拿惯了。
“李大爷不可声张,不可超过一刻钟。”
两个牢子走远了,兄弟两人隔着一道牢门,四面相对,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悔恨。
青阳心中懊恼,低声道:“哥,我是冤枉的。”
李青河收拾心情,沙哑着道:“我晓得,人证,物证俱在,好些人都看见了,行凶的确实另有其人,县尊也说你是冤枉的。”
青阳一面惊喜道:“我既是冤枉的,县尊为何还不放人?”
李青河看着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心中纠结,无奈道:“青阳,你听仔细了,这回你卷进了一件极大的麻烦。方才,知州大人来提人犯,这件案子怕是要闹大了。”
“青阳,到了公堂上你一口咬死了,是翊国公的妻弟欺压良善,要霸占你的小妾,这才与你起了争执,切记,切记!”
青阳一呆,警醒道:“党争,有人要借此案扳倒翊国公!”
李青河吓的汗流浃背,慌忙喝道:“闭嘴,你闯的祸还不够大么,党争,这样的话也是你能说的么!”
青阳脸色刷的苍白,打个寒噤:“哥,朝廷党争这样的漩涡,咱们可不能搀和呀。这就是个烂泥潭,陷进去了,不死也得脱层皮,咱们不能给人当棋子,任人摆布呀,哥!”
李青河看着弟弟神色惶恐,心中百般纠结,凄楚道:“你说这些道理,我如何不知,可如今咱们都是过河的卒子,身不由己呀!”
青阳看着疼爱他的兄长,咆哮着:“哥,你醒醒吧,如今你眼中只有荣华富贵么,你利欲熏心,魔症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