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阳自幼在运河边长大,水性了得,游鱼般蹿了出去,紧追着射箭行凶的歹人不放。
芦苇荡中沙沙的响动,那歹人脱不了身,情急下回身便是一箭。
弓弦一响,李青阳便使了个鹞子翻身,一支利箭擦着脸掠了过去,袖子一抬扳动了手弩,一支袖箭流星赶月一般破空而去。那歹人身手不凡,一仰脖子避开袖箭,芦苇荡中响起一声短促的痛叫,遮面黑纱连着一块血肉,飘然落地。
歹人仍了手中弓弩,捂着脸狠狠的瞪了一眼,扎进水中就此消失不见。
李青阳取出袖箭借着脚力一蹬,上好了箭,那歹人却逃的无影无踪了,这运河水道岔路极多,一眨眼那凶徒便逃遁无踪了。回忆起那歹人阴柔的痛叫,三十来岁,白面无须,分明就是个阉人的模样。
他面沉似水捡起那快沾着皮肉的蒙面黑纱,攥在手中,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梅旬,狗官!”
到了这般境地,他如何不知中了税监梅旬的栽赃暗算。咬亚切齿,将歹人的黑纱,逃命时扔下的弓,箭捡了起来,他心中便笃定了,朗朗乾坤,昭昭日月,人证,物证俱全,总不至于被人栽赃陷害了吧。
稍后,运河上。
陈妙玉早等的坐立不安,瞧见情郎身影便惊慌道:“青阳,不要追了!”
李青阳提着一把染血的步弓,站在芦苇荡里看着她,再看看那些正在水里翻腾,救人的船工。远处,巡河的兵船桨叶翻飞,正在高速赶来,心中又是一沉,脸色接连几个变化。
妙玉看着他立在芦苇荡中,不肯上船,情急下哀叫道:“青阳,上船呀!”
那条七尺的汉子却一咬牙,低声喝道:“李二,开船,护送妙玉去扬州。”
“走,你等将妙玉平安送到扬州,李青阳必有重谢!”
粮船上都是李家粮行的伙计,护卫,一抱拳答应了一声,七手八脚将粮船从岔道里撑了出去,趁乱起航往东南方飘走了。
粮船上,陈妙玉瘫坐在地,如花俏脸上早已泪流满面。
“青阳,我在扬州等着你!”
芦苇荡中,瞧着粮船渐行渐远,那婀娜窈窕的身影消失不见了,好一个七尺男儿心中踏实了大半,嘴角上扬竟露出一丝凄楚笑意。
不久,运河巡兵船纷纷赶来,一面救人,一面四处捉拿涉案人等。芦苇荡中七尺男儿被数十个官兵围住了,未作抵抗将涉案物证缓缓放在地上,便被官兵奋勇而上,五花大绑了。
嘉靖二十三年,六月间,京杭大运河临清地界,出了一件要案。
傍晚时分,李府。
李青河面色铁青坐在太师椅上,太太吕氏早哭的泪人一般,堂外新挂上的“进士登科”四字牌匾墨迹未干,李府便大难临头了。府中上下,丫鬟,下人都噤若寒蝉,不敢发出一顶点声响,生怕被老爷太太寻了晦气。
良久,李青河才沉声道:“世安,都打听清楚了么,落水的是什么人,什么来路。”
吕世安不及擦汗,低声道:“打探清楚了,老爷,走的是巡检司衙门的路子。”
李青河沉吟着道:“邹巡检和咱们家是通家之好,他的话可信,说下去!”
吕世安咽了口唾沫,才艰难道:“邹巡检说,早晨,二爷和一班举子在运河上起了冲突,后来不知怎的有人中箭落水,落水那人,是,是当朝翊国公郭勋的妻弟,慌乱中还淹死了两个举子。”
晴天霹雳,将太太吕氏炸的险些晕厥过去,哭叫道:“老爷,你定要保住青阳的命呀!”
李青河先是一惊,泰山崩于前竟处变不惊,冷静下来了:“妇道人家,懂什么,此事,当还有转圜的余地。”
吕氏慌忙收住哭声,眼巴巴的看着老爷,满眼期待。
李青河起身踱着步子,沉吟着道:“那两个淹死的举子,是什么来路。”
吕世安擦着汗,慌忙道:“没什么背景,都是寻常人家。”
李青河庆幸道:“还好,万幸只是个国公,世安,随我去衙门递帖子,求见知县大人。”
两人扔下手足无措的吕夫人,叫了几个护院,翻身上马,数骑直奔县衙去了。
知州衙门,官厅。
知州大人哭丧着脸坐在官厅里,坐立不安,他治下出了这样的大案子,怕是前程不保了。火上眉毛坐不住,这位大人急的团团转,不时往官厅外面张望,度日如年呀。
天色渐晚,才有个衙役快步跑进来,行了一礼。
知州面皮都在抽搐了,急切道:“如何了?”
衙役慌忙道:“回老爷的话,国公爷的妻弟没死,救活了,倒是淹死了两个举子。”
知州长出了一口大气,那衙役又慌忙道:“人虽救活了,大夫说,养好了也是个瘸子。”
知州老爷气的直翻白眼,狠狠一脚将那不晓事的衙役踹个跟头,脸色又愁苦了起来。翊国公郭勋的妻弟在他的治下遇袭,中箭落水还残疾了,同船的举子竟然还淹死了两个,这不是飞来横祸么,知州脸色阴晴不定,掐着稀疏的胡子沉思起来。
一侧,刑名师爷看着老爷的脸色,试探着道:“老爷,此案,系两人争风吃醋所致,依大明律…….”
师爷话没说完,竟被知州老爷破口大骂:“你懂个屁,那个行凶的李青阳,人呐!”
师爷被骂的狗血淋头,尴尬道:“回老爷的话,案子是在陶馆县境内犯的,这人犯么,自然是在收押在陶馆县大牢里。”
知州又在官厅里团团转,时而咬牙切齿,时而面目狰狞,似乎有一件很难决定的事情,迟迟下不了决心。
转的师爷头晕眼花了,知州老爷才狠狠一跺脚,决断道:“来呀,你等今晚便去陶馆县,提人犯,本官要亲自审理此案!”
“是,老爷!”
官厅外三班衙役看看天色,心中叫苦不迭,赶紧从马棚里牵了马,领了公函连夜去陶馆县提人。厅内,刑名师爷傻眼了,木讷的呆看着面色狰狞的大老爷,满心疑惑,他熟知这位东主惫怠的性子。
他这位东主为官一任,沾酒就醉,遇事则迷,见财起意,这就是个大大的昏官。这种通天的大案要搁在平常,他早就推的一干二净。今天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位东家是转了性子,要做一回青天大老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