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和班今日演出的,乃是《牡丹亭》。
这是最主流的昆曲演唱。
此时演唱到的是‘绕地游’中段,王长青听着饰演杜丽娘的人演唱,微微颔首,台上饰演了杜丽娘的人,不仅是仪态,亦或是腔调,都极为出色。她仪态端庄婉柔,强调带着一丝的幽怨,含而未发,极能够抓住人的内心。
尤其她的声音,很有辨识度。
作为一个唱戏的人,声音就是一个人的招牌。如果声音没有特色,便意味着很难吃这一碗饭。即使通过后天训练,但依旧有着无法弥补的缺陷。
王长青微眯着眼睛,仔细倾听。
听得入神处,他甚至轻微的摇头晃脑。
对王长青来说,他听着美妙的戏曲,就仿佛吃到了绝世珍馐,亦或是遇到天姿国色的女子一般,足以令人沉醉。
在王长青听戏时,戏园子的大门口,忽然传来了一阵吵闹声。
这声音,打破了院子中的寂静。
正常情况下,台上有人唱戏,台下虽然有人交头接耳,但都极小声的说话,少有大吵大闹的。可是像如今这样的,确是极为少有。
王长青也被吵到了,转头就看了过去。
只见入口处,一群人簇拥着一个青年,不断的往园子中走。
青年的年龄,在二十出头,长得油头粉面的,一身极为细薄的蓝色锦缎在身,显得极为奢华。他大摇大摆的进入,在他周围的人一个个吵吵闹闹的说着话。
“大事不妙,李霸王又来了,走,走远点。”
“唉,他时不时就来庆和班的戏园子,真是饶人清静。”
“这一切,都是江大家的杜丽娘太传神了,尤其江大家长得如花似玉,我见犹怜,谁见了,也忍不住心动。李霸王这一次,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
一众戏园子的客人,不断议论着。
众人议论的声音,传入王长青的耳中。
王长青心思通透,也明白了过来,估摸着这所谓的李霸王看上了饰演杜丽娘的女子,意图娶回家去,但听周边人的话,似乎饰演杜丽娘的人不动心,否则也不会有人说李霸王不会善罢甘休了。
王长青看在眼中,并没有插手。
毕竟,这是戏班的事情。
即使李霸王要用强,那也是该由戏班出面阻拦。
事实上,所谓的李霸王名叫李贵,乃是天津府治所天津县县令李淦之子。在天津这里,一县的县令,官职也不容忽视。也恰是有李淦的庇护,所有李贵才如此飞扬跋扈。
而台上饰演杜丽娘的女子,名叫江芷,是最近才到庆和班交流学习技艺的。她一登台演出,便引起了轰动。
李贵偶然看到卸妆后的江芷,更是惊为天人,发誓要将江芷带回家去。
按理说,以李贵的身份,要讨一个戏园子的女子做小妾,是极为容易的事情。偏偏,李贵却数次无功而返,他提出要替江芷重开一个戏园子,甚至说要养江芷,都被拒绝了。
连续的拒绝,使得李贵很没脸。
他李贵在天津县城内的这一亩三分地,看上了哪家的姑娘,那是哪家姑娘的福气。尤其他是满清正黄旗的出身,是极有身份的。
他抬举江芷,可江芷却数次拒绝。
这激怒了李贵。
所以今日江芷演出,李贵带着了府上的扈从来了,准备将江芷强行带走。
李贵大摇大摆的走上前,大吼道:“无关人等,该散的就都散了。”
戏园子中,一些身份普通的,生怕遭到牵连,便灰溜溜离开了。至于其他一些有些身份的人,则是依旧坐在原地看热闹。
只见李贵走到了戏台下,看着台上的江芷,双手叉着腰,极为豪气的说道:“江姑娘,我一看到你,便喜欢上你了。你一辈子在戏台上唱戏,也没有个什么归宿。跟我走吧,我会让你穿金戴银,让你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李贵身边的扈从,纷纷附和。
所有人,大声吆喝着。
江芷原本不愿意搭理李贵,可李贵的干扰,使得她无法正常唱戏。以至于,她只能停下来,一双凤目倒竖,死死盯着李贵,呵斥道:“李公子,请你自重。我江芷绝不可能嫁给你,更何况,你这般声名狼藉的人,谁敢相信。”
“放肆!”
李贵一张脸登时冷下来,冷冰冰道:“小贱人,给你脸,你还不要脸了。你不要脸,老子便撕烂了你的脸。来人,给我把她拉下来,带回家去!到了家里面,老子再慢慢收拾你。”
他身边扈从,立刻就要往前冲。
“住手!”
这时候,在台上通往后台的帘子处,传来一声大喝。
却是一个身材魁梧,体格健硕的中年人大步走了出来。此人不是别人,赫然是庆和班的班主李庆和,他走出来,看到了李贵,沉声道:“李公子,这里是庆和班,不是青楼,也不是妓院,不是你看上了谁,就可以随意带走的。江姑娘是我庆和班的人,请你自重。”
李贵哈哈大笑了起来,道:“李庆和啊李庆和,当初你庆和班之所以能在天津府立足,能成为天津城内最出名的戏园子,也是因为家父喜好听戏,出口赞许了你几句,并且许你一些便利,才有你李庆和的今日。莫非,李班主在天津府呆了十来年,熟悉了各方人马,就不准备把家父放在眼中,要和家父对着干吗?”
此话一出,李庆和面色大变。
他一个平头百姓,自然是不敢和县令李淦做对的。正所谓,破家的知府,灭门的县令,一旦李庆和得罪了李淦,他在天津城的日子便不好过了。
李庆和连忙道:“李公子说笑了,庆和对李县令尊敬无比,不敢有丝毫逾越。”
李贵一甩头后边的辫子,道:“既然不敢,那就退开。本公子没打算针对你庆和班,不过是带走江芷罢了。江芷本就不是庆和班的人,我可听说了,她是来学艺交流的。我带走她,不影响你庆和班的运转。你乖乖的听话,本公子不计较你的过失。如果你不配合,后果自负。”
李庆和心中为难。
江芷来交流技艺,他也挺护着这二十来岁的姑娘,因为江芷心思纯净,为人单纯,尤其唱功很是了得,所以李庆和不希望江芷出什么事儿。
对于江芷的情况,李庆和了解其实不多。
毕竟,江芷是来交流的。
然而,一旦李庆和不管江芷的死活,任由李贵带走了江芷,那么天津人怎么看他?百姓又会怎么议论庆和班。作为一个艺人,尤其是唱戏的艺人,虽说认识诸多的权贵,但这些权贵根本考不上,最主要还是自己的名声。一旦他名声毁了,便很少人会来听戏。即使他唱戏唱得好,也不会有人来听戏了。
这便是李庆和进退两难的情况。
得罪不起李贵。
却也承担不起任由李贵带走江芷的后果。
李庆和进退维谷,但眼下局面,却需要他做出决断了。他仔细的想了想,决定遵从内心的想法,他内心深处,也不愿意做违心之事。
李庆和握紧拳头,咬牙道:“李公子,实在是抱歉。江芷虽然不是庆和班的人,但她在庆和班交流期间,便是庆和班的人。如果江芷自愿随李公子离开,李某不会说一个不字。但如今的情况下,江芷明显不愿意离开。我不能任由你带走她,纵然庆和班不存,李某也不能让人戳脊梁骨。”
“好,好一个有骨气有脊梁骨的人。”
李贵眼眸眯起,道:“老子现在,就打断你的脊梁骨。”
“来人,给我上!”
李贵大喝一声,便立刻下令。
他身边的扈从,径直就冲了上去,准备要殴打李庆和。对李贵来说,要收拾一个李贵,那是极为简单的事情,甚至不是什么难事。
这一幕,落在了王长青眼中。
王长青也习武,如果是靠自身的武艺,他要收拾几个扈从,不是什么难事。要殴打一个李贵,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王长青刚才听得清楚,知道了李贵的身份。
如果他直接动手帮助李庆和,会把自己陷进去。
毕竟,这是天津府。
这是李淦的地盘。
只是王长青看到了李贵的扈从靠近,已经是间不容发,不容耽搁了,他立刻大喊道:“住手!”虽说王长青坐在后排,但他气沉丹田,声音自丹田发出来,台上的众人,全都清晰听到,就感觉这声音似乎是在耳旁响起。
所有扈从,全都停下。
李贵的目光,也落在了王长青的身上,道:“朋友,这里不是你该来的。你现在离开,本公子当你不存在,你我相安无事。你如果插手,后果自负,伤残自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