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流,快乐的源泉 |
第一章 |
我们对自己的观感、从生活中得到的快乐,归根结底直接取决于心灵如何过滤与阐释日常体验。我们快乐与否,端视内心是否和谐,而与我们控制宇宙的能力毫无关系。
2300年前,亚里士多德曾说,世人不分男女,都以追求幸福为人生最高目标。我们不仅为拥有幸福而追求幸福,我们追求其他目标——健康、美貌、金钱、权力,无非也是因为我们以为拥有这些就能得到幸福。自亚里士多德以来,许多事物都发生了变化。人类对宇宙星球及原子的认知与知识,已超乎前人想象;往昔无所不能的希腊众神,与现代人相比较,不过是一群无助的幼童。尽管如此,人们对幸福的渴求却是亘古不变。现代人对幸福的理解并不见得比亚里士多德更透彻,而对于如何得到幸福,更可说是毫无建树。
虽然我们比古人活得更长久、更健康,普通人也能享受到数十年前连做梦都想不到的奢侈品(路易十四的宫廷里没有一间符合现代标准的浴室,中世纪最富裕的人家也难看见椅子,古罗马皇帝无聊时也不能看电视打发时间),又有这么多科学发明任我们灵活运用,但仍然有许多人觉得生命是种浪费,漫长的人生岁月不仅幸福难求,还时时处于焦虑和倦怠之中。
难道人类注定永远得不到满足,永远怀着非分之想吗?或许人性的通病就是缘木求鱼,四处去寻找幸福的青鸟,把一生最美好的时光糟蹋殆尽?本书希望通过现代心理学的方法,探讨一个古老的问题:人何时最幸福?若能找到解答,或许我们就可以调整生活秩序,享受更幸福的人生。
在着手写作本书之前,我发现了一件事,但我足足花了25年时间才认清这是一个发现。说是“发现”或许有点儿误导,因为自古以来,人类对此就不陌生;但换个角度来看,这个字眼也颇为贴切,因为尽管每个人都知道它的存在,却不曾有人用相关的学术理论加以说明和阐释。因此,我毫不迟疑,投入25年的时间,研究这个久未有人触及的心灵现象。
我发现,幸福并非瞬间发生;它与运气或概率无关,用钱买不到,也不能仗恃权势巧取豪夺;它不受外在事物的操纵,而是取决于我们对外界事物的阐释。实际上,幸福要靠个人的修持,事先充分准备、刻意培养与维护。只有学会掌控心灵的人,才能决定自己的生活品质;具备了这种能力,也就相当于接近幸福的境界了。
幸福并不是存心去找就能找到的。哲学家密尔说:“自问是否幸福,幸福的感觉就荡然无存了。”只有在不计较好坏、全身心投入生活的每一个细节时,才会觉得幸福,直接去找反而不会奏效。奥地利心理学家维克多·弗兰克在《活出意义来》一书的序言里说得好:“不要以成功为目标——你越是对它念念不忘,就越有可能错过它。因为成功如同幸福,不是追求就能得到;它必须因缘际会……是一个人全心全意投入并把自己置之度外时,意外获得的副产品。”
那么,如何才能实现这个既无法直接追求又令人捉摸不定的目标呢?过去25年的研究使我确信,方法是有的,这条曲折蜿蜒的路径就从控制意识开始。
我们对生命的看法,乃是由许多塑造体验的力量汇集而成的,每股力量都会留下愉快或不愉快的感受。对于大多数的力量我们难以控制,例如我们对自己的长相、气质、体格,能做的改变相当有限。截至目前,我们还无法决定自己要长多高或多聪明,也不能自行挑选父母或生辰八字,更不能操纵战争或经济不景气。我们体内的基因组合、地心引力、空气中的花粉以及生逢何时——诸如此类不计其数的因素决定了我们一生的际遇:看见什么,产生何种感想,做出何种反应。由此看来,人类会相信命由天定,实在不足为奇。但也有些时候,我们会觉得有能力控制自己的行动,主宰自己的命运,而不被莫名其妙的力量牵着鼻子走。在这种难得的时刻,我们会感到无比欣喜——一种渴望已久的宝贵体验,在追寻理想人生的旅途中树立了一座里程碑。
这就是所谓的“最优体验”。它像是一名水手,握紧鼓满风帆的缆索,任凭海风吹拂发际,感觉船只破浪前行的愉悦——此时帆、船、风、海四者,在水手的血管中产生了一种和谐的共鸣。这又像是一个画家,目睹画布上的色彩构成互相吸引的张力,在惊讶不已的原创者眼前形成崭新生命时的感觉。它还像是一个父亲第一次见到孩子对他报以微笑时的喜悦。
这种最优体验不仅在顺境时会发生,甚至在集中营的幸存者或刚从千钧一发的危机中逃生的人,也有可能在最艰难的一刻突然大彻大悟。林中小鸟的歌唱,艰巨任务终于完成,或跟朋友分食干硬的面包,都有可能成为顿悟的触机。
一般人认为,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莫过于心无牵挂、感受最敏锐、完全放松的时刻,其实不然。虽然这些时候我们也有可能体会到快乐,但最愉悦的时刻通常在一个人为了某项艰巨的任务而辛苦付出,把体能与智力都发挥到极致的时候。最优体验乃是由我们自己所缔造的。对一个孩子而言,也许就是用发抖的小手,将最后一块积木安放到他从未堆过的那么高的塔尖上;对一位游泳健将而言,也许就是刷新自己创下的纪录;对一位小提琴家而言,也许就是把一段复杂的乐曲演奏得出神入化。每个人毕生都面临着不计其数的挑战,而每次挑战都是一个获得幸福的良机。
这样的体验在当时并不见得愉悦。游泳健将在最刻骨铭心的比赛中,可能会觉得肌肉酸疼,肺腑几乎要迸裂,说不定还疲倦得差点儿晕倒——但这可能是他一生中最美妙的一刻。掌控生命殊非易事,有时根本就是一种痛苦,但日积月累的最优体验会汇集成一种掌控感——说得更贴切些,是一种能自行决定生命内涵的参与感——这就是我们所能想象的最接近所谓“幸福”的状态。
我在研究中试图尽可能精确地分析幸福的感觉以及这些感觉形成的原因。我的早期研究对象包括数百位艺术家、运动员、音乐家、棋坛高手以及外科医生,他们都以自己喜爱的活动为业。根据他们的陈述,我在“心流”概念的基础上,建立了最优体验的理论。心流即一个人完全沉浸在某种活动当中,无视其他事物存在的状态。这种体验本身带来莫大的喜悦,使人愿意付出巨大的代价。
我在芝加哥大学的研究小组及后来遍布世界各地的同人,借助这套理论模式,访问了几千个来自各行各业的人。研究结果显示,不论男女老幼,不分文化差异,所有人对最优体验的描述大致都相同。心流的体验并非富裕的精英分子所独享,韩国的老妪、泰国与印度的壮年人、东京的青少年、印第安纳瓦霍族的牧人、阿尔卑斯山区的农夫以及芝加哥装配线上的工人,谈起这些体验,使用的词汇都基本相同。
我们最早的数据以访谈记录和问卷为主,为了力求精确,我们逐渐发展出一套评估主观体验的新方法——“心理体验抽样法”(简称ESM)。该方法是为每位受测者佩戴一个电子呼叫器,为期一周,每当呼叫器一响,受测者就要写下当时的感觉或心情。呼叫器由一台无线电发射机控制,每天不定时地共发出8次讯号。一周期满后,受测者交回一份流水账式的记录,代表他一生的一段剪影。到目前为止,我们收集到这种人生体验的剖面分析记录超过10万份,本书的结论也将以这些数据为依据。
我在芝加哥发起的心流研究,如今已散播全球,加拿大、德国、意大利、日本、澳大利亚等地都有专家在进行这方面的研究。除芝加哥大学外,目前收集数据最广的当首推米兰大学医学院的心理学研究所。那些钻研幸福、生活满足及内在动机等课题的心理学学者,认为心流足以挽救道德败坏与疏离的社会学学者,以及对集体亢奋现象和仪式深感兴趣的人类学学者,都发现心流的概念对他们裨益良多。有些人甚至还把它扩大应用到探究人类进化或阐释宗教经验方面。
然而,心流不仅是一个学术命题,这方面的理论披露才不过几年工夫,就被应用于许多实际的案例。凡是以改善生活品质为目标者,心流理论总能为其指出一条明路。对于实验学校课程的规划,主管的训练以及休闲商品与服务的设计,它都能给予启发。除此之外,临床心理治疗、不良少年的感化教育、养老院的活动安排、博物馆展出设计以及残障人士职业训练等,也都因运用了心流概念而产生了新的观念与措施。这一切都是在第一篇有关心流的论文在学术期刊上发表后,短短十余年间发生的事。各种迹象表明,这套理论在未来的影响力将更大。
以往讨论心流的论文与书籍大多是学术性的,而以一般读者为对象、介绍有关最优体验的研究以及如何将其巧妙应用于个人生活的著作,本书算是首开先河。不过,请不要把这本书当成一本传授速成方法的指南。时下书店里有上千本书教人如何致富、夺权、求爱或减肥,它们像食谱一样,教你一步步走向某个狭隘的目标,但很少有人能真正贯彻到底。即使这些方法真的管用,能够让你变得身材苗条、人见人爱、有钱有势那又如何呢?通常你会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起点,有一连串新的欲望,跟过去一样不知满足。真正能带来满足感的不是苗条或财富,而是肯定自己的人生。
任何书不论立意多么善良,都无从传授幸福的秘方。最优体验有赖于时时刻刻用意识控制周遭事物,而要达到这种境界,唯有靠个人的努力与创意。本书所能做的,只是呈现幸福人生的范例和一套理论架构,供读者自我省思和领悟。
本书并不硬性规定何事该做、何事不妥,但希望根据理论绘制出航海图,领航一段心灵之旅。跟所有值得走一遭的旅程一样,过程绝非一帆风顺,若不全力以赴,对自己的经验细细反刍,收获就会很有限。
本书将探讨通过控制心灵活动得到幸福的过程。一开始,我们先研究意识的运作方式以及如何控制意识,因为唯有先了解主观如何形成,才能加以控制。我们所有的经历,不论愉快或痛苦、有趣或无聊,都以资讯的形式在心中呈现。若能控制这些资讯,就能掌控自己的人生面貌。
心灵体验到达最优状态时,心中澄莹如练。只有当精神能量(即注意力)专注于实际目标,行动与机缘又搭配得天衣无缝时,才会出现这种现象。树立追求的目标,能使感官变得井然有序,因为这时,人必须全心投入手边的工作,将其他一切抛诸脑后。这种为克服挑战而奋斗的阶段,就是一般人认为的一生中最愉快的时光。任何人只要能够控制精神能量,并将它专注于既定目标,就一定能有所成长、精益求精。借此不断练习自己的技巧,迎接更艰巨的挑战,使自己更加出类拔萃。
为什么做某些事会比做别的事更愉快?本书接着探讨心流体验形成的条件。心流是意识和谐有序的一种状态,当事人心甘情愿、纯粹无私地去做一件事,不掺杂任何其他企求。经由研究某些会产生心流的活动,诸如运动、游戏、艺术、嗜好等,就比较容易了解人们感觉幸福的原因了。
但改善生活品质不能光靠游戏与艺术,我们可以运用许多寻求快乐的途径控制心灵,像锻炼体魄、聆听音乐或练瑜伽等,或是开发在诗歌、哲学、数学等方面的潜能。
大多数人一生的时间几乎都花在工作和社交上,因此学习把工作转化为产生心流的活动,并设法与父母、配偶、儿女、朋友相处得更愉快,也变得格外重要。
如何不为苦难所阻,继续享受人生?人生的悲剧在所难免,即使是幸运儿也难免遭逢压力。但遭受这些打击未必就是与幸福绝缘,人在压力下的反应,往往决定他们是否能转祸为福,或只是徒然受苦受难。
如果做到了这一点,就能对人生掌控自如,使生命丰富璀璨。人生至此,夫复何求?是否苗条、富裕、掌权都已无关紧要了。此时澎湃的欲念止歇,得不到满足的需求如船过水无痕,连最单调的体验也变得兴味盎然。
本书所要探究的便是实现这些目标的关键:如何控制意识?如何使意识清明,以便从体验中汲取快乐?如何触类旁通?如何创造生命的意义?要实现这些目标,理论上很简单,实践起来却很困难。规则很清楚,每个人都做得到,但自身与环境之间的阻力却会从中作梗。这倒有点儿像减肥:每个人都知道该怎么做,也都想减肥,但还是有很多人做不到。本书所讨论的不只是减轻几磅,而是攸关拥有宝贵人生体验的机会。
在说明如何达到最优的心流体验之前,必须先简单谈谈人类处境中潜伏的障碍。古老的故事告诉我们,英雄在“从此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之前,必须与喷火毒龙搏斗,与居心险恶的魔法师抗争。同样的譬喻也适用于心灵的冒险。我认为幸福之所以难求,最主要是因为人类自以为是地认定宇宙是为满足我们的需求而存在的,然而现实却大相径庭——生命中其实深埋着沮丧的种子。只要某种欲望一时得到满足,我们就立刻渴望得到更多。这种长期的贪得无厌,是追求知足常乐途中的另一重障碍。
每种文化为了克服这些阻挠,拯救子民免于陷入混乱,逐渐发展出一些保护机制——宗教、哲学、艺术以及其他能使生活舒适愉快的东西。这些机制使我们相信:万事仍在我们的掌控之中,并且给予我们对现状满足的借口。但它们的作用并不持久,几百年或仅仅几十年后,一种宗教或信念就被磨灭殆尽,不能再扮演精神支柱的角色。
如果一个人不靠信仰支持,试图仅凭自己的力量去追求幸福,很可能会从极致的生理快乐,或社会公认的最具吸引力的事物着手。因此,财富、权势与性就成为他们奋斗的主要目标。然而这些并不能改善生活品质——唯有直接控制体验感受,从我们所做的每一件事、每一个此时此刻中汲取快乐,才能克服障碍,得到满足。
幸福如此难能可贵,主要是因为宇宙初创之时,就没有以人类的安逸舒适为念。它广袤无边,充斥着威胁人类生存的空洞与寒漠,它更是一个充满危险的地方——一颗星球意外爆炸,就可能使方圆数十亿英里,悉数化为灰烬。偶尔碰到一颗重力场适中,不至于把我们的骨骼压碎的行星,表面可能布满致命的毒气。甚至在风光旖旎的地球上,生活也不尽如人意。数百万年以来,为了存活,人类与冰河、烈火、洪水、猛兽,以及肉眼看不见却随时会置我们于死地的微生物搏斗。
似乎每当我们逃脱一场迫在眉睫的危机,更为严重的新威胁就会接踵而来;我们一发明某种新成分,它的副产品就开始污染环境。纵观整个历史,用以防御的武器常会摇身一变,对它的制造者构成毁灭性的威胁;防治某种疾病的药品才研制成功,新疾病已经开始猖獗;死亡率刚刚下降,人口过剩又令我们忧心忡忡。《圣经·启示录》中代表毁灭的四骑士 ,一直在我们身后不远处追赶。地球或许是我们唯一的家园,却处处充满陷阱,我们随时有掉进去的危险。
从纯数学的角度来看,宇宙并非不可捉摸。星球的运行、能量的转换,都可以预测并加以解释。但大自然并没有把人类的欲望列入考虑的范围内,对我们的需求也不闻不问,因此跟人类企图建立的秩序格格不入。一颗要撞入纽约市的陨星,尽管完全遵循宇宙定律,但仍然令人恐惧。侵入莫扎特体内的病毒,一举一动都服膺自然,却对人类文明造成莫大的伤害。霍姆斯说:“宇宙既不敌视我们,也不友善。它只是全然漠不关心。”
“混沌”是神话与宗教中最古老的观念,但对物理学和生物学而言却是陌生的。根据科学的法则,宇宙中万事万物都遵循理性而行,例如科学的混沌理论试图说明,乍看混乱的事物中潜存着规律性。但混沌在心理学与其他人文学科中的意义却截然不同,因为只要是以人类的目标与欲望为出发点,宇宙就显得极度混乱。
个人的力量摇撼不了宇宙的运作方式。人生在世,对于攸关生活质量的外来力量,影响力可谓微乎其微。固然我们应该尽力防范核战争,扳倒社会不公,消除饥饿与疾病,但最好不要期望任何改善外界环境的努力能立即提升生活品质。正如密尔所说:“除非人类思考模式的根本结构发生重大改变,否则不可能有重大进步。”
我们对自己的观感、从生活中得到的快乐,归根结底直接取决于心灵如何过滤与阐释日常体验。我们快乐与否,端视内心是否和谐,而与我们控制宇宙的能力毫无关系。当然,我们还得为求生而学习掌控外在环境,但这一点也不能提升个人的快乐,或减少世界给我们的混沌感。追求内心和谐,唯有从掌控意识着手。
每个人对于自己这辈子希望完成的事,大致总有个模糊的概念,目标达到的程度就是衡量生活品质的指标。如果它始终遥不可及,我们就会变得怨天尤人、愤世嫉俗;但只要能完成一小部分,我们就会觉得幸福满足。
世上大多数人的人生目标都很简单:平安地活着,养育一儿半女;如果可能的话,再加上那么一点儿舒适与尊严。对于住在南美洲贫民窟、非洲干旱地区,以及数百万面对饥饿问题的亚洲人民而言,人生除了温饱,实在别无所求。但只要基本的生存问题解决了,充足的食物和舒适的居所就立刻显得微不足道,新需求、新欲望会立即出现。财富与权力使期望迅速升高,随着生活水准的提升,我们对幸福的定义也越来越模糊。古波斯的居鲁士大帝有一万名厨子替他调理珍馐,而国内老百姓却濒临饥饿边缘。现在发达国家人人都可以取得最罕见的食谱,仿制古代帝王的御膳,但大家因此就满足了吗?
生活越改善而越不满足的矛盾表明,提高生活品质是一件永远没有尽头的苦役。其实只要我们在奋斗的过程中觉得愉快,设立新目标也没什么不好;但问题就在于一般人总把所有心力放在新目标上,不能享受现在,也因此与知足的快乐绝缘。
虽然各种证据表明,大多数人会陷入期望值不断升高的恶性循环中无力自拔,但还是有不少人能逃脱出来。这些人尽管物质条件不够优越,但仍然能改善生活品质,不但知足常乐,也常能使周遭的人生活得更快乐。
这种人充满活力,愿意接纳各式各样的经历,活到老学到老,而且对别人及周遭的环境有强烈的责任感。不论多么烦琐艰难的工作,他们都能甘之如饴;他们从不厌倦,能轻易克服任何难题。他们最大的长处就是,对自己的生活掌控自如。以后我们会讨论臻于这种境界的方法,但首先要谈的是,自古以来人类抵御混沌威胁的方式,以及这些外在防御系统为何经常失灵。
在人类进化的过程中,人们逐渐发现自己在宇宙中的孤立以及生存机会的渺茫,于是建立起一套神话和信仰体系,把宇宙中无秩序的破坏力转化成可控制或至少是可理解的模式。任何文化的主要功能就是保护其子民不受混沌之扰,同时灌输给他们一个信念:自我很重要,并且个人终究能成功。不论是爱斯基摩人、亚马孙盆地的猎人、中国人、印第安人,还是澳洲土著、纽约市民,都自以为身居宇宙的中心,拥有美好的未来。倘若少了这份自信,真不知道他们如何面对生存中的重重难关。
以上只是理想的状况。然而有时一个人过分相信宇宙的友善与安全,也是一种危机。盲目信赖文化编织的神话,失败时会产生同样极端的幻灭感。但只有极少数特别幸运的文明才会有自信过度膨胀的问题,在长期征服自然界以后,他们开始以上帝的“选民”自居,不再为可能降临的挫败预做心理准备。统治地中海数世纪之久的罗马人就属此类。
这种自以为能指挥宇宙的文化傲慢,通常会招来麻烦,而不切实际的安全感早晚会化为泡影。当人们相信进步是必然的,生活理应轻松愉快时,就很容易丧失面对困顿的勇气与决心。一旦他们发现从前相信的一切不尽可靠,往往会一股脑把所有信念抛弃。没有文化价值观的支持,人们就陷入了焦虑与冷漠的泥淖。
现在我们周遭不乏这些幻灭的例子。最明显的是,到处弥漫着无精打采的氛围,真正快乐的人十分罕见。在你认识的人当中,有多少人热爱自己的工作,满意自己的运气,不追悔过去,对前途满怀信心呢?2300年前,古希腊哲人狄奥根尼打着灯笼也找不到一个诚实的人,今天要找到一个幸福的人,恐怕更加困难。
这种普遍的“病态”并非直接由外界因素引起。我们不能像现在许多国家那样,把问题归咎于环境恶劣、贫穷或外国侵略者的压迫。不满的根源存乎一心,自己的问题唯有依靠自己解决。文化后盾曾经发生过作用,宗教、爱国主义、民族传统及社会阶级塑造的习俗也曾提供过秩序,但当越来越多的人陷入残酷的混沌时,一切都失效了。
内在秩序的缺失,表现在某些人所谓的存在焦虑或存在恐惧等主观状况上。基本上,它是一种对生存的恐惧,一种生命没有意义、不值得继续的感觉。几十年以来,核战争的阴影对人类的希望构成了前所未有的威胁,人类的努力也不再有意义。我们只是漂浮在太虚中的被遗忘的点点尘埃,宇宙的混沌在大众心目中一年比一年扩大。
人渐渐长大,从满怀希望的无知少年,长成冷静沉稳的大人,他们早晚会面临一个疑问:“这就是一切吗?”童年或许令人痛苦,青春期或许令人困惑,但对大多数人而言,痛苦与困惑的背后,至少还有个长大后一切会好转的希望,而这种希望使目标变得有意义。然而不可避免的是,浴室的镜子照出了第一根白发,多出的那几磅赘肉再也减不掉了,视力开始衰退,全身上下也冒出莫名其妙的疼痛。各种老化的迹象明白地告诉你:“你的时间快到了,准备动身吧!”但难得有人这时候就已准备妥当。他们会反诘:“等一下!不可能是我吧?我还没有开始生活呢!我该赚的那些钱在哪儿呢?我该享受的那些好时光呢?”
可想而知,这番觉悟会造成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从小我们就被灌输:慈悲的命运会为我们安排好一切。至少我们出生在一个富裕的法治国家,享受到有史以来最先进的科技所提供的一切便利,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莫大的幸运。由此推论,我们的生活也该比过去的人更丰富、更有意义。如果我们的祖父辈生活在那么原始的条件下都能满足,那么现在的我们该觉得多么幸福啊!科学家这么告诉我们,教堂宣讲的道理如此,不计其数的称颂美好生活的电视广告重复的也是同样一番话。尽管如此,我们早晚会有所觉悟,发现这个富裕、科学昌明的复杂世界,根本不可能把幸福拱手奉上。
觉悟来临时,每个人都以不同的方式面对。有些人试着忘记它的存在,继续努力争取更多一般人认为能使生活更美好的东西——更名贵的汽车,更舒适的洋房,工作岗位上更大的权力,更多姿多彩的生活方式。他们奋斗不辍,不得到尚未到手的誓不罢休。有时这种方法也会奏效,因为一个人沉溺于竞争中,就没有时间去研究离目标究竟有没有更近一些。只要他抽出时间来反省,幻灭感就会油然而生:每次的成功只是证明,金钱、权力、地位、财富,都不见得能提升生活品质。
有些人则选择直接对症下药。如果身材变形是第一个警讯,他们会开始节食,加入健身俱乐部,跳有氧舞蹈,买一套健身器材或做整形手术;如果问题在于得不到别人的注意,他们就会买如何扩张权力或结交朋友的书来看,或参加强化自信的课程或权贵人士的午餐聚会等。但不久他们就会看出,这些零星的解决方案发挥不了作用。不论下多少功夫,老化的定律不会因此而改写;提升了自信,无形中却疏远了朋友;花太多时间结交新朋友,很可能就忽略了配偶与家人。你会发现,堤坝有太多缺口濒临溃决,根本来不及一一抢救。
在无法同时满足太多要求的挫折之下,有些人干脆投降认输,躲进自己的小天地。他们可能会培养一种高雅的嗜好,如搜集抽象画或陶瓷人像,甚至也会沉溺于酒精或麻醉品构筑的迷幻堡垒里。异国情调的娱乐和所费不赀的消遣活动纵然能使人暂时忘记根本的疑问:“这就是一切吗?”却不能提供答案。
在传统意义上,宗教最能直接触及存在的问题,也有越来越多心灵空虚无助的人纷纷求助于宗教,然而宗教只能暂时化解生命的荒诞,却不是永恒的解答。历史上某些时期,宗教确实令人信服地说明了人类生存的问题,并提出了答案。如公元4~8世纪,基督教横扫欧洲,伊斯兰教在中东兴起,佛教则征服了亚洲。数百年来,这些宗教为人类树立了值得毕生追求的目标,但今天却很难再把它们奉为圭臬。宗教呈现它们所谓真理的方式——神话、启示、经典——在讲求科学理性的今天,尽管真理的本质未改,说服力却大不如前。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会出现一种充满活力的新宗教,但目前向既有宗教寻求慰藉的人,往往不得不把有关这个世界的许多知识抛在脑后,以换取心灵的宁静。
上述这些解决方案都不再管用,证据确凿、不容反驳。我们生存的社会,物质享受虽已至巅峰,却受种种疑难杂症所苦。毒品泛滥养肥了谋杀犯和恐怖分子,依目前贩毒集团势力不断扩张、守法公民的权益日渐萎缩的态势来看,毒贩头子有朝一日会统治整个社会也不无可能。在性观念方面,人们逐渐摆脱“伪善”的道德约束,以致致命的病毒肆虐。
为什么在缔造了许多过去连做梦也想不到的进步“奇迹”后,却会面临这种窘境呢?我们在面对人生时,似乎表现得比生活简约的老祖宗都不如。很明显,尽管人类的物质力量增强了几千倍,但在改善体验的内涵上却不见得有何长进。
除非个人自觉担负起责任,否则不可能摆脱这种困境。当旧的价值观与制度架构不足以提供支持时,每个人都必须运用现有的工具,为自己塑造有意义的快乐人生。心理学便是其中最有用的工具。蓬勃发展的心理学一直被应用于研究过去的事件对现在的行为有何影响。它告诉我们,成年人的非理性行为植根于童年时所受的挫折。但心理学还有其他用途,它有助于解答以下问题:如果我们就是现在这个样子,有种种烦恼和压抑,我们该如何规划自己的未来呢?
要克服现代生活的焦虑与沮丧,必须先从社会环境中独立出来,不再孜孜以求,只以社会赋予的赏罚为念。要具备这样的自制力,个人首先得学会做自己的主人,必须能不受外界影响,自己找到快乐和目标。这项挑战说易不易,说难不难。说容易是因为这种能力就在每个人的掌控之中,说困难是因为它需要的毅力相当难能可贵,在现代更是少见。更重要的是,在控制体验之前,对决定事情先后顺序的态度必须先做大幅调整。
我们从小就以为,人生最重要的是未来。父母教孩子养成好习惯,为的是长大后对他们有益;老师向学生保证,无聊的课程日后有助于他们谋职;公司主管告诉新员工,要有耐心,努力工作,因为有朝一日会晋升为主管—然而在漫长的晋升之路尽头,退休的时刻也会同时到来。爱默生曾说:“我们对生活有种种期许,却从未真正生活过。”一个穷困的小女孩也从童话故事中学到:果酱和面包永远是明天的事,今天就是吃不到。
当然,强调“享受在未来”有时是不可避免的。弗洛伊德及其他心理学家指出,文明就是建立在压抑个人欲望基础上的。社会成员不论乐意与否,都被迫接受既定的习惯与技能,否则就不可能维持社会秩序和复杂的分工制度。个人社会化是必然的;社会化的真谛在于使个人依赖社会的控制,并对赏罚有既定的反应;社会化的最高境界就是使每个人都完全认同社会秩序,根本不想触犯任何规则。
社会为了使我们实现它的目标,有若干手段:生理需求和基因制约。比方说,所有社会控制都建立在对求生本能的威胁上。受迫害国家的人民会被迫服从征服者,纯粹是因为他们想继续生存下去。甚至到最近,即使是文明国家(例如英国)的法律,仍有鞭笞、残肢、处死等刑罚,以加强其权威。
除了痛苦,社会控制也以快乐作为使人就范的诱饵。工作一辈子并遵守法律的报酬就是美好生活,这一招其实就是利用人性的弱点。人的每个欲望——从性欲到侵略,从寻求安全感到接受改变——几乎都成为政客、教会、企业及广告界控制社会的手段。16世纪,奥斯曼帝国的君主为招徕壮丁参军,承诺士兵可以在征服的土地上奸淫掳掠,而现在的征兵广告则邀请年轻人去“看看世界”。
我们应该了解,寻求快乐是基因为物种延续而设的一种即时反射,其目的非关个人利益。进食的快乐是为确保身体得到充足营养,性爱的快乐则是鼓励生殖的手段,它们实用的价值凌驾于一切之上。当一个男人在生理上受一个女人吸引时,他会想象(假设他会思考这种事)自己的欲念是发乎个人意愿的。但实际上,他的性趣只不过是肉眼看不见的基因的一招布局,完全在操纵之中。当这种吸引力只是基于生理的反射作用时,个人意识的影响力微不足道。跟随基因的反应,享受自然的乐趣,并没有什么不好,但我们应该认清事实真相,在必要的时候,按照自己的优先顺序,做自己的主人。
问题是最近盛行把内心的感觉当作发乎真性情的行为准绳。许多人只信任直觉,如果某件事感觉不错,自然而不做作,就必定是好的。如果我们不加诘问就服从基因和社会的控制,不啻就放弃了对意识的控制,成为非人性力量的玩物。如果无法抗拒食物或酒精的诱惑,或无时无刻不欲念缠身的人,就无法自由控制内在的心灵。
人性解放论认为,所有的直觉与冲动都可以接受,都应该支持,但常会产生严重的反作用。现在所谓的“写实主义”,事实上只是宿命论的老调新弹:把一切行动的责任全都归咎于自然。然而,人生而无知,难道我们就不该学习吗?有些人男性荷尔蒙特别旺盛,攻击性较强,难道他们因此就有权使用暴力吗?尽管不能否定自然,但我们更应该改进自然,追求至善。
向基因屈服有时相当危险,因为这会导致我们彷徨无助。不能在必要时反抗基因指示的人往往很脆弱,他们非但不能根据个人的目标决定行动方向,反而被肉体的欲望牵着鼻子走。摆脱社会制约的首要之务便是控制本能的冲动,因为只要我们凡事跟着感觉走,一举一动就不难预测,别人就很容易利用我们的好意,达到他们自私的目的。
彻底社会化的人,只追求周遭他认定应该期望的东西——往往也是与天性密切结合的欲望。他可能会经历许多难能可贵的事,但因这些事与他的欲望不符,他就会完全忽略它们。他在意的并非现在拥有的,而是满足别人的要求后能获得什么。这种沦为社会控制奴隶的人,只知道周而复始地追逐一到手就化为泡影的奖赏。
在复杂的社会中,有很多强势团体执行着社会化的工作,有时它们的目标乍看似乎相互矛盾。一方面,学校、教堂、银行等官方机构致力于把我们塑造成拼命工作与储蓄的负责任公民;另一方面,商人、厂商、广告商却不断哄骗我们将辛苦赚来的钱悉数购买令他们获利的产品。此外,还有赌徒、皮条客、毒贩组成的地下组织,提供禁忌的快乐,它们完全与官方那一套相呼应:只要付钱,就提供放荡的快乐。尽管透露出的信息截然不同,但结果基本上是一样的:剥削我们的精力以逞其私欲,使我们沦为社会制度的附庸。
求生,尤其是在一个复杂的社会中求生,绝对有必要为实现外在目标暂时牺牲一时的满足,但不必因此而成为傀儡。最好的方法是不以社会的奖赏为念,试着以自己所能控制的奖赏取而代之。但这并不表示我们必须完全放弃社会认可的每一项目标;相反,我们要在别人用以利诱我们的目标之外,另行建立一套自己的目标。
从社会制约下解放自我,最重要的步骤就是时时刻刻发掘每一事件中的回馈。如果我们学会在不断向前推进的体验中找到快乐与意义,社会制约的重担就会从肩上自动滑落。当奖赏不再受外在力量管制时,权力就回到了个人手中。再也不必为追赶不到的目标而孜孜以求,或是在每个无聊的一天告终时,盼望明天会更好;再也不必为遥不可及的奖励受尽折磨,而可以真正开始充实人生。但光是放纵本能的欲望,并不等于摆脱社会制约,我们还得超脱肉体的欲望,学习控制心灵。
痛苦与快乐都属于可意识的范围,而且只在意识中存在。服从社会根据生物倾向而设计的“刺激–反应”模式,就是受外界所控制。无论是迷人的广告使我们对产品垂涎不已,还是老板皱一下眉头就使我们整天提心吊胆,都代表我们没有决定体验内涵的自由。因为体验就是现实,所以我们可借由改变意识来改变现实,如此一来,也就摆脱了外界的威胁利诱。古希腊哲学家埃皮克提图曾说:“人害怕的其实是自己对事物的看法,而非事物本身。”罗马哲学家皇帝马可·奥勒留也曾写道:“外界事物令你痛苦并不是因为它们打扰你,而是肇因于你对它们的判断,而你有能力立刻消弭那种判断。”
生活的品质取决于控制意识的能力,这是人类早已知道的简单事实。古希腊德尔斐神谕警醒世人:“要有自知之明。”亚里士多德所提出的“灵魂的道德活动”,曾经由古典禁欲主义哲学家发扬光大,从各方面来看,都可作为本书的纲领。基督教僧侣的苦修使沟通“思想”与“欲望”的方法臻于完美,圣依纳爵·罗耀拉教士在他的灵修中更进一步将之合理化。近年出现的心理分析,目的也是从本能冲动与社会制约下解放意识。弗洛伊德曾指出,“本我”与“超我”是争夺心灵控制权的两大暴君,前者是基因的奴隶,后者则与社会沆瀣一气,两者都算是“外界”。与它们相对的是“自我”,代表一个人在现实环境中真正的需要。
东方有很多控制意识的技巧,能使人达到高层次的满足感。印度瑜伽、中国道教及佛教禅宗,虽然不尽相同,但都以从生物或社会的命定论下解脱意识为宗旨。例如,瑜伽徒训练心灵,对一般人感觉到的痛苦浑然不觉,同样他也可以忽视饥饿或别人无法抗拒的性诱惑。不同的方式却可以得到相同的效果,瑜伽徒的严格心理自律,禅宗信徒培养源源不断的自发性,目的都在于摆脱混沌的威胁和生理冲动的严重制约,从而释放内在的生命。
如果人类真的几千年来一直懂得得到自由、控制自己生活的方法,为什么会在这方面毫无进展呢?为什么我们面临危及幸福的混沌时,比老祖宗更无助呢?至少有两个原因可以解释这种挫败。首先,解放意识的知识或智慧不能累积,不能浓缩成一个秘诀,也不能背诵下来重复使用。就像成熟的政治判断力或高度的审美观,它属于一种复杂的专业形式,每个人必须自行从不断的尝试与错误中学习。它跟知识一样,必须投入感情与意志才能得到。只是知道该怎么做还不够,还得实际去做才行,就像运动员或音乐家,必须再三巩固已知的理论,才能精益求精。人类把物理学或基因学的知识应用于物质世界,进步相当神速;但是当知识应用于修正我们的习惯与欲望时,就慢如牛步,令人痛苦不堪了。
其次,控制意识的知识在文化背景改变时,也必须进行相应调整。神秘主义、苏非教派(Sufi)、瑜伽行者或禅宗大师的智慧,在他们所处的时代或许是精妙绝伦的,但是若将那些体系移植到现代,就丧失了大部分原有的力量。各派哲学都有专属于所创生环境的成分,这些额外的成分若不能从基本要素中剔除,通往自由的路上就不免要长出许多莠草。形式一旦逾越内容,追寻者就只得重回起点。
对意识的控制不能予以制度化,一旦成为社会规则与标准的一部分,它就失去了原有的作用。不幸的是,例行公式化的过程进行得非常快。弗洛伊德还在世时,他解放自我的努力已质变为毫无生气的意识形态和一门管制严格的行业。正如陀思妥耶夫斯基等人指出:如果基督在中世纪重回人间,宣扬他那套自由的论调,他一定会被那帮打着他的旗号而在俗世掌权的教会领袖再度送上十字架。
每个新纪元——或者每一时代,在时代更迭频繁时,甚至每隔几年,培养独立意识所需的条件就会改变,必须重新加以考虑与组合。早期的基督教解除了僵化的专制政权以及财势至上的意识形态;宗教改革对抗的是罗马天主教会在政治与意识形态上的剥削和压迫;法国大革命的哲学家与美国宪法起草人反对的则是君王、教皇与贵族的统治。在19世纪的欧洲,工厂的非人待遇是劳工阶级掌握个人体验的最大障碍,因此马克思主义生逢其时,正好符合那个时代的需要。维也纳中产阶级面临较微妙,但同样急需解决的社会困境时,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指明了一条宣泄的出路。《圣经·福音书》、马丁·路德、美国开国先驱们、马克思及弗洛伊德,只代表西方在追求幸福、扩充自由方面所做努力的“冰山一角”,他们的高瞻远瞩尽管在付诸实践时偶尔会有所偏差,但其价值并不会因此而动摇。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们的贡献还是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也不是唯一的解决之道。
既然掌握人生是永远存在的中心议题,现代知识对此有什么看法呢?一个人应该如何消除焦虑与恐惧,摆脱对社会奖赏的患得患失之心呢?正如前面所提过的,控制意识才能控制体验的品质,任何在这方面最起码的进步都足以提升生活的品质,使生活更快乐、更有意义。在设法改善体验品质之前,有必要对意识的运作方式以及体验的真正意义做个回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