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医院通知我们林丽生命垂危,应该只剩不到一天,可今天却注定漫长。
我冥思苦想很久,MARIA LEE远在美国的某个角落,要通过什么方法才能惊动这个千里之外的人。
“为什么是红色大海?”
“为什么是紫色桔梗?”
我们离答案就剩最后一步,我却不知道能不能有一个符合它惊心动魄千回百转的结尾。
鄂奇哲仍窝在沙发里,其实我知道他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是6月12日,乔琳准确的死亡时间是6月12日,四天后是林丽的生日,其实紫色桔梗并不是送给林丽,而是要送给乔琳,那绝望、永无回报的爱。”鄂奇哲拿着那张在垃圾场的涂鸦墙照片。
半个小时前,鄂奇哲已经雇佣人开始对那片区域进行地毯式的搜索,鄂奇哲认定存在罪犯线索,果然在涂鸦上检测到血迹,经过化验红色涂料,一个是乔琳的血迹,另一个是B型的血迹。
通过比对1998年至2001年流浪收容人口资料,这个B型女孩终于露出真容,可我们要怎么才能把她召唤回国?
2016年10月17日,我们在国际机场的出闸口等待一架延误了半个小时的飞机,它来自西雅图,带着冷雨的潮湿降落。出口一片闪光灯,数十家媒体调整对焦,一个被遮面的女人被美国警方交送本地警察,一个官员还神采奕奕地频频和美国警方合影。
三天后,在警方默许下,我们获得探监的机会。
那女人只瞟了我一眼,我心跳陡然加速,那是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睛。她远比护照上的证件照漂亮。
“陈佳颖,富商之女,父母离异后,因为受到继母的虐待,1999年开始流浪街头,曾从事卖淫,后迷恋涂鸦,开始街头创作。2000年8月,乔琳通过你的画找到了你,你们开始以T.T组为名,在防空洞附近的废弃墙壁上作画,白天你们躲在防空洞睡觉,晚上开始创作,直到6月的一天,这一切都中止了。为什么?”
女人平静地坐在隔离室的那一端,她突然看向我,一滴眼泪留下来,将我们隔开:“因为她要回家,几天后就是她妈妈的生日。”
“你为什么不让她回家?”
那女人的眼泪被狂笑散落在这间屋子的每一个角落:“是她妈妈害了她!那个女人出去找野男人,对她从来不管不问,从来也没有赞许过她!从来没像母亲一样给过她温暖,可她还是要回家,为了给她过生日!”
鄂奇哲凑上去,那女人的疯狂在冰冷的目光中冷却。
“你愤怒了?”鄂奇哲拿出那张格姆收藏的乔琳画作,那片绝望无际的赤色大海。
那女人捧着那幅画,紧紧覆在心窝处:“我从来不知道爱一个人的滋味,从小除了钱,父母什么也没给过我,他们离婚后各自潇洒地生活,把我当成包袱踢在一边。我继母用各种方法折磨我,我那个酒鬼老爸也视而不见。我恨这个世界,直到我遇见她,我知道我终于可以有一个能爱的人。我们放纵享乐,挥霍时光,在画里,我们是在汪洋里畅游的飞鱼,我们能看见彼此的灵魂,我疯狂地爱着她,我以为她也如此,最后我发现自己不过是她逃避妈妈的借口,她要离开我,而且永远不再回来了。”
“所以你用这种方法永远把她留在你的身边?”鄂奇哲紧紧盯着这个疯狂的女人。
“不完美吗?”女人的战栗让一颗泪汇进了那片海。
那十几幅赤色海洋里不仅有炽红的颜料,还混杂着这两个少女滚烫的鲜血,她们用自己的血恣意作画,多半是吸毒后迷乱的幻觉,但这一次,并不是这样。
乔琳调好颜料,各种工具准备妥当,已近午夜12点。
作画前她们往往会吸食毒品,乔琳有点睁不开眼睛,那眩晕又将她的世界颠倒,不过这次却紧紧箍住她的大脑,她开始喘不上气。
对面那个漂亮女孩正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庞,似乎正在唱一首安魂曲,她看见那沾满她们血迹的刀片,在她两只手腕上用刀割满了伤口,那深红色、黏稠的血从她苍白的皮肤上汩汩涌出,汇入到颜料缸中。
乔琳的视线出现光斑,很像5岁时她从秋千上摔下来,昏迷前那个全是斑点的世界。爸爸第一个冲过来抱住了她,她还听到有人在哭,是谁?是妈妈?是,那是一张母亲的脸,四目相对,乔琳眼泪落了下来。
“她死前的最后一句话,还在叫妈妈。”那女人低下头。
我们没再追问下去。
乔琳裹尸油布上的红色颜料,成了这个故事的终点。
我坐在车上,收音机里传来格姆就职演讲,他宣称要在5年内完成岛国全部中小学的教育改革,这是久未出现的喜讯。
鄂奇哲从便利店买了一包烟钻进车。
我们同时看着这即将暴雨的天空。
“假如这对母女能聊聊各自的心事,就不会发生这个故事了。”
“可惜这个世界没有假如。”
鄂奇哲点燃香烟,狠踩油门,而我不知道又要被带进谁的故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