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快乐灵媒

他们再次盯着水晶球。地球依然笼罩在可怕的暗影之下，它渐渐退出他们的视线范围之外；他们快速穿越银河系，接下来又是黑暗势力。

“看！”快乐灵媒跟他们说。

黑暗似乎在沸腾滚动。这算是哪门子的安抚？

突然有一道强光自黑暗中迸发，向外扩散，黑暗一被光照到就消失了。强光不断扩散，最后黑暗势力消失了，只剩下温柔的光芒闪耀，而明亮纯净的星群从中而生。接下来亮度渐渐转弱，最后也消失了，只剩下星星和星光。没有暗影，没有恐惧。只有星星和纯净黑暗的宇宙，那和黑暗势力带有恐惧的黑暗完全不同。

“你们看！”快乐灵媒大叫，脸上洋溢快乐的微笑，“黑暗势力不是打不倒的！黑暗势力总会被击败！”

啥太太叹了一口气。那是极为悲伤的叹息，悲伤到让梅格想搂住她，好好安慰她。

“拜托，跟我们说说发生了什么事。”查尔斯・华莱士小声问。

“那是一颗星星，”啥太太哀伤地说，“一颗在对抗黑暗势力的战役中牺牲自己的星星，它赢了。孩子们，没错，它赢了，但它也牺牲了生命。”

哪太太再度开口，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他们知道她说话得耗费许多力气。“对……对……对你来说……说……说是不……不……不久之……之……之前吧？”她温和地问。

啥太太摇摇头。

查尔斯・华莱士走到啥太太身边：“我知道了，我现在懂了。你以前是颗星星对不对？”

啥太太用手捂住脸，带着羞窘点点头。

“然后你……你做了刚才那颗星星做的事？”

啥太太依然捂着脸，再一次点头。

查尔斯・华莱士看着她，非常严肃地说：“我可以亲亲你吗？”

啥太太放下双手，把查尔斯・华莱士拉到怀里，很快地抱了他一下。他的手环着她的脖子，用脸颊贴贴她的脸颊，然后亲了她一下。

梅格也想亲啥太太，但是在查尔斯・华莱士之后，她或凯文不论说或做什么都会变得很煞风景，还是在旁边看着啥太太就好了。梅格已经习惯了啥太太的奇怪装束（也是这份古怪让她看起来很舒服），但还是吓了一跳，原来自己看到的啥太太并不是啥太太。梅格明白了，最真实的那个啥太太超出人类可理解的范围。她看到的只是啥太太在玩的游戏，一场有趣迷人的游戏，充满欢笑和安乐的气氛，但这只是啥太太众多不同面貌当中最渺小的一个。

“本来我不打算跟你们说，”啥太太结巴了起来，“根本不想让你们知道。但是，老天，我真的好喜欢当星星！”

“你……你……你还年……年……年轻。”哪太太声音里带了点斥责。

快乐灵媒坐着，快乐地看着水晶球里布满星星的天空，边微笑边点头，还轻轻笑出声。但是梅格注意到她的眼皮搭了下来，突然间头就往前沉了下去，还发出微微的鼾声。

“可怜的小东西。”啥太太说，“我们把她累坏了，这工作对她来说太辛苦了。”

“拜托，啥太太，”梅格问，“现在怎么了？为什么我们会在这里？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我爸爸在哪里？我们什么时候要去找他？”她双手紧握，央求着。

“我们一件一件慢慢来！”啥太太说。

谁太太插嘴道：“As paredes tem ouvidos. 这是葡萄牙语，意思是隔墙有耳。”

“没错，我们出去吧。”啥太太说，“让她好好睡一觉。”

但是正当他们转身准备离去时，快乐灵媒抬起头，露出灿烂的微笑：“你们该不是打算不辞而别吧？”她问。

“亲爱的，我们不想吵醒你。”啥太太拍了拍快乐灵媒的肩膀，“我们要你做的事如此艰辛，你一定累坏了。”

“可是我正要拿好吃好喝的东西招待你们，不然至少也留下来喝个茶——”

梅格这才发现自己饿了。离他们的炖菜晚餐已经过了多久？她暗自想着。但是啥太太说：“亲爱的，谢谢你，不过我想我们最好赶紧上路。”

“你知道的，她们用不着吃东西。”查尔斯・华莱士悄声跟梅格说，“至少不用和我们一样靠食物生存，吃东西对她们来说只是一场游戏。等到我们整顿得差不多了，我会提醒她们得喂饱我们。”

快乐灵媒微笑点头：“刚才让那些可怜的孩子看到那么可怕的景象，看来我似乎该做一些好事让他们开心。在离开前，他们想不想看看他们的妈妈？”

“我们能不能看到爸爸？”梅格热切地问。

“不……不……不行。”哪太太说，“梅格，我们就……就……就要去找……找……找你爸……爸……爸了。有……有……有耐……耐心一点。”

“但是她可以看她妈妈吧？”快乐灵媒问。

“有何不可呢？”啥太太说，“不花时间，也不会有坏处的。”

“凯文也可以吗？”梅格问，“他也可以看他妈妈吗？”

凯文很快地碰了一下梅格，她不确定那代表感谢还是担忧。

“我……我觉得不……不……不妥。”哪太太不赞成，“不过既然提了，我猜你们非看看不可。”

“我讨厌她生气。”啥太太边说边瞄了哪太太一眼，“问题是，她似乎总是对的。可是我实在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好，而且说不定能让他们好过些。亲爱的快乐灵媒，来吧。”

快乐灵媒微笑着，口里轻轻哼唱，把手上的水晶球稍稍转了一下。星星、彗星和星球在天空一闪而过，接下来是地球，被黑暗笼罩的地球又出现了，而且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占据了整个画面。穿过那层暗影之后，柔柔白云和五大洲的轮廓清楚而耀眼。

“先让凯文看他妈妈。”梅格悄声对快乐灵媒说。

水晶球里的影像先模糊再清晰。他们看到乱糟糟的厨房，水槽里堆满没洗的碗盘。水槽前面有位蓬头垢面的妇人，灰发垂在脸上。她嘴巴张得开开的，梅格可以看到缺了牙的牙龈，似乎也能听到她对身边两个小孩尖叫。接下来她从水槽里抓起一根长柄木匙，开始打其中一个小孩。

“哦，老天……”快乐灵媒喃喃地说，影像逐渐消失，“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凯文用细小的声音说，“我宁愿你们知道。”

梅格拉住凯文的手，不过这次不是为了得到安全感。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捏了捏凯文的手，试着借此传递她的感觉。要是有人在一天前跟她说，她，近视、龅牙又笨手笨脚的梅格，会牵一个男生的手，还是像凯文这种受欢迎的重要人物的手，并且安慰他，给他力量，她一定觉得不可思议。但现在想帮助他、保护他的念头，就像她对查尔斯・华莱士一样自然。

水晶球里模糊的影子旋转着。等到画面清晰之后，梅格认出那是妈妈在家里的实验室。莫瑞太太坐在高脚椅上，腿上放了一块夹着纸的写字板。她正在纸上写东西。她在写信给爸爸，梅格心想，她每天晚上都如此。

梅格看着，泪水盈满了眼眶。莫瑞太太抬起头，几乎像在看那些孩子。她低下头，趴在纸上，蜷着身子坐在那儿。她让自己放松，跌入了她从不让孩子看见的不快乐。

现在梅格不再想哭了。之前那股想要保护凯文的炽热情感，现在已经转移到她妈妈身上。

“走吧！”她大喊，“我们该做点事了！”

“她总是对的。”啥太太一面喃喃地说，一面朝哪太太望去，“有时候我真希望她会说‘我不是早就告诉你了’。”

“我只是想帮忙——”快乐灵媒哀号了起来。

“哦，亲爱的快乐灵媒，别难过。”啥太太很快地说，“快找点开心的东西看看吧，我受不了害你这么沮丧！”

“没关系。”梅格真诚地向快乐灵媒保证，“灵媒女士，真的没关系，而且我们非常感谢你。”

“你确定吗？”快乐灵媒高兴了起来。

“当然！你真的帮了很大的忙。看到那些我就好生气，而我一生气就没时间害怕了。”

“嗯，那就给我一个道别吻以求好运吧。”快乐灵媒说。

梅格走到她身边，很快地吻了她一下，查尔斯・华莱士也跟着吻一下。快乐灵媒微笑着看凯文，接着眨眨眼睛说：“我也要那个年轻人吻我一下。我一向喜欢红头发的男孩子，万人迷小帅哥，这样还能替你带来好运呢。”

凯文弯下腰，红着脸笨拙地吻了她的脸颊。

快乐灵媒拧了拧凯文的鼻子，对他说：“你要学的事情还多着呢。”

“亲爱的快乐灵媒，先跟你道别了，非常感谢你。”啥太太说，“我们几千万年之后见。”

“你们要去哪里？说不定我可以在水晶球看看你们。”快乐灵媒问。

“卡马卓兹星。”啥太太回答，（卡马卓兹是什么？在哪里呢？梅格不喜欢这个词听起来的感觉，也不喜欢啥太太说它的语气。）“但千万不要为了我们而不开心。你本来就不喜欢看黑暗星球，而且如果你不开心，我们会很难过的。”

“可是我想知道孩子们会碰到什么事。”快乐灵媒说，“我最大的问题就是感情太丰富。要是我潇洒一些，一定时时刻刻都高兴得很。嗯嗯，我会试着保持开心，现在先小睡一下，小睡片刻帮助很大。然后大家再——”她的声音转为齁齁齁的鼾声。

“走……走……走吧。”哪太太发号施令。他们跟着她离开黑暗的山洞，进入这星球上灰蒙冰冷的世界。

“孩……孩……孩子们，千……千……千万别被……被……被等一下发……发……发生的事吓……吓……吓着。”哪太太提醒他们。

“小梅格，记得继续生气。”啥太太悄声说，“你现在需要怒气，能生气就多生气。”

在没有预警的情况下，梅格又被扫进虚无之中。一种她从未感受过的湿冷感觉出现，干扰了虚无状态。越来越深的寒意围绕她，穿透她，四周充满之前从未遇过的黑暗，这种黑暗很古怪，可以摸得到，像某种巨大的野兽，想吞噬她，把她消化掉。

接下来，黑暗消失了。那是暗影，是黑暗势力吗？他们非穿过它才能见到爸爸吗？

截至目前那种她已经熟悉的感觉出现了，先是手脚刺刺麻麻的，接下来被推过硬物，最后着地，气喘吁吁但毫发无伤地站在凯文和查尔斯・华莱士身旁。

“这里是卡马卓兹星吗？”啥太太在查尔斯・华莱士面前化为实体时他问。

“对。”她回答，“我们现在先停下来喘口气，看看四周。”

他们站在一座山丘上，梅格打量周围，觉得这山丘和地球很像，有她熟悉的树木：桦树、松树和枫树。虽然和他们仓促离开苹果园时相比，这里较暖和，但空气中还是有些许秋意。附近有几棵红叶小树，看起来很像漆树，还有一大片黄花似的花朵。梅格往下看，看到一座小城和城里一根根的烟囱，这和梅格看过的城市没什么差别。看来这里没有什么古怪、不一样，或可怕的景物。

可是啥太太走到梅格身边，把手搭在她的肩上安慰她，“小可爱，你知道的，我不能留下来陪你们。”她说，“你们三个孩子得自己待在这里。我们会在附近看着你们，但是你们看不到我们，不能向我们求救，我们也不能救你们。”

“可是我爸爸在这里？”梅格颤抖着问。

“对。”

“可是在哪里呢？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看到他？”她蓄势待发，好像马上就要冲出去，冲向她爸爸所在的地方。

“我不能跟你说，你得等到对的时机。”

查尔斯・华莱士凝视着啥太太：“你怕我们会出事吗？”

“有点。”

“可是之前你还是星星时都不怕做那件事，现在又有什么好怕的？”

“可是我那时候会害怕。”啥太太温和地说。她依序凝视着三个孩子，“你们会需要帮助，”她对他们说，“可是我只能给你们一点小法宝。凯文，你最大的天赋就是沟通，能和各式各样的人沟通。所以我为你加强这方面的天赋。梅格，我给你的是犯错的能力。”

“犯错！”梅格大叫。

“犯错。”

“可是我一直想改掉这个毛病！”

“嗯，但是我相信你会发现在卡马卓兹星，犯错还蛮有用的。查尔斯・华莱士，我只能给你童年的复原力。”啥太太说。

谁太太的镜片闪闪发亮，他们听见她的声音。“凯文，”她说，“给你一个暗示，仔细听好了——

他是太纤细的精灵，

禁不起他们粗暴的役使，

拒绝了他们的命令，他们的盛怒，

在强大的使者相助之下，

把他囚禁在有裂缝的松树里，

他痛苦地度过……

莎士比亚，《暴风雨》。”

“谁太太，你在哪里？”查尔斯・华莱士问，“哪太太在哪里？”

“我们现在不能过去找你们。”谁太太的声音像一阵风，吹向他们。“Allwissend bin ich nicht; doch viel ist mir bewisst. 歌德。我不是万事通，但知道许多事。查尔斯，这是给你的暗示。记住你不是万事通。”接下来声音往梅格传去，“小四眼田鸡，我把眼镜给你。但是要留到最后关头再用。”她说着，镜片闪了一下，接着闪光消失，声音也随之消逝。眼镜出现在梅格手里。她小心地把眼镜放进胸前口袋。感觉着它的存在，她的惊慌就少一些。

“我……我……我给你们三……三……三个指……指……指示。”哪太太说，“进……进……进城去。一起……起……起去。别……别……别让他……他……他们分……分……分开你……你……你们。要勇……勇……勇敢坚……坚……坚强。”微光闪烁了一下，接下来就消失了。梅格打了个寒战。

啥太太一定是看到梅格在发抖，所以拍了拍她的肩膀，接着转向凯文：“好好照顾梅格。”

“我会照顾梅格。”查尔斯・华莱士的语调尖锐，“一向如此。”

啥太太看看查尔斯・华莱士，她尖嘎的声音此时温柔而厚沉：“查尔斯・华莱士，你的情况最危险。”

“为什么？”

“因为你自己。你的特质让你成为最容易受伤的一个。一定要跟梅格和凯文在一起，不要一个人行动。查尔斯，当心骄傲和傲慢，它们可能会背叛你。”

啥太太带有警告的吓人语气，让梅格又打了个寒战。查尔斯・华莱士以平时跟妈妈回嘴的方式回应啥太太，他悄声说：“我现在明白你说的‘害怕’是怎么一回事了。”

“只有傻瓜才不害怕。”啥太太对他说，“现在出发吧。”接下来，她站的地方只剩下天空、草地和一小块岩石。

“走吧。”梅格不耐烦地说，“我们走吧。”她完全没发现自己的声音在瑟瑟颤抖。她牵起查尔斯・华莱士和凯文的手，走下山丘。

他们下方的小城，划分成有棱有角的区块。位于市郊的平房看起来全都一模一样，都是黑灰色的小盒子。每户人家门前都有一块长方形草坪，而且都在大门前的走道旁笔直地种上一排看来毫无生气的花。梅格有种感觉，要是数数看一排种了几朵花，相信数目也会是每户都一样。小孩子在自家门前玩游戏，有的在跳绳，有的在拍球。梅格心里有点怪怪的，他们就像是小孩在玩游戏，但就是说不上哪里不同。她看看凯文，发现他也一脸困惑。

“你们看！”查尔斯・华莱士突然说，“他们跳绳和拍球是有规律节拍的！不管是跳绳或拍球，动作的时间都一模一样！”

的确如此。跳绳和球同时落到人行道上，跳绳掠过玩跳绳小孩的头上，玩球的小孩同时接住弹起的球。跳绳落地，球落地，上、下，上、下不断重复，全都按着节奏，全都一模一样。就像这里的房子，就像这里的走道，就像这里的花朵。

接下来房子的大门全在同一时间打开，妈妈们像一排纸娃娃似的走出来。虽然她们穿不一样的衣服，可是感觉却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妈妈站在门外的台阶上，拍手。玩球的小孩捡起球，玩跳绳的小孩把绳子收起来。小孩转身走进屋子，门在身后啪的一声关上。

“他们怎么办到的？”梅格一脸疑惑地问，“我们根本没办法做到那样。这代表什么呢？”

“我们回去吧。”凯文催着梅格。

“回去？”查尔斯・华莱士问，“回哪里去？”

“不知道，哪里都好。回到山丘上找啥太太、谁太太，还有哪太太。我不喜欢这里。”

“可是她们不在那里。你觉得我们现在回去的话，她们会理我们吗？”

“我不喜欢这里。”凯文又说了一次。

“好啦，”梅格不耐烦起来，声音变得刺耳，“你知道我们没办法回头的。啥太太说过要我们进城去。”她继续向前走，两个男生跟在她后面。他们视线所及之处，全是长得一模一样的房子。

接下来他们同时发现一件事，便停下来看。其中一栋房子前面有个小男孩在玩球。小男孩拍球拍得很用力，而且没有照着节奏拍，有时球掉了，他就笨手笨脚偷偷在后面追着。有时他也会把球抛到空中，试着接住。他家的门打开了，妈妈从里面跑出来，焦急地四处张望。她看到梅格他们时，赶紧用手捂着嘴巴，像是怕自己尖叫出声一样，抓起小孩就冲回屋里。球从小男孩的手中落下，滚到街上。

查尔斯・华莱士跑过去捡起球，把球拿给梅格和凯文看。看起来就是普普通通的棕色皮球。

“我们拿去还他，看看会发生什么事情。”查尔斯・华莱士提议。

梅格拉住他说：“啥太太要我们进城去。”

“嗯，可是我们已经在城里了吧？至少是在市郊。我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有预感，这对我们之后说不定会有用。你们不想跟我去的话可以先走。”

“不行。”凯文坚定地说，“我们要一起行动，啥太太说过不能让他们把我们分开。不过我也很想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一起去敲门，看会发生什么事吧。”

他们走去敲门。梅格老大不愿意，一心只想赶紧进城。“快点。”她哀求，“拜托！你不想早点找到爸爸吗？”

“想啊，”查尔斯・华莱士说，“但不是盲目地找。如果我们不先了解之后要面对什么，又怎么能帮他呢？我们显然是来这里帮他的，不只是找到他而已。”他迅速走上台阶，敲门。他们等着，什么反应也没有。接下来查尔斯・华莱士看到门铃，便按了下去。他们听到铃声在屋里响起，回荡到大街上，不久那一家的妈妈便来开了门。整条街两旁住户的门都打开了，不过都只开了一道小缝，在门后偷窥他们三个，还有在屋里一脸惊恐的那位妈妈。

“你们要干吗？”她问，“现在还不到送报时间，送牛奶时间也过了。你们这个月已经来过了，我也定期缴秩序捐，所有的证件也都处理好了，没问题。”

“你儿子的球掉了。”查尔斯・华莱士边说边把球递给她。

那位妈妈推开球：“不！我们这区从来没有小孩把球弄丢！他们都经过严格训练，这三年来从来没有任何意外。”

整区的妈妈都点头表示同意。

查尔斯・华莱士往那位妈妈靠近些，探头看她身后的屋内。他在屋内阴影中看到那个小男孩，年纪应该和他差不多。

“别进来。”那位妈妈说，“你们还没拿证件给我看。没证件的话我可以拒绝你们进入。”

查尔斯・华莱士把球举到那个小男孩看得到的地方。小男孩咻的一声跳到前面，抓了查尔斯・华莱士手上的球就冲回屋里，躲进阴影。那位妈妈脸色惨白，张开嘴像是要说什么，不过什么都没说，就当着他们的面摔上门。整条街的其他住户也纷纷关上门。

“他们在怕什么？”查尔斯・华莱士问，“他们是哪里有问题？”

“你不知道吗？”梅格问，“查尔斯，连你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还不知道。”查尔斯・华莱士说，“现在一点头绪都没有。我们走吧。”

他踩着沉重的步伐走下台阶。

他们又走过几条街，两旁的平房变成公寓大楼。至少梅格觉得那是公寓大楼。这些长方形建筑没什么特色，每扇窗每个入口都长得一模一样。接下来，有个和凯文差不多年纪的男孩，从街的另一头朝他们而来。他骑着一辆介于脚踏车和摩托车之间的机器。那机器有脚踏车的轻巧，但从那个男孩踩踏板与他前进的速度看来，它的动力应该不是靠人力踩踏。男孩每经过一个入口，就会把手伸进挂在肩上的袋子，抽出一卷报纸往里头掷去。桑迪、丹尼斯，还有地球上几百个城市里的几百名报童差不多都是这个样子，然而，就像之前玩球、玩跳绳的孩子一样，有个地方让人觉得怪怪的。丢报纸的节奏一成不变。每回报纸在空中形成的弧线都相同，而每回的落点也都一样。不可能有人能重复这么精准的动作。

凯文吹了一声口哨：“不知道他们打不打棒球？”

那个男孩一看到他们，就放慢速度停了下来，正准备伸进袋子里的手也停在半空中。“你们这几个小孩在街上做什么？”他质问，“你们清楚得很，这个时间只有报童可以出来。”

“我们不清楚。”查尔斯・华莱士说，“我们刚从外地来。跟我们说说这里的情况吧！”

“你们已经办好通行证和其他东西了吗？”男孩问，“你们人在这里，那么一定是办好了。”他自问自答，“既然你们什么都不知道，那来这里做什么？”

“你告诉我啊。”查尔斯・华莱士说。

“你们是检查员？”男孩有点焦虑地问，“大家都知道，我们这座城有本星球最棒的中央情报中心。我们的生产水平一向最高，工厂从不倒闭，机器从没停过。除此之外，我们还有五位诗人、一位音乐家、三位艺术家和六位雕刻家，全都是完美培训的成果。”

“你是照着什么念出来的？”查尔斯・华莱士问。

“当然是指南手册。”男孩说，“我们是本星球的模范城市，几百年来没出现过麻烦，这个纪录整个卡马卓兹星都知道。这就是中央情报总局会设在这里的原因，也就是为什么它会选择这里为家。”他说它的语气让梅格毛骨悚然。

但是查尔斯・华莱士继续追问：“你们的中央情报中心在哪儿？”

“总局。”男孩纠正查尔斯・华莱士，“你们就直走，一定看得到。你们真的是外地人！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轮得到你发问吗？”查尔斯・华莱士严厉地说。

男孩脸色惨白，就和之前碰到的那位妈妈一样。“请原谅我。我现在得继续送报，不然控速就要出问题了。”说完他就骑着那台机器，咻的一声离开。

查尔斯・华莱士瞪着他离去的背影。“是什么呢？”他问梅格和凯文，“他说话的方式怪怪的，好像……好像不是他自己在说话。你们懂我的意思吗？”

凯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的确是怪怪的，怪得很特别。而且不只是他说话的方式怪，整个状况都很可疑。”

“快点。”梅格催他们。她已经催过他们多少次了？“快去找爸爸，他会解释给我们听。”

他们继续向前，又走了好几条街才在路上看到人，全都是大人，不是小孩。那些人在街上来来往往，像是自顾自地、全然无视其他事物，完全没注意到梅格他们。其中有些人走进大楼，不过大部分的人还是和梅格他们朝同一方向前进。这些人从小道拐进大街时，会以很怪异、机械式的步伐转过转角，像是想事情想到出神，而且对路熟到不用看也能走。

过了一会儿，两旁不再是公寓大厦，而是有巨大入口的巨大建筑物。那一定是办公大楼。带着手提箱的男男女女在大楼里进出。

查尔斯・华莱士走到其中一位女士身边，有礼貌地问：“抱歉打扰了，请问你知道……”可是她连看都不看查尔斯・华莱士一眼，只是继续向前走。

“你们看。”梅格指了指。在他们前面，隔了几条街有一栋大楼，他们从没看过这么高的大楼，几乎比帝国大厦还要高。

“一定就在那里。”查尔斯・华莱士说，“他们的中央情报总局还是什么的。我们走吧。”

“但是如果爸爸在这个星球碰上麻烦，”梅格反驳，“那中央情报总局不是我们最不该去的地方吗？”

“嗯，不然你想怎么找他？”查尔斯・华莱士质问梅格。

“我绝对不会去那里问爸爸的下落！”

“我没说要去问谁。不过，除非我们把这地方再摸清楚一些，否则无法知道爸爸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该从何找起。我有预感，从中央情报总局下手没错。梅格，要是你有更好的方法，就说来听听吧。”

“少神气了。”梅格生气地说，“我们就去你心爱的中央情报总局看看好了。”

“我想我们应该要有通行证之类的东西。”凯文建议，“这可不比从美国去欧洲。之前碰到的那位太太和送报童都很在意事情有没有依序办理。我们手边可没有通过层层检查的通行证。”

“要是我们需要护照或证件，啥太太早就跟我们说了。”查尔斯・华莱士说。

凯文两手叉腰，低头看查尔斯・华莱士：“小兄弟，你听我说，我和你一样很喜欢她们三个，可是我不敢说她们什么都知道。”

“她们知道的比我们多得多了。”

“当然，别忘了啥太太提过她以前是星星，星星应该对人类不怎么了解吧？她化身成人的时候，差点就搞砸了。上天下海也找不到穿着和啥太太一样的人。”

“她那样只是为了好玩。她只是不想打扮得像你或梅格，并不是做不到。”

凯文摇摇头：“这我可不敢确定。而且这里的人群看起来像人群，你懂我的意思吧？他们和我们不一样，而且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可是和乌利尔星上的生物相比，这些更像平常人。”

“你想他们是机器人吗？”梅格提出意见。

查尔斯・华莱士摇摇头：“不是，弄丢球的那个小男孩绝对不是机器人，我也不认为其他人是机器人。让我听听再说。”

他们一动也不动地站在一栋办公大楼的阴影下。大楼六扇巨大的门不停地开开关关，人也不停地进进出出。那些人走路时眼睛直视前方，笔直往前走，完全不理会站在一旁的三个小孩。查尔斯脸上浮现专心聆听的表情。“他们不是机器人。”他突然以肯定的语气说，“我不确定他们是什么，可是绝对不是机器人，我感觉得到他们有心。我读不到，不过可以感觉到有种波动之类的，再让我试试。”

他们三个沉默地站在那儿。大门开开关关，人潮快速进进出出。那些人动作僵硬，活像默片里的人物。突然间拥挤的人潮不见了，只剩下零星几人，他们加快脚步，看起来像是快速播放的影片。有个穿深色西装、脸色苍白的男人看着梅格他们。他说：“糟糕，快迟到了。”说完就闪进办公大楼。

“他好像《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白兔。”梅格神经质地咯咯笑。

“恐怕是吧，”查尔斯说，“我读不到他们的心，我完全给挡在外面。”

“我们得去找爸爸——”梅格又开始了。

“梅格……”查尔斯・华莱士双眼睁大，露出恐惧，“我不知道能不能认出爸爸。上次看到他是好久以前，而且我那时候只是个小婴儿——”

梅格马上向他保证：“你会认出他的！你一定认得出来！就像你不用看也能认出我一样，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一定在你身边——”

“没错。”查尔斯握拳往手心一捶，像是下了重大决心。“我们去中央情报总局吧。”

凯文勾住查尔斯和梅格的手臂：“记得我们碰面时你问我为什么会在那里吗？我说是因为我觉得一定要在那个时候到那个地方？”

“当然记得啊。”

“现在那感觉又来了，不过和之前不一样，是另一种感觉。要是我们走进那栋大楼，就会碰到极大的危险。” ctjIEQ0i0a9T1MWIyKdrifFhRftVK8aJ8KksG3rHGhln8IVJZKdwc07hnEMboqV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