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一条船……没有任何消息有这种转变异乡人的魔力,使这些人激动万分,暴乱一下平息下来了,人群像汹涌的激流,朝海岸冲去,不再去想那打架斗殴的问题了,人们匆匆忙忙地默然无声地拥到一起,不一会儿工夫,所有的移民都聚集在岛西边最顶端,在那里可以看到一望无际的大海。
阿里·洛德士和阿尔特勒布尔也随波逐流地跟着大家往前冲,也是十分激动,他们睁着渴望的双眼,果然见到一股浓浓的黑烟,划过海面的天空,这就预示着蒸汽船即将到来。
不一会儿从地平线可隐隐约约地看见船头的出现,不久就可辨认出这是一条约四百吨位的船,在斜桁上飘着一面旗帜,远远望去还辨别不出颜色和标志。
移民们面面相觑,交换着沮丧,还从未见过如此低吨位的船,能将这所有的人装上去,那么这艘船是其他国家的货船,而不是博塔——阿尔那斯总督许诺的救难船?
问题马上得到澄清,船很快就驶过来了,在天色尚未黑暗下来以前,离南岸不足三海里。
“智利船。”乐克吉说,这时一阵轻风将旗布吹平拉直,可以辨认出它的颜色。
四十五分钟后,天色已完全进入黑夜,这时可听到锚链撞击发出的刺耳声,这是锚链筒撞到钢铁上,表示船已抛锚停泊,于是人群又散开,边议论边回到自己的住所。
当晚相安无事地度过,黎明,人们发现船停泊在离海岸三链之地,人们向阿尔特勒布尔救教,他说:“这是智利海军的一艘护卫船。”
阿尔特勒布尔说得很正确,这的确是一艘护卫船,早上八点,他们下船登陆。
船长马上被这群渴望面孔的人包围住了,在他周围,许多问题交错出现:为什么派出这么小一艘船?到底什么时候来接这些人?是不是想让这些人死在霍斯特岛?船长不知听谁说为好。
这么多的问题雨点般地向他冲来,他想等着人们能安静下来,再一一地答复。费了很大的劲,才让大家稍为平静,于是他才大声地开口发言。
先用几句话来安慰这些听众,让他们能够体查智利的仁慈善心,这艘护卫船的到来,说明政府没有忘记他们。
然而他又解释,如果他的政府认为应该向他们派一艘军舰而不曾答应派船,这可能是希望先给他们提个建议,这建议也许会吸引他们,的确是个与众不同,非常出乎意料的建议,舰长就这么开门见山的阐述出来。
这一开场白,对听众而言,并不是一篇废话,以便他们能够清楚地判断智利总督的一些想法。
在一八八一年一月十七日签订的条约中,所赋予政府的麦哲伦西部和南部土地的开发,智利打算用一绝招,利用土地开发,召来二千多名移民在霍斯特岛上,就是这些在约纳丹号上遇难的人们。
这个条约,总之是裁决了纯理论的权力,显然阿根廷共和国除了声称对联合土地,巴塔哥尼亚部分土地、火地岛土地属于自己的领土外,其他的一无所求,智利在自己的领土范围,为谋求最大的利益可完全自由行事,只是拥有这个地区;只是阻止其他国家在此形成另一个占领法律是不够的所需要的是从中谋取更大的利益,在开发矿产和植物方面的土地财产,并通过商业的繁荣,吸引人们在此生存繁衍。总而言之,使之成为殖民地,在麦哲伦海峡的岛上,已有了成功的范例,博塔阿尔拉斯的重要地区,贸易与日俱增,鼓励着智利共和国尝试新的途径,吸引着大量移民涌向麦哲伦半岛。以便将这块肥沃的土地,还有那生气勃勃的印第安人部落的地区,都属于他的统治。
准确地讲,目前在错综复杂的大运河中,爱斯特小岛上一条大船在岸上搁浅,现在还有来自世界各国的移民,那些是属于大城市容纳不下的人,他们毫不犹豫地想到那遥远的地区去淘金,做发财梦,现在不得不在这里避难。
智利政府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这是个出乎意料的机会,将约纳丹号上的遇难者,变成霍斯特岛上的移民,因此他没有向他们派出遣送船来,而派了一艘护卫舰来,舰长向他们转达了这项建议。
这建议,也让人出乎意料,也是很吸引人的,智利政府答应无条件地放弃霍斯特岛,是为了约纳丹号遇难者的利益,他们可以按自己的愿望拥有这块土地,而不是临时转让土地开采权,是绝对的自主权,没任何条件也没有任何限制。
这建议再清楚不过了,十分明白的事情,是放弃霍斯特岛,以保证他们可以立刻开发这个岛,智利确实用这些条件吸引了移民到其他岛上去了,为克拉郎斯岛、达乌逊岛、拉瓦兰岛、赫尔米特岛,属于它管辖的,如果新殖民地繁荣昌盛起来,这是可能的,这里的人们却知道,不必要对麦哲伦地区的气候产生疑虑,他们了解这里可供生产农业的优良条件,而且也有丰富的矿产资源,还有广阔丰实的牧场以及可发展的渔业,在这个半岛上创办兴旺发达的实业公司,它将会有吉星高照,是个良好的机会,在这个港口上的来往船只,将会川流不息地带来好运。
博塔-阿尔拉斯,已经是个大自由港,取消了所有的海关的繁文缛节,向大陆的船只开发,光明辉煌的前景可想而知。建立了这个据点,就可以保证麦哲伦海峡的绝对优势,那么在半岛的南部,想取得同样的效果,并非无利可图,为了更明显地达到这个目的,圣地亚各政府内一个精明的战略思想,引导着决定对霍斯特岛作出牺牲。这种牺牲比较现实,因为这个岛目前还是荒无人烟,不仅减去苛捐杂税,同时还放弃了土地所有权,让它完全自治,准它从其领土分割出来,这将是麦哲伦唯一的一块完完全全的独立的土地。
现在主要是要搞清楚,约纳丹号上的遇险者,是否能接受他们提出的建议,如果大家同意的话,那么就是将开发非洲,换成了开发霍斯特岛。
政府打算毫不拖延地解决这个问题,护卫舰带来了这个建议,将带回答复,舰长有权与移民代表处理一切事务,但他也接到命令,在霍斯特岛停泊时间不超过十五天,十五天以后,不管条约签订与否,都得返航。
如果回答是肯定的,将马上诞生新的共和国,马上竖起他们认为合适的旗帜。
如果回答是否定的,政府今后将考虑遣送他们的方法,而不是这艘护卫舰能遣送他们,到博塔-阿尔拉斯,他们会请美国派移民公司来一艘救援船,航行到此则需要花一段时间,在这种情况下,那他们在撤离之前,还要待上几周的时间。
因此人们可以想象得到,圣地亚哥政府所提的建议,产生了一个不同寻常的效果。
人们不曾想到,会盼来这样的事,移民们在如此的情况下,都感到事态的严重,而拿不定主意,开始面面相觑,目瞪口呆,继之大家想如何商讨,找个聪明人出谋划策,于是都想到那个认为曾为大家分辨是非,同甘共苦,为大家解除了许多苦难的一位英明的人,于是都不约而同地转向这个河口小湾,注视着那艘摇摇晃晃的维尔-捷小艇。
但维尔-捷已经渐渐地走远了,在海上已看不见它的踪影了。
一时间,大家呆若木鸡,人们又一阵骚动,每人都焦躁不安,俯下身躯,寻找那个他们寄于全部希望的人,最终确认已成事实,乐克吉带着阿尔吉和克罗利已经离开了。
人们都惊呆了,这些可怜的人,已习以为常的对乐克吉言听计从,而现在他们再也享受不到他的聪明智慧和热爱,正当要决定命运的关键时刻,他却抛弃了他们。他的离去与在霍斯特岛出现,都显得很重要。
阿里·洛德士与大家的动机截然不同,他感到十分悲痛,他理解乐克吉在移民离开那天会放弃霍斯特岛,但为什么不等到那一天呢?突然就中断了与人们真挚的友谊关系,没有告别就分手了。
此外,为什么匆匆地离去?好像一次逃跑似的?那么是智利军舰的到来,使他为之离去的吗?……
鉴于此人一直都是神秘莫测,就连他是哪个国家的人也无从知晓,那么所有的假设都有可能。
平时,最需要解决问题的时刻,他总能提出最准确、合适的建议,现在移民们正在彷徨不安,而无人商议,使移民们不知所措,人们渐渐散去,最后见到只有舰长一人待在那里,人们为了避免参与某种决定的困扰,三个一伙,五个一群地偷偷地离开了,人们对刚才听到的这种建议,表示沉默寡言。
七八天的时间,这个建议成了每个人谈论的主题,普遍感到出乎意料,都感到这项建议如此的离奇而异乎寻常,以至于很多移民几乎不相信是真事。阿里·洛德士在同伴的鼓动下,只好去见船长,希望解释清楚,以解心中疑团,核实他们应有的权力,要他本人证明智利共和国将保证霍斯特岛的绝对独立。
舰长耐心地事无巨细、面面俱到地说服这些有关的当事人员,他让他们明白政府的动机和用意,让他们定居在这个属于他们有自主权的地区,对移民们是多么有利,他还没忘记告诉他们,博塔-阿尔拉斯的繁荣昌盛,并声称智利将真心诚意的来帮助这个新殖民地。
“赠予公证书已准备好。”舰长补充了一句,“只等着签字。”
“什么人签?”阿里·格德士问。
“由全体移民大会选出代表签字。”
确实,这是唯一可行的方法,以后,当移民负责组织工作时,它将决定移民是否要任命一个首领为好,它将绝对自由选择,看来是最好的体制,而智利亦不会以任何方式来干预这种选择。
为了不对这项建议的下文感到惊讶,最好准确地了解一下情况。约纳丹号从旧金山运到拉各阿湾的这批乘客,将是怎样呢?这些可怜的人,因生存而迫使他们背井离乡,其实,在这里或那里安家有什么关系呢?当他们的未来得到保障,居住条件有利,都是可以的。
然而自从他们进入霍斯特岛以来,整个的寒冬已经流逝,通过实际生活的体会,这里的冬天并不是极其寒冷,同时还可证实,春暖花开的季节将提早到来,这在高赤道最近的地区是一向不易见到的。
从安全角度出发,拉各阿湾好像并不有利,靠近英国、靠近卡菲尔族野蛮人,显然,这些移民在上船以前,就应该考虑一下这些偶然的因素,因为这在他们生活中更为重要,现在机会就在眼前,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地区,不与五花八门的危险为伴,从而安居乐业。
再说,移民公司从南非那里得到的开采权时间,卡菲尔东部次班图语的居民有限,葡萄牙政府也没有给新移民的什么优惠权,恰恰相反,在麦哲伦可以绝对的自由,霍斯特岛变成自己的土地,将作为一个独立的国家,让它发展成长。
最后,还有一些考虑,即留在霍斯特岛,可以避免再次搬迁的旅途劳顿,而且智利政府对移民的命运也很关心,人们还可以得到他的某些援助,与博塔-阿尔拉斯将可建立正常关系,在麦哲伦海峡岛上和在半岛的其他地点,可以设立商行,进行贸易,当捕鱼业组织起来时,亦将与福克兰发展贸易,经过一段时间后,阿根廷共和国很可能会放弃土地岛的土地财产,它会在那里建立与博塔-阿尔拉斯相匹敌的小镇,火地岛将属于阿根廷,就像布伦斯维克属于智利一样。
应该承认,所有这些论据,有一定的分量,在人们思考中终于占了一定的优势。
经过长时间的秘密交谈和磋商,大部分移民表现出倾向于接受智利政府的这项提议。
多么令人遗憾!乐克吉离开了霍斯特岛,人们在这个关键时刻,多么想听听他的意见和建议,在指破迷津方面,还没有一个人像他那样的驾轻就熟的准确可靠,他极有可能同意接受这项将麦哲伦半岛的十一座大岛中的一个,使之独立的建议。阿里·洛德士并不怀疑乐克吉在这方面有权议论此事,他曾经给大家做了那么多的好事,大家亦愿意给予他这个权力。
关于他本人,他会完全同意这一方案的,出现这样的情况,可是难得的机会,他的观点与费尔丁南·波沃勒基本相一致,社会主义的领袖,通过宣传接受建议,那么他希望得到什么呢?打算将理论付诸实施,这群几乎是没有文化的人,财产共有的人群,还如鸿蒙初开,混沌无知,还没有任何人的充分的理由,为自己要求什么微不足道的一点,这是个多么令人叫绝的奇遇,多么无与伦比的土地公有制的试验,集体主义者,或者甚至是完全的共产主义。
在这里费尔丁南·波沃勒简直忙得满天飞,他是怎样的走家串户,为这些理由不间断地辩解,简直把人们的耳膜聒噪得就起了茧,他究竟花了几多精力,实在难以计算。
最后必须进行选举,按照智利政府规定的时间已接近,护卫舰船长催促就此事拿出办法,规定的时间是十月三十日它将启航,智利将保持对霍斯特岛的所有权力。
十月二十六日,召开了全体大会,所有的成年移民都参加了投票选举,实数为八百二十四人。女人、小孩和未到二十一岁的青年人没参加,也有缺席者,为高尔敦、李威利、伊万罗夫和吉麦利家的户主。
点票结果:有七百二十九票赞成,三十二票反对,赞成者占多数,最后还是少数服从多数的决定。
人们选出了三位代表,这次费尔丁南·波沃勒获得了令人满意的成功,由于他那不懈地活动和宣传,这回没有失败,而且获得了很高的荣誉,被移民选为代表,然而大家处于谨慎,本能的感觉,大家也选了阿里·洛德士和阿尔特勒布尔。
当天移民代表和智利政府的代表——这位舰长,共同签了条约,条约的文字十分简洁,没有什么模棱两可的东西。
很快,霍斯特国旗——半白半红,立刻竖立在沙滩上,护卫舰鸣礼炮二十一响致以敬意,这第一次的升旗,在海洋微风中欢快的哗哗作响,自在自由地飘扬,它预示着一个自由的国度诞生于世。
第二天,大清早,护卫舰起锚,渐渐地在海岬后面消失,它带走了约纳丹号船上十五个幸存海员中的十位,其他五名:其中的肯尼迪和水手长阿尔特勒布尔和厨师希瑞愿意成为移民留在岛上。
肯尼迪和希瑞德的动机基本相同,便决定在这个国家安身,因为这两位不被船长看好,很难得到一份差事,于是他们希望在一个新诞生的社会生活,更容易些,也少些不稳定的漂泊,这里至少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难以制定出较为完善和严格的法律和规章制度。至于他们的同伙们,比较正直、严肃认真,精力充沛,但现在还一贫如洗,无家可归,有的还没有成家,他们这些人,很想能够像阿尔特勒布尔一样,能够在这个新国家里成为主人,从远洋的水手成为普通的渔民。
至于他们能否梦想成真或成了南柯一梦,那要取决于这个岛上的政府的引导和有力的措施,当政府的行政管理完善时,居民就有机会和有条件通过劳动致富。相反,如果政府的主要领导缺乏经验,也不会发挥这些居民的潜力,缺乏这方面的方针政策,那么将难以得到应有的效果。因此搞好移民的组织,是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就目前而言,至少霍斯特人(这是一致同意采用的名称),对解决这生死攸关的问题,还是漠不关心,他们只知要寻欢作乐,自由这个魔语使他们陶醉,他们像孩子似的被它弄得忘乎所以,也并不打算去领会其中的真正的更深的含义。也不想了解自由其实是一门科学,为了自由,首先应该是如何生活。
船还看得见时,不久前还是这样吵吵嚷嚷的人群,现在这些人都开始弹冠相庆,互相祝贺,好像终于完成了一件伟大而卓绝的壮举,尽管这壮举只刚刚起步,然而大家认为有必要过一过百姓的节日,那么没有美味佳肴就不算什么节日,于是一致同意大家的发言,这天要大摆筵席,这就是当主妇回到家里拿锅碗瓢勺之时,男人们就冲向了约纳丹号货物处的原因了。自从宣布独立以来,货物再无人看管,既然水手都已离去,谁来加强警卫呢?那些觊觎已久的人,早已把念头放在这堆货物上了,于是兴高采烈地在酒桶上开桶取酒,总之这酒是属于大家的,从那时起,为什么不把它喝个滴酒不剩?尽管为数不多的有理智的人,不敢果断地提出抗议,还是被接受了意见,于是进行了估算后,分配给每个成年男子一份,女人和孩子半份,一家之主在插科打诨和高兴的玩笑中,接过分配给他的酒。
晚间,庆祝已达到高潮所有的怨恨都烟消云散,不同国家的人,好像溶在一个国家里,互相称兄道弟,人们畅快地拉起手风琴,组织舞会,有的夫妇又回到了嗜酒的圈子中间了。
与此同时,一角黑暗角落里,一个人已喝得半醉,他泡在这可怕的毒药中,想从中找到灵感,忽然一阵美妙悦耳的音乐响起来了,打断了正在跳舞的人们的舞步,弗里兹·格罗斯时里,他按其灵感的天赋,两个多小时里,他按其灵感即兴演奏……,在他的周围来了许多许多的人,睁着奇异的双眼,张大嘴巴,被这如狂风暴雨倾泻而来的音乐所迷惑,大家所见到的原来还是这把引人入胜的小提琴。
在费里斯·格罗斯的听众之中,一个孩子正在专心致志、如醉如痴的倾听他的音乐,这种声音,从美妙到陌生,对桑德来说,是一种真正的启示,他发现了他自己颤抖地进入了这个陌生的音乐王国,在人群中,站在乐师的对面,他目视、聆听,耳朵和眼睛都活起来了,感到灵魂的升华,整个身子悲喜交加,因激动而颤抖。
用怎样的言语来形容这种生动别致而奇异的景观呢?在地上,一个男人那庞大的身躯显得十分笨重,摊坐地面,头耷拉在胸前,双眼紧闭,拉琴!不停地拉呀,发疯发狂地在一个不清晰的冒着烟的光线下,在这深沉的黑夜里,才显现出他的存在和活力。在他面前站着一个心醉神迷的孩子,在这独特的一小伙人的周围人群默不出声。随着瞬息间的微风拂拂吹来,火把光亮闪闪变化,投射到那些脸部。在这轮廓上的眼、耳、鼻、口都能显示出来,这时小提琴发出强烈而尖锐的声响,波浪式的梦幻般的在人们头顶上飘荡,渐渐地随着空间在茫茫夜色中消失。
到了子夜,弗里兹·格罗斯精疲力竭,松松垮垮地睡得鼾声震天,移民们沉思着,步态蹒跚的返回到自己的屋子。
翌日,这种稍纵即逝的激情已荡然无存,移民们被更大的快乐所吸引。节日又开始了,这将意味着,一直到将这些白酒喝光为止。
维尔-捷正是在这欢庆的时刻中,护卫舰离开后两天又返回了霍斯特岛,他们似乎离开了此地有半个月之久,它受到的同样的欢迎,好像没有人记得起它曾经离开过他们,然而乐克吉看到的这一切,却令他迷惑不解,没想到曾在海滩边停泊的那艘陌生的船,似乎给移民带来了普天同庆的好运。
阿里·洛德士和阿尔特勒布尔简简单单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乐克吉,他十分激动地听他们叙述着一切,于是心潮起伏,胸肺似乎吸进了一股沁人肺腑的新鲜空气,欣喜之情,油然而生!那么,麦哲伦不存在有一块自由自在的净土。
然而他却没有听到秘密,也没吐露自己的隐情,他对离开该岛半个月之久的动机,缄口不言,有什么好说的呢!与文明社会断绝一切关系,所以他一见以代表智利政府权力的护卫舰,他便悄然离去,躲到阿尔蒂半岛,一直等到护卫舰离去才返回营地,最终他会让阿里·洛德士明白是为了什么。
他的朋友们见到了他,都感到兴奋极了,也忘记追问他离去的原因。洛德士和阿尔特勒布尔他们都感到鼓舞,都庆幸着与这位镇定自若、聪明过人、心地善良的人在一起,比与那些幼稚可笑的人们在一起,相反的让人感到信任和放心。
“这些不幸的人,知道了已独立的消息,情绪很是激昂,只顾得兴奋高兴了。”阿里·洛德士讲完事情的经过后说,“他们好像没有想到,将组织任何一种政府。”
“啊!”乐克吉宽容地辩驳,“他们自己开开心心的是情有可原的,到目前为止,他们这样的机会太少了,这种神魂颠倒的日子会过去的,过后他们会严肃地对待事物的,至于说组织一个政府,我承认,我是看不出有什么作用。”
“然而必须……”阿里·洛德士反驳,“有人负责,将一切管理得井井有条,不是很好吗?”
“那么,别去管它。”乐克吉回答,“秩序会自动好起来的,我看。”
“不过,照过去的一些事判断……”
“过去和现在不一样!”乐克吉打断他的话,“昨天,我们的伙伴,还觉得自己是美洲人、欧洲人,现在他们已是霍斯特人了,这是截然不同的概念了。”
“那么,您认为……”
“让他们安安静静的生活在霍斯特岛上吧!既然它已属于他们了,他们就有运气不与法律为伴,免去了法律的制定,法律还有什么用?我确信它是导致人与人之间发生冲突的根本原因,这不为人的本性所理解的,没有这些偏见,没有所产生的世纪初的奴隶制度,人们自由自在的,在大自然中混沌的生存着,土地给了人们许多赋予,但愿他们用勤劳的双手,来挖掘和开发它,让他们平等自由,亲如手足兄弟生活在一起,何必要制定一套规章制度!”
阿里·洛德士没有被这些乐观的、真实性所说服,然而他再也没有作答复。
由于移民公司出于关心的考虑,在约纳丹号的货物中,确实上了六十支来复枪,几桶火药、子弹、铅弹和爆破用的药筒,以便于移民对付大动物和在拉各阿湾有敌人攻击时,能进行自卫,没有人想到这些战争物品,给了阿尔特勒布尔外,没有任何人利用形势的混乱之机,他谨小慎微地将那些东西藏了起来,迪克曾告诉过他,穿过东边海岬群山的一系列的山洞,他也许要费些劲去找一个合适的收藏地方,来收藏这些枪支,在阿里·洛德士和两个少年见习水手的帮助下,他分为几次,在大家狂欢的头一天晚上,将这些武器弹药运到了上述的那些山洞中,并将这些东西深深地掩埋,从那时起,阿尔特勒布尔精神上感到轻松多了。乐克吉对他这样谨慎从事的精神,深为赞赏。
“您做得很对,阿尔特勒布尔。”他声称,“最好让时间来解决问题,而且在这个国家,人民只使用火器。”
“他们没有。”水手长肯定地说,“当时约纳丹号的制度非常严格,移民们和他们的包裹,都要受到仔细地搜查,所有的火力武器,都被收缴,除了我们收藏的那些武器外,没有人拥有武器,这些武器,他们也找不到的,因此……”
阿尔特勒布尔突然中断了自己的话,好像很担心似的。
“天啦!……”他叫起来,“有人有枪,我们只找到了四十只枪而不是六十只枪,我原来以为是搞错了,现在想起来了,那二十只枪是被李威利、伊万诺夫·吉麦利和高尔敦带走了,幸运的是这些人是些比较正派的人,对他们不必担心!”
“除了武器还有其他的危险。”阿里·洛德士让他注意到,“例如:此时人们亲如兄弟,但这种情况永久如此呢?而且拉查尔·塞罗尼又故态复萌,你不在时,我不得不进行干预,没有阿尔特勒布尔和我,我想他这次肯定会活吞了他的妻子。”
“这人是个魔鬼。”乐克吉说。
“和所有的酒鬼一样,好不了的,也坏不了的,不用说,阿尔吉回来了,对这两个女人可是件好事……对了,我们的印第安小伙子怎么样了?”
“精神状况好极了。如果说他和他父亲与我们待在一起感到不快活,那是瞎话。既然这个家庭与其他的人一样,留在霍斯特岛上,事情就简单了,我答应不走了。麻烦的是拉查尔塞罗尼的恶习。但愿岛上的酒全部喝光了时,他能改邪归正。”
在人们这样关切地谈论他时,阿尔吉将维尔-捷留给父亲看管,急不可待地去见格拉兹爱娜,他们再次重逢,是多么的欣喜若狂,很快忧伤代替了喜悦。格拉兹爱娜向这个印第安青年叙述了许多事情:塞罗尼又一次地打了他的妻子和女儿,又加上帕德逊花言巧语的追求和施瑞克野蛮卑鄙、肆无忌惮的调戏。阿尔吉听着她的倾诉,气得直哆嗦。
在帐篷的一角,拉查尔·塞罗尼醉得不省人事,双拳紧握,鼾声如雷,不用再抱幻想,他醒来后又会故态复萌的,再参加到狂欢的人群中去放怀狂饮,这种节日好像一时还不可能收场。
然而,这些好像已改变了人们的性格,其实并非没有潜在的危险,在某些人的脸上已显现出了不好的现象,酒在起作用,酒后的消沉苦闷只有通过更大的酒量来刺激,渐渐地人们由微薰半醉直到酩酊大醉,酒量越加越大,最后就变成了狂醉。
当然也有些人感到了危机在即,对此种作为有所抑制,于是有理智的人们,重新正视现实,不得不好好地考虑在霍斯特岛上如何生存下去的问题。
难题并不是不能够解决的,这块土地约有二百平方公里的面积,有大部分可供耕种的土地,还有森林牧场,可以养活比这数目多得多的人口,而且只要人们不永远滞留在斯高维尔湾不走,还可以分散到更广阔的地方去,不缺种植方法,更不缺种子、植物,还有农业建设所不可少的设施,另外大部分人对农业有一定的熟练技术,对他们来说,投身于这样他们的国家,也就和在自己的祖国一样没什么区别,开始家养动物数目明显的不足,后来由于智利政府的帮助联系,从巴塔哥尼亚、阿根廷的潘帕斯草原、火地岛辽阔的草原,还有福克兰那里养着数量众多的羊,给他们运来。只要移民们积极努力、专心致志地工作,是没有什么能阻止他们在这块殖民地上获得成功的。
他们中间有一小部分人,已清楚现在一宣布独立时就认识到劳动的必要性,这些人中道德要算帕德逊,酒一分完,他们就折回到约纳丹号的货物处,在堆集的货物中,选择自己需要的工具,并按个人胃口制定了计划,有的拿耕种方面的,有的拿饲养方面的,还有的拿森林开发方面的东西,然后拉临时的推车出发去寻找一块适宜的土地。
帕德逊却逆向而行,留在河岸边,在密杰和布莱克的帮助下,尽管他们过去的交往有过痛苦的经历,但还是坚持和他合作在一起,他们首先堵拦住这块地方,作为第一个占领地,他深信这块地方归自己所有,牢牢地打上木桩做成一个栏栅,将一块土地的三面围起来,第四面因为有河流可作护栏,同时这里的土地,经翻耕后,即可播种蔬菜,帕德逊开始专心致志地种植蔬菜。
经过两天的纵情狂欢后,移民们认为庆贺独立的活动,已可以了,开始恢复镇定,于是他们发现伙伴中有些人,并不曾被这份快乐而分心,放弃真正的利益,他们已去到约纳丹号的仓库,货物自然很丰实,无论是用品或是食品,他们可以轻松拿到手,甚至还可以拿些额外的物品,他们一旦选好,运输工具做好,就可按前人的足迹出发了,接下来的几天,越来越多的人效仿此方法,因之随着时光的流逝,狂欢的人数逐渐减少,同时又有许多人结伴同行,向该岛的腹地开始行动,一群接着一群的人,几乎所有的移民就这样渐渐地离开了斯高奇维尔湾的沙滩,有些人推着笨重的大车,有些人就充当驴马拉东西,有的是孤身一人,也有的拖家带口。
随着人们尽力地用双手拎满了物品,约纳丹号的物资逐渐减少,最后来的人,能够选用的东西就十分有限了,但是晚来的人发现物资仍然不少,只是受限于运输问题,每人所拿走的东西数量有限,在农业方面的物资却选得欠缺,即使有一部分农具,那只是先前那些人所留下的破铜烂铁。不止三百多人的移民不得不放弃,拿饲养动物的家禽的念头。
然而这些人也只好满足于现有的物资,非常嫉妒那些先下手为强的人们的收获,也只好任选一些可用的物资,无可奈何地向陌生的土地出发上路。
这些人,工具不足,也是那种不得不移居而比较艰难的人们,他们发现比较好的地方,都被那些捷足先登的人们所占领,实在没有办法,为了找一块合适的地方,不得不走到杜马斯半岛,绕过蓬松锯齿状的大缺口,这里离斯高奇维尔湾有一百公里的距离,不管怎样,斯高奇维尔被看作是该殖民地的重要机构所在地,从某种意义上讲,它就是首都。
护卫舰离开了一个半月,这个首都的人口已去了一大半,所有会使用铲子和锄头的移民都离它而去,现在这里只有八十一个居民,他们目前的生活条件一样仍然恶劣,由于他们过去从事的职业都很低档。除了十几个农民,由于健康的原因,暂留在海岸,其中还有一人由妻子和三个孩子陪同,其他的人都分散离去,这群留守的人绝大多数为城市移民组成,包括约翰拉姆,阿里·洛德士一家,波沃勒·多里克,弗莱德·格洛思,五名水手,其中有厨师肯尼迪书德逊、龙杰和布莱克,还有四十三名工人和自以工人自居的人,这些人对农活都是一窍不通的,其中还有拉查尔一家的人,最后就是乐克吉和他的两个伙伴阿尔吉和克罗利。
这后面的两人没离开过河左岸,他们在河流的入口处,将维尔-捷停泊在一个避风的小湾深处,与过去的生活相仿,没有什么变化,唯一的是他们重新盖了一间牢固的房子,来代替原始的茅屋,因为那个茅屋并不能抵挡这里的寒风,现在既然决定不离开霍斯特岛,最好需要有一个与过去更为结实的房子安家。
确实,乐克吉曾向克罗利谈过,不想再回新岛的愿望,既然这里有一块自由的土地,他将在此地安居乐业,颐养天年,阿尔吉对这项决定是非常乐意的,这与他的愿望不谋而合,至于克罗利,他习惯如常的对他所看作的主人的意图,总是唯命是听,从不提出任何异议,尽管住在这里,要减少他领航所赚钱的机会。这一点并没逃过乐克吉的目光,但还是面对现实,留在霍斯特岛。
在这里,人们只有靠捕鱼打猎为生,如果捕鱼打猎不够大家食用生活的话,还得自谋出路,不管怎样,主意已定,他不想欠人的什么,他回绝了他的那份食品。
然而,大多数人走了,对原来拼装的房屋都空了出来,对其中的一间房子,被拆开送到了河左岸,又重新拼装,花了短短的几天时间,还建了外墙,将它加固。几个工人帮乐克吉干活,他也毫不客气地接受了他们的帮助。活干完后,这些正直的工人根本没向他要工钱,而乐克吉也根本没有想到支付工钱。
房子搭建好了,阿尔吉和克罗利上了维尔-捷小艇,去了新岛,三个星期后,他们带回了老房子里所有能搬动的东西,克罗利半路上找到了一份领航的生意,又花去了一些时间,同时使印第安人也搞到了足够的食品和弹药,以备来年冬天的需用。
返回以后,生活依然如故,克罗利和儿子去捕鱼或钓鱼,负责造盐,把每天吃不完的鱼腌起来。在这期间,乐克吉在岛上穿梭往来,偶尔还打猎度日。
利用马不停蹄的往来,他保持着与移民的联系,几乎所有的人家,都先后接到他的来访,他已经可以证实,从一开始,他们就显示出了明显的差距,这都源于人们的胆量、机遇和见识,或者是智能的天生的不平等,因此有的人成功,有的人无所作为或者失败,这些人从生活中已清清楚楚地表现出来……
另外那四个家庭开荒者,他们最先开始,很明显是出类拔萃的,其实也没什么让人吃惊的地方,他们的资历最深,李威利的锯木厂,所锯的木板足够装满两三艘有一定吨位的船,满负荷的运转一阵子。
李威利极其友好地接待了乐克吉的来访,利用他的到来,询问了镇上的趣闻轶事,并抱怨没有通知他去参加殖民地的政府选举,大部分人采取怎样的组织?谁被选为领袖?
他非常失望地听到,绝对什么都没有发生,移民们先后都离去了,甚至没有讨论一下,建一个怎样的政府,他感到十分遗憾的是,他如此敬重、如此感激的这位交谈者,好像对此毫无道理的行为,表示沆瀣一气,他指着沿河边的堆得整整齐齐、高高的一大堆木板给乐克吉看。
“我的这一堆的木头。”他用抗议的方式问,“我怎么才能卖掉它们呢?”
“为什么要卖?”乐克吉反驳说,“那些人无利可图,会帮您把东西卖出去吗?现在并不担心是否卖得出去,你终究会从中得到的。”
“不可能。”李威利承认,“尽管如此,假如您有利而且只收一点点税,并能满足所有移民的需要,那么我也会因此少花些力气,如果人们不分工合作的话,生活也就没有趣味,人们能相互服务,那生活就会更轻松愉快些。”
“那么您非常需要了?”乐克吉微笑地问。
但是李威利显然忧心忡忡,显得焦虑不安。
“这很自然。”他说,“人们都希望有所获,如果霍斯特岛不能给我们提供报酬,物质资源也很匮乏,那我就会离开它,而且还不止我一个人,我将会把靠什么为生的劳动力留在更可爱的国家,只有这样,正如您刚才所说的,我才会有利可图,而且其他的人也会和我一样显然地能解决这些问题,但是那些不能解决问题的人,只好去等死了!”
“您真是野心勃勃,李成利先生。”乐克吉喊叫道。
“如果我没有野心的话,我就不会给自己找这么多的麻烦。”他针锋相对地说。
“这样做有用吗?”
“太有用了,没有我们为大家努力,人类就会返璞归真,茹毛饮血,进步就成了一句空话。”
“进步!”乐克吉发出苦涩的叹息,“那便是让一些人有所获得。”
“那些最勇敢、最聪明的人。”
“是损害大多数的人!”
“最懒惰、最懦弱的人,他们在任何情况下,都是失败者,如果对他们管理得当,他们也许生活悲惨,如果放纵他们,他们将会贫困交加而死亡。”
“然而,生活不需要这些东西。”
“如果是些软弱无能、疾病缠身、笨头笨脑的人,那就太需要了,这样的人一向就需要有个主人,缺少法律,在经过十分地宽容后,他们必需忍受专横和暴虐。”
乐克吉一副没被说服的神态,摇摇头,他十分了解这些陈词滥调,人类的缺点、天生的优劣,这都是为压迫和压制合法化而找出的合理的借口。
然而他不知所措,因为刘易斯、多里克和随从在冬天期间的言行举止,那种厚颜无耻地对一些胆小体弱的移民们敲诈勒索,一想到这些,也就促使他对另一个值得受人尊敬的男子所说的那些话,产生了不同凡响的勇气。
在李威利邻居的家里,他所得到的印象是一样的。吉麦利和伊万罗夫已经种了几公顷小麦和黑麦,田地已经泛绿了,幼小的麦苗正在成长,二月将获得大丰收。相反,高尔敦一家却进展缓慢,那宽阔的草原,被关在围栏后面,还几乎没有牲畜,不过他们确信,很快就可以增加牲畜的数量,如果这一天来临了,就将会有大量的奶和黄油,就好像他们已经有了许多牛似的。
乐克吉在打猎期间,阿尔吉和克罗利在钓鱼的间隙,也花了些时间去种植他们家周围的小花园,以便能完全保证他们自己的生存方式而不需去求助别人。
这是一种生气勃勃的生活,与他们充满活力的生活一样,显然,他们无法接受也不想接受那些文明、先进地区所给予的舒适,乐克吉想到他为此付出的代价,并不怀念这些安逸,他知足常乐,并不这山望着那山高。
更不用说,他的两个伙伴也是如此,他们除了麦哲伦,不知道天外还有天,克罗利更是从没幻想过什么甜蜜的生活,对阿尔吉来说。目前最大的幸福就是,时时刻刻围在格拉兹爱娜周围不去干活。
塞罗尼一家,住进了被原来占据者退出来的房子里,他的家庭也从原来那种令人困扰和害怕的环境中,渐渐地恢复了平静。拉查尔·塞罗尼确实不再喝酒了,其原因是在霍斯特岛整个大地上再也找不到一滴酒了,所以他也不得不安分守己了,不过他的健康,却因为这几次毫无节制的狂饮狂醉,受到了无可救药的损伤。他几乎每天坐在门口晒太阳,闷闷不乐、垂头丧气地呆望着地面,手继续不断地摇摆着,杜丽娅始终不变地、用她那温柔和耐心试图来唤醒他的麻木不仁,但只是枉费心机,她的一切努力似乎都付之东流!她也只好听之任之,不抱什么希望了,慢慢地习惯下去。
阿尔吉却和她的想法完全不一样,他想到的是生活自从和平时期以来,是无穷无尽的欢乐,他将一切都奉献给格拉兹爱娜,对阿尔吉来说也是有了良好的转机,对他长期以来感到畏惧的拉查尔·塞罗尼已排除在外,他的对手爱尔兰人帕德逊,也从原来令人讨厌的、对格拉兹爱娜的缠绕而最终退出了竞争。人们再也没见到他了,因为他明白他自己的处境,他对她的希望只能化为泡影。
相反,而另一个人却不愿放下武器,施瑞克一天比一天的更加胆大妄为,他对格拉兹爱娜变得赤裸裸的进行威胁,并且开始威吓攻击阿尔吉本人,大约在十二月底的一天,阿尔吉碰到了施瑞克,施瑞克对他破口大骂,无疑的他是拿阿尔吉当把子的。又过了几天以后,当阿尔吉返回河左岸自己的家之时,从一所房子的隐蔽处突然投来一块石头,但离他的头部有几厘米远,幸好未打准。
对于这次攻击,阿尔吉当然知道这个肇事者姓甚名谁,但阿尔吉脑子里全是自己的思想观念,并不打算去报那一箭之仇,多少天来他没有回击其对手那无休无止的挑衅,但施瑞克却没受到处罚而更加狂妄,非把阿尔吉逼到绝路,致使他不得不自卫反击。
如果拉查尔·塞罗尼能从木讷呆笨的困境中摆脱出来,他也不会因无所事事而感到痛苦,这些人只知道虚度光阴,而其他的同事和工人,在这群人之中是较为有头脑的人,他们已开始为未来感到忧心忡忡,留在霍斯特岛,其实很好,但还得安排好今后的生活,最好能将生活经过有计划的裁剪,让它能天衣无缝。虽然目前物资还很丰富,什么都不缺,但当这些物资都消耗光了时,将怎么办呢?与其将来受困受苦,不如现在就想办法摆脱麻烦,以免后顾之忧。于是人们都动脑筋、想办法,为了一个美梦般的、良好的将来,有些人临时充当着实业家,尽自己的技能,在门口挂上了招牌,为铁匠、泥工、家具木工、鞋以及裁缝等等。仅仅为此,却生意不佳,几乎门可罗雀。何况,即使生意兴隆,赚到钱又有什么用?用什么方法去花掉这些钱呢?关键问题是粮食问题,于是这个问题首当其冲,超过其他任何问题了。
人们经过深思熟虑以后,又放弃了自己驾轻就熟的行当,收拾了自己的技术和工具,全力去寻找食物,由于缺少猎枪,也无法去打猎;由于缺乏耕种田地的知识和技术,又无法种庄稼,不可能也不能去乞讨。还有钓鱼的方法是可取的,他们按照几个移民教的方法去做。
除乐克吉和他的两个伙伴外,阿尔特勒布尔和四名约纳丹号的水手,他们一开始就从事钓鱼活动,他们五个人,按照火地岛人的方式,着手建造了一艘像维尔-捷大小的小艇,快速让轻舟出海了。
和乐克吉一样,阿尔特勒布尔和他的水手把当天吃不完的鱼,用盐腌了保存起来,他们至少可以保证无饥饿之虞。
他们的成功,吸引了许多工人和移民,在木工的帮助下,成功地造了两艘小艇,轮到他们出海钓鱼。
但钓鱼也跟其他行当一样是一门手艺,谁想得到收获,也一定要经过一段实践和学习,慢慢地增长经验。克罗利和他的儿子、阿尔特勒布尔和他的水手,他们的鱼竿常常沉甸甸地被鱼压弯,收效很好,而另一些人每每将竿拖上来时,多是空空如也,完全不能指望用这种方法来获得食品。钓鱼时,偶尔也可能有鱼来咬咬钩,可仍然是钓不到鱼,空手而归。
一天,尽管他们竭尽全力,仍然是运气不佳,渔民厚德的小船与维尔-捷擦肩而过,是阿尔吉和克罗利他们将要返回停泊,在小艇的甲板上,整整齐齐地排了二十多条鱼,其中还有几条非常大的鱼,见到这些鱼,那些移民简直羡慕得垂涎欲滴。
“唉!印第安人!……”其中一个工人叫道。
克罗利让它跟上来。
“你们要干什么呢?”当他们的小船靠近维尔-捷小艇时,克罗利问道。
“你们要自己打这么多的鱼,船上装得满满地,可是还有许多人不得不勒紧裤带饿肚子,你们不感到害羞吗?”还是那个工人有些揶揄地说道。
克罗利开始笑起来,他是个完全陷于乐克吉利人主义的思想原则的人,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回答:“属于我的东西,也属于别人,当人们满足之后还有剩余的,那就应该和别人分享,这是再自然不过的。”
“接着……”他说。
“您送来……”
一半的鱼被抛向小船。
“谢谢!伙计!……”
这些工人用同一声音向他们喊叫,船也渐渐离去。
尽管阿尔吉认出施瑞克也在这些乞求者之中,但他还是给予了慷慨的行为,又不是施瑞克一个人,只要能不这么做,他就不去拒绝任何人,即使是敌人、对头,乐克吉可以看出,他是给老师争光。
一部分移民努力地工作着来打发时间,而另一部分人游手好闲地打发日子,对于他们来说,自暴自弃没什么不对,很正常的,弗尼兹·格罗斯和佐瑞他们能干什么?前者由于过度的酗酒已变成了一个十足的老年痴呆,后者则像现实生活中的顽童,一无所知。
肯尼迪和席瑞德没什么借口,但他们也不多干活,相信上个冬天的经历,他们留在霍斯特岛,思想上主要是靠别人来养活自己,也没感到有什么不平,有时也并没有因不能满足而感到失望。他目前也还是希望按他的愿望去发展,没有更高的要求,让时光流逝,不必去担心未来。
同样,多里克和波沃勒也无所事事,他们两人以前所从事的职业,在目前这种特殊生活环境里难以施展其才华,他们在这块未开垦的处女岛上,茫然不辨东西南北,在这种环境中,原是律师和历史文学教授的知识是一点也用不上的。
他们这些芸芸众生中,谁也不能预料现在和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大部分同伴都搬家离去,看起来好像合乎逻辑,而且一场灾难让他们很受惊吓,而且也打乱了他们原来就含糊不清的所谓计划。这样一来,多里克就失去了那些胆小怕事的听众,也使波沃勒失去了拥护者和听众,也就是说失去了所谓的整体式被戏称为选举材料的、厚颜无耻的吹嘘对象了。
泄气了约两个月之后,波沃勒开始又重整旗鼓了,如果他缺乏决断意识,事情不按他的指引,没有他的参与或通过,事情本身照样解决了,这些对他来说,并不意味着失败或失去了一切,那些过去和将来都还不曾做的,霍斯特人都忘记给自己选个领袖,所以位子还空着,只要你去拿就行了。
缺少选民,并不是成功的障碍,恰恰相反,在这个人口稀少的地区,引导选举战是易如反掌的事,至于移民们,没必要去管他们的观点如何,他们分散在岛的四面八方,互相之间也没有联系,不可能集中起来一起行动,如果以后他们返回营地,那也只会是一小部分人,这些人势单力薄,发现这里有一个政府正在工作,将不得在既定事实面前折服。
这个计划一旦形成,波沃勒急忙将其付诸实际行动,只几天时间,他已了解到这个潜在的政府有三个党派,除了中间派和漠不关心的人们,一个是他自认为是理所当然的领袖的一些人;第二个是对刘易斯·多里克的提议亦步亦趋的人们;第三个是受乐克吉影响的人们,他经过反复地、深思熟虑地研究,认为这三个党派好像是势均力敌。
有了这个想法,波沃勒便开始行动,用他那吸引人的口才,拉来了六十张选票,立刻举行了装模作样的选举。因为大部分人,不太了解这是件重大事情,于是有些人弃权,又必须来第二轮的投票,最后他的名下只剩了近三十张的选票。
通过这种避重就轻、变换手法的选举,他终于被选上了,他对选举看得很认真,这以来,波沃勒对自己的前途不再担心,如果这头衔,没有赋予他的选民负担他的生活费用的权力,那么他就不必要来做这个领袖。
但是还是有烦恼困扰着他,最根本的常识告诉他,政府的首要任务是搞好管理,然而在实际进行工作中,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也不像他所想象的那么容易。
显然,刘易斯·多里克在这方面,却不会有什么烦恼,他所依仗的共产主义学校,就可以简化一些问题,是十分清楚的,他的箴言是:一切归公,人们对物质和精神的看法基本上可以容纳他的这种格言,因此他甚至可以轻而易举地实施,甚至可以不花太大的力气,就可以推行其严格的法律,或者是这些人温顺地听任安排,而且霍斯特人也许正在尝试这种方式也许做得不坏,这些人数量有限,而且不与外人交往,这就是他事情成功的最有利的条件,而且也许在这种特殊环境中,按照共产主义的格言,他们或者能够争取到各取所需的目的,并实行绝对的平等,以开展平均化为条件,目前还说不上是提高穷人的生活水平或是降低人的生活水平。
不幸的人,费尔丁南,波沃勒,并没有公开主张共产主义,而是信奉集体主义,其组织机构,不是一般人为的力量就能以达到目的的,必须有一个更复杂、更重要的机制。
而且,这种学说可以实现吗?如果在十九世纪末所表现出的社会主义运动,没有什么作用的话,有必要提醒人们避免悲惨的失败,激起广大的同情,引导人们寻找减少灾乱的自救方法,激发他们更高的积极性,而产生较为全面的法律,其结果是只有从完善的社会秩序中得来,如果在批评中找到一个牢靠的阵地,看来,还是容易办到的!
费尔丁南·波沃勒不好的一面,绝对是他没有什么好批评、好毁坏的,既然在霍斯特岛上一无所有,而且它处于建设中,就这点而言,也是无先例可循的。
确实社会主义并不是形成文学的科学,它并没有形成整套完整的学说,必须先破坏而后创造,因此波沃勒不得不自己创造,看来,要彻头彻尾地创造一个随便什么样的社会秩序,还是件棘手的事情,并且还要知道,如果人们只满足于忍受相互交换生活,同时摸索着向永无休止的变化前进,那是因为他们别无任何选择,只能如此而已。
不管怎样,他的指导思想有连贯性,他并不是从那种,不要求通过生产方式的社会化而取消竞争的社会主义学校来的,对于所有的学派来说,这是共同的,最低的要求,尤其是集体主义者的信条,波沃勒只能遵循服从。
不巧的是,这样一条原则,如果没有一个强大复杂的生产机构的旧社会,这是个表面道理,然而在霍斯特岛上,这样的表面道理也一无所有,除非将集体主义变成纯粹的共产主义,那时,人们愿意把农具、树林、田地和牧场,都看成是生产工具,其实,真正的生产工具是移民的双手和勇气。这就是波沃勒为什么被这么多人痛苦、困惑所折磨的原因。
当他自我探讨这些严重的问题时,他的选举有了奇怪的结果,营地已是如此地人烟稀少,而且还常常有些人正在搬走。
第一个是阿里洛德士一家,率先做出了榜样,由于事情产生转折而不太让人放心,他过了河。就在那天,波沃勒的雄心,得到满足。
洛德士的房子折成散件运走,他让几个工人在左岸将房子重建,他们就像帮乐克吉建房子时一样,把房子搭建得更舒服、更牢固。阿里·洛德士在这方面与他的朋友不同,他公道地付给工人们工钱,而他们一方面非常感谢,接受了报酬,同时又觉得这样做有些局促不安。洛德士的情况马上有人效仿,斯密施·瑞格特,纳尔逊·弗克,再加上两个木匠胡具特和其瑞,另外还有两个工人,都先后过河,到左岸来定居,头一个村镇的竞争对手,就这样在乐克吉周围产生了,阿尔特勒布尔,四个水手早已在这里安营扎寨,这个镇子在宣布独立的三个月后,已拥有二十一个居民,其中有两个孩子是迪克和桑德,两个女人是格拉瑞洛德士和她的女儿。
在这个还是雏形的村子,日子平平静静地流逝,没什么能破坏大家的和睦相处,除非是波沃勒过河来制造事端。
有一天,阿尔吉正在和乐克吉进行严肃的交谈,阿里·洛德士也在场,他对河对岸移民的牧民中一些人的行为向乐克吉征求意见,他认为那些笨手笨脚的钓鱼人,他们头一次的乞求,两个火地岛人慷慨地送给了他们一些鱼,由于乞讨成功,他们便得寸进尺,胃口大开,要得越来越频繁,没有一天阿尔吉的鱼不流到他们的手中,他们毫不感到惭愧。从劳驾别人为他们干活时起,他们认为没有必要去花力气捕鱼,因此他们就留在陆地上,心安理得的等小艇返航,就去向他们要鱼,好像这些人欠他们的这些东西似的。
阿尔吉于是对这种放肆无礼的人感到愤怒,更何况他的敌人施瑞克也在这一群游手好闲人之中,但在拒绝他们之前,不管怎样,他还是想听听乐克吉的意见和看法,作为他的一个听话的徒弟,他总是对老师的想法和做法,循规蹈矩地执行。
他的两个朋友和他,坐在海的沙滩上,对着一望无际的大海,他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告诉了他们。
乐克吉的回答,让人一目了然。
“看看这巨大的空间,阿尔吉。”他从容不迫,而又温文尔雅地对他说,“他会给你一种最宽广的哲学思想,多么荒唐的想法,你在这无垠的宇宙中间,能不触摸到尘埃?为几条鱼就激动不安……,人生在世只有尽义务的责任,我的孩子,这是十分必要的,如果人们要战胜生活,坚持生活下去,就必须相敬相爱,互相帮助,你所说的那些人,一眼即可看出他们缺少这种义务,难道可以去学习吗?规律和道理也很简单,先得保证自己的供给,满足了自己的条件,再尽最大的可能保证同类的供给,他们这样的过分,对你有什么关系呢?可惜是他们,而不是你!”
阿尔吉毕恭毕敬地听着他阐述的这些大道理和原则。
他正准备回答,这时躺在他们三人脚下的狗——左勒低沉嗥叫着,几乎同时,离他们一箭之地的方向,传来了声音。
“乐克吉!”有人叫。
乐克吉回过头。
“波沃勒先生!……”他说。
“是我……我有话要对您说,乐克吉。”
“我洗耳恭听。”
但是波沃勒没有马上开口,事实上他有些慌张和不安,他原准备的演说词,一旦和乐克吉面对面,就被他庄重严肃的态度而感到惶恐不安,再也记不得他那华丽的词句了,只感到自己的语言有些荒诞不经,所采取的步骤也是愚不可及的。
由于不断地幻想社会主义学说的基本原则,波沃勒最终发现霍斯特岛与存在着“生产工具”,这学说在必要时可以有的放矢了,诸如那些小船,尤其是维尔-捷小艇,这些不是“生产工具”吗?现在陈横在沙滩上乐克吉的那支枪,难道不也是“生产工具”吗?这唯一的一支枪,竟使波沃勒很有些垂涎三尺,它给其主人带来的一种高不可攀的形象,从现在起,将它以集体主义的名义收缴,是再自然不过的,也是再合法不过的,这种高人一等的感觉,应该他这个统治者来享受,那也就是属于集体主义化身的这个人。
“乐克吉。”波沃勒终于开口说话了,“您也许知道或者还不知道,在不久以前,我已经被选为霍斯特岛的最高长官,在我看来。”波沃勒又说,“我的首要任务,在目前情况下,将某些成员中的一些人拥有的优势,用来服务于集体。”
波沃勒停顿了一下,等待赞同者的答复,乐克吉一声不吭的表示反对,他接着说:“关于您,乐克吉,您有一支枪和一艘船,这枪是移民这里的唯一的火力武器,这艘船是唯一的可出海航行的一艘船……”
“那么,您很想把这些归你所有!”乐克吉回答说。
“我抗议用这样的语言。”波沃勒作了一个大众常常作的一种手势,叫道,“我是以集体主义纲领获选的,我仅仅是把它付诸实施,我的步骤并不有助于掠夺类似的任何事情,这不是一种据为己有的行为,而是使生产工具社会化吗?”
“来拿走好了!”乐克吉镇静自若地说。
波沃勒往后一退,左勒发生出一种凶相毕露的嗥叫声。
“我应该理解为您拒绝服从移民的合法政权的决定。”他说道。
乐克吉实在有些怒火中烧,他拿起枪,站起来,然后将枪往地上一插,“够了,别演戏了,我说过,您拿走好了!”
被主人的态度挑动起来的狗——左勒,龇牙咧嘴,也表示愤怒和敌视。波沃勒惊恐不安,他对这位宽阔胸肩、壮实有力的对手,心想还是不能固执己见,他小心谨慎地撤离,嘴里咕咕哝哝、含糊不清地说着些乱七八糟的话语,大意是要将这种情况提交议会讨论,来采取什么措施。
根本没有听他的唠叨,乐克吉转过身,背对着他,目光又一次茫然地看着大海,这事故包含一次教训,然而这教训,阿里·洛德士已向他阐明过。
“您对波沃勒的方法,有何见解?”洛德士问。
“您希望我有什么看法和想法?”乐克吉反问。“这个傀儡的言行举止,他的所作所为,我能把他怎么样呢?”
“傀儡,当然罗!”阿里·洛德士反驳说,“不过,同时他还是最高长官!”
“那么!自己任命的,因为营地只有六十个移民,当没有人去争这位置,一票就足够了。”乐克吉耸耸肩。
“我先请您原谅我将要对您说的话。”阿里·洛德士说,“不过,实际上,你不感到有点遗憾,甚至有点悔恨?”
“我?……”
“您,所有移民中唯一的一个,对这个地区有经验,您在这里生活了多年,您了解这里的资源,也了解这个地区安全和危险的地方,您拥有聪明才智,精明强干,乐于助人,在这一地区您树立了很高的威望,让这些无知可怜的人们对您崇拜和归心,但是您却又让他们分散在这个岛上,互相之间毫无联系,使他们孤立无援,不管您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对他们的灾难和面临的痛苦,您要负不可推卸的责任。”
“负责?……”乐克吉抗议,“我没有什么责可负,有什么责任要我负呢?”
“强者对弱者的援助。”
“我没有做吗?……我没有救过约纳丹号?从来没有人曾拒绝过我助他一臂之力,或拒绝我为之出谋划策吗?”
“还应该做得更多!”阿里·洛德士竭力地肯定,“那胜过别人的人,要有责任心,应该去指导事物,而不是听之任之,让他们停滞不前或忍受痛苦,应放弃自我去保护这些无能为力的人,给他们指引航向……”
“从他们身上偷去自由?”乐克吉苦涩地来打断他的说话。
“为什么不?”阿里·洛德士反驳说。“如果对这些善良的人肯定有好处的话,那么就应该让这些服从这种约束;服从命令他们的法律;服从强迫他们的力量。”
“绝不!”乐克吉坚决的回答,停了一会儿,他用一种更平静的语调说。
“应该综合一下,只此一次,我的朋友,我对一切政府,不管是什么形式的,我都认为是死敌,我用毕生的精力在考虑这个问题,我想不应该有这种情况,即人们有权侵犯他同类的自由的权力。任何法律,其观点都是以损害个人利益维护所谓的集体利益为依据而颁发的,是一种欺世盗名之举,但愿每个人在完全自由的范围下享受着因自由而带来的完全的快乐。我确信,这就是我生命信仰的基石,它是如此的巨大坚实,我无力在旧大陆那腐烂的旧社会去战胜它,我比许多人都付出的更多,他们许多人也不能去战胜它,于是我来到这里,到麦哲伦,为了在自由的土地上,自由自在地生存到死亡,从那时起,我的信仰一直没有变化,我知道自由也有它的不足之处,并非十全十美,但它在生活实践中,会自我调整,减少缺陷,不管怎样,它比那些想消灭它的法律缺陷要小得多。这里,近几个月发生的事,使我感到伤心,但也不能改变我的思想,我,过去是、现在是、将来是被收在侮辱性的名字里——‘无政府主义者,’属于这类人,和他们一样,我的格言:是无上帝、无主人。但愿我们的询问、讨论到此为止,再也不谈论这个主题。”
尽管这样,即使经历曾让他信仰动摇过,乐克吉不愿商量,更不要说去放弃它,它就像有些人一样,明明知道不完全可能,但还是沉醉于理想之中,紧紧抓住一根草,也不放弃自己的信仰。
阿里·洛德士专心致志地听他对自己信仰的阐述,乐克吉用那种不允许反驳的、坚定不移的语调,作了有力的回答。他伤心地吸了口气。
乐克吉把自由凌驾于人们所有的利益之上,他与非常尊重别人的自由一样,唯恐失去保护自己的自由,从他身上产生的权威,以至人们像服从最独裁的主人一样服从他,他总是尽力避免说一句与命令相似的语言,对他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建议,也看作是命令,几乎所有的人都温驯的遵循着去做。
人们将房子建在河左岸,是因为他已在那里,首先因为对殖民地初期的无政府状态而担忧,但更为对摄取政权的政府而担忧,大多数人不由自主的,来到这个智力超群,道德高尚,能力过人的人周围。
人们靠乐克吉越近,人们受他的影响就越深,阿尔特勒布尔和他的四个水手,毫不犹豫地将他视为头领,而在阿里·洛德士心目中,他则是个最能看透问题,有一种神秘力量的人,他对乐克吉的爱,可敬可赞到超过了“友谊”的范畴了。
对阿尔吉和克罗利,这种爱几乎达到了崇拜的偶像(Fetishism),乐克吉从他们那里所接到的是一种与之背道而驰的崇拜,特别对他的两个印第安伙伴而言,他就是上帝。自从他的来临,改变了他们的物质生活,给那个儿子,更是创造了精神上的财富,把他从火地岛上那种半野兽的生活中分化出来了。他的一言一行对他们来说就是法律,就是揭示真理的举动。
如果阿尔吉对其敌人的那些无止境的剥削厌恶之至,但他们仍然按照老师乐克吉的意愿行事,施瑞克得寸进尺和他的同党们更加显出些厚颜无耻的勾当。阿尔吉尽管怒火中烧,但他仍然没有拒绝给他们一些钓鱼的果实。只要乐克吉所定的条件允许。
但是乐克吉阐述的规则,应该是合乎逻辑的,可也往往易于导致不同的效果,尽管是一个灵光的钓鱼高手,在咿呀学语时就泡在水里,长大的人,也难以保证永不失败。有一天,阿尔吉终于出现了这样的事,从出海到四面八方搜寻,甩钩钓鱼,也难得钓上鱼来,最后终于钓到一条不大的鱼。
施瑞克在四个同伙的陪同下,懒洋洋地躺在沙滩上,已经养成了习惯的等到阿尔吉回来,当维尔-捷一抛锚,五个男人就站起来,一个个走向阿尔吉。
“今天我们倒霉了,伙计。”其中一个牧民说没有这些东西,我们就得勒紧裤带,饿肚皮。
这些乞求者不用费劲地,想出一些寒暄的客套话,每天千篇一律的方式向对方说,阿尔吉只是简单地回答着,愿意效劳,但是,这次回答却不同以往。
“今天不可能。”阿尔吉说道。
乞讨者们大吃一惊。
“不可能。”他们在心中重复这句话。
“不信就来看看。”阿尔吉说:“一条鱼,而且不大,我带回的就只有这。”
“我们对此也心满意足了。”一个移民肯定地说,他对这区区之财,也表示出宽宏大量。
“那么,我呢?”阿尔吉表示抗议。
“你!”五个人异口同声,一致表示吃惊的样子。
确实,这个乳臭未干的野小子,竟把这区区小事看成大事,与这五个文明人相比,他能献出几条鱼给他们,应该是无比的荣誉。
“那么,好吧!脓包!”其中一个移民叫道,“您还有一种方法,朋友亲如兄弟!那你就是胆大妄为,竟敢把这条破鱼给我们。”
阿尔吉一言不发,按照乐克吉指导的原则,他清楚自己的权力,首先满足自己的需要,然后……乐克吉说过的,这唯一的一条鱼,显而易见不够一顿晚餐,因此拒绝分给别人是有理有据的。
“可是,这种方法,这时它不管用!”这一个工人叫道,他被自己看到的这个阿尔吉的这种表现,认为这种自私自利的行为而感到愤怒不已。
“别跟他废话。”施瑞克煽动地声调插进来,“如果黑鬼拒不交鱼出来,我们拿走好了。”然后向阿尔吉转过身。
“一……二……三……!”
阿尔吉不与理睬,准备开始自卫。
“上啊!孩子们。”施瑞克命令。
同时受到五个人的攻击,阿尔吉被打倒在地,施瑞克从他手中把鱼夺走了。
“乐克吉!……”他在倒下时叫起来了。
听到叫声,乐克吉和克罗利从屋里出来,尽管阿尔吉势单力薄,仍在与之搏斗,他们跑出来救他。
侵略者不等他们参加进来,就迈开双腿,大步流星地溜之大吉了,又穿过河流,把他们用武力抢来的鱼带走了。阿尔吉站起来,虽受了些伤,但还能站起来。
“到底出了什么事?”乐克吉问。
阿尔吉向他讲述了事情的原委和经过,乐克吉双眉紧皱地听着,这完全是人类性本恶的新证据,推翻了他乐观的理论,还需要多少的论证,才会让他转变初衷?才能认真看待人类本来的面目?
离他所推行的利人主义相关甚远,他不能说他的养子有错,这太一目了然,他不得不承认阿尔吉有理,至多他会冒险地告诉他,这种争端也不应使这种自卫合法化,而这次却未被说服。
“不是为鱼。”他叫喊,还没有从搏斗的怒火中出来,我绝不能成为那些人的奴隶。
“当然……!当然……!”乐克吉用一种和解的口吻回答。
是的,还有那-自爱-人类社会为了满足物质的需要而引起争斗,同时他们也需要得到精神上的满足,甚至它往往占上首位,为了这些,于是出现在战争流血的局面,不屈不挠从不能忍受羁绊的乐克吉,能有权否定疯狂的暴力吗?
显然,阿尔吉还沉浸在刚才搏斗的努力中,还在发泄其怒火。
“我,向施瑞克让步!……”
还是这句话,我们的感情,正因为乐克吉的观点,冥顽不化地强调:要把那些人反对另一些人的人们都看成是兄弟。
乐克吉没有制止这个印第安的青年人的反抗叫声,做了个让他消消火气的手势,乐克吉默默无言地走开。
但是他还不打算抛弃保卫其梦想,不受事实的冲击,他一边走,一边思考,尽量找借口来原谅这些侵略者,但愿这些人是些罪犯,可能他们只是旧大陆残酷的文明的产物,这些可恶的人,当有些事物关系到他们的生命的时候,不可能了解什么道理,而只知道动武。
他们不是处于这种情况的吗?不管他们是多么的鲁莽,缺乏远见,他们对日益增长需要的食品匮乏而担心。因为大部分食品被带到内陆腹地去了,又没有送来新的食品以增加库存,看看将有食品枯竭的那一天,这不是很自然的事情,他们将想通过各种方法,甚至不择手段地来避免即将到来的那一天,为了生存,这是人类基本的本能。
施瑞克和他的同党,也许他们察觉到了食物的匮乏,或者只是为了发泄他们的野性,不管是什么,乐克吉的担心不是没有用的,为了饥和饱,粮食的危机正威胁着这块刚刚诞生的殖民地,岛内发生了什么事,人们一无所知,是否有的人装聋作哑、视而不见,要想得到改善,不可能在夏天之前,因为收获大量的粮食,可能会带一部分到岸边,但也得等待的一年的时间,可是现在只剩下两个月的粮食。
在左岸,情况并不太糟,那里的人们在乐克吉的影响下,从一开始就实行食品分配,人们想方设法节约粮食,甚至通过种植蔬菜和打鱼来增加库存,而右岸的六十来名移民,他们却无动于衷,这些不幸的人们会怎样呢?难道要他们重蹈三百年前那个饥饿新港的覆辙!
人们有必要为此担心,正在此时,移民面前来了出乎意料的救星,这样一来,这种威胁也就开始结束了。
智利政府言而有信,对这个新诞生的国家伸出了援助之手,三月中旬,一艘悬挂智利国旗的船来到了营地对面,抛锚停泊了,船名为里巴尔托,是一艘七八百吨的载货船,由船长菲奥克斯指挥,往霍斯特岛运来了食品、种子、家养动物的农具,如果移民们能正确的使用它们,这些珍贵的货物,是可以保证他们一定的生活。
自从抛锚下水以来,船长菲昂苔斯就来到陆地上,开始与岛上的总管取得联系,费尔丁南·波沃勒自称总管,大胆地毛遂自荐,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既然除他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人要求这一头衔,当时,里巴尔托船也正在开始卸货。
在卸货工作进行期间,菲奥克斯船长开始了他所负责的另一项任务。
“总督先生。”他对波沃勒说,“我们政府确信了解到有个叫乐克吉的人物在霍斯特岛定居,事实果真准确吗?”
波沃勒作了肯定的回答,船长又说:“那么我们了解的情况不错,恕我冒昧地向您提问,这个乐克吉,何许人也?”
“一个革命者。”波沃勒用一种自己并没觉察的老实的口吻。
“一个革命者?总督先生,您说这话是什么含义?”
“对我,对大家都一样。”波沃勒解释,“一个革命者就是一个反对法律,拒不服从正常建立的政府。”
“那么,乐克吉给您找了不少的麻烦!”
“我跟他纠纷多得很。”波沃勒表情严肃地说,“这就是人们常称之为硬脑袋的家伙……不过我压得住他。”他有力地肯定。
智利船长对此似乎很感兴趣,又经过了片刻的思考,他又问:
“能够见见这个乐克吉吗?他已经几次引起我们政府的注意力。”
“这再简单不过了。”波沃勒看着……瞧,他正在向我们这边走来。
说这话时,波沃勒用手指着正在独木桥上过河的乐克吉。船长向他迎上去。
“先生,跟您说句话,好吗?”他略略掀起他的军官帽。
乐克吉停下脚步,“我洗耳恭听。”他用地道的西班牙语。
但船长并没有马上开口,他目光不移,嘴巴半张开,大为惊讶地盯着乐克吉,毫不掩饰他的惊讶。
“那么?……”乐克吉有些不耐烦地说。
“请您原谅!先生。”船长终于开口说,“一见到您我就觉得似乎认得您,好像我们过去曾经认识。”
“这不太可能。”乐克吉反驳道,嘴角流露出揶揄的微笑。
“然而……”
船长话到嘴边,戛然而止,并用手轻打着额头。
“我想起来了……”他叫道,“您说得对,确实我没见过您,不过您长得与一幅印成的上万份到处散发的画像太像了,以至于我觉得画上的人不可能不是您。”
随着他说话的过程,一种莫名其妙的毕恭毕敬的神情,声音也逐渐变得婉转柔和,态度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当他说话时帽子就拿到手上。
“您搞错了,先生。”乐克吉冷漠地说。
“不过,我发誓……”
“那幅有疑问的画像,是在什么时期?”乐克吉打断他的话题。
“大约有十来年。”
乐克吉毫不犹豫地纠正并澄清事实。
“在二十年前。”他反驳道,“我就离开了您所称道的世界,因此画像上的人不可能是我,而且,您能认出我来吗?二十年前,我还年轻,而现在……”
“那么,您多大岁数了?”船长冒失、轻率地问,他的好奇心,由于他所介绍的神秘莫测的人物和他自以为正好可以澄清所刺激,但未加思索,直言不讳地脱口而出,话一出口,才知道自己的失礼。
“我问过了您的年龄吗?”乐克吉冷冷地问。
船长咬着嘴唇,无言以对。
“我想。”乐克吉说,“您到这里来,不是为了讨画像的吧?那么,我请您谈正事。”
“当然。”船长接受建议。
用一种不客气的动作,戴上他的军官帽。
“我的政府。”他又重新打官腔说,“委托我打听您的意图。”
“我的意图?……”乐克吉惊讶地重复着,“是指哪方面的?”
“关于您的住址的问题。”
“这关他什么事?”
“这对他非常重要!”
“噢!……”
情况是这样的,我的政府对您在半岛上对土著人的影响,并不是一无所知,它非常严肃地敬重这种影响。
“过于客气了!……”乐克吉挖苦地说。
“当麦哲伦属于无人管辖的地区时。”船长接着说,“那么只好暂且观望,但自从平分协定以来,情况就发生了根本的变化,此地归附后……”
“掠夺。”乐克吉小声纠正。
“您说什么?……”
“什么也没说,您请接着讲。”
“在此地归附以后。”船长又说,“我们政府想在岛上建立牢固的政权,不得不考虑对于您采取什么态度,这种态度完全取决于您,我们其所以打听您的计划,并给您带来了一项联盟的条约。”
“或者是对我的宣战。”
“完全正确,您在此地的影响力,我们对此并不提出异议,但它是与我们为敌还是用来服务于我们的文明行为?您是我们的盟友还是我们的对手?您自己决定。”
“既不是盟友,也不是对手。”乐克吉说,“是一个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人。”
船长用怀疑的神态点了点头。
“鉴于您在半岛上的特殊情况。”他说,“您想采取中立的态度,在我看来,可能很困难。”
“恰恰相反,这是很容易的。”乐克吉反驳。“由于这个极好的原因,我离开了麦哲伦,不打算再回去。”
“您离开?……不过,这里……”
“这里,我是在霍斯特岛上,一块自由的土地,我已决定不再返回那个不再自由的半岛的任何地方。”
“因此您打算在霍斯特岛安居乐业?”
“这就把事情简单化了,确实。”船长满意地说。“那么我可以带回去保证您不反对我的政府。”
“请您转告您的政府,我根本不认识它。”乐克吉回答,把帽子举了举,就走开了。
船长目送他离去,尽管他的对话者断然否认,他仍然认为他所发现的相似之处是凭空想象出来的,这种相似应该有这样或者那样的不同寻常之处,他自己深感迷惑。
“奇怪。”他喃喃自语,此时乐克吉没有回头观望,镇定地迈步离去。
船长不再有机会去核实他的怀疑,是否真有其事,因为乐克吉再也没有露面,为过去生活中,他相信随便什么调查留下口实,当天晚上他就消失了,开始了他往常的穿越岛屿的远足了。
因此船长只能从事自己的卸货工作,这些活一天干完。
除了智利慷慨地为移民的利益,送到新殖民地的货物之外,里巴尔托还带来了一大堆小商品,是为了移民中某个特殊人物的,不是别人,正是阿里·洛德士。
他不可能去务农,因为他受的教育从没教他干农活,阿里·洛德士想自己成为一个进口商人,就是在宣布独立时,人们有权当新诞生的国家,预计一个光辉灿烂的前途,于是他找到机会就向军舰船长提出,请负责给他送些小商品来,船长十分忠于职守,不负诺言,让里巴尔托给阿里·洛德士运来了数不清的各样东西,数量虽不多,但完全可满足最初的要求。针、线、火柴、别针、鞋、衣服、沾水笔、铅笔、信纸、烟草,还有其他的许多东西,这些小商品,完完全全的是日用百货。
显然,阿里·洛德士的计划是明智之举,他的选择,高瞻远瞩,事情刚刚起步,担心的是这些东西只能留着自己用,没有任何迹象表明霍斯特人之间曾经有过买卖交易,缺乏制度来阻止、限制、自私自利的现象。霍斯特人还是充满孤立各个离群索居的小群体。
阿里·洛德士通过事情的变化判断,考虑到今后此举可能失败,打算着还是将这批货物留在里巴尔托船上,自己也上船,一走了之,看来这个国家似乎没有什么希望。
但是,他去哪里呢?这些杂七杂八的商品,在这个尚未开发的地区应该是十分珍贵的,如果在所谓的城市中,东西到处琳琅满目,这些商品就不值什么,经过很细致的思考后,于是他决定再等等看,他设想这艘船并不可能是这海滩的最后一艘船。今后如果情况仍得不到好转和改善,可再找机会离开这里。
里巴尔托卸完货,便起锚上路,几个小时之后,好像乐克吉等着船离去了,他就又回到了岸边。
生活又回到了原来的情况,依然如故,一些种地或从事渔业,乐克吉接二连三地打猎,大多数是满载而归,生活过得非常优裕,还需要采取一定的步骤,增加食品的库存,人口减少到不足一百人,还包括聚集在乐克吉周围的人,他们一致同意此地改名为新镇,这里现在有了至少一年半的食品,从现在起,至少可以减少一些担心。
至于波沃勒,统治着这个地区,说实话,他就像一个无所事事的国王,而且,如果说他统治着并不加以管理的话,依他个人之见,事情就这样顺利进行,从他上任伊始,他通过政令,将所建的营地晋升为霍斯特岛正式的首都,从那时起,命名为利贝丽亚,经过了这次努力,他就偃旗息鼓,无所作为。
智利政府的慷慨赠予给他提供了一个机会,即第二次行使职权。其中大部分食品。货物都分给了他的人民,在他的命令下,由里巴尔托运来的一半白酒被保存起来,而另一半分给了移民,这种宽容大度的结果,的确立竿见影,于是很多人马上失去理智,拉查尔·塞罗尼与其主人相比,则更有过之,他的妻子和女儿因此不得不再次忍受那可怕的景象,破口大骂、拳脚相加接踵而至,又一次震动着整个营地。
人们又开始豪饮,尽情欢乐,人们又在格罗兹的提琴声中翩翩起舞,在这无与伦比的乐师面前围成圈,乐克吉也无法对此不动心,他穿过河流,被这优美动听的音乐吸引住,可以说在这遥远的地方是独一无二的,新镇的居民和他一道,阿里·洛德士的一家,完全聚精会神地品尝着这曲子的魔力,还有阿尔吉和克罗利,对他们而言,这是一个启示,他们完完全全地沉浸在乐声中,还有迪克和桑德两个小水手,他们绝不错过任何一次听音乐的机会,当一听到琴声,他们便匆匆忙忙地跑向河的右岸。
说实话,迪克来这里只是为了寻找一个新的玩意,他尽情地、忘我地蹦蹦跳跳,但或多或少还是遵守秩序,而他的同伴桑德却迥然不同,如上次听音乐一样,他总是站在第一排,他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微张,由于被深深地打动,激动得微微发抖,他专心致志地听着。不放过任何一个音符,直到缭绕的余音在空中消逝。
他那如醉如痴的神态,却打动了乐克吉。
“那么,你喜欢音乐?我的孩子!”一天他问桑德。
“啊!先生……”桑德叹了口气,看着乐克吉,他自己仍然一副心醉神痴的模样。
“拉小提琴……像格罗兹先生一样!……”
“真的!……”乐克吉对这个小男孩的热情非常感兴趣地说,“您对它这么喜欢吗?那么,也许可以满足你的愿望。”
桑德用一种不太信任的神态看着他。
“为什么不?”乐克吉说,“一旦有机会,我负责给你弄个小提琴。”
“真的?先生!……”桑德喜形于色,两眼闪着亮光。
“我答应你,我的孩子。”乐克吉肯定地说,“不过,你得耐心等待。”
其他的移民还没有像那个少年见习水手那样,对音乐的感情如此的深厚,他们只是听听音乐,当作娱乐,高兴高兴,借以排遣他们那单调无味的生活烦恼。
弗里兹·格罗斯不可否认的成功给费尔南丁·波沃勒产生了灵感,每周二次,从存放的酒中,提前分给音乐家,因此利贝丽亚每周有两次音乐会,像许多文明的开放城市一样。
给首都命名和组织娱乐活动,足以使费尔丁南·波沃勒竭尽了自己的才能,而且观察到大家对此很满意。于是对自己的杰作很有些自我陶醉,在他脑子里唤起了往事:罗马人所要求的面包和娱乐。他波沃勒已经满足了这些要求,而且里巴托已经向他保证,将来丰收还会接上,格罗斯的提琴就是代表。要承认在他的总督统治下,这些移民会感到生活幸福的,让他们的生活永远在无所事事的时光中流去,也不是什么好事。
二月、三月紧跟着就这样过去了,他仍很乐观,没什么使他心绪不宁,一些争论,甚至有几次公共场合的打架斗殴,偶尔扰乱利贝丽亚的平静,这不过是些不足挂齿的小事情,没什么了不起,波沃勒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三月底最后的几天,一种不幸给他那无忧无虑的生活带来了困扰,就像是悲剧情节将到达到高潮的序幕一样,情节逐步展开,在他看来,好像没什么大问题,无非是些口角争吵,他认为就其争吵的性质而言,没有必要去采取和平解决,等到他认为必要时,再出面干涉,未料出现了反常的势态,竟使他霉气缠身,他的干预却产生了他完全不期望的结果。
阿尔吉是这次事故的主人翁,他竭尽全力地进行反抗,在这种场合,他不得不与施瑞克他们四个进行搏斗,不平等的战斗以后,几周过去了,他的竞争对手没有出现,也许是害怕乐克吉的干预,这些侵略者以后再也不要他钓鱼所得的收获,由于里巴尔托的到来,使大家又一致行动,那几条或大或小的鱼,有什么用,现在食品很丰富了,他们就好像已经是用之不竭的了。
问题是,里巴尔托运来的货物,不只是食品,还包括一定数量的酒,由于波沃勒的粗心大意,将酒散发给大家,还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这害人的饮料,马上在营地上产生了麻烦。
在塞罗尼家,发生了非常独特的坏情况,拉查尔·塞罗尼醉后造成的悲剧,使施瑞克和阿尔吉之间的敌对更加增强。当阿尔吉对杜丽娅和她的女儿充当保护神时,施瑞克却对这位醉鬼,不称职的丈夫和父亲进行极力的阿谀奉承,使他对印第安青年的仇视产生共鸣,他对阿尔吉对格拉兹爱娜的感情不能饶恕。
尽管分配的酒已喝得一干二净,但也没给这个家带来安宁,由于他和波沃勒交往神秘,他可以效仿帕德逊,终于成功地向拉查尔·塞罗尼不停地供应酒,他用这种手段,希望能骗取他的好感。
只要有了第一次,就不愁第二次,酒鬼开始表态,拥护这个赞成(favour)卑劣感情的人,声称自己是他的同盟。很快,不再称他别的什么,只称他为女婿,认为他可以粉碎格拉兹爱娜的抵抗。
年轻的女孩子,为了不让阿尔吉知道这一麻烦,她必须与之斗争,但是阿尔吉猜到了一部分,他对施瑞克的鬼把戏有所觉察,他对施瑞克更是产生了仇和恨。
事情本来如此了,这时三月二十九日早晨,他穿过小桥,准备走向河右岸时,看见离他百米远处,格拉兹爱娜头发蓬松,上气不接下气地跑着,似乎是在躲避一场致人死地的灾难。
确实如此,是场十分危险的处境,因为在距她后面约五十米远,施瑞克正在奔跑着追赶她。
“阿尔吉!阿尔吉!……来救我。”她见到了年轻的印第安人就大声喊叫出来。
阿尔吉抄近道赶上去,扑过去救她。
但施瑞克对这个弱小的对手不屑一顾,他只略微一停,便又开始冲刺,一声冷笑,低头往前跑。
事实证明他的判断错了,阿尔吉虽然还小,但他那种野性生活给了他猴子一样的敏捷灵活,加上他那坚实的肌肉,当敌人抓住他的胳膊时,他的手像弹簧一样伸展自如,两人的拳头相互击在对方的脸上和胸上,施瑞克被打得晕头转向,支撑不住而跌倒在地。
两个青年人急急忙忙往后撤退,想在左岸找个躲避地方,被打败的人,大叫大嚷,喘不上气,竭尽全力地诅咒和谩骂。
阿尔吉和格兹爱娜对此不理不睬,直接去找乐克吉,当女孩子一接近他时就开始乞求。
在河对岸能容她继续生活下去,过去她尽力隐瞒真相,不去揭这些戳心的伤心事。但现在已到走投无路的程度,最好把他一切吐露出来。就在今天早上,施瑞克色胆包天,愈来肆无忌惮,直到开始对她施暴。他对她又拉又扯,拳脚交加,尽管杜丽娅上来帮助,但势力单薄,无济于事。而此时拉查尔·赛罗尼——难以令人启齿,说出来恶心——恰好相反,似乎给他打气,格拉兹爱娜最后终于挣扎出来,逃之夭夭,但没有人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要不是阿尔吉及时出现,解决战斗的话。
乐克吉如往常一样不动声色地听着她讲述。
“那么现在”他问:“你打算怎么办,我的孩子?”
“留在您的身边!……”格拉兹爱娜喊道:“请您保护我,我求您了。”
“我向你保证。”乐克吉肯定,“至于是否留在这里,就取决你自己了。每个人都可以自己决定自己。如果可能的话,请允许我向您建议,选择您的住址问题,如果您相信我的话,您可以请洛德士一家帮忙,如果我出面求他,他肯定会答应收留您。”
这明智的办法,确实没有遇到任何阻碍。这位离家出走的女孩子受到洛德士家的热情接待,尤其是克娜丽,对有了个同龄伙伴兴奋不已。
然而格拉兹爱娜还是心烦意乱,心急如焚,她已脱离苦海,可她妈妈还生活在那地狱里会怎么样?乐克吉让她放心。就在此时此刻,他马上去请她妈妈来和女儿汇合。
可以马上断言,他的仁慈,马上遭到拒绝。杜丽娅对格拉兹爱娜的离家出走万分赞成,对她在河对岸受到那个令人尊敬的家庭保护,知道她很安全而感到庆幸,但她还是固执地婉言拒绝离开她丈夫。既相许,终相守。这就是说不管她怎样因此痛苦,甚至献身,她也要陪伴他到终生。而这个男人,此时此刻,一团死气,正从当天的第一次醉中醒来。
乐克吉带回来这他早已料到的答复,另外他发现在格拉兹爱娜身边,费尔丁南·波沃勒正与阿里·洛德士先生辩论,开始变得尖锐激烈。
“怎么了?”乐克吉问。
“是这么回事。”阿里·洛德士怒气冲天地回答:“这位先生来到我家,自称要讨回格拉兹爱娜,他声称要把她送回那可爱的父亲家里。”
“塞罗尼家的事与波沃勒先生何干?”乐克吉询问。那腔调开始怒不可遏。
“在移民地发生的一切都与总督有关。”波沃勒解释。他装腔作势,竭尽全力抬高身份,以便显得与这个职位相符。
“不过,总督呢?……”
“就是本人。”
“哟!哟!……”乐克吉说。
“有人自我告状……”他对别人插话挖苦、奚落置之不理,开始说:
“是施瑞克!”阿尔吉说。他并非不了解这两个家伙沆瀣一气。
“绝对不是。”波沃勒纠正说:“而是由她父亲,由拉查尔·赛罗尼本人告的状。”
“唔!……”乐克吉抗议,“那么正是那拉查尔·赛罗尼睡着了的时候跟您说的了……因为他睡了,就在这个时候,还在鼾声大作。”
“您的热嘲冷讽并不能阻止在这个土地上发生了一起犯罪事件。”波沃勒用一种傲慢的语气反唇相讥。
“犯罪?……您看到了!……”
“是的,犯罪。一个未成年女孩被人从她家拐走。这种行为在所有国家的法律中均被视为犯罪。”
“那么在霍斯特岛有法律?”乐克吉问道。一听到“法律”这个字,他眼里流露出不安的目光:“那么是谁制定的法律?”
“是我。”波沃勒用一种目空一切的口吻回答。“是我,因为我代表移民。作为总督,我有权让所有的人服从我。”
“您说什么?……”乐克吉喊出声。“服从,我想……当然,请听好了我的答复:在霍斯特岛这块自由的土地上,没有人应该听命于任何人,格拉兹爱娜可以自由地来这里,可以自由地留在这里,如果她愿意这样……”
“但是……”波沃勒试图插句话。
“不必但是,谁敢冒险谈什么服从,那就是与我为敌。”
“那我们走着瞧!”波沃勒反击。“因为有了法律才会让人们遵纪守法,而且我应该用力量来……”
“力量!……”乐克吉叫起来。“那就试试看!同时我给您个忠告,不要惹我性起,回您的首都去,如果您不希望马上被人撵走。”
乐克吉的样子太令人不安,波沃勒认为小心为上策,不要执而不化,他边走边说,乐克吉,阿里·洛德士,阿尔特勒布尔和克罗利跟着先走了二十来步。
当他到达河的对岸感到安然无恙时,他便转过身子,大声威胁:
“走着瞧!”他厉声尖叫。
波沃勒怒发冲冠,而这威胁性的话并不那么可怕,然而有心要考虑采取某种措施,对谋杀感到自豪,能给最胆小怕事的人的勇气,而且这并非不可能,和他平时忠实的信徒同谋,借着夜色正浓给他几拳。
幸运的是,他轻而易举地就化险为夷,波沃勒走了百来步远又回过身子,能够看到阿尔特勒布尔和克罗利正在撤下连接两岸的小桥桥面。那些小船全部停在新镇的小海湾里,与利贝丽亚的交通就这样被切断,他所想象的要让他大吃一惊的行动也化为泡影。
波沃勒明白乐克吉所干的事意味着什么,他恼羞成怒,伸了伸拳头。
乐克吉只是耸耸肩,而且桥面的木板一块一块地掉下来。很快,只剩下用作桥墩的厚木板。流淌的河水拍击着这些木墩子,今后将这两个互为对手的营地分开。
人类的好斗性又一次这样表现出来。心中默认可能用战斗来解决问题,并着手准备。这种惯用的方式是先终止外交关系。这些在这个人有着人类世界的天涯海角的偏僻两个村庄的居民让那些大帝国的公民并不是唯一配得上人类这个名字的人。
四月份伴着寒冬而至,没任何大事、新事,利贝丽亚的居民仍然感到枯燥乏味,也无人给这心碎的生活指引航向,当气温不太寒冷时,他们无忧无虑,对未来从不操心,放纵的生活,随着秋分的到来,大家开始感到心绪不宁,寒风呼啸,打破了梦幻般的生活,利贝丽娅本来就人迹稀少,和去年一样,人们都缩手缩脚的蜷曲在自己的小屋子里,闭门不出。
在新镇,生活也没有那么活跃,野外的生活,尤其是钓鱼,已无法进行,天气转冷以来鱼群都向麦哲伦海峡水温较高的海域游去,渔民的小船也停下了,抛锚停泊,在大风呼啸的海上,什么也不能够干。
暴风雨后就是下雪,然后又天晴日出,阳光灿烂,冰融雪消,地上一片泥泞,继之又是下雪。
在任何情况下,尽管桥墩不留在原位,首都与郊区间的交通仍不方便,波沃勒的威胁也不能付诸实施,难道他没忘记威胁吗?自从人们把他从河左岸赶走,他的狂言变成了废纸,何况今后还会有更严厉的更紧迫的一些事情,让他忧心忡忡,心急如焚。关于他那时受到的羞辱,渐渐地变得无关紧要了。
自从宣布独立以来,利贝丽亚的人口变得更少,现在又有增加的倾向,因为那些岛屿腹地的移民,由于许多原因,开荒种地的尝试失败了,在恶劣的季节到来之际,他们又返回故地,他们所带来的悲伤和麻烦,使波沃勒始料不及。
这并不危及他本人,他这样推测是有道理的,人们对既定的事实容易接收,回来的人看到他在总督的位子上,没有表现出一丝惊奇,这些可怜的人一出世就习惯于低人一等的生活,对诸如此类的事没有感到不自然,只要有机会,他们也会一样毛遂自荐,主宰生灵。这种无法阻止的必然结果,去反对它真是疯了,弱肉强食是事物的自然法则。
但是,享有权力同时要承担义务。既然领导大家就有责任保证所有人的生活,这样他们才会恭敬地服从。权力使他光荣无比,但有附加条件,他必须有创造性,能采取措施,承担责任。人民满意时便会顺从,吃不饱饭就会造反。
出乎意料的是,吃饭的人不断增加,形势变得岌岌可危。
四月十五日,第一批移民返回,他们只好承认与自然界的斗争失败了。他,妻子和四个孩子在黄昏时出现,可怜的人!妻子面无血色,身体瘦弱,裙子褴褛。最小的孩子才五岁,几乎光着身子,趴在妈妈身上。独自走在最前面的是意志消沉,神情疲乏的父亲。
人们拥到他们周围,连珠炮似的向他们提问。
这男人一旦见到其他男人,顿时有了精神。他简单地讲述了自己的情况。他们当时离开利贝丽亚最晚,为了找到块空地不得不走很长时间。到了十二月下旬,他们才停下来,立即动手盖房子。由于缺少工具,只好卖苦力,费了很多精力。再加上他对建筑一窍不通,犯了不少错误,耽误了很多时间。
他不停地干了两个半月,终于搭起了个简陋的窝棚。随后,开始种地。倒霉,他实在运气不佳。碰上了块硬土地。他拼死拼活,他只能种出一小块地。很快,严冬来临。
植物停止生长,他已经无法指望收到粮食。这时家里已经断顿了,他只好扔下几件工具和无用的种子,沿着四个月前兴奋走过的原路折回。他们在十天内步履艰难地走着,遇上风暴,便躲在雪洞里,天气好一点,便踩着泥浆继续行走,到达城里时,个个累得不行了,饿得不行了。
波沃勒出面对他们进行了安慰,安排他们住下,分给他们一间房子,送去了吃的东西。他们一见到食品,贪婪地扑上去。他这时觉得事情已圆满的解决。
以后连续几天,他不停地接待春天离去,现在返回的一批批移民,这时他感到自己失策了。不同的是,这些人中有的是单独一个,有的是拖家带口;相同的是,全都衣衫褴褛,饥肠辘辘。
有些家庭回来时少了几人,他们到哪里去了?肯定是死了。更可以肯定的是,这支凄惨的大军正穿过小岛,源源不断地朝利贝丽亚集中,这样就提出了最可怕的问题。
大约在六月十五日,首都增加了三百多人。这时,波沃勒还能勉强地支撑着局面。在他的安排下,大家都在拼装房屋中找到栖身之地,现在住在里面,又可过去一样拥挤。有些房子被搬到新镇,有些由于人们目光短浅,出发时将它们毁了,另外有几个被拼装成大屋子,波沃勒住在那里,并夸张地将它称为政府“大厦”。这样一来,大家又得住帐篷。
但更严重的问题是食品供应。吃饭的人增多,里巴尔托号运来的粮食迅速减少。以前认为够吃一年的,恐怕现在连春天都熬不过去.波沃勒不傻,早就看出这个问题,他不得不出面干涉,公布政令,严格实行食品配制。
他无法控制局面。人们知道没有任何处罚条例,便不把政令放在眼里,我行我素。他没有办法,只好从狂热分子中请了二十个志愿者,像水手那样,站岗放哨,守护食品。尽管人们牢骚满腹,但还是服从了。
他认为事情就此了结,自己竭尽了全力,将灾难推迟。可是利贝丽亚已危在旦夕。
那些人,潮水般地返回,精神波乏,身体虚弱。天气寒冷,又缺吃少穿,爆发了可怕的流行病,很多人染上病,很多人死去。
他们处于困境,感到绝望,这才想起乐克吉。在六月中旬,他们一直没有见到他,并也无所谓。他们太健忘,别人的恩德转眼就不记得,他们太短视,没想到以后还要人帮忙。他们沦落到这种悲惨的境况才想起他的恩情、善行。过去,他一向帮他们解决燃眉之急,但如今他们病魔缠身,他却迟迟不露面,他为什么抛弃他们?谁知道为什么城市和新镇会突然断决来往?但不管怎样,与他们的痛苦相比,这些原因无足轻重。他们渐渐地都把目光向新镇雪地上的房屋投去。
那天——七月十日——由于有雾,乐克吉待在家里,修补一件驼皮大衣打发时间。忽然,听到远处有人喊他,他竖起耳朵,过了一会,终于听到喊声。
乐克吉冲到门外。
当时并不冷,微风吹拂下,冰雪正在融化,脚下是一片泥泞地,眼前是一团大雾。雾气朦胧,看不清任何东西。
“乐克吉!……”雾中有人喊。
由于离得远,声音又小,乐克吉听到对岸传过来的是一种呻吟。
他加快步子,来到河边,看到一副悲惨的景象。对岸白雪皑皑,湍湍激流将他们隔开,由于毁了桥,一百来人无法过来,只好在对岸来回不停地走动,盼望着,他们与其说是人,不如说像幽灵。一个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身体憔悴。他是他们希望的化身,一见到他,他们精神为之一振,不约而同地伸出手,哀求。
“乐克吉!……”异口同声,“乐克吉!”
他对人们的哀求感到震惊,他不寒而栗利贝丽亚肯定大难临头,否则这些人不会显示出恐怖像。
乐克吉做了个鼓舞人心的手势,答应将竭尽全力为他们效劳。一个小时之内,阿尔吉、阿尔特勒布尔和克罗利重建小桥。当他来到右岸,立刻被焦急的人们包围住,即使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为之动情。云开日出,他们现在喜形于色,燃起希望之光,这个好乐施善的大救星终于来了,可怜的人围着他,靠着他,拉着他,发出格格的笑声,这是信任和欢喜。
乐克吉受到感染,看着,听着,一句话也不说。这些人向他叙说自己的痛苦和悲伤,哀求他救救他们的妻子和孩子,那些人在利贝丽亚,奄奄一息,行将就木。
乐克吉十分耐心地听他们发泄不满,他明白,同情的眼神和和蔼的态度是一付灵丹妙药。最后,他向所有的人保证,大家立刻回家等着,他会一家一家地去看病,绝不会忘掉一个人。
听到这话,他们像孩子一样顺从,马上回家等候。
乐克吉一举一动让人感到振奋受到鼓舞。他走家串户,宽慰大家,给患者治病。从人们在这里安顿下来起,发生了多么大的变化,一切显得杂乱无章。只一年的工夫,这些房屋就变得摇摇欲坠,破烂不堪。每家都是闭门关户,显得死气沉沉,房子的周围是一堆堆污秽不堪的垃圾,只有它可以说明里面住着人。偶尔门口会出现一两个满腹怒气,闷闷不乐,神情绝望的人。
乐克吉经过政府“大厦”时,波沃勒透过半开的窗户正看着他。他现在可不敢出头露面,尽管他对乐克吉恨得咬牙切齿,但现在可不是找岔子的时候。人们已把他视为救星,众怒难犯,现在与他公然作对,岂不是自找没趣,自找苦吃。
而且波沃勒对乐克吉的参与内心叫好。他其实也盼望乐克吉能帮他渡过难关。当风平浪静,统治可是件令人惬意、轻而易举的事。现在出现相反的情况,有人愿意甘冒风险,拯救人民,充当领袖,这不是件坏事。将来,风向好转,时机成熟,他会重新夺回权力。
没有任何人妨碍他,他可以忘我地工作,尽心尽责。他现在过的是怎样一种生活!每天一大清早,他就穿过河流,来到利贝丽亚,一直待到深夜。他一家一家地走访,事必躬亲,走到痛苦不堪的病人身边,呼吸着他们喷出的热气,他不知疲倦地看病、问候、安慰。
他竭尽了全力,但患者仍在增加,而且很多人没过多久就命归黄泉。
他尽管知识渊博,医术高超,尽心尽责,但无法控制病情的扩大。有些人虽被数次抢救过来,但最终还是一命归西。
他周围全是悲伤的人。妻子和丈夫永远分离,母亲为死去的孩子哭泣;所到之处,要么是痛苦的呻吟,要么是悲伤的眼泪,但他绝不会泄气。一旦患者病入膏肓,他便马上给他最好的安慰。
有时,人们过度悲伤,并不领会他的好意。还有些单身汉,死后没有人为他哭泣,这样的人在移民中间并不少见,生活的动荡和变幻彻底将他们打倒。
一天早上,他被人叫到一个身材臃肿的人身边,他正发出嘶哑的喘气,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弗里兹·格罗斯。命运把他安排在死亡的名单上,他只有入土为安了。
一刻钟前,他一觉醒来,被外面的冷风一吹,跌倒在地,十几个人将他拖回那个旮旯,他待在那里,冻得脸色发乌,急促而嘶哑的喘气,在做垂死挣扎。乐克吉经过简单的检查,诊断为肺出血,这个被酒精烧坏的五脏六腑已无药可救。
他的诊断准确。很快,弗里兹·格罗斯就一命呜呼,庞大的身子躺在地上,永远也无法移动。今后,他永远合上眼。
有个东西引起乐克吉的注意。死者回光返照时,头脑片刻清醒,对长期的自暴自弃而浪费天赋感到惋惜,喝酒的恶习耽误了他的才华,在撒手人寰前,他想与世上唯一的心爱物告别。他探索着,寻找他的提琴,以便去天堂时抱住这美妙的乐器。它现在就在他胸口上,但他无力的手已将它松开。
乐克吉拿起这把曾演奏出神圣曲子的提琴,它已不属于任何人的了。他拿起琴,返回新镇,直奔那两个少年见习水手的房子。
“桑德!……”他推门叫道。
孩子跑来。
“孩子,我答应过你。”乐克吉说,“给你。”
桑德又惊又喜,脸色发白,用颤抖的手接过。
“这是把好乐器!”乐克吉补充,“它是弗里兹·格罗斯的提琴。”
“那么……”桑德结结巴巴地说,“格罗斯先生……要的话……”
“他死了。”乐克吉解释。
“少了一个酒鬼。”阿尔特勒布尔冷漠地说。
这是弗里兹·格罗斯葬礼的悼词。
几天之后,又死了一个人,是拉查尔·塞罗尼,多少与乐克吉有点关系。他的死亡确实使阿尔吉能够梦想成真,杜丽娅来找乐克吉救她丈夫时,太迟了,已经无法挽救了。她由于无知,所以对他染上的疾病并没有在意,当她得知不可救药时,感到晴天霹雳,她为他可是献出了一切。
而且,即使他得到及时的抢救,但同样还是熬不过这场劫难。他患病的原因是由于他罪孽深重、饮酒无度造成的,只有八天时间,疾病就夺去了他的生命。
死者下葬了以后,乐克吉还惦记着筋疲力尽、长期忍辱负重的杜丽娅,这回好像轮到她了。她日经月累地生活在苦难之中,但爱心未泯。尽管生活苦不堪言,但有精神支柱。丈夫现在撒手归去,生活的动力已经消失,多年来的心血白费,使她一下子变得意志消沉,精神颓废。
她变得死气沉沉,半糊涂,半清醒,听人摆布。她带着那点可怜的财产,被人领着,顺从地离开了家。
她十分沮丧,根本不可能注意到附近走过的施瑞克。
乐克吉也没有看到他,他们默默地走着。
但是施瑞克却看见了他们,立刻停下来,脸色难看,十分恼火。拉查尔死了,格拉兹爱娜躲在新岛,杜丽娅也要去那里,他明白自己的计划彻底破产,他目送着他们远去,久久挪不动步子。乐克吉要是突然转过身,看见这种目光会吓一跳。尽管他什么都不怕,但这种目光还是会让他不寒而栗。
到利贝丽亚避难的人络绎不绝。整个冬季每天都有人回来。霍斯特岛成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库,好像它真的具有超凡的魔力,可以源源不断地向这些可怜的人提供食品。七月初,回流的人数达到高潮,随后,每天渐渐减少,直到九月二十九日终于停止。
当天,人们还看见一个移民从山上走下来。他步履维艰来到营地。他光着上半身子,骨瘦如柴,一副惨不忍睹的模样。他走到第一排房舍前时,已筋疲力尽,不由得瘫倒在地。
他们的不幸遭遇都大同小异,而且司空见惯,人们再也激动不起来,只是走过去把他扶起来,给他打了打气,便扔下他不管了。
在这个时候,已无法找到吃的,那么这种情况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呢?其他没有消息的人要么谷粮满仓,要么命归黄泉。
七百五十多移民回到岸边。绝大多数人的身体状况最好的也是软弱无力,精神崩溃。由于他们体质孱弱,疾病正好乘虚而入。乐克吉顾不上疲劳,加班加点给人治疗。但随着天气变冷,死的人越来越多,死神对人一视同仁,可不管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毫不留情地将人勾去。
这倒是省去了口粮,但剩下的人还是太多,里巴尔托号运来的食品已远远不够吃的。当波沃勒决定给他的臣民定额分配食品时,为时已晚,他完全没有预见到人数会陡然猛增。他知道自己犯了弥天大错,想亡羊补牢,可时不我与,灾难已经降临。九月二十五日,仓库里的最后一些饼干分了出去,这群悲愤交加的人才发现致命的饥饿正一步步逼近。
由于颗粒未进,他们感到饥肠辘辘,五脏六腑像是在翻江倒海,饥饿正紧缠着他们,折磨着他们,伤害着他们。死亡就是这般冷酷无情,正慢慢吞吞——如此慢吞地——将约纳丹号上的遇难者置于死地。
第一个受害者是布莱克。他实在饿得不行,而且人们通知乐克吉又太晚,尽管他使出浑身解数,可是布莱克在第三天仍然撒手归西。这次可没有道理去责怪帕德逊。因为他本人与大家一样正忍饥挨饿,被命运捉弄。
接下来几天,拿什么填饱这些移民的肚子?谁敢说他有办法?倒是那些曾留个心眼,省着吃粮食的人现在靠它尚能勉强度日。可是其他的人怎么办呢?……
在灾难期间,乐克吉忙得昏天黑地,不亦乐乎。他不但要给病人治疗,而且还得管那些饿得不行的人。人们向他哀求,扯他的衣服,有些母亲把孩子往他怀里塞。他整天被怨声载道,满腹牢骚,哀告乞讨所包围着,而且只要向他开口,就会若有所得。他慷慨大方,一个劲地把左岸攒的粮食分给大家,就是没有想到自己。他并没有考虑,这样做虽然解决了他人燃眉之急,而同时也将自己送进了深渊。
可是,情况迫在眉睫,刻不容缓。腌鱼、腌兔、干菜,一切飞速减少。只一个月的工夫,新镇与利贝丽亚一样开始忍饥挨饿。
显然,形势岌岌可危。因此乐克吉的那帮子人开始对他不满,抵制。他们对乐克吉的命令置之不理,一口拒绝,不肯将自己的口粮送给他人。他每次要花大量的时间循循善诱。人们只是跟他讨论得口干舌燥,疲惫不堪,才极不情愿地拿出食品。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感到越来越棘手。
阿里·洛德士试图向他的朋友指出他这是在做无谓的牺牲。一切都是徒劳无益,吃力不讨好的。他想干什么?左岸的粮食所存无已,无法解决整个岛上居民吃饭的问题。一旦粮食全光了,走投无路时,再怎么办?现在不惜牺牲那些目光远大,勤勉劳苦的人的利益,将他们劳动换来的粮食奉送,而这只能延缓灾难的发生。灾难早晚要来的,无法避免,那么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呢?
阿里·洛德士却无法说动他。乐克吉根本不愿意跟他讲话。面对如此的灾难,说归说,做归做,人们无暇思索。眼看着芸芸众生命归黄泉,而自己无动于衷,这绝不可能办到。不管发生什么事,他要与他们休戚与共,直到弹尽粮绝,这是当前迫切需要做的。今后呢?……今后再说今后的事,当一无所有时,人们会自动离开,远走高飞,找另外一处栖身之地。在那里,会和新镇一样,他们靠钓鱼,打猎为生。人们都会远走他乡,因为再用不了几天,这里会变成尸横遍野的万人坑。但至少,他已倾其所有,竭尽全力地奋斗了。他可没有超凡的勇气,眼看着为数众多的人坐以待毙,而自己却坐视不管。
阿里·洛德士提议将阿尔特勒布尔藏的四十八支枪发给移民,他们用这些武器去打猎、或许还可能弄来吃的东西。人们讨论了以后,将这项建议否认。这个季节根本见不到野兔的影子。而且这些于农活的人对枪的常识一无所知,指望他们向这么多人保证食品供应,犹如大海捞针。相反,他们一旦手里有了枪,便会惹是生非。现在已出现种种预兆,动作粗野,目光凶狠,打架斗殴时常发生,有些人身上暴力的分子在蠢蠢欲动,一触即发。移民们公然表现出敌对的情绪,他们互相嘲弄对方的失败和不幸,每个人把目前的状况归咎于别人。
然而,有一个人是千夫所指,天怒人怨被人骂得狗血淋头。此人便是费尔丁南·波沃勒。此君毛遂自荐,草率从事,挑起管理人类的大梁。
他显然才疏学浅,能力平庸,因此移民对他怒目相向也是情有可原。尽管如此,人们还是忍气吞声。这也是心甘情愿的,他们只希望得过且过,不愠不火。这是群碌碌无为的人,他们既愚不可及又懒惰成性,因此他们只有耐着性子等下去,他们有的是时间。不管如何不满,只要一说到他们的领袖,他们便鸦雀无声,噤若寒蝉,否则就是对自己创造的宗教偶像表现出大逆不道,他们感到惶惶不安。如此一来,只有当没有人时,他们才敢窃窃私语,多次说大话,放空炮、用尽了威胁的词语,以宣泄他们的不满和愤怒。可惜这些人全都是华而不实,没有一个人能将大话和威胁付诸事实。
权力可是件美妙的事,即使目前情况让人恼火,但波沃勒所享有的有名无实的权力仍让人垂涎三尺。他手中的权力是可怜的,他只是位统治着成千上万张嗷嗷待哺的嘴巴的,名存实亡的领袖。
面对如此严峻的情况,刘易斯·多里克虽然认为权力唾手可得,但不应该掉以轻心。总而言之,波沃勒不是打着如意算盘,利用人们老实,毛遂自荐,攫取权力吗?用句形象而生动的话来表达,就是趁机捞油水。尽管这里的条件艰苦,可是作为一呼百应的领袖还是有利可图的。波沃勒深知这个中的奥妙,同时也清楚那些可怜的同类正忍饥挨饿。多里克现在正打算将这权力归为己有,好处赐予同伴。
直至目前为止,他一直耐心地等待着,对其对手抢山头,扩地盘一忍再忍。但只要他认为时机成熟,便会脱颖而出,一鸣惊人。劳苦大众将是他所依靠的、坚实的基础。要对索博勒加以批判,其题目数不胜数、信手就可拈来。他唯一的麻烦就是从中进行挑选。如果有人问他取代对手之后如何执政?他会感异常尴尬,好在任何人都不会向他提出诸如此类的冒失问题,因此他也不必担心要为此作答。
波沃勒对其对手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有所察觉。当春暖花开的时分,他常常从上面写着华丽的,政府大厦几个字的窗户望去,发现多里克的那伙人与日俱增,他们似乎若有所思,从那帮人投来敌对的目光,从他们有朝他挥舞拳头的情形来看,他知道多里克战术卓有成效。可他也不是个好惹的人,他不会善罢甘休,他已经制定了反攻的方案。
当然,他所领导的事业一败涂地,是无法否认的。但他推卸责任,将自然环境因素例为指责的对象,尤其是将各种不幸归咎于气候恶劣,他的自我感觉仍然良好。如果说他一事无成,那是因为无事可做,即使换一个人也比他强不了多少。
波沃勒紧紧抓住权力不放,并不只是为了满足虚荣。不管怎样,出现了现在这种情况,他变得非常现实,因此个人的收获不小。他一方面忧心忡忡,另一方面却洋洋自得,因为他为自己藏了很多粮食,如果他只是个小卒子,能有今天这个样子吗?如果他交出了权力,今后还得占到这些好处吗?
那么现在即是为了保护其领袖地位,也是为了保护既得利益,他满腔热血地投入战斗。他极有见识,知道如何避重就轻。对于多里克的种种非难,他采取不理不睬,不辩不驳的态度。因为在这方面,他已未战先败。另外,他也反复强调这些问题确实存在。相反,他却叫苦连天,摇身一变成了最不满意的人。
而且,两位对手在采取何种有效方法的问题上意见相左。多里克宣称,必须更换政府,而波沃勒却强调,要精诚团结,休戚与共,追究肇事者的责任。
造成今天这种局面的罪魁祸首是谁吗?我认为,不是别人,正是那些冬天没有返回营地的少数移民,他们已丰衣足食,没有必要回来躲避。波沃勒的推论简单,既然大家再也没有见到他们,那说明他们有了收获,吃穿不缺。既然他们有吃有穿,人们就有权将他们的粮食充公,分给大家。
少数几个绝望的人经不住煽动,便立刻响应。他们急不可待地执行这道命令。起初还只是利贝丽亚附近搜索、掠夺,后来,由于要出远门,便结成一伙。队伍迅速扩展,最后,到了十月十五日,形成了一支真正的军队,有二百来人。摩尔兄弟领着乌合之众朝着目的地开拔。
五天里,队伍四处闯荡,他们到底干了些什么?人们只要看到受害者朝营地蜂拥而至,便可猜到一、二。他们惊恐不安,历经千辛万苦换来的果实却毁于一旦,太出乎他们意料。人们接二连三地来到政府大厦前面,请求法律制裁。但政府不仅对他们粗暴无礼,而且将他们扫地出门。同时指责他们鲜耻寡廉,自私自利。怎么!他们是朱门酒肉臭,而其手足同胞却是饥寒交迫,命归黄泉。听到这番言论,他们目瞪口呆,惊愕不已,于是只好垂头丧气地离开。波沃勒大获全胜,这些人跑来告状,就足以说明,他所指引的道路是何等正确。这着棋算是走对了,他感到欣慰。那些冬天没有返回的人确实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现在,不管你是谁,都得与其他人共命运。那些曾经吃苦流汗的人是白费了力气。他们现在也变成了一文不名的穷光蛋,与把他们东西抢光,吃光打家劫舍的强盗一样,生活拮据,这些人像蝗虫,一窝蜂拥进来,只要是吃的,伸手就抢,而且胡作非为。他们虽然是第一批遭受如此人祸的人,但由于对此司空见惯,只好听之任之。强盗们肆无忌惮,践踏庄稼,抢走牲口。
可是,抢劫者的战利品微乎其微。被他们敲诈勒索的农民所谓的财富是相对的。丰收了,只能说明这些人比其同类更有勇气,更聪明、更灵活,或者说,更有运气。他们勤勤恳恳,也只能保证基本生活条件,勉强糊口而已,根本就不能说明他们奇迹般地富了起来。因此,从这些可怜的农民身上,挖不出更多的东西。
强盗们由于在他们身上找不出什么,感到幻想破灭,便开始蛮干施暴。
他们凭空杜撰,指责那些移民隐而不报。于是,不止一个移民遭到严刑拷打,非人折磨,他们被硬逼着交代粮食藏的地方,历史是何等的相似,霍斯特岛与法国爆发的扎雷克起义同出一辙。
匪徒出发的第五天,终于撞到了李威利和邻居做的围墙上。自从他们一上路,就一直提到这些开荒的人,他们动手最早,种地时间最长,因此会最兴旺发达。从他们身上能够发笔横财。
这回可是东风压倒西风。
紧紧相连的四个农庄东西南北各建一座房子,形成了总体结构上攻不可破的堡垒。在所有的移民中,只有他们几人手中有武器,于是他们用子弹欢迎打家劫舍的强盗。第一次射击,抢劫者中就有七、八人倒下,或是受伤,或是被打死,其他的人便丢盔弃甲,一哄而散。
这场小冲突的效果立竿见影。他们顿时偃旗息鼓,嚣张的气焰一下子丢到了爪哇国。他们随即打道回府,在夜幕降临时分别到达利贝丽亚。人未到声音先传来。愤怒而又高声的诅咒意味着他们回来了。前去欢迎他们的人竖起耳朵,听见从黑暗的田野传来嘈杂的喧哗。
起初,离得太远,无法听清他们在叫喊什么,人们还认为是胜利的欢歌,便很快就传来清楚的话语。人们面面相觑,惊慌失措。
“背信弃义!……背信弃义!……”他们喊着。
背信弃义!……留在利贝丽亚的人不由得心惊肉跳。波沃勒比其他人更加害怕,他手慌脚乱,预感大祸临头。管他是什么人,人们肯定会把责任归咎于他。目前他将面临何种危险还不得而知。但他还是拔腿就溜进“大厦”,对任何人都避而不见。
他刚一进门,后面吵嚷的人群就在大厦前停下来。
他们到底想把他怎样?这些人把死人和伤员放在他门前的小广场上是什么意思?他们遇到了什么挫折?这群人为什么如此地叫喊?
波沃勒千方百计想了解这个秘密,却一无所获。这时,又上演了一出悲剧,发生在新镇,使乐克吉心如刀绞,痛不欲生。
他不是不了解利贝丽亚居民的麻烦。由于他常在营地走动,对那里所发生的事了如指掌。但是,他并不知道还有一伙打家劫舍的强盗。在他来利贝丽亚之前,他们已出发,等他离开的时候,他们才回来。最后几天,那边确实少了很多人,曾引起他注意,但他仅仅只是感到惊讶和不理解,没有追究其中的原因。
不过,他隐隐约约有种不祥之感。那天,太阳下山后,他出门。和以往一样,阿里·洛德士,阿尔特勒布尔、阿尔吉和克罗利与他结伴同行。左岸有几米长的地段高处右岸,他们一直走到这里停住,白天从这里可以将利贝丽亚一览无余,而现在,营地已消失在黑暗中。他们只能听到远处传来的闹声,通过模糊的影子,可以判断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
五个散步的人坐在河岸陡坡上,狗趴在他们脚边。他们正默默无语地凝视着夜色,这时对岸有个人在喊:
“乐克吉!……”一个男子气喘吁吁地喊。他肯定是一路奔跑,说起话来上气不接下气。
“在这里!……”乐克吉回答。
一个黑影穿过小桥,向这群人走来。他们一下认出是希若德,约纳丹号的厨师。
“那里需要您。”他朝乐克吉说。
“出什么事了?”他站起来问。
“有人被杀,有人受伤。”
“有人受伤!……有人被杀!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成群结队地跑到李威利家……可是那几家人好像有枪……成了这个样子!”
“可怜的人!……”
“结果是死三人、伤四人。人死了就没什么好说的,可是受伤的人也许……”
“我就去。”乐克吉打断他的话,拔腿就走。这时,阿尔吉跑回去取外科手术箱。
路上,他打听有关情况,但希若德无法告诉他,因为他也一无所知。他可没有随这伙人去打家劫舍,这些事也是听说的。而且没有人叫他来喊人,是他看到抬回来了七具尸体,觉得有必要通知乐克吉一声才跑来的。
“您做得很对。”他赞成。
在克罗利,阿尔特勒布尔和阿里·洛德士的陪同下,他们穿过了小桥,在石岸已经走出了一百多米,这时他转过身,看到阿尔吉拿着药箱赶来上,印第安小伙子也过了河,用不了一会儿就会撵上他们,乐克吉于是大步流星地向前走。
几分钟后,一个惨绝人寰的喊声使他立刻站住,好像是阿尔吉的声音!……他心头一紧,感到恐慌,便急忙原路折回,更让他感到不安的是希若德趁人不注意,偷偷摸摸地撒开双腿,在利贝丽亚岸边上游的夜色中猛地转了个弯逃开了,消失在黑暗中。
乐克吉跑得快,左勒狗比他更快,它三蹦两跳就在黑暗中消失得无踪无影。过了一会,它发出狂吠,先是阵阵呜咽、哀号,紧接着是低沉的狂嗥,声音很快减弱,仿佛是一头动物从追击中逃出来。
很快,在黑夜中爆发出一声悲惨的叫喊声。
乐克吉并没有听到这声叫喊,别人前脚走,他后脚就跟了上来,他才看到脚下阿尔吉倒在血泊中,脸朝着地,一把大菜刀全部插到背上,只有刀把在外边。
克罗利向他儿子扑上去,乐克吉使劲将他拉开,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救人要紧!他于是打开药箱,在年轻人身边蹲下,将他的衣服从上到下一把撕开,然后十分小心谨慎地将凶手的武器拔出来,这样就露出了伤口。伤得很重,武器在肩胛之间,从这头到那头几乎穿过整个胸部。不过没有伤着脊髓真是个奇迹。肺部破裂,阿尔吉面无血色,眼睛紧紧闭着,呼吸微弱,嘴角流出血沫子。
几分钟之内,乐克吉将驼皮大衣撕成条临时给他包扎好。然后,他让克罗利、阿尔特勒布尔和阿里·洛德士抬起伤员。
只是在这个时候,乐克吉才被左勒的嗥叫声吸引住。显然,狗正和一个敌人纠缠着,这群处在悲痛中的人上路时,他朝吵闹的地方走去,从传来的声音判断,好像高这里并不远。一百米处,他目睹了一个可怕的景象。地上躺着一具尸体,是施瑞克,他借着月光辨认出的。他在地上直挺挺的,喉咙被咬开,颈动脉管完全被咬断,血流不止。这是左勒的杰作,它仍在发疯发狂,紧紧咬住不放,继续撕裂。
乐克吉让狗松开紧咬不松的牙,然后在到处是血的地上蹲下来。
回天乏术,无可救药,施瑞克呜呼哀哉。
乐克吉陷入沉思,凝视着夜幕中双眼圆睁、无色无光的尸体。他将悲剧的前前后后又在脑子中过了一遍。当时,他跟着可能就是同谋的希若德往利贝丽亚走去时,施瑞克就一直潜伏在暗处,窥视着。当阿尔吉取药箱返回时,他便扑上去,从背后捅了一刀。后来人们跑回来救阿尔吉时,左勒朝着罪犯扑过去,于是发生了刚才那一幕,罪犯立刻受到了应有的处罚。
只有短短几分钟,事情瞬息万变,悲剧的后果是两个主要人物倒在地上,一死一伤。
乐克吉又重新想到阿尔吉。一行三人抬着年轻的奄奄一息的印第安人在黑夜中消失。他深深叹了口气,这孩子代表着他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的爱,也是他能继续活下来最强烈、几乎是唯一的理由,他将随着孩子的死去而消失。
离开前,他看了这个死人最后一眼。随着血流量的减少,没有形成大血坑,而且血一流到地上马上就被吸干。自混沌初开,贪婪的大地不止境地饮着,与那血流遍野成海相比,这可不算是什么大事情。
然而,到目前为止,霍斯特岛还没有法律。当它荒无人烟时,永远是那么纯洁,但现在来了人,热闹代替了荒凉,而且人的鲜血马上在其上流淌。
它可能是第一次遭到玷污……
但不可能是最后一次。
阿尔吉一直昏迷不醒,被人放到床上时,乐克吉才将刚才临时做的包扎换掉,又仔仔细细地换上了新的。伤者的眼皮在动,嘴也在动,苍白的脸蛋总算有了点红色。后来又发出微弱的呻吟。但仍然不省人事,昏昏欲睡。
他伤得这么重,没有还生的希望吗?人类的医学无法做出保证。总之,情况危急,但并非希望渺茫,伤口的愈合还是有一线希望。
乐克吉投入了全部的爱,将其所学的全部知识奉献出来,竭尽全力为他治疗。他命令阿尔吉完全保持安静,绝对的卧床休息。然后他朝利贝丽亚跑去,因为那里还有人可能需要他的帮助。
尽管他心灵刚刚受到的打击,但他那令人赞叹的牺牲精神和利人精神简直是完美无瑕。
悲剧的发生使他一时间心如刀绞,但并没有让他忘记这些受伤和死亡的人。按着约纳丹号厨师的说法,他们正在利贝丽亚等着他去救命。真是有人死了和受伤了?希若德有没有撒谎?他满腹疑虑,但必须亲自去一趟看个究竟。
此时正值夜晚十点,月亮在东边落下。在昏暗的苍穹里,通过余晕肉眼中看见尘埃无休无止地落下,随着天渐渐黑下来,远处模糊的光开始泛出淡红色,利贝丽亚还没有入睡。
乐克吉迈着大步往前走,穿过万籁俱静的田野,随着靠近利贝丽亚,终于听到先是很轻后来是嘈杂的喧哗声。
他在二十分钟内到达营地,夜色中迅速地穿过房屋,走到政府大厦前的空地上。看到面前奇特而又别致的景观,他不由得站住不动。
通过一圈火把的亮光,可以看到利贝丽亚全体居民好像都聚集于此,所有的人都在,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分成三个不同的团伙,数量最多的人正好在乐克吉对面。他们主要是儿童和妇女,一声不吭,仿佛是来看另外两伙人热闹的。其他的两伙人,一伙人在政府大厦前面站成一排,保持着战斗姿势.一副死守大厦大门的神态;而另外一伙在广场的另一边也摆好了战斗姿势。
不,希若德确实没有撒谎,在广场中央,确实躺着七个人。是受了伤还是死了?乐克吉从这里看过去无法确认。火把的光线飘移,跳动,使这些人看上去好像还活着。
可以说,这两组人的数量相对要少,但毫无疑问,他们势不两立,然而在停放尸体的地带,似乎是一块中立地区,互相敌视的对手没有一个敢跨过去。显然,这些所谓的进攻者似乎没有一点要进攻的势头,因而波沃勒的保卫者也就没有机会来表现其英勇无畏。战斗还没有打响,人们还停留在动口不动手阶段。因此,他们绝不会错过语言攻击的机会。从死者或伤者上面,你来我往,妙语连珠。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反唇相讥,吵得脸红脖子粗。有时冷嘲热讽,有时无情地攻击。
当乐克吉进入有亮光的圈子里时,大家便戛然而止,一声不吭了。他打量了一番周围的人,径直来到躺在地上的人身边,弯腰看看其中一人,这只是一具僵尸,他接着一个一个检查,看了所有的人,其间,如有必要,他便将他们衣眼打开,迅速进行简单的包扎,希若德说的一点没错,确实是三人死亡,四人受伤。
当一切完毕,乐克吉环顾了一下四周,尽管他们处在悲伤之中,但还是情不自禁地笑了。因为周围一千多人表现出毕恭毕敬的神情,同时还怀有一股孩子般的好奇。为了照得更亮,那些举火把的人走近些,于是三伙人开始蠕动起来,渐渐融为一体,将乐克吉团团围住,使他形成中心。人群完全变得俱静无声。
乐克吉叫人帮他一把,但没有一个人动。他便指名道姓地喊,这下情况完全不同。被叫到名字的人一听到喊声便毫不犹豫地立刻走出来,十分卖力地按乐克吉的指示去做。
几分钟之内,死人和伤员被抬起来,在乐克吉的带领下,分别被送到各自的家里。但他的任务远远还没有完成,他还得去一个一个地看望受伤的人,在返回新镇之前,给他们取出子弹,进行最后的包扎。
他这种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精神,使人们对他顶礼膜拜,把他看作完美无缺的人物。同时,他从人们的口中得知刘易斯·多里克又开始蠢蠢欲动。大家对费尔丁南·波沃勒恨之入骨,他无事生非,挑起人们对营地附近的居民肆无忌惮地强夺硬抢,甚至发展到后来打家劫舍。而最后的结果,正如乐克吉现在所看到的,是悲惨的。
确实可悲。而且后果会更加严重。正像大家伙所讲的,打劫的人完全顶不住躲在栅栏后那几家人射出的子弹,只好狼狈逃窜,唯一的战利品,就是拖回了受伤或是死亡的同伴。返回与出发的场景是多么大相径庭。出发时,人声鼎沸,情绪奋亢,欣喜若狂,得意洋洋。到处是欢呼和奉承,他们插科打诨,大叫大嚷,对那些准备去敲诈的人发出威胁。返回时,一言不发,垂头丧气,在投机冒险中被打得落花流水,哑口无言,心如刀割,愁眉苦脸。出发时的兴高采烈被返回时的愤怒无声所代替。随便找个茬子,就地爆发出来。
他们认为上当受骗。谁是骗子?他们还不太清楚。这是些愚不可及的人,根本不会动脑筋,对什么都浑然不知。因此,按照往日的习惯,他们不是先自我检讨,而是怨天尤人。
由于暴力行为受挫,他们立刻产生悲痛欲绝,无地自容的感觉。他们已忍受了太久,现在有更深的体会。在来到霍斯特岛之前,这些人在无产者中分成两种。他们已多次被那些使用华丽的辞藻,夸夸其谈演说家洪亮而有力的演讲打动。一派胡言却被他们奉为真理。于是,他们按照指引,采取了开始时是有节制的,平静的示威行动,那时他们吃得饱,穿得暖,家中还有余粮。然而一旦贫困交加。他们变失去耐心,焦躁不安,静静的示威被暴乱所代替,此时,他们的妻儿老小已饥肠辘辘,无米可炊。因此,他们乱如疯狗,成群结队出去觅食,滥杀无辜,一般是活着出去躺着回来……确实,偶尔也有凯旋的时候,但最常见的是溃不成军,也就是说情况糟糕。这些人总是想通过暴力来征服,但失败证明他们的渺小。
因此,他们又穿过曾经洗劫的田野,返回营地。这绝对是停止悲剧的最后示威行动。这些倒霉的家伙觉得被人耍弄,对自己的愚笨感到恼火,那些领袖,如波沃勒、多里克,他们到哪去了?……他们当然会躲得远远的,子弹打不着他们。这种事情,走到哪里都一样。和狐狸与乌鸦的故事没有区别,一个是剥削阶级,一个是被剥削阶级。
然而,当示威流血时,接下来的惯例就是暴动和革命。悲剧的主角由于多次积极地参与,而变得家喻户晓。动荡中,失去理智是司空见惯的。由于暴力和凶杀使受害者成了旗帜。
这回,打家劫舍的强盗带回的七个人成了旗帜。人们听到他们当着费尔丁南·波沃勒的面就这么说。他掌握着大权,理应对此负责。不过他们来到政府大厦时先碰上了他的支持者。人们先开始破口大骂,等会才会动手动脚。
但还不是动手的时候。一种亘古不变,约定俗成的协议让人们有条不紊采取行动。人们先是口头交锋,当骂也骂绝了,讲也讲烦了,口干舌燥,嗓子嘶哑时,便回家睡觉。第二天,一切要按规矩办事,先将亡者体面地安葬,只是在这事办完以后,才会秩序混乱,而且情况让人心惊。
由于乐克吉插进来使事情突变。多亏了他,人们才暂时压住怒火,才记起那里不仅有死者,还有伤员,如果及时地抢救也许还能够活下来。
当他穿过广场,返回新镇时,那里也空空荡荡。刚才,一向变化无常的人类的怒火正要爆发却被他一下子扑熄了。现在房门已关上,人们已入睡了。
在黑夜中,他一边走,一边想到今天的所见所闻。对于多里克和波沃勒的言行,他只是耸耸肩膀,不屑一顾;但到附近打家劫舍的家伙似乎让他认真地思考。这蛮横无理,抢劫掠夺,偷鸡摸狗是一种不祥之兆。移民地已受到如此严重的危害。如果移民之间相互倾轧,你争我并会使这里毁于一旦。
面对如此事实,他死抱住不放的理论将会如何去应对?结果摆在那里,活生生的,一目了然。他对这些人置之不理,他们就无法继续生活,他们将死于饥饿,仿佛是一群愚蠢的牲口,由于没有牧羊给它们指路而找不到牧场。至于他们的精神,多半是采取实用的,攻利主义哲学。他们平庸,贫寒,夏干三伏,冬做三九。其肮脏的灵魂以此为借口发泄出来。忘恩负义,自私自利,滥施暴力,懦弱无为,恣行无忌,缺乏远见,懒惰成性,他们身上充满了这些东西。由于缺乏崇高的理想,他们目光短浅,成千上万的人只有同一种愿望。现在危险的悲剧已接近尾声。一年半的时间足够让他们尽兴地表演,自然界好像对这种行径感到遗憾,为了纠正其错误,抛弃这些自暴自弃的人,用死亡打击他们,而且紧紧咬住不放,让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地消失,让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地回到土地中。将他们投入熔炉,进行改变、转换,用他们的养料再造新人,以便使人类循环往复,无穷无尽。唉!再造的新人肯定还是和他们的前辈一样。
乐克吉从利贝丽亚返回,那里有死人和伤员;半路上,他得从施瑞克尸体上跨过去,回到新镇,还有那个使他看破红尘,冷酷的心又重新燃烧起来的,现在胸膛被砍开的阿尔吉。不管他走到哪里,到处是血腥。
在上床睡觉之前,乐克吉来到阿尔吉身边。他的情况依然如旧,既没有好转势头,也没有发展的趋势。但让人担心的是,他会随时出现大出血现象,这种潜在的威胁让人提心吊胆。
他由于太辛苦、太累,第二天很晚才起床,当时日头已经高高挂起。他走出门,去看望了阿尔吉,他的情况还是没有什么变化。这时薄雾已散,风和日丽。他加快步子,要赶回损失的时间。乐克吉像往常一样,朝利贝丽亚走去。那里,老病号正等着他。开春以来,生病的人确实减少了很多,但昨天又添了四位。
他在穿过桥时,碰上一群人拦住了去路。除了阿尔吉和克罗利以外,新镇所有的男人都在那里,十五个人,非同寻常的是十五个人持枪的男人,好像正在等他。这些人绝对不是职业军人,然而其神志已经充满了火药味。他们沉着、冷静,表情严肃,手持着枪,似乎等待着一声令下。
阿里·洛德士站在最前面,做了个拦住乐克吉的手势。他只好停下来,用惊愕的目光打量着这一伙人。
“乐克吉。”阿里·洛德士说,“我们并不是胡闹,我很久以来一直求您能救霍斯特岛,将人们从危难中解救出来,领导他们。我现在再最后一次求您了。”
乐克吉默不出声,闭着双眼,好像要更好地看清自己。阿里·洛德士接着说:
“您应该好好想想最近发生的几件事。不管怎样,我们是下定了决心。这就是为什么昨天晚上,阿尔特勒布尔和其他几个人,还有我去取回了十五只枪,发给了新镇所有的男人,我们现在已全副武装,因此,其他的人必须服从我们的安排。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再等下去就是犯罪,应该立即动手。我是已下定决心,如果您还执迷不悟,不改初衷,我就自己领着这群正直的人单枪匹马地干。可惜,我没有您那种一呼百应的号召力,也没有深不可犯的威严。人们会不把我放在眼里,届时会流血。相反,换了您来领导,人们会毫无异议地服从。您自己看着办好了。”
“又怎么了?”乐克吉用那种一向镇定的口气问道。
“先看看这里。”阿里·洛德士用手指了指那间屋子说,里间正躺着生命危在旦夕的阿尔吉。
乐克吉不由得一哆嗦。
“再看看那里。”阿里·洛德士紧追不舍,将他连拉带拖往河流上游走。
两人爬上河堤。从那里可以俯瞰右岸。利贝丽亚及周边的沼泽平原尽收眼底。
那边营地,人们一大清早醒来,就感到怒不可遏。现在是完成昨天行动的时候了。首先隆重地安葬了三位亡者,仪式的景象把大家的情绪都煽动起来了。死者的同伙在表示抗议;波沃勒的支持者感到了危险;其他的人则是看热闹。
除了波沃勒一个人认为最好躲在家里,不要伸头露面以外,全体居民都跟着送葬的队伍。送葬的队伍没有忘记从政府大厦门口经过,也没有忘记在广场上停下来。刘易斯·多里克不失时机地跳出来,恣意地攻击,谩骂了一番,然后,送葬的队伍继续前进。
多里克在下葬时又一次发言,他已讲得够多的了。他对殖民政府进行了控诉。按他的说法,正是这个波沃勒目光短浅,无才无德,甚至倒行逆施才导致了今天种种的灾难。推翻无能的政府,随便找个什么人都会比他干得好,现在是时候了。
多里克大获全胜!回答他的声音震耳欲聋。起初是“多里克万岁”,后来是“去大厦!……去大厦!……”百来人开始行动,用脚重重地在地上跺着,他们情绪激昂,热血沸腾,眼睛闪闪发光。拳头伸向天空,做出威胁的手势。嘴巴大张,发出仇恨的吼叫。他们全都是满脸凶相。
动乱很快升级。他们加快步伐,然后开始小跑,最后发展成推推搡搡的狂奔,仿佛是倾泻下来的滂沱大雨。
其冲锋遇上了障碍。那些既得利益者担心改朝换代会损害自己,于是成了政府的保卫者。他们你一拳,我一脚,一场混战。
然而,波沃勒的人明显势单力薄,寡不敌众,被迫往后撤,一步一步,一米一米,一直退到大厦前面。广场上的战斗已进入白热化阶段,战斗很久一直是各有输赢。有人头破血流,有人伤筋断骨,有人体无完肤。
人越打越兴奋,下手也越毒。最后到了刀光剑影的时刻,再一次血流遍野。
波沃勒的御林军经过英勇无畏的抵抗,终于溃不成军。进攻者风卷残叶,横扫一切,然后一窝蜂地冲进大厦。他们歇斯底里大喊大叫,将屋子搜了个底朝天。如果波沃勒被缉拿归案,肯定会被碎尸万段。幸运的是他早就逃之夭夭。波沃勒失踪了,当他看到形势急转直下,便及时溜掉。这时,他正撒开两腿,往新镇方向跑,到那里躲避灾难。
胜利者搜了半天却一无所获,不由得火冒三丈,于是导致这些人失去理智,好坏不分。找不到凶手,人们拿他的东西撒气。波沃勒的家被翻得乱七八糟,洗劫一空。那几件可怜的家具,一些纸和个人用品被甩到窗外,乱七八糟地被堆在一起。然后点上一把火,将它们付之一炬。几分钟后——是粗心大意?还是其中一个暴乱分子故意纵火——大厦也开始燃烧起来。
进攻者被烟熏得从屋里跑出来。他们这时已不再是人类,只是一味地狂喊,狂抢,狂杀。他们已不再思考,不再有方向;只是情不自禁地去打,去破坏,去屠杀。
广场上,还有的是孩子、妇女和无动于衷看热闹的人。他们一向保持中立,袖手旁观。这次仍然坐山观虎斗,不去惹任何人。总之,他们人多势众,但是,尽管如此,他们胆小怕事。因此没人把他们放在眼里。现在刘易斯·多里克的信徒将昔日的对手打得落花流水,因而情绪更加高涨。而且其对手过去曾自称站在大多数人一边,于是他们朝这群手无寸铁的大多数人冲去,开始对他们拳打脚踢。
于是,人们发疯地跑开。男的、女的、少的、老的在平原上四处逃窜。那些魔鬼附身的人在后面紧追不放,他们已完全失去理智,不明事理,不知道什么是造成他们愤怒的原因。
乐克吉与阿里·洛德士爬上河堤,朝营地望去,发现那里尘土飞扬,烟雾缭绕,遮天蔽日,一直延展到海边。房屋建筑已隐去,只有各种狂叫、吵嚷、咒骂,惨伤和忧虑的嚎叫。只看到一个活人,是个男子,从对岸的平原上出现,拼命地跑。尽管后面并没有人在追他,但他一点也不松懈,撒腿猛奔。他上桥,过桥,直到这群全副武装的队伍面前,才上气不接下气地停下来,瘫倒在地上。人们认出他是费尔丁南·波沃勒。
乐克吉目睹了这一幕。先前,只是想这种景致非常动人,但很快他就明白其含义是什么:波沃勒像个小丑被人追逐,不得已逃之夭夭。暴乱分子正在利贝丽亚胡作非为,大开杀戒。
这一切意味着什么?终于摆脱了波沃勒的统治,这真是再好不过的事。但是为什么会产生打劫的事件?无辜百姓将首当其冲。为什么会出现屠杀?远处的叫喊说明人们已愤怒到了极点。
因此,真的到了这种地步!不为什么就会干尽坏事吗?实施的对象是真正的人,而不是他现在所面对的罪恶盈累的野兽。
乐克吉仍然在回避阿里·洛德士。他呆滞而又僵直地站在河堤上,注视着前方良久,默默无声。他在痛苦地思考,一脸茫然的神情。
然而,在他的灵魂深处进行着激烈的斗争。他的精神彻底被打垮。面对不争的事实,他却视而不见,仍然自私地死抱住自欺欺人的宗教哲理不放。这时,丧失理智的、可怜的芸芸众生正相互残杀。或者,他应面对现实,服从常理,干预这无政府状态,将众人从危难中解救出来,走出这举步维艰,进退两难的境地,他不能违背良心,非得这么做不可!唉!这可是他一生中最反感的事。眼睁睁看着他心中的偶像就在自己的脚下被摔得粉碎,不得不承认自己被海市蜃楼的假象所蒙蔽,建立理论的基石是一种弥天大谎,自己所幻想的一切都是非真实存在的,因此献身于空想是多么愚不可及,多么可怕,而且是注定要失败的。
蓦然,从利贝丽亚烟雾笼罩的地方跑出一个人来,随后是另外一个,再往后十个、百个。其中很多人是儿童和妇女。但大部分人,被其对手紧紧包围着,拼命朝新镇方向突围。跑在最后面的是位妇女,身宽体胖,因此跑得很慢,一个男人只几步就赶上了她,一把抓住她头发,将她掀翻在地,然后举起拳头……
乐克吉朝阿里·洛德士转过身,用严肃的腔调说:
“我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