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才是你真正的主人?你的身体、意识,还是思考的结果?人类就像渺小的细菌,终于发现显微镜的存在,开始了对神的试探。
我的一位朋友最近疯狂地爱上了手机游戏,每天都要在上面浪费掉3到5个小时。有时我给他打电话,他会用一种急迫的声音让我等会儿再打过去:“啊……不好意思,先挂掉,等我5分钟。”奇怪的是,他之前是一个极为憎恶游戏的人,他最痛恨的便是下属在上班期间玩电脑游戏或者摆弄自己的手机。
卡莱茨教授是这样总结这种现象的:“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反正我也可能爱上手机,也许我已经爱上它了。之前我像他一样非常不屑于电子设备,我认为那只是一个比较便捷的通信工具而已。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再讨厌手机和平板电脑了。技术怎样征服了我?如果是信息开发了新的技术来让我喜欢它,是不是可以这样说,我们的大脑不过是一个‘粪堆’,为信息提供营养,让信息的幼虫得以成长,然后再把它们的复制品散播出去,感染更多的人,让他们爱上手机游戏这种特别无聊的事情?”
按照卡莱茨的分析,不管喜不喜欢,人类很少能够说了算。至少在自己的意识上, 我们败给了手机。 “玩手机游戏”的迷因不知不觉地感染了最顽固的群体,就像一段著名的诗歌写道的:“思绪在不眠之夜涌入我的脑际,我不知道它们从何方而来,到何方而去;我不知道,也与此无关。”这段诗歌本身和手机游戏一样,从它开始传播时,就已经拥有了自己的生命。
人们对手机或电脑游戏这个新型的前所未见的“传染病”并非没有抵抗,它至少让我们觉得不舒服。有谁愿意把自己每天三分之一的时间和大半精力都放到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上呢?然而,抵抗的结果也许是,我们在警惕电子设备侵吞宝贵的时间时,发现自己已经成了迷因的傀儡。
这是一个让人很不舒服的论断。就像加拿大著名女作家玛格丽特·阿特伍德写道的:“所有的知识都是一样的,你一旦掌握了它,就想象不出在掌握它之前是什么情形……在你掌握它之前,它就已经发生在你面前,而你当时却正看向别处。”这说明信息早在我们注意到它的力量之前,就已暗中主宰我们的生活。
“太初有信息,言语是后来才出现的。”哲学家弗雷德·德雷特斯科于 1981 年这样告诉我们。信息是独立的、比人类更强大的生命,它以信息种族的生存和延续为目的,并能很好地利用一切工具(人类和技术)的发展来促成这一目标的实现。它们肯定会选择有机体(人)来充当宿主,这样它们就可以灵活地、低成本地完成复制和传播。
起初,道金斯只是把人的大脑视为迷因的宿主,但互联网的出现让他有了新的认识。他在《自私的基因》第二版中写道:“我们很容易预见到,电脑最终也会成为可以自我复制的信息模式的宿主。”他认为,信息从一台电脑转移到另一台,通过电子邮件的交换实现连接,然后互联成网,这是信息实现自我复制的 最完美的环境 。
从互联网发出第一声啼哭起,人类社会的很多事情都已经被改变了。它不光改变了我们的生活和工作方式,还打破了我们的很多固有认知。几千年来,我们无比确信人是自然界的主人,但是现在,信息才是。信息借助互联网生出了翅膀,而迷因和信息的结合彻底颠覆了人类社会的常识,我们必须由此开始反思自己的行为。
2014年,美国中央情报局负责情报分析的电脑系统提供了一个信息。电脑对多处监控地点的情报分析展示了一个结果:那里有些数据变得不正常了。这只是一个情报信息,没有人发出具体的指令,但是华盛顿派了两个批次的特工去到阿富汗进行调查。他们最后无功而返,告诉人们这只是一场虚惊。
“是情报在支配我们,还是我们在支配情报?”情报委员会发邮件过来抗议,“为什么没有人发现电脑的错误?”但是当事者都清楚地知道,如果不遵从电脑的错误,就将实际地威胁到一些部门经费的获取 。
情报与经费的关系,不正是这些精英的情报人员甘心接受荒谬现实的迷因吗?作为受到电脑信息支配的行动工具,他们和那些电子元件有什么区别呢?
芝加哥的文化中心有无数的夜总会和酒吧,这里每年都有很多场免费的室内音乐会。当音乐会开始时,你只需点上一杯酒,就能享受免费的音乐表演。其中最有名的是一个叫作Lee’s Unleaded Blues的布鲁斯酒吧,由于这里有雷鬼乐队的演出,埃伦·兰格便成为了这里的常客。他开车从洛杉矶出发,跨越整个西部,来到这座美国的中心城市,就为了能一边品酒一边欣赏雷鬼乐队的R&B音乐演出。
有一次凌晨5点多,埃伦醉醺醺地打电话把我叫醒。我听得出他喝了很多酒,应该也抽了不少烟,嗓音都变了:“你真该来看看这个地方,就像地狱一样。”他一连重复了十几遍我才听清,因为电话中充斥着电子音乐和人们狂欢的叫声。我大声说:“埃伦教授,你不要再喝酒了,赶快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吧!”
埃伦再也没有去过酒吧,那是他最后一次。他在写给我的邮件中说:“看着眼前跟随劲爆音乐疯狂起舞的人们,我忽然有一个疑问,他们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为什么深夜的音乐和酒精有这么大的魔力,让人们陷入集体忘我和癫狂的境地?”
人类是快乐歌唱的虫子,还是用舞蹈为音乐助兴的奴隶?两者似乎都不重要,因为无论哪一个答案,都会伤害我们的自尊。作为生物圈的老大,人类已经习惯了主宰这个星球,没有人愿意接受这样的观点:在我们的头顶还有一个“信息圈”的存在,而且它就像幽灵一样,决定着我们的思维和行为模式。
在对待信息和技术的态度上,我们一直超级自信,就像对待圈养动物一样对它们评头论足,用冷嘲热讽的语气定义不同信息的用途:音乐、舞蹈、文字、油画、视频、电子信号、传导器、CPU等等,好像我们无比熟知它们的本质。可是,当年轻人听到打击乐、喝下大量酒精、连续跳几个小时舞,当一个恶作剧成为几千万人数月的谈资,当射向弗朗茨·斐迪南大公的那颗子弹引发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我们是否还有足够的底气确信人类是自己的主人呢?
埃伦对酒吧文化的观察一定有益于他社会心理学课程的研究。不过,我在回复他的邮件中引用了卡莱茨教授的一段话:“ 在迷因面前,我们可能只是‘渺小的细菌’,就好像终于发现了显微镜的存在,试图开始对神的试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