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创办的学校不是克氏学校,它是我们大家的学校,你的、父母的、学生的。在这样的学校中,我们要共同学习,努力做些什么。这所学校并非让学生脱离现实,不食人间烟火,超凡脱尘。是要教育他们在现实生活中清醒地意识和分辨现有的一切庸俗潮流,不要被动地受着商业主义、消费主义、彻头彻尾的肤浅所驱使。让孩子们在不堪的现实中葆有一颗自由的心灵,掌握自己的人生。
克里希那穆提(克氏):英国和印度的这些学校与其他学校相比有什么区别?我们想在这些学校中做些什么?位于美国加利福尼亚州欧佳谷的这所学校与全球各国及美国社会有什么关系?我们应当着眼于美国当前的形势,并以此为起点,搞清我们需要哪种学校,以及这所学校与美国文化之间将会存在什么样的关系?那里是否有美国文化?以及这所学校与普通公立学校和私立学校之间有什么区别。
请不要以为我在讲反对美国的言论,我没有。我从1922年,也就是52年前,来到了这个国家。我曾在美国境内有过一些旅行。所以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反对这个美丽的国家,以及非常友善慷慨的美国人,但我们必须考虑一下现状。
极权主义政府,某些国家在其所有的人造卫星的帮助下,是坚不可摧的极权主义者,他们的秩序感以一种僵化的意识形态存在着。你们必须知道这些。我之所以重申这一点是为了我们能够熟悉我们自己的措辞和语言交流手段。我去过欧洲的很多地方,与很多欧洲人交谈过,欧洲并不是很有创造性。
你来到美国之后,会有一种极度混乱的感觉,政治方面、宗教方面、道德方面、性爱方面,各个方面都很混乱。据我所知,这里没有新文化的诞生。我也许说错了,如果我错了,请指正我。除了在科技领域之外,这里没有任何创新的冲动。在科技方面,美国人的专有技术独特非凡,遍及世界各个角落。商业主义和消费主义取代了文化;你知道政界正在发生什么事情。这个国家不存在宗教精神——据我所知,其他各国也没有。那些来到这个国家的新的精神导师真的很可怕。对于这些卑劣的精神导师而言,金钱、权力和地位变得极其重要。他们除了能带来一些古老的废弃的印度传统以外,没有其他任何东西可以传达给人们。你们必须知道这一切;我现在说的这些话也许已经非常明显了。与极权主义相对的民主主义似乎非常低劣、不负责任、放纵自如、没有任何秩序感。
如果我们要创办、打造或组建一所新学校,我们会让孩子们、学生们接受什么样的教育呢?我们会教育他们像其他人一样吗——无序、无德、没有丝毫文化感和庄重感?很抱歉我说得这么激烈,因为我对此事的感觉非常激烈。我们会教育他们遵从现有的一切庸俗潮流吗:商业主义、消费主义、彻头彻尾的肤浅感?
我们大家的意图是什么?因为它不是克氏学校,它是我们大家的学校。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对我而言,按照我的理念创办一所私人学校将会走向灭亡。这是我们大家的学校,你的、我的、父母的、学生的。我们要努力做些什么呢?我们要如何教育学生,进而使我们自己成为截然不同的人呢?这才是真正的问题。现代人,除了少数例外,都是蛮夷、野蛮人。我用了“野蛮人”这个词,事实上也确有其义。我们想让学生们遵循某一种模式吗,或者说想让他们成为光鲜的职员、商人、技师吗?我们可以通过教育,帮助他们活在这个世界上,不从世界上隐退吗?我们想要做些什么?
如果某人有个儿子或女儿,或者他是那些孩子们的老师,那么我想让他们接受什么样的教育呢?我喜欢我的孩子,我爱他们,但是我没有时间。我必须去挣钱。当我的个人问题与妻子的个人问题有了冲突时,我和她发生了争吵,她不得不去工作挣钱,我们基本上没时间照顾孩子。因此没有爱、没有陪伴感、没有情感联系和信任。孩子们放任自如地长大,变得和世界上的其他人一样。我们将在欧佳谷开办一所学校,我们的责任是什么?
我们要在哪些方面负责,对谁负责?对家长吗?对我们生活的社会吗?对孩子吗?还是对我们自己呢?还是对我们所持有的要把孩子教育成什么样的理念负责呢?如果我是欧佳谷学校的一名老师,我的责任是什么?我要对谁负责——对克氏学说的理论、描述及其隐含的深意负责吗?如果我对那些教义负责,那我是完全不负责任的。因为那时我是在对我所理解的教义概念负责,我会试图让我的观念或想法或缺失的想法遵从克氏理论。因此我会变得不负责任。只要我遵循着某种观念,我就是不负责任的,而是这种观念在负责。这是一点。
那么,我要对我的感觉、我的想法负责吗?我要对我所理解的教育负责吗?我是怎么想的?我怎么知道我的想法是正确的?它是一种看法吗?是观察周遭事物之后得出的评估吗?我从中得出了结论,它们变成了我的固定看法。我要对那些看法负责吗,我要对家长负责吗?
说到家长,他们关心他们的孩子吗?他们有时间吗?我要对他们负责吗?他们想要什么?在印度,家长希望孩子们能够通过考试,拿到学位,找到工作,结婚生子,安顿下来,安安稳稳地度过余生。在欧洲,也是一样的问题:工作、职位、人身安全等等。而在这里,父母们想要什么呢?他们足够关心孩子、爱孩子,想让孩子得到不同的教育吗?他们想让孩子成长为与众不同的人吗?而不是永远沉浸在商业思想中、争强好胜、庸俗、肤浅、不惜一切代价寻欢作乐?我要对有这种倾向的家长负责吗?
看看世界上正在发生什么,不仅是美国,还有欧洲、俄罗斯、中国、印度等等。纵观全局究竟发生着什么。我们看到所有家长都在经历着混乱、不幸、苦难和痛楚:战争、暴力与暴行。看看这一切,不要依照我们的看法或判断,而要看到事情本身,从这样的观察中,我们能够一起带来一种不同的教育吗?这样学生或孩子们才会真正变得睿智(intelligent)。睿智(intelligent)这个词从inter-legere衍生而来,意为解读字里行间的言外之意。当然它的意思要多得多,不止于此。至少对我来说,它真正的意思是敏感,在内心深处,过上没有矛盾冲突的生活、过上简朴的生活。简朴通常是指:艰苦、严苛,正如清修的僧侣否定了美丽、情感、爱和柔情。我说的简朴不是这个意思。睿智也指清楚客观的思考能力,不掺杂个人因素、情感因素、感性和浪漫。当有了洞察力和行动时,就会变得睿智。感知就是行动。所有这些都隐含在这个词中。
现在,我们能够一起在欧佳谷的学校中打造一种自由的氛围吗?不是放纵每个人去做各自想做的事情,而是一种自由的、有序的、有德行的感觉,一种自由的、有序的、有德行的氛围。我们能够把这些带到我们即将开办的学校当中吗?也就是说,这里的学生必须掌握很多技术方面的东西,与此同时还要培养一种在知识领域并不常见的自由。看看印度、俄罗斯、中国、欧洲和美国正在发生的事情。他们在培养知识,他们在培养广泛的记忆,他们在汇集科学、数学、地理学、历史学等领域的大量信息,他们对存在的其他领域甚至漠不关心。
我们必须掌握知识、数学、历史等所有的内容,那么我们怎样才能一边培养知识,一边在实际的教学活动中,从知识中获得自由呢?因为若非如此,我们永远不会具有创造性,我们只能在艺术领域、科学领域等方面不断扩展知识领域;只是革新而非创新。最终,艺术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有一些新东西,有一些改革;人们总是在拓展,力求改变新东西的外形,改变已知的东西,这并不是创新。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我也许错了。真正的创新意味着心理上和思想上的自由,意味着脱离了各种东西的极大的自由。这时不需要深入其中。创新之花会在自由中绽放,不仅会在科学和艺术领域中绽放,还会在精神和思想领域中绽放。这所学校能实现这一点吗:培养知识,与此同时,从知识中带来自由?并实现二者在生活领域中一起和谐发展。
换句话说,我们是二手的人,作为二手的人,我们永远无法具有创造性。作为二手的人,我们必然总是生活在知识的牢笼里,而这些知识会变得越来越重要,越来越束缚我们,要求也越来越多,这样人们才能在那个领域中生活并存活下去。没有人会关心其他领域。其他领域对于知识领域来说,反而会变得非常危险——至少他们会这样认为。所以这或多或少也是我们的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我讲得非常粗略,还不够清楚,但我们可以加大篇幅,深入具体地探讨。
比如说,我是印度、英国或美国的一名教师。我知道数学意味着秩序。这里有谁是数学家吗?先生,你清楚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数学意味着秩序,它不仅仅是数字符号,不仅仅是告诉人们二加二等于四,而是意味着极好的秩序感。现在,我要如何告诉学生学习数学之所以必要,并不仅是因为它代表秩序,我还要教给他、帮助他了解秩序对他本人和他的外在行动意味着什么?
听着,先生们,我是欧佳谷的一名教师。我面前有一些学生,大约十人左右,我首先想向他们传达的不是数学,不是教给他们二加二等于四之类的东西,我想告诉他们的是秩序在生活中意味着什么。因为没有秩序就没有安全可言。大脑只有在绝对安全的情况下才能运转。它也许会在神经质的习惯、神经质的理念等东西中寻求安全感,但它必须拥有秩序,也就是安全感。现在,我想把这点传达给他们,这是我的首要工作。作为一名数学老师,这是我的首要工作。我要如何很好地传达内在与外在的秩序感?因为我的内心很混乱。我很矛盾、很凌乱,来自无序家庭的学生已经被社会污染了,已经有了各种各样的古怪想法:“我为什么要听你的”等等。既然我知道学生混乱、困惑而固执,就像现代的美国孩子那样,没大没小、大呼小叫,那么在连我自己都感到困惑、混乱的情况下,我要如何作为一名老师去传授这些知识呢?
我知道他们必须学习数学。数学对大脑非常有益,大脑需要多用多练,所以他们必须了解数学。这是我的第二个问题,教授数学。我们现在就来看看这个问题,如何教。在这十个学生面前,我非常重视他们能够生活得秩序井然。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因为虽然我很混乱,我很困惑,但我知道生活得秩序井然有多么重要、多么必要、多么不可或缺。因为只有这样,头脑才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因为它绝对安全。现在,我该如何去做?
提问者:你不是要让孩子们感到安全,以便他们的头脑能够高效运转吗?
克氏:你要如何让孩子感受到安全?
提问者:首先,你要热情,你要营造一种没什么可害怕的氛围。
克氏:这意味着你必须有一所寄宿制学校。
提问者:不一定。
克氏:别着急,先生,我来告诉你为什么。我们在印度曾有过这种经历。孩子们放学回家。他们在家里感到不安全,因为父母的疲惫、烦躁和无礼。父母们疲惫地回到家,基本上没有时间照顾孩子。后来,孩子们回到了老师那里,在这几个小时之中,如果你能处理得当,他们会感到安全。来看看发生了什么:在家没有安全感,在学校有安全感。对吗?那么他们的内心发生了什么?
提问者:矛盾冲突。
克氏:是的。你会如何阻止这种情况?
提问者:你能谈谈这个矛盾的形成吗?
克氏:可以。
提问者:不,不,我不是在问您,我是说,有什么人能谈谈这件事,帮助学生去理解这件事?
克氏:如果他们讲道理的话。如果你能对他们晓之以理的话。
提问者:是的,但是和一个6岁的孩子讲道理是非常困难的,你知道吗?因为他还不成熟,他还很有依赖性。他必须依靠你的认可、你的爱、你的热情、你的引导。
克氏:这是当然。那么你会如何应对或处理这件事?
提问者:这意味着你不仅要面对孩子,还要面对家长和老师。
克氏:这是什么意思?继续深入,先生。你去找家长谈话。你说:“听着,你必须留出一些时间给孩子们,你必须培养他们对你的信任感。你必须付出感情、关怀和爱。”对吗?他们能做到吗?
提问者:也许能,也许不能。
克氏:他们真的能做到吗?不要说也许能,也许不能。因为在美国,父母双方都要去赚钱谋生。他们必须离家八九个小时或几个小时,之后在五六点筋疲力尽地回来。那么,我们该怎么做呢?我想我们待会儿再谈这个问题,我们来找出它的解决方案。要么是一所寄宿制学校……
提问者:要么至少是一所在家庭和学校之间不存在障碍的学校。
克氏:也就是说家长也必须住在学校里。
提问者:或者必须有家长就是学校的责任感。
克氏:我完全赞同你所说的话,但是,父母必须有时间才能负起这个责任。可他们没有时间。所以这些孩子才会有现在这些行为表现。他们在家里感受不到爱。爱指的是某些截然不同的东西:看到孩子们受到恰当的教育,不出去杀害动物、破坏自然、杀人害命。所有这些都隐含其中。而父母们对这些全不在意,除了极少数的一些父母之外。我们待会儿再谈这个。
我对这些学生的责任在于:既要让他们尽可能多地了解知识领域的内容,同时又能得到内心的自由。我希望我们(我自己和他们)能够在这样的氛围中成长。我想教授数学。数学代表秩序。然而,我却很混乱:我抽烟、酗酒,我做了各种自相矛盾的事情。我告诉孩子们不要吸烟,可我自己却在吸烟。我自己处在矛盾之中,学生们也处在矛盾之中。我这种生活混乱的人要如何向他们传授秩序?我成了伪君子,他们会很快发现。我该怎么办?
提问者:我们不能一边谴责自身的混乱,一边进行探讨。
克氏:可我是个老师。我得对教育负责。看看我的困境。我要等到自己消除了自己的混乱之后吗?那时,我就是个老人了。(笑声)那么,我该如何处理自己与学生的关系?
提问者:也许有人会对自己的学生非常坦诚。
克氏:说得再深入一点。我是个老师。我生活在混乱之中,学生们也生活在混乱之中。我说秩序是必不可少的。我要如何对学生和我自己说明这一点?我知道我们双方(学生和我自己)的生活都很无序、很混乱、很可悲,诸如此类,我该如何处理这个问题?如果我是个老师,我知道我会怎么做。我会先跟他们谈一谈,不是关于数学。我会说:“听着,你们的生活很混乱,我的生活也很混乱。我们都生活在一个混乱的世界中。”当我承认我很混乱,他们也很混乱时,会怎样?那时我们彼此之间的关系会如何?
提问者:没有距离。
克氏:不,会有交融的感觉,不会有不平等的感觉,不会有高人一等和低人一等的感觉。我不是发号施令的老师。我会与他们交谈,我说:“你们看,我很混乱,你们也很混乱。我们可以一起从混乱中学习什么是秩序。”所以我们一起学习。不是跟我学;而是我们共同学习。那么我来谈谈学习。什么是学习?我在与你们建立的关系中,发现了自己的生活非常混乱。你们作为学生,通过观察明白了你们的生活多么混乱。我们大家都是在学习。我不会告诉你们什么是秩序。极权专制主义者才会告诉你们什么是秩序,正如全球各独裁政体所做的那样,正如宗教所做的那样,宗教是专制的另一种形式。但我会告诉他们:“你们看,你们和我将会通过研究混乱来进行学习。”我无法在不了解混乱的情况下了解秩序。所以我要深入探讨一下。什么是混乱?秩序是随心所欲吗?
提问者:显然不是。
克氏:不,不是显然——我必须清楚,他们也必须清楚,因为我们大家都在学习。
提问者:是的,但是你明白,你可以向他们讲解。当吉米想要这件玩具,而比利也想要这件玩具时,他们大打出手,这就是混乱。
克氏:所以呢?所以秩序意味着不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吗?
提问者:当然不是。
克氏:等一下,先生,来看看这里暗示着什么。你是在告诉我,我绝不能去做我想做的事情吗?
提问者:不是。
克氏:先生,不要说不。我全部的社交冲动、心理冲动就是去做我想做的事情。每个广告都在说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对吗?整个商业主义都以此为基础。它并不那么简单。所以我告诉了他们。我对此深入探究。我在以这种方式扫除自己的困惑。所以我学到了在不总是表达我想做什么的情况下,会有怎样的行为。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一节四十五分钟的课程是讲不清楚的。每天我都会谈到这个问题。在数学课开始之前,我会谈谈这个问题,从十个不同的方面谈:在家里秩序意味着什么?服从父母吗?服从意味着什么?你为什么要服从?我日复一日地深入探讨这些问题。他们深有体会,而不仅流于语言,因为我通过和他们讨论我的混乱来清除自己的混乱。这是一种互动关系。在这样探讨五到十分钟之后,我开始上数学课。这很有意义。
这样,我的责任变得非常巨大,我不仅要营造包含情境在内的氛围,还要在班级上营造严肃认真的氛围。因为没有严肃认真的气氛便无法学习。我所使用的“学习”这个词,不仅是知识领域的学习,还要学习自我、学习世界、学习一切。我是个认真的人。除了是学校里的一名老师以外——我仅代表我个人的观点——我还是一个非常认真的人,我想向他们传达这一点,传达生活是严肃的,不是可以胡闹厮混直到死去的东西,要好好活着。我是认真的,我想把这点传达给他们。这里隐含着我的行为方式。如果我说了什么,我是认真的。所有这些都包含其中。不要自我矛盾。可我却是矛盾的,所以我创造了我们大家共同学习的氛围。这就是教育中心——你明白了吗?——对于成年人,对于年轻的孩子们,我们是在那里相互学习。这是一个难题。
此外,秩序还意味着纪律。不是军队的纪律,不是压制、控制、服从权威的纪律。自由之中有纪律吗?在学校,自由是必不可少的,否则你无法进行创造;我们会变得像机器一样,美国的现状正是如此。美国没有自由,美国人都很平庸。对不起,你们都是美国人,请原谅我。他们都在追求别人告诉他们的东西,追求一个又一个潮流。那么,美国能有自由和秩序吗?什么是纪律?“纪律”这个词意味着去学习。那么我能学得非常有纪律吗?我能通过学习纪律变得有纪律吗?
我学习数学。在学习数学的过程中存在某种纪律。每一门技艺都有其自己的纪律。如果我要做一个优秀的园丁,在学习有关园丁内容的过程中会产生它自己的纪律——不是强加的、不是被迫的、不是受到控制的,而是我在学习有关园丁内容的过程中,我自己领悟到的。那么,我作为欧佳谷学校的一名老师,能够传达这种纪律感和秩序感吗——没有权威、没有遵守、没有服从?也就是说没有恐惧。作为一名老师,我能够带来这种不存在权威、遵守和服从的纪律吗?自由意味着没有权威,对吗?很显然。美国发生了什么?这里没有权威,所以人们可以放任自如,随心所欲。政治上发生了什么?
那么,什么是纪律?学校必须有纪律。
提问者:纪律不包括附加着责任感的为了学习而学习吗?
克氏:我不太明白你所说的“为了学习而学习”是什么意思。
提问者:你不会因为想要得到我的认可而去做某件事情。你是因为强烈地被某事所吸引,这里没有纪律,没有学习。只有你的全神贯注。
克氏:是的,这意味着什么呢,先生?请注意,当你全神贯注于一件玩具时,玩具就是纪律吗?
提问者:它带有一定的纪律。
克氏:我们再深入一点。暂且不论你是对是错。我全神贯注于这件玩具,它是一件很棒的玩具。这件玩具吸引了我。耶稣吸引了我,(笑了)那是另一件玩具。或者禅宗或这个或那个吸引了我,我认为我非常有秩序。当我的身外之物吸引我时,那东西就是秩序吗?我看到了那座大山。能看到一座漂亮的大山真是件好事。它的美令我心醉神迷,我完全被它吸引。如果不是这样,我就会回到原来的调皮、丑陋和愚钝之中。看看其中的危险性,先生。我不是在评判你的对错。
那么,什么是纪律?
提问者:当我学习时,似乎在进行一段对话,一个有来有往的过程。我看着某个东西,而后会涉及一些工作。我也许看着数学,我看到了一些东西,我看到了它的美,这时也会伴有一个深入探究的过程。
克氏:是的,先生,我能理解。
提问者:与因为某物的美而心醉神迷相比,这其中似乎有一种不同的性质。
克氏:的确如此。
你知道,孩子们必须遵守时间。你会如何帮助他们守时?在没有敬畏、没有顺应、没有服从、没有惩罚、奖励等所有其他因素的情况下,你会如何让他们遵守时间?我们来谈谈实用的做法。你会如何去做?
提问者:首先自己必须遵守时间。
克氏:明白。你告诉这个男孩“要遵守时间”,说了十次,而这十次他都没有遵守时间。你会如何培养他守时,你会如何帮助他愿意守时?
提问者:如果正在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那么……
克氏:不,不,那意味着是某些外在因素迫使他遵守时间。
提问者:不一定。如果这个人正在做一件有趣的事情,因为他真的很感兴趣……
克氏:不,等等。他也许不按时吃饭——你要如何让他守时?
提问者:第一件事似乎是要搞清他不守时的原因。
克氏:好的。继续深入,先生。看到困难。牢记:自由,没有权威,这样才能没有敬畏、没有惩罚;然而,他必须遵守时间,他必须愿意遵守时间,他必须有守时的观念。你要如何让他产生这种观念?
提问者:这不是意味着你要在某个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做某事吗?你不仅是按照时钟运行。守时是有原因的。
克氏:先生,食物会在一点准备好。厨师已经把食物准备好了。如果学生们不遵守时间,食物会变凉,厨师会感到厌烦。那么,你要如何让学生有这层考虑,并去遵守时间呢?
提问者:如果你对那个孩子很感兴趣,你想从他的视角看问题,你会和他一起寻找原因,发现问题。你必须认真观察,了解他出了什么问题。
克氏:我明白。这很简单、很明确。现在,我们更进一步。
提问者:你必须让他知道他的行为所产生的影响。
克氏:这是惩罚。
提问者:不,不,如果你说:“看那位厨师,她准备了这顿饭,这些都是她做的”,这就不是惩罚。
克氏:是的,你和他交谈。你提前告诉他有关守时的问题。他一点必须到那里,你在班里讲了守时的问题,守时涉及什么:体贴,而不是服从,不要说:“如果你没到那里,食物会变质。”这是惩罚。或者你说:“如果你准时到那里,食物会更好吃。”这是奖励。你必须时常深入这些问题。这是我的观点。
那么,你要如何给一个混乱的孩子和混乱的自己带来秩序呢?作为一名老师,你知道,孩子的天性是服从,因为他会说:“你知道的比我多。你爱我,所以我会按照你说的去做。”你要如何创造纪律感、自由感和秩序感?“创造”:我使用了简单的说法。你要如何实现这点?因为自由绝对是必不可少的。然而,自由是指随心所欲吗?请牢记,先生,基督教一开始就说,你不能做你想做的事情;你要按照上帝的意愿行事;除了我们让你相信的事情以外,你不要相信任何事情。它变成了异教邪说、折磨拷问;以及所有后续的事情。所有这些都融入了人们的血液之中,融入了背景之中,不知不觉地掩埋在内心深处。恐惧。所以那时秩序意味着服从,而服从的反作用就是随心所欲、放任自如,它们已遍及全世界。
那么,你要如何在没有奖励和惩罚,没有服从和顺应,进而只有真正自由的情况下,教导、帮助孩子理解秩序、纪律等东西呢?极权专制主义者说这是不可能的。人类就是猴子,我们会训练他们,我们会利用恐惧、利用奖励,让他们顺从。那么,如果你是一位老师,如果你是认真的,你会如何帮忙引发这种自由感呢?因为这是绝对不可或缺的首要的东西。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提问者:在你和孩子讨论每个问题时,不要让他觉得自己低人一等,有人发现孩子……
克氏:正是如此。这意味着在和他们交谈时,你没有把自己放在高高在上的位置上。你和他们在一个水平上。你明白我的意思;当然,你和他们并不在一个水平上,因为你比他们懂得多,但你建立了一种不存在等级态度的关系,即:老师高高在上,学生卑微在下。
提问者:这也意味要人们要持有与之相同的对待学生的态度,并学着去有序地对待同事和家长。我们要在这个问题上共同努力。
克氏:当然,当然,我就是这个意思。这正是我开始所说的。它是我们的学校,不是你的学校或我的学校。我们一起来做这件事。这会带来巨大的生命力。如果我们大家能够齐心协力,它会充满活力。
提问者:我的工作对象是学龄前儿童,三岁到五六岁。与一个五岁的孩子谈论这些东西是非常危险的。他想要知道,通常也需要别人告诉他该做些什么。
克氏:我明白,我明白。可怜的小家伙!不要折磨他们了。他们对此一无所知。
提问者:他很有依赖性。我不是在贬低您所说的内容。
克氏:很对。你说的很对,先生。我知道这点。可怜的小家伙们。
提问者:对于年龄较小的孩子,你必须给他们做示范,你做任何事都必须奉行这种秩序。你不能走进教室说:“我们待会儿再上数学,现在我们来谈谈自由。”这可不是一个好的方案。
克氏:当然,先生。
提问者:所以你在做任何事时,都要表现出你喜欢做你正在做的事情。当你吃东西时,你要井然有序地吃。所以它必须渗透在你做的每一件事中。我认为要等孩子们长大一点,更能理解这些内容时,再去跟他们谈论相关的内容。
克氏:当然了,先生。这是对的。
提问者:现在我明白您所说的内容了。
克氏:任何事情都还没确定。如果我们要在这里创办一所学校,我们必须一起创办。虽然不需要完全清楚,但要或多或少地知道我们想要做什么。我们必须齐心协力、众志成城地创办这所学校,否则是做不成的。如果我们办学没有这种精神,它会变得像其他所有普通学校一样。
(停顿)我们要对谁负责?对社会?对家长?对一些意识形态?然而,对新的意识形态还是旧的意识形态呢?我们要对谁负责?责任难道不是意味着要对“挑战”做出恰当的回应吗?所谓的“挑战”即:通过一种不同的教育方式,形成一个全新的人。这一挑战正变得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必要。我认为我们应该对这一挑战负责。
提问者:所以不是对“谁”。
克氏:没错,正是如此。我不对任何人负责,只对正直、认真等东西负责。我甚至不会变得负责;我本就负责。
提问者:那么,那种正直和负责的状态包括所有人吗?我们显然要对孩子们负责。
克氏:当然,全都包括。所以我们觉得有责任创办这样一所学校吗?
提问者:我觉得就算在这里,也会有压力,社会的压力,还有我们自己内在的压力。我们不可避免地带来了压力,想要把孩子塑造、打造、营造成其他样子的倾向,以及假设我们知道那是什么样子。
克氏:那么,我们能够面对这一切吗:我们自己、我们的压力、我们的混乱、我们想要伤害和被伤害的欲望?我们能够看着这一切说:“是的,正因如此,我才觉得有责任去创造全新的、不同的人类”吗?
也许你会以不同的方式来思考或看待这个问题:我们能够一起孕育生命吗?因为一个人是无法生育的。(笑了)孕育生命必须要几个人一起。我们能够一起孕育欧佳谷的这所学校,并全权负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