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很小的时候起,我们接受的教育就是如何拆解问题、如何拆分世界。这样做显然会使复杂的任务和课题变得更容易些,但是,我们却在无形中为此付出了巨大代价。我们丧失了对更大的整体的内在领悟能力,再也看不清我们采取的行动所带来的各种后果。而当我们试图“考虑大局”的时候,我们总要在脑子里重新组装那些拆分出来的部件,给它们编组列单。然而,正如物理学家戴维·波姆(David Bohm)所说,这种做法是徒劳无益的——就好比试图通过重新拼起来的碎镜子来观察真实的映像。所以在一段时间之后,我们便干脆完全放弃了对整体的关注。
本书中所描述的工具和理念就是为了破除这种幻象,即认为世界创生于分立的、互不相干的力量的幻象。一旦放弃了这个幻象,就是另外一番天地:我们便能建设“学习型组织”——那里,人们为了创造自己真心渴望的成绩而持续拓展能力;那里,各种开阔的新思想得到培育;那里,集体的热望得到释放;那里,人们不断地学习如何共同学习。
由于世界的联系变得更加紧密,商业活动更加复杂多变,因而工作就必须更加“富有学习性”。在过去,组织中只要有一个像福特、斯隆(Sloan)、沃森(Watson)或盖茨那样的人去学习就够了,一切靠上面的人弄明白,其他人只需要听从“战略大师”的指挥,这种情况已经一去不复返了。真正能在未来获得成功的组织,将是那些发现有效途径去激励人们真心投入,并开发各级人员的学习能力的组织。
学习型组织之所以可能,是因为在内心深处我们都是学习者。婴儿不需要人教就知道怎么学习。实际上,婴儿不需要人教任何东西,他们天生就是好奇的、优秀的学习者——学走路、说话,以及基本独立地照料自己——管好自己的事。学习型组织之所以可能,是因为我们不仅有学习的天性,而且热爱学习。我们大多数人都曾经是某个优秀团队的一员,在团队中大家以不同寻常的方式共同做事——彼此间相互信任,取长补短;大家有着共同的目标,它比每个人的个人目标更大;并且团队最终取得了优异的成绩。我曾见过许多有过这种深刻团队经历的人,他们或来自体育界、演艺界,或来自工商界。其中有很多人表示,他们在后来的生活中一直想找回那种经历。这些人曾经经历的正是学习型组织。他们所经历的那些优秀的团队并不是从一开始就出色——它是“学会”了如何做出优异的成绩。
甚至可以说,全球范围的工商业社区都在学习如何共同学习,都在变成学习型社区。过去,很多产业都只被一个企业主导,这个企业在行业中占据毫无争议的领袖地位,像IBM、柯达、富士施乐。但在今天,每个产业中都有数十个优秀的公司,制造业更是如此。中国、马来西亚和巴西的创新者牵动了美国、欧洲和日本的公司;韩国人和印度人反过来又牵动了中国、马来西亚和巴西的公司。意大利、澳大利亚和新加坡的公司完成了引人注目的改进,随后这些企业就产生了世界范围的影响。
工业社会的进化还产生了另一种对建设学习型组织的需求,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更深层的需求。大多数物质生活富足的人逐渐改变了对工作的价值取向:从一种丹尼尔·扬克洛维奇(Daniel Yankelovich)所说的“工具主义”工作观,即把工作当作达到目标的手段,到一种更“神圣的”工作观,即寻找工作的“内在”利益。 “我们大多数人现在每周只需要工作到周二下午,就能挣到我们的祖父辈每周工作六天才能挣到的钱,”汉诺瓦保险公司(Hanover Insurance)首席执行官奥布赖恩说,“只有当我们把组织机构建设成超越对食物、住房的需要,超越从属关系的组织,建设成符合人们更高志向的组织,管理中的动荡纷扰才会消失。”
此外,现在持这种价值观的人许多都处在领导岗位。我遇到越来越多的组织领导人,尽管还是少数,但他们都感到,由于工作的社会性,作为组织社会活动的工作场所的性质,正经历着一种深刻的演变;而他们则是这种演变的部分参与者。“我们为什么不能在职场做让人满意的工作?”赫尔曼–米勒公司(Herman Miller)前总裁爱德华·西蒙(Edward Simon)曾提出这样的质问。我现在经常能听到这种质疑的声音。联合国前秘书长科菲·安南在创建“全球契约”(Global Compact)项目时,曾邀请世界各地的企业来建设学习型社区,以提高劳动者权益以及社会与环境责任等方面的全球标准。
也许,建设学习型组织的最主要原因是,我们直到现在才开始理解这样的组织所必须具备的各种能力。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建设学习型组织的努力就好像在黑暗中摸索,我们只能逐步理解建设这种组织的路径、技巧和各类知识。学习型组织与传统靠权威专制的“控制型组织”的根本区别,就在于它对某几项基本训练功夫的熟练掌握。这就是为什么“学习型组织的各项修炼”至关重要的原因。
1903年12月的一个寒冷而晴朗的早上,北卡罗来纳州基蒂霍克镇的莱特兄弟用一架并不结实的飞行器证实了动力飞行是可能的,并由此发明了飞机。但是,面向普通大众的商业航空服务,直到30多年后才出现。
当一个想法在实验室中被验证为可行的时候,工程师们会说:一个新概念被“发明”了。但概念发明以后,还要在有实用价值的成本范围内,以一定的规模进行可靠的复制,它才能成为一项“创新”。如果那个创新概念足够重要,比如电话、电脑或商用飞机,那它就是一项“基础创新”——它会创造一个新产业,或者改变某个现有的产业。在这个意义上,学习型组织已经被发明了,但还没有成为一项“创新”。
在工程领域,当一个概念从发明向创新转变时,会有很多不同的“构件技术”得到整合。从不同的研究领域分别开发出来的一些构件,逐步成为一个技术集合,它们对各自的成功应用互为关键。而在这个技术集合形成之前,那个概念虽然在实验室可行,但不会达到它在实践中的潜力。
莱特兄弟证明了动力飞行是可能的,但直到1935年麦道公司推出DC–3型飞机,才标志着商业航空时代的开端。DC–3型飞机是首款在经济和空气动力学领域都很成功的机型,而在此前的30年间(孵化基础创新一般需要这么长时间),无数次商业飞行实验都失败了。就像学习型组织早期的实验一样,早期的飞机并不可靠,也没有获得适当规模上的成本效益。
DC–3型飞机第一次把五项关键的构件技术成功地整合在一起。这包括:可变螺距螺旋桨、可伸缩起落架、一种称为“单体壳”的轻型铸造机身、星型气冷发动机和机翼襟翼。DC–3的成功需要五项技术的全部:这意味着五项技术缺一不可——仅有四项还不够。波音公司1934年推出的247型飞机,拥有除机翼襟翼以外的其他四项技术。但波音的工程师们发现,这种没有襟翼的飞机在起飞和降落时很不稳定,为此他们不得不缩小发动机的尺寸。
今天,我认为有五项新的构件技术正在逐步集中到学习型组织创新过程中。虽然是分别开发的,但就像任何技术集合一样,我认为它们中的每一项都将成为其他各项成功运用的关键。每一项技术对于从事真正“学习型”的、能持续开拓能力以实现自己最高理想的组织建设工作,都至关重要。这五项技术是:
系统思考(systems thinking)。当乌云密布、天色昏暗、树叶微微飘卷的时候,我们就知道快要下雨了。我们还知道,一场暴风雨的雨水将会进入数英里之外的地下水系统,而明天的天空又要放晴。这些事件发生在距离相对很远的时空里,但它们都以同一个模式相互关联。每一个事件都对其他事件产生影响,而这种影响通常是隐藏在我们视觉观察之外的。只有通过仔细考虑这个模式的整体,而不仅仅是其中的某个部分,你才能理解暴风雨系统。
商业以及其他人类活动也是一种系统。这些活动也是由一系列相互关联的行动所组成的无形网络编织在一起,但这些活动之间的相互影响,常常需要很多年的时间才能完全显现出来。由于我们自己“身在此山中”,要看清整个系统演变的模式便是难上加难了。因此,我们总是把注意力集中在为系统的各个孤立组成部分拍摄快照上,然后纳闷为什么我们最深层的问题总是得不到解决。系统思考是一个概念框架,一个知识体系,一个在过去50年里开发出来的工具系列,它的功能是让各类系统模式全部清晰可见,并且帮助我们认识如何有效地改变这些模式。
虽然这些是新工具,但其背后的基本世界观,却可以很容易地靠直觉来把握:实验表明,年轻的孩子们可以很快学会系统思考。
自我超越(personal mastery)。“超越”(mastery)一词或许带有获取对人或物的支配和控制的含义,但它也可以表达一种特殊的精通和熟练程度,例如一位技术精湛的手艺人对于陶器或编织品的造诣。在自我超越方面修养水平高的人,能够始终如一地为实现他们内心深处最关心的成果而努力,实际上,他们对待自己的生活,就像艺术家对待一件艺术品一样。他们之所以能这么做,是因为他们对自己的终身学习过程有全身心的投入。
自我超越是不断澄清和加深我们的个人愿景的修炼,是持续集中我们的能量、增强我们的毅力,并客观地观察现实的修炼。因而,它是学习型组织的重要基石——或者说是学习型组织的精神基础。一个组织在学习方面的信念和能力,不会超过组织成员在这方面的信念和能力。这项修炼的根基在于东方和西方的精神传统,当然也存在于世俗生活传统中。
但是,很少有组织机构鼓励他们的成员以这种方式成长发展。这样做的结果是令巨大的资源处于未开发状态:“刚进公司的时候人人都聪明伶俐,受过良好的教育,精力充沛,浑身充满干劲儿,并渴望做出突出的成绩,”汉诺瓦的奥布赖恩说:“而当这些人到30岁时,却只有少数人进入了职场快速发展通道,其余的就在周末‘花自己的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了。他们没了信念,也没了使命感,职业生涯开始时的激情也消失了。我们只得到他们很少的精力,至于他们的心灵,我们根本就得不到。”
而且,只有少得令人吃惊的成年人能够严谨地努力实践自我超越的修炼。如果你去问人们对自己的生活有什么追求,大多数成年人经常会首先提到他们不想要的东西,他们会说,“我想让丈母娘(或婆婆)搬出去”,或者“我希望我的腰疼病好起来”。在自我超越的修炼中,我们一开始就要弄清楚,在我们为实现自己最高理想而生活的过程中,哪些是真正重要的东西。
在这里,我最关心的是个人学习与组织学习的关系,以及个人和组织的相互承诺和信念,还有由学习者组成的企业和事业机构所具有的特殊精神风貌。
心智模式(mental models)。心智模式是决定我们对世界的理解方法和行为方式的那些根深蒂固的假设、归纳,甚至是图像、画面或形象。我们通常不能察觉自己的心智模式以及它对自己行为的影响。例如,我们看到某个同事着装优雅,就暗想“她是乡村俱乐部会员”。而如果有人不修边幅,我们可能就感到“他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在各种管理工作环境中,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的心智模式的坚固程度,丝毫不比这些逊色。许多有关新兴市场,或有关组织机构中对于过时的运作习惯的深刻见解总是得不到实施,原因就在于它们遇到了强有力的、隐蔽的心智模式的抵触。
例如,在20世纪70年代初,荷兰皇家壳牌公司就理解了隐蔽的心智模式的广泛影响力,他们是做到这一点的第一家大公司。壳牌公司在70年代和80年代的成功[从世界七大石油公司中的最弱小者上升到与埃克森(Exxon)并肩称雄],是在世界石油市场经历前所未有的变化时期[石油输出国组织(OPEC)诞生,油价和储量剧烈变化,以及后来的苏联解体]。壳牌成功的原因在很大程度上可归结为学习如何显现并挑战经理人的心智模式,并把这作为准备应对变化的修炼。80年代壳牌公司的集团规划协调人德赫斯曾说过,要适应不断变化的商业环境并实现持续增长,必须依赖“组织机构的学习,即管理团队成员看待本公司、竞争对手和市场的集体心智模式的转变过程。因此,我认为规划就是学习,而公司规划就是组织机构的学习”。
心智模式的修炼要从审视自己开始——学习如何把我们内心的、有关世界的图像展露出来,让它们“浮出水面”,并严格仔细地加以审查。这项修炼还包括“富于学习性”的交流沟通:把好奇地探寻他人(inquiry)与宣扬自己的想法(advocacy)相结合,在有效地表达自己思想的同时,也开放自己的思想,以接受他人的影响。
共同愿景(shared vision)。如果说有一种关于领导力的理念,数千年来一直给予组织机构激励和启迪,那就是要有能力不断地分享我们所追求的未来图景。如果组织中没有全体成员深度分享的共同目标、价值观和使命感,很难想象这个组织能够保持其在某种程度上的伟大称谓。这种使命,对IBM来说是“服务”;对宝丽来公司是“即时照相”;对福特汽车公司来说是“公共大众交通工具”;而对苹果公司来说则是“为(主流以外的)其余人设计的电脑”。 虽然类别和内容相差甚远,但这些组织都无一例外地用共同的身份和命运归属感把人们成功地凝聚在一起。
当真心的愿景建立起来的时候(这不同于大家都熟悉的“愿景声明”),人们都会力行卓越,用心学习,积极上进。这不是因为有人叫他们这么做,而是因为他们想这么做。虽然很多领导者有个人愿景,但他们却从没能把它变为激励组织的共同愿景。很多时候,公司的共同愿景仅仅是围绕某个领导的个人魅力,或者使大家兴奋一时的某种危机。但是,如果可以挑选,大多数人不仅在危机时刻会选择一个高尚的目标,在所有时间里都会如此。我们只是缺少把个人愿景变为共同愿景的修炼——不是“烹饪手册”,而是一系列基本原则和引导性的练习方法。
共同愿景的实际训练涉及分享共同“未来图景”的挖掘技巧,这种共同图景会激发真正的信念、行动意愿和投入参与,而不只是服从。在掌握这项修炼的过程中,领导者会了解到,用硬性指派的方法发布一个愿景,不论他自己认为这个愿景有多么真切,总会导致适得其反的结果。
团队学习(team learning)。一个工作很投入的管理团队,每个成员的智商都在120以上,为什么他们的集体智商却只有63?团队学习的修炼所针对的就是这个奇怪的悖论。我们知道团队是能够学习的。无论是在体育、表演艺术还是科学领域,有时甚至在工商领域,都有集体智慧超过每个成员、协同行动能力开发出色的突出的团队样板。团队真正在学习时,不仅能做出非同寻常的成绩,而且每个成员都能比在其他情况下更迅速地成长。团队学习的修炼要从“深度汇谈”(dialogue) 开始。深度汇谈是团队成员暂时忘掉假设和成见而进入真正的“共同思考”的过程。希腊文dia-logos是指思想在一组人群里的自由流动和沟通,它使集体得以实现个人无法完成的洞悉和领悟。有趣的是,很多“原始”文化保留了深度汇谈的做法,像美洲印第安文化,而现代社会却几乎完全把它丢掉了。现在,深度汇谈的原则和实践方法正在被重新发现并应用在当前的环境中。[深度汇谈和普通的“讨论”(discussion)不一样,讨论一词的词根是“撞击”(percussion)和“震荡”(concussion),实际就是来回碰撞既成想法,就像比赛一样,最终由赢家获得全部荣誉。]
深度汇谈的修炼还需要学习如何辨别团队中那些妨害学习的交往模式。自我防卫的习惯模式常常是团队交往中根深蒂固的障碍。如果没有察觉,这种习惯模式就会妨害学习。而如果有所察觉并且创造性地使它浮出水面,它还能加速学习进程。
团队学习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团队,而非个人,才是现代组织的基本学习单位。这才是要动真格的地方。除非团队能够学习,否则组织是不能学习的。
如果学习型组织可以称作某种工程创新,例如飞机或个人电脑,那么它的组成构件就应该称为各种“技术”。而对于人的行为领域的创新,其组成部件则应该是一些修炼(disciplines) 。修炼一词,在这里不是指一种“强制秩序”或“惩戒方法”,而是需要研究和熟练掌握,并在实践中加以应用的理论和技巧。修炼(拉丁语disciplina,即学习之意)是为获取某些技能或能力的培育发展路径。像其他任何一种训练修习一样,不论是弹钢琴还是做电气工程,有些人是有天分的,但任何人通过练习都能达到熟练和精通。
从事一项修炼就意味着成为一个终身学习者,这个过程永无止境,你要花一辈子的时间来掌握和精通它。你永远不能说,“我们是个学习型组织”,就好比你也不能说,“我是个开悟之人”。你越是学习就越能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的无知。因此,一个公司不可能是“卓越的”,因为它不可能达到一种永恒的卓越境界;它总是处在学习修炼的实践过程中,要么变得更好,要么变得更差。
组织能够从各种训练中受益,这其实不是全新的概念。毕竟,像财会等管理领域的训练,已经有很长时间的历史了。但五项学习修炼与其他大家更熟悉的管理训练的不同之处在于,它们是关于个人自身的修炼。每一项修炼都涉及我们如何思考、如何交往以及如何相互共同学习。从这个意义上讲,它们更像艺术训练,而不像传统的管理训练。另外,财会当然对“计分”很有用,但不能依靠它来完成组织建设的微妙细致的工作,也不能加强组织的创新和创造能力,更不能吸收消化新的训练科目,以完成战略计划、制定政策和设计组织结构。也许正因为这样,一些伟大的组织常常是转瞬即逝,在鼎盛一时的得意之后,便悄然堕入平庸。
实践一项修炼不是效仿一个样板。管理创新常常被形容为所谓的领袖企业的“最佳实践”。我认为,对最佳实践的标杆管理可以打开人们的眼界,看到什么是可能做到的;但这也可能弊大于利,因为它把注意力引向零碎的模仿抄袭和攀比。丰田公司一位经验丰富的经理在接待了一百多个高管参观团后评论说:“他们总是说,‘哦对了,你们有看板管理系统 ,我们也有。你们有质量圈,我们也有。你们的员工填写标准工作说明表,我们也一样。’他们都只看到了那些局部的东西,并进行了模仿。而他们看不到所有的局部整合在一起运行的方式。”我不认为通过模仿别人能够成就一个伟大的组织,就像任何个人的伟大不能通过试图照抄其他“伟人”来实现一样。
把五项构件技术整合在一起的DC–3型飞机起飞之时,就是商务航空工业的诞生之日。DC–3型飞机不是这个整合过程的终结,恰恰相反,它是一个新兴工业的先行者。与此相似,五项学习修炼的聚合并不意味着学习型组织创建的完成,而仅仅是实验和改进的新浪潮的开始。
把五项修炼(five disciplines)作为一个整体开发是非常重要的。但这也是一项极具挑战性的工作,因为整合这些新工具,比简单地分别应用它们要困难许多,但回报很大。
这就是为什么系统思考成为第五项修炼(fifth discipline)。它是整合其他修炼的修炼,它把其他修炼融入一个条理清晰一致的理论和实践体系。它防止了其他修炼变成分散独立的花招,或最新流行的组织变革时尚。没有系统的观点,就不会想去了解各项修炼之间的关联。通过强化其他各项修炼,第五项修炼不断提醒我们:整体大于局部的组合。
比如,缺乏系统思考的愿景只能描绘关于未来的美好画面,却不能深刻理解从现实走到未来的过程中我们必须熟练把握的各种影响力。近年来许多加入“愿景活动浪潮”的公司后来却发现,仅靠高尚的愿景并不能改变公司的命运。为什么呢?没有系统思考,愿景的种子就落在了贫瘠的土地里。如果非系统性的思考是主流,培育愿景的第一前提条件就没有了,这个条件就是:真心相信我们可以把愿景变成未来的现实。我们也许会说“我们能够实现我们的愿景”(这是大多数美国经理人所处的环境条件催生的信念),但我们默认的现实观总会背弃我们——它把现实看成是由别人创造的一系列条件和状况。
但是,系统思考还需要开发共同愿景、心智模式、团队学习和自我超越的修炼,才能发挥出潜力。开发共同愿景会促进对长期性目标的承诺。心智模式的修炼主要是开放我们的心胸,这是我们发现自己目前看待世界的方法的局限性的必要过程。团队学习能够培育超越个人视角局限,以看清更大图景的集体技能。而自我超越则激发一种个人动机,它让我们持续地学习和理解我们的行动如何影响我们的世界。没有自我超越,人们就会沉浸在一种反应式的心态里(“是别人或其他东西造成了我的问题”),以至认为系统观点是对自己的严重威胁。
最后,系统思考可以使我们理解学习型组织的最微妙之处,即个人看待自己和世界的新方法。学习型组织的核心是心灵的转变:从把自己看成与世界相互分立,转变为与世界相互联系;从把问题看成是由“外部的”其他人或其他因素造成的,转变为认清我们自己的行动如何导致了我们所面对的问题。在学习型组织中,人们不断发现自己如何创造现实,以及自己如何改变现实。就像阿基米德说的:“给我一根足够长的杠杆,我就能用一只手撬动世界。”
如果你询问人们置身一个伟大的团队的感受如何,那他们最突出的感受一定是这段经历的深刻意义。人们会乐于谈到这种超越个人的、广泛关联的、富于创造力和生成力的过程。对许多人来说,身处真正伟大团队的经历在他们的人生中清晰地凸显出来,堪称最充实圆满的美好岁月。有些人还会在时过境迁后,仍想重温那段精神体验。
在西方文化中描述这样一种学习型组织经历的最准确的词语,却在过去几百年里很少有人使用。我们和各种组织合作的10年里,曾使用这一词语,但也经常提醒他们还有我们自己,在公共场合要尽量少用。这个词就是“metanoia”,意思是心灵的转变。这个词有很丰富的历史。对希腊人,它曾意味着根本性的转变或变革,或更直接地指超越心灵(transcendence;“meta”意思是上面或超过,如形而上学“metaphysics”;“noia”来自词根“nous”,指的是心)。在早期基督教[直觉神秘主义诺斯替(Gnostic)教派]中,这个词特指对共同分享的直觉和对最高主宰(上帝)的直接感悟的觉醒。这个词可能是施洗约翰等早期基督徒常用的关键词。后来在天主教耶稣圣体教义中,这个词被逐渐翻译成忏悔(repent)。
了解“心灵转变”这个词的含义,就能了解“学习”一词的深层含义,这是因为学习也涉及一种心灵的根本性转变或提升转化。谈论“学习型组织”的问题在于,当代人使用的“学习”一词已经丢掉了它原有的核心含义。如果你和别人说起“学习”或“学习型组织”,大多数人会变得目光呆滞。这些词马上会使人想起被动地坐在教室里听讲、听从吩咐,以及为了取悦老师而尽力避免犯错的情景。实际上,日常使用的学习一词等同于“接受信息”。“没错,所有这些我已经在昨天的培训课上学到了。”然而,接受信息和真正的学习,却只有遥远的间接关联。如果说“我刚刚读了一本关于骑自行车的好书——我已经学会骑车了”,这话就会很好笑。
真正的学习会触及做人的意义这个核心问题。通过学习我们得以再造我们自身;通过学习我们开发自身能力,去做从前不能做的事;通过学习我们重新认识世界,重新认识我们与世界的关联;通过学习我们拓展创新能力,使自己成为生命的成长和生发过程的一部分。在我们每个人的内心,都有对这样的学习过程的深层渴望。正如人类学家爱德华·霍尔(Edward Hall)所说:“人类是杰出的学习型生物。学习的欲望和性欲一样强烈——而且比性欲更早就开始有,持续时间还更长。”
因此,这就是“学习型组织”(learning organization)的基本含义,即持续开发创造未来的能力的组织。 对这样的组织而言,仅仅维持生存是远远不够的。“生存性学习”(survival learning),或经常被称为“适应性学习”(adaptive learning),也很重要——其实也是必需的。但对于学习型组织来说,“适应性学习”必须与“生成性学习” 相结合。
有少数勇敢的组织建设先锋正在引领道路,但从总体上说,建设学习型组织的工作领域尚未开发。我衷心希望本书能加速推进这项开发工作。
本书中的五项主要修炼不是我个人的发明。后面即将具体描述的五项修炼代表了数百人的实验、研究、写作和创造。我多年来所做的工作包括了这些修炼的各个方面,如完善理念、进行合作研究,并向世界各地的组织介绍这些修炼。
我在刚进入麻省理工学院研究生院的时候就确信,人类所面对的大多数问题,都与我们在理解和管理世界各类系统方面的能力低下有关,而且这些系统的复杂性又在不断增加。迄今为止,我的看法仍然没有改变。今天,环境危机、贫富差距不断扩大,还有随之而来的社会政治不稳定、全球持续的军备竞赛、国际贩毒、美国的预算膨胀、贸易赤字及其引发的金融系统的脆弱等问题,所有这些都证明,当今世界的各类问题都日益复杂、相互交织、相互关联。初到麻省理工学院,我就被计算机领域的先驱、“系统动力学”创始人杰伊·福雷斯特(Jay Forrester)的工作所吸引。杰伊认为,今天许多严峻的公共问题,从城区的衰败到全球生态危机,都是由初衷良好、本想用来解决这些问题的各种政策所引起的。这些问题乃是“实际的系统”,它们诱惑决策者们制定针对表面症状而非深层原因的政策。而这样的政策只能产生短期功效,却带来长期隐忧;这些政策同时还造成一种需求,即必须不断制定更多的表面症状缓解方案。
随着博士研究工作的进行,我开始和到麻省理工学院我们这个小组来学习系统思考的企业领导者见面。这些人很有思想,他们非常清楚各种流行的管理方式的缺陷。与多数学者不同,他们不是脱离现实的知识分子,他们积极参与实际工作,其中许多人正在建设新型的、分散式的、非等级制的组织,这样的组织不仅注重业绩,更注重员工的成长和福祉。有些人还设计了激进的公司哲学理念,把责任和自由作为核心价值观。他们都有一种共同的、对创新的信念和行动能力,而在社会其他部门这些都还十分少见。我后来逐渐认识到,为什么在开放型社会里企业会成为产生创新的场所。原因在于,尽管企业也受到旧有的思想和习惯的束缚,但与公共和教育部门以及多数非营利组织不同,它们有进行实验的自由。此外,企业还有清晰的底线,所以它们所进行的实验是可以接受客观标准检验的,至少原则上是这样。
但是,这些企业家为什么对系统思考感兴趣?组织管理中最大胆的实验,最终一无所获、石沉大海的情况太普遍了。局部自主权所产生的企业决策对整个组织而言往往成了灾难;“团队建设”的练习虽然集中改善了人际关系,然而大家对整个企业系统的理解(心智模式)仍然大相径庭;危机中的企业在获得重生之后,其灵感却随着业绩的改善而丧失殆尽;开始很成功的企业,虽然认真善待顾客和员工,却经常发现自己陷入恶性循环,问题越是尽力解决就越严重。
当我还是学生并随后成为年轻教授的时候,我们都以为系统思考的工具可以给这些公司带来生机。但我后来在和不同的公司的合作过程中逐步认识到,只有系统思考是不够的。我们需要新型的管理实践者,系统思考只有通过他们才能发挥作用。那是20世纪70年代中期,当时我们对于未来的新型管理实践者会是什么样子,只有一种萌芽概念,并没有形成清晰的理解。1980年前后,随着在麻省理工学院定期聚会的“CEO(首席执行官)小组”的成立,这个概念便逐步清晰起来。CEO小组的成员包括汉诺瓦保险公司的奥布赖恩、壳牌公司的德赫斯、米勒公司的爱德华·西蒙,以及模拟器件公司(Analog Devices Inc.,ADI)的雷·斯达塔(Ray Stata)。在后来的十多年时间里,又逐步吸引了苹果公司、福特公司、哈雷–戴维森摩托车公司、飞利浦公司、宝丽来公司以及TCC公司(Trammell Crow Company) 加入进来。
在超过25年的时间里,我还参与开发和主持了各类领导力研习营(leadership workshops),把我们在麻省理工学院的工作中发展出来的五项修炼理念,介绍给各行各业的人。这些理念在开始时融合了创新伙伴公司(Innovation Associates)在建设共同愿景和自我超越方面的先驱工作。研习营后来通过国际组织学习学会的全球网络一直延续至今。《第五项修炼》英文第一版开始发行时,已经有4000多位经理人参加过这些研习营。实际上,他们正是本书当时的“目标客户”。在这些经历过程中,最初聚焦在企业高管群的工作范围被逐步扩大,很显然,这些有关系统思考、自我超越、心智模式、团队学习和共同愿景的基本训练,对教师、公共管理者和选区领导人、学生以及家长来说都有重要意义。这些人也同样在其各自的环境中处于重要的领导地位,都在各自的“组织”里面对着那些尚未开发的、开创自己未来的潜能。而且他们都感到,要开发这种潜能,首先必须开发他们自身的某种能力,那就是学习能力。
因此,本书是献给学习实践者的,特别要献给我们当中对集体学习(collective learning)的艺术和实践感兴趣的人。
本书能够帮助管理者确定具体的实践方法、技巧和训练方式,以便给学习型组织建设的艺术减少一些神秘色彩(尽管它仍然是门艺术)。
本书能够帮助家长们把孩子当作老师,就像孩子们把家长当作老师一样。孩子们能够把学习当作一种生活方式,他们会教给家长很多。
本书能够帮助公民建设更善于学习的社区和社会。本书中的深度对话,讨论了当代组织不善于学习的原因,也讨论了建设学习型组织所需要的条件,它们都揭示了学习实践所需要的一些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