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麦克维伊来比德韦尔定居时,已是二十三岁。当时,离镇子北面一哩远的惠灵车站正缺一个电报员,一个偶然的机会休与原先邻镇的一个居民相遇,并通过此人获得了这个职位。
来此之前的那个冬天,这个密苏苏里人一直在印第安纳北部的一个锯木厂干活,厂子位于乡下,但不远处就有一个小镇。晚间,他就漫步在乡间的公路上,或镇里的街道上,但是不和任何人讲话。在别的地方也是如此,因此他也获得了怪人的名声。他的衣服磨破了,尽管兜里有钱也不去买新的。晚上在街上散步时,看到衣着精干的店员站在商店的门口,再看看自己衣衫褴褛的样子,羞得哪敢进去。在他小的时候,买衣服的事都由莎拉·谢泼德来操心,所以他决心要到密歇根谢泼德夫妇退休的地方去看看,专门去拜访拜访她。他还想让莎拉·谢泼德给他买一套新衣服,还想和她聊聊天。
在辗转各地干苦力活的三年当中,休没有获得任何动力,觉得自己根本没有什么明确的人生方向;但是通过对数学问题的研究,不仅减轻了他的孤独感,而且治愈了他爱睡觉的毛病,更重要的是对他的性格形成产生了重大的影响。休心里想,如果要能再次见到莎拉·谢泼德,肯定可以和她交谈,并在她的影响下,逐步和其他人交谈。在他工作过的锯木厂里,工友们偶尔要对他评论一番,他就拉长声调慢悠悠地予以回应。虽然他的身体依旧很笨拙,走起路来步履蹒跚,但是工作起来已是麻利了许多、精准了许多。要是现在出现在养母面前,穿上新衣服,休相信自己会以一种新的方式和她交谈,一种年轻时绝不可能有的方式。养母也可以看得出休在性格上的变化,并为此而感到欣慰。他们一定会对他有一个全新的认识,另一方面,他也一定会受到大家的尊重。
休到火车站去打听去密歇根州的票价大概是多少钱,而在这里发生的事情却打乱了他的计划。休站在售票窗口前,身兼电报员的售票员想着法子和他聊天。售票员交待清楚了休所需要的信息后,跟着休走出了售票厅,进入到乡村火车站的夜色之中,在一节空行李车厢边停了下来。售票员向休诉说了小镇生活的孤独,表达了想回家乡和乡亲们一起生活的愿望。“家乡也许比不上这儿,但是家乡的人我都认识啊……"他说。像所有印第安纳镇人一样,他对休这个人很不理解,想让休开口说话,以便能够弄清楚休为什么总是在夜里独自散步,为什么有时在乡村的旅店房间里彻夜看书计算,为什么对伙伴们如此沉默。为了彻底弄明白休为什么长期不肯说话,售票员不惜用恶毒的言语来攻击他们周围的居民。“知道了,”他又说,“我想我还是能理解你的感受,你不想呆在这个地方。”售票员解释了一下自己生活上的困境。“我已经结婚了,”他说,“并且有了三个孩子,出门在外来到这里是为了多挣点钱,而且这里消费又不是很高。就在今天,有人为我提供一个工作岗位,是在俄亥俄州老家附近的一个镇上,地方挺不错的,但我不能接受,因为工资不高,月薪只有四十。地方挺不错,是俄州北部最好的镇子之一,就是岗位不太好,这你知道,天啊,我多想离开这里,和乡亲们生活在一起。”
这个铁路人和休沿街从火车站一直走到正街上。休不想冷落这个同伴,但又不知该如何做,休采用了工友们过去常用的办法。“唉,”他慢吞吞地说,“喝一杯去。”
两人进入酒馆,站在吧台前,休竭力想克服害羞的心理。两人都要了啤酒,边喝边说。休说他曾经也是一个铁路人,熟悉电报这一行,但是近几年一直在干别的活儿。眼前这位伙伴看着他衣衫褴褛的样子,频频点头。夜幕降临了,他头一摆意思是想让休跟他到外边去。“行,行,”休爽快地答应了,两人再次来到大街上往回走。“现在我明白了,他们一直对你不理解,我曾多次听他们说过。现在什么也不说了,我准备为你做点事情。”
休与这位新结识的朋友一道来到火车站,坐在灯火通明的办公室里,铁路人拿出一张纸开始写信。“我打算帮你谋得那份差事,”他说,“我现在就写信,争取让午夜的火车把你带走。你一定要自强自立,我过去也经常豪饮,但是我把它彻底戒掉了,只是偶尔喝杯啤酒,仅此而已。”
售票员开始提及俄亥俄州那个小镇,就是在这个小镇,他打算帮休找份工作,有了这份工作,休就可以自强自立,摆脱酗酒的恶习。经他一描述,这个地方就像一个人间天堂,那里的男人们性格开朗、思路清晰,女人们貌美如花。休突然想起了莎拉·谢泼德亲口说过的话,那时,休还年轻,她曾彻夜和他谈心,给他讲她的家乡密歇根州的奇人奇事,给他讲新英格兰各镇和那里的人们,拿他们的生活与休的乡亲们的生活作对比。
休决定不再为眼前这位新朋友对他的误解进行辩解,并且决定接受他帮忙提供的这个工作岗位,做一个电报员。
两人再次走出车站,外边一片漆黑。铁路售票员感觉自己被赋予了一种特权,把人们从绝望的深渊中拉出来。满腔的话语脱口而出,他已对休有了个初步的了解,休的性格是由环境造就的,这一点毫无根据。“好了,”他语重心长地说,“我已提前为你送行,已经告知他们你是一个好人,优秀的电报员。还说,虽然工资少点,但还是会赴任的,因为你身体有病,目前还不能干重活。”兴奋的铁路售票员跟在休的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大街上,天色已经不早,商店的灯也熄了。这条街上仅有两家酒馆,其中有一家,里面传出了哗啦啦的响声。老男孩多想找个地方,静静地坐在一群人中间,和他们同呼吸,共同享受温馨的生活,这种梦想再次回归休的脑海。休在酒馆前停下脚步,仔细听里面发出的声音,铁路售票员拉住休的衣袖表示反对。“哎,哎,你得戒掉它,嗯?”他心里很着急,马上表达了自己的担忧。“当然,我知道你的问题所在,我不是已经对你说过,我也曾常常出入于这种地方吗?你一直到处干活,其中原因你不说我也明白,如果没有毛病,哪一个通晓电报这一行的人会去锯木厂劳动?”
“好了,没什么好说的了,”他意味深长地补充道,“我已为你送行,一定要把酒戒掉,嗯?”
休竭力否认自己有酒瘾,并为此做出解释,但是俄亥俄人不愿意听他再说。“行了。”俄亥俄人又说。然后把休送回旅店后,又转身回到车站,等候午夜的火车把那封信带走,同时也把他的殷切希望带走,希望能给这个偏离现代工作之路与进步之路的年轻人一个机会。俄亥俄人自我感觉既大度又和蔼可亲。“行了,小伙子,”都是他的心里话,“再说也没有用。今晚你来打听,去密歇根那个破地方需多少车费,我就看到你很苦恼。'这人这是怎么了?'我自言自语。于是我就开始思考,接着我就陪你去镇上,你就给我买了一杯酒喝。如果我从未去过那种地方,我也就不会多想了,你会挺直腰杆的。俄亥俄州的比德韦尔到处是好人,你要与他们打成一片,他们会帮助你、支持你的。同时,你也会喜欢上他们的,他们个个干劲十足。你将要去工作的地点,在城外很远的地方,离城大约一哩,名叫皮克威勒,有点像荒郊野外。那里过去曾经有过一个酒馆和一个腌制黄瓜泡菜的工厂,不过现在都已废弃掉了,你即使丧失理智也不可能再进入那种场所了。你将有机会崛起,一想到要把你打发到那儿,我心里就直乐呵。”
比徳韦尔镇北部是一片开阔的农地,宽阔的田野上横贯着一片低洼的林地,那就是惠灵-伊利湖铁路。这条铁路负责把西弗吉尼亚和俄亥俄东南山区的煤运抵伊利湖各港口,它是一条运煤专线,运送旅客不是其重点。早上,由一节快件、行李混合车厢和两节旅客车厢组成的列车向西北方向的湖畔驶去,晚上返回来,进入东南方向的山里。比徳韦尔车站和比徳韦尔zhen虽在同一条路上,但不知什么原因,两地的生活却毫无瓜葛。小镇及周围的村庄生活在同一顶无形的屋顶下,唯独比徳韦尔车站被排除在外。正如印第安纳铁路售票员所言,车站位于一个被当地人称为皮克威勒的地方。车站的后面是储存货物的小仓库,紧邻仓库的四五间房子面向特纳收费公路。车站的对面是泡菜厂,中间与车站只隔一条铁路,泡菜厂现已废弃,窗户早已不知所踪。一条小溪流经此处,穿过一片小树林汇入大河,溪上有一座桥。夏天天气一热,就有一股酸臭刺鼻的气味从厂房里散发出来,晚上这股怪味飘向各个角落,哪怕是人迹罕至的地方也不放过。
不分白天黑夜,皮克威勒永远是死一般的沉寂,而一哩之外的比徳韦尔镇则是另外一种景象。晚上和阴雨天的下午,人们不能去田里劳动,老贾齐·汉比就沿着特纳收费公路过了桥来到比徳韦尔,坐在伯迪·斯平克药店后面的椅子上,开始他的演说。人们多来此听他演说,一出门,演说的新思想就传遍了整个比徳韦尔镇。个人主义的生活方式即将逝去,汲取其精华后,一种新生力量正注入美国人民乃至世界人民的生活之中。在这股新生力量的推动下,人们日渐苏醒了,同时这也满足了人们普遍的需要。它意味着人们要被圈在一起,要消除国界,要海底漫步、飞越太空,人类生存的世界,面貌也为之改变。取代旧统治者的巨头就要加冕,现正在集结甘愿为他服务的人们和军队来为他服务。新的统治者依然沿用了前辈们的做法,允诺追随者会享受战利品,能得到好处。新的统治者所到之处所向无敌,丈量土地,培养新人掌控权力部门。各大平原上铁路网随处可见;大型煤矿正在开挖,从中挖出食物来为这个巨人注入活力;铁矿也正在被不断的发现;新生的怪物连呼吸都是轰隆轰隆、咔嗒咔嗒的,不仅是在喧闹的都市,甚至是孤寂的农舍都可以听得到,此怪物有丑的方面也有美的成分,这种可能性的确存在,它的呼吸声淹没了其它各种声音,扰乱了人们的思维,报纸、杂志自愿充当它的仆人,发行量与日俱增。在吉布森维尔镇、俄亥俄州的比徳韦尔附近、俄亥俄州的莱马、芬利,大量的油气田被发现。俄亥俄州克利弗兰市有个办事严谨、思路清晰的人叫洛克菲勒,他就做石油买卖。从一开始他就能很好地适应新事物,很快又发现可以和别人合伙干。摩根家族、弗里克家族、古尔德家族、卡内基家族、范德比尔特家族,这些家族都是新统治者的家奴,新信仰的追捧者,他们都是商人,新一代的统治者,他们公然反抗把商人置于手艺人之下的旧律法,摆出一副造物者的架势来给迷惑人民。他们被美化为干大事的商人,遍及各生活领域,遍及矿业、森林、油气田、工厂和铁路等行业。
在全国各地的村镇、农舍和新近崛起的城市里,人们不再安于现状,纷纷觉醒。思想研究和诗歌创作已绝迹或者是作为遗产传给了懦弱之辈、巴结奉承之徒,他们也成为了新秩序的家奴。在比徳韦尔以及美国其它各镇,持重的年轻人离开家去技术学校学习,不像他们的父辈们那样,曾经在月光皎洁的夜晚一起走在特纳公路上畅谈上帝。父辈们在边走边谈的过程中,各种想法不断产生。一时兴起还可追溯到父亲的父亲那一辈,月光下漫步在英格兰、德国、爱尔兰、法兰西和意大利的公路上,追溯到谢泼德夫妇所讲的犹利亚的群山中,月光下持重的年轻人约翰、马修和耶稣抓住谈话的要点写成诗歌;但是他们的后人却彻底远离思考与梦想。做具体事情已成为时代的最强音,从四面八方撞击他们的耳膜,他们迫不及待接受召唤并身体力行。数以万计的人在为之奔走呼喊,声势浩大,所有人的头脑都被搞乱了。不远的将来肯定会出现一种更新的、更广泛的人与人之间兄弟般的友情关系,为了为此扫清障碍,为了把城市上空那个无形的屋顶扩展到全世界,人们不惜杀出一条血路。
呼声一天比一天高,一天比一天激昂,新巨人四处奔走,正在初步勘测土地。而休却蹲在皮克威勒那寂静无声的火车站里,调整心态,正视不被当地居民接纳为伙伴这一现实。白天,他坐在狭小的电报室里,或者是把快件车拉到开着的窗户前,挨住电报机,然后他背靠快件车,瘦削的膝盖上搁一张纸进行计算。刚好可以被经过特纳路的农民们看见,他也成了人们在镇上商店里的谈资。“纯粹是个沉默寡言的家伙,”他们说,“你们知道他在想什么?”
晚上,休在比徳韦尔的大街上散步,和他过去在印第安纳与伊利诺斯时一样。每当在街角遇见闲遛的人群时,他就加速通过。走到僻静处时,他就在树下边走边看,看见屋里灯下坐着的女人们,就渴望能拥有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女人。一天下午,一位女教师来车站打听去西弗吉尼亚某镇需多少车费,售票员当时正好不在,休替售票员圆满完成这个任务,女教师停留了一小会儿,和休说了几句话。休用最最最简单的话回复了她的问题,不大一会儿工夫她就离开了,但休却心花怒放,他把这件事看作是一次大胆的尝试。晚上,休梦见了女教师,梦醒后,他就模拟他俩睡在一起时的情景。休伸出手摸了摸枕头,枕头又软又光滑,就好像是女人的脸。他不知道女教师叫什么,就自己为她取了一个名字。“安静,伊丽莎白别让我惊了你的觉……”休在黑暗中喃喃自语。有一天晚上,他去了女教师居住的地方,站在一颗大树下,直至看见女教师出来,朝缅因街方向而去。休兜了一个大圈,终于在灯火通明的商店门前赶在了女教师的前面。休没敢正眼看她,只是路过时她的衣服触到了他的手臂,后来他感到很兴奋,兴奋的几乎难以入睡,只好花了半夜的时间在外面散步,盘算那发生在他身上的美事。
惠灵-伊利湖铁路比徳韦尔车站的售票员、快递员和货物代理,三者集于一身,此人叫乔治·派克,住在离车站不远的一间房子里,除了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他还拥有自己的小农场,在那里干活。乔治·派克身材修长、人又机灵、文文静静,下巴上留着一撮长胡子。乔治夫妇二人一起干活,休过去还未曾见过男人和女人一起干活。夫妇二人的分工不是依性别划分,而是看谁方便。有时派克夫人来车站卖票,往客车上装快件箱,给车夫和农民们发放沉重的货物箱,而丈夫则在屋后的田里劳动或者是做晚饭,有时又颠倒过来,一连几天都不见派克夫人的踪影。
对于夫妇二人来说,白天车站里的活并不多,难得见上他们一面。乔治在车站和家之间安装了一套滑轮装置,房顶上挂了个大铃铛,要是有人来车站收货或者是发货,休只要拉动铁丝线,铃铛就响了。不大工夫乔治·派克或者是他老婆就可赶到,迅速处理完事务后,又迅速离开。
休日复一日地坐在车站的办公桌前,或者是站台上走来走去。长长的煤车轰隆隆经过这里,列车制动员向他挥手示意,随即火车就顺着傍河而行的铁路线消失在小河边的树林子里了。特纳公路上,一辆农用车嘎吱嘎吱走在林荫道上忽隐忽现,一直朝比徳韦尔的方向而去。坐在车上的车夫转过身来瞅着休,但觉得休不像在铁路上工作的人,就没有向休挥手打招呼。爱探险的男孩子们从城里出来,爬上泡菜厂的房椽或是到小溪里去逮鱼。小溪正好在泡菜厂墙外的阴凉底下,真是个逮鱼的好地方,孩子们玩的好生快活,他们的尖叫声打破了这里的宁静。这些对休来说实在无法忍受。那些枯燥无味的数字计算,譬如算计一棵树可以砍多少根篱笆桩,修一哩铁路需要多少钢轨与枕木,曾经是休用来让自己的大脑保持忙碌的好方法,如今在这无法忍受的绝望之下,他放下这些枯燥的计算转而去研究一些更具体的、更实际的问题。记得有一年秋天,他在伊利诺斯州一家农场收割庄稼,回到车站以后,他还挥动他那长胳膊,模仿人们割谷物的动作。休心想,是不是可以制作一个机器来干这活,于是他就写啊画啊,为这样一种机器设计零部件。在此过程中,他深感有些问题实在无力解决,就通过函购的方式买了一些书,开始研究机械学。除此以外,他还加入了一个由宾夕法尼亚人创办的函授学校,成天研究这人布置给他的问题。他也经常提出一些问题,慢慢地他吃透了神秘的实用电学原理。和比徳韦尔的其他年轻人一样,他也学会紧紧围绕时代精神,但是也有不同于他人的地方,就是不梦想暴富。别人怀揣一些新颖的、不切实际的梦想,而休却通过工作破坏自己骨子里那爱睡觉的毛病。
休来比徳韦尔时正好是初春,五、六、七三个月皮克威勒寂静的车站每晚都要忙碌一两个小时。随着这里陆续成熟的水果、浆果被送到到惠灵车站,这里的快递业务几乎呈爆发式的增长,每晚都有十来辆快递车,满载浆果箱,等候南下的火车到来。火车一进站,人们就一拥而上。乔治·派克和他粗壮的妻子就拼命干活,把大大小小的箱子从快递车厢的门上扔进去。一旁的闲人偶尔也会帮上一把。火车司机走下机车,伸伸腿,越过一条小路去乔治·派克家院子的水泵上喝口水。
休来到电报室门口,立在门口望着眼前忙碌的场面。真想加入其中,与周围的人们一道说说笑笑,向火车司机求教牵引机车及其结构的问题,还可帮乔治夫妇干点活,兴许这样可以彻底打破自己如今与外界没有言语交流的状况,与大家熟识起来。这些情况他都想到了,就是不能付诸行动,直至列车发出发车信号,司机登上机车开动火车消失在夜幕之中。休走出办公室,站台上已空无一人。铁路对面,幽灵一般的旧厂房周围杂草丛生,蛐蛐鸣叫。比徳韦尔的出租马车车夫汤姆·怀尔德,载着刚下火车的旅客一溜烟离去了,特纳路的上空尘土飞扬,久久还没有散去。夜幕笼罩下,厂房那边小溪边的树林子里,传来蛙声一片。特纳路上五六个年轻小伙有同样多的女孩相伴,沿路边的树下前行。他们来火车站是想找个散步的地方,他们是结伴而来,先前还未察觉他们来此散步的真正用意,到这时已是相当明了了。这伙人一对一对分开,彼此之间尽可能离得远一些。其中有一对朝火车站的方向返回来,向乔治·派克家家院子里的水泵走去。两人站在水泵旁,嘻嘻哈哈,假装用锡杯喝水,当两人再次返回大路时,其他人早已不见了踪影。他俩的说话声也听不见了,休走到站台的末端,观察两人的悠闲漫步。看到小伙子搂着女伴的腰,休羡慕的要死。那男的转过身来,看见休在盯着他看,于是又把手放下去了。
电报员急忙躲闪,躲到年轻人的视线范围之外,等到暮色渐浓,在暮色的掩护下,休又悄悄跟在了年轻人的身后。又一次,休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愿望,想要融入周围人们的生活圈子。年轻人嘛,戴上笔挺的、洁白的领圈,穿上做工精细的衣服,晚上带上妙龄少女们去散步,简直就像走在了幸福的大道上。他真想一路狂奔狂呼,追上他俩,请求带上他一起同行。但是一阵冲动过后,休又回到电报室,点上灯,看着自己细长而笨拙的身体,怎么也想象不到自己会有实现梦想的那一天。心中忍不住一阵悲伤,本来瘦削的脸上已经刻上了深深的皱纹,此刻越发显得长、越发显得瘦。养母莎拉·谢泼德的说教使他心中树立起一个老男孩的概念,但是一个小镇甚至是一群人都可以重新塑造他,磨灭他身体上出身低下的印记,老男孩这个概念也逐渐模糊了。休试着去忘却身边的人,转而焕发出新的活力,投入到问题的研究当中,研究堆放在桌子上的那些书本。曾经一段时间,休把注意力集中在具体的事情上,爱睡觉的毛病再没有发作,而是以一种新的形式再次显现。他的脑海中浮现的不再是云朵,也不再是焦虑不安的人们,取而代之的是钢材、木头和铁器。从土里、森林里发掘出来的大量不会说话的材料,经过休的脑袋都被锻造成了各种奇怪的形状。白天他坐在电报室,晚上独自走在比徳韦尔的大街上,休的眼中有成千上万种新机器,都是经他动脑动手做成的,它们的运行取代了人手的劳动。休来比徳韦尔,不只是希望最终能够找到一个伴侣,更是因为在这儿他可以真正觉醒,想有点空余时间可以做些具体的事情。既然比徳韦尔人在生活上不愿接纳他,让他靠边站,同时他所居住的那个叫做皮克威勒的狭小之地又位于小镇上空那顶无形的屋顶之外,休就决定忘却他们,通过全身心的工作去展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