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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休·麦克维伊于一八八六年九月初离开了“鲶鱼之家”这个小镇,那时他已二十岁,身高六呎四吋,整个上半身都很强壮,但那两条长腿很笨,没有一点生气。经雇用他的那家铁路公司批准,休坐夜车沿河向北一直来到爱荷华境内的一个大镇——伯灵顿。在伯灵顿,铁路过了桥就汇入了干线,向东通往芝加哥。那晚,休没有继续前行,下了火车,到附近一家旅馆登记了一个房间,住了一晚。

那天夜里,天气晴朗,略带一丝凉意,然而休的内心却久久不能平静。伯灵顿镇地处富庶的农业区,特别繁华,休被那里熙熙攘攘、一派热闹的景象所折服。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了像这样砖砌的,路灯通明的街道。尽管他到达时已是晚上十点,但街上的行人依然很多,店铺还没有关门。

他所住的旅店正对铁路,地处一条街道的拐角,整条街上灯火通明。休被领到房间后,打开窗户坐了半个小时,实在没有睡意,所以打算到街上走走。街道上商店门前人头攒动,由于他身材高大,特别引人注目,走着走着发觉人们在看他,于是就赶紧拐进了一条小巷子里。

不大一会儿功夫,他就迷路了。在他看来这街道似乎有好几里长,两旁有木屋也有砖房,街上虽然行人稀少,但偶尔也能碰见几个。可是由于他胆子小,羞于向人打听路。经过一段上坡路,不多一会儿就来到一片开阔地带,紧接着就是一条公路依山傍崖,悬崖下面是密西西比河,天空中是繁星点点。来到这片宽阔地带,远离了住户,他不再感到尴尬,也不再感到害怕,走起路来轻松多了。走了不多一会儿,他就停了下来,面向大河,背对小树林。这时的星星好像全部聚在了东面的天空,星星的倒影在脚下的河水中荡漾,它们好像为他指明了道路——向东进发。

这个身材高大的密苏苏里人在悬崖边的一段圆木上坐了下来,极目远眺,只见繁星点点、波光粼粼。当时他所处的位置,已是远离铁路桥的上游,一列客车正由东向西从桥上穿过,一盏盏列车灯正像移动的星星在召唤他,又像是一群鸟儿向东飞去。

黑暗中,休在圆木上一连坐了好几个小时。找到返回旅馆的路看来是无望了,这正好给了他待在外边的借口。生平第一次感到自己身体特别放松、特别强壮,头脑也特别清醒。一对青年男女驾着一辆小马车从他背后经过,过后又复归宁静。在长达几个小时的时间里,他坐在那儿思考自己的未来,间或有远处人家的狗吠声或是轮船明轮的剧烈划水声打破这里的宁静。

休·麦克维伊早期的成长历程,全部是在密西西比河河水的拍打声中度过的。炎热的夏天,河水退潮,泥滩裸露,泥地干裂;春天,洪水猛至,漩涡狂转,水面上漂浮着河柴,甚至是房屋的梁柱;冬天,河水刺骨,河面浮冰;秋天,静静的河水有点可爱,似乎是从两岸的红木中汲取了人类般热情的品质。这一切他都曾亲眼目睹。休曾经一连几个小时、甚至几天,在河边的草丛里或坐或卧。那个他曾与父亲一起住到十四岁的鱼棚离河只有六七步远,那个时候他独守空棚长达一周的情况时有发生。每当父亲乘木筏去漂流或者去远离河边的农场打工时,他就独自留下来,身无分文,只有为数不多的一点面包,饿了就去摸鱼,闲时就在草丛里游荡。有时镇里的孩子们会来陪他玩上个把小时。但在他们面前他总是不自在,甚至有点心烦,只想独自入梦。其中一个男孩,体弱多病、面色苍白、发育不良,年龄大约十岁,常常在夏天的下午来与他作伴,一待就是一下午。这孩子是镇上一位商人的儿子,是一个富家子弟,跟着其他孩子到处跑很容易累,于是就一声不吭挨着休躺在岸上。两人还一起划上休的船去钓鱼,这个时候商人的儿子就会变得活泼起来,话也多了起来。小男孩还教会休写自己的名字,会读少量的词汇。原先因为羞怯而产生的距离感慢慢消除了,也就在这个时候,商人的儿子却不知得了什么小儿病去世了。

那天晚上,在伯灵顿的悬崖上的黑暗之中,休回想起了童年时的往事,这些往事已很多年未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了。往日在河畔溜达时各种想法又一起涌入了他的脑海。

十四岁以后,休就去了火车站工作,远离了河畔。由于他既要在车站上班,又要在莎拉·谢泼德家的后院里干活,下午还要学习功课,几乎没有多少空闲时间。可是在星期天,情况就不一样了。自打莎拉·谢泼德来到“鲶鱼之家”以后,她就没有去做过礼拜,星期天也就没事干。夏日里星期天的下午,夫妇俩就搬上椅子,坐在屋旁的树荫下乘凉睡觉,于是休就养成了独自乱跑的习惯。当然他也想睡,只是不敢,只好出了城沿河边的公路向北而行,大约走了两三里,就拐进了一片树林里,躺在树荫下。

夏日里漫长的星期天下午对休来说,是一段快乐的时光,不过这种快乐的感觉太过强烈,他最终还是放弃了,因为他怕重归老路。此时此刻,他坐在同一条河流的悬崖上,曾经多少次相依为伴的河流,一种孤独感涌上心头。这是他第一次因为自己要离开这条河去别的地方生活而感到有些伤感。

曾经,星期天的下午,“鲶鱼之家”南面的树林子里,休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待就是几个小时。童年时的鱼棚周围,充斥着一股死鱼的臭味。此时此地,臭味消失了,也没有成群飞舞的苍蝇。休的头顶上方,微风吹拂着树枝,昆虫在草丛中鸣叫,周围干干净净,不管是河面上还是树林里皆是一片寂静。虽然上下眼皮一直在打架,但他还是俯身凝望雾蒙蒙的远方。一些还不成熟的想法,像过电影一般,在他脑海里过了一遍。他有过梦想,但想法不够成熟,多为空想。就这样半生半死的状态持续了几个小时,虽未入睡,但处于半睡半醒之间,各种景致出现在脑海之中。密西西比河上空的云彩奇形怪状,而且还在不断变换。其中一朵云离开大部队,极速飘向远方,隐约可见,而后又折返回来。就像人似的,统领着别的云彩。受它的影响,其它云彩变得焦虑不安、慌慌张张四处飘动。最为活跃的那几团云伸出长臂,拉拉扯扯,搅得其它云彩也慌慌张张、焦虑不安。

那晚,在伯灵顿河边的悬崖上,黑暗之中,休的内心深处是心潮澎湃的。他仿佛又回到了孩提时代,躺在河边那熟悉的小树林里,那里的景况一幕幕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异常地清晰。休翻身滚下,躺在湿润的草地上,一股暖流遍及全身。

休觉得自己的灵魂已脱离躯体,飞往高空,与云儿、星星嬉戏。放眼望去,下边的地球上,到处是起伏跌宕的田野、丘陵和森林。此刻他与地球人的生活毫无瓜葛,是他们逼他离开的,是他们让他站到一边的。从空中再向下看,大河浩浩荡荡。他的灵魂一度像刚才的天空一样平静,不知在沉思什么,而躯体却趴在下边的树林里。下边船来船往,隐约还可以听见他们的说话声。总的来说是一片寂静,宽阔的河对岸是田野,是村镇,也是一片寂静,上空的云也在静静等待。突然河水受到一股无形之力的驱使也动了起来,这股力量来自遥远的地方,来自云彩刚才去过的地方,复又归来搅得别的云彩也焦虑不安。

大河开始波涛汹涌,河水漫过河岸来势汹汹,将树连根拔起,冲毁了森林,冲毁了村镇。洪水中大人小孩那一张张白色的脸庞,望着休的灵魂之眼,正当休要到一个特定的环境中去打拼并取得成功时,眼前的这一幕却让他不知不觉又回到童年时期虚无缥缈的梦境之中。

休躺在悬崖上的草丛中,眼前一片黑暗,他竭力要恢复知觉,但经过很长时间都没有做到。他不停地翻滚、扭动,嘴里还不停地咿咿呀呀,还是没用。魂也不在了,变成了云,和伙伴们一起在空中飞舞。他们遮住了太阳,大地一片黑暗,受灾的村镇一片黑暗,被洪水分开的群山一片黑暗,受到破坏的森林一片黑暗,所有宁静安详的地方也是一片黑暗。原本宁静安详的两岸,随着洪水的推进,也骚动起来。房屋被冲毁,马上又重建起来,人们又一窝蜂聚集到这儿。

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对于地球及地球上的各族人民来说,影响深远,后果严重,这位梦中人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再一次挣扎着要醒来,竭力摆脱梦境,恢复知觉。当他真的醒来时,天刚刚亮,坐在悬崖边上俯瞰脚下的密西西比河,由于早晨光线较暗,这时的河面上是灰蒙蒙的一片。

在休开始东部之行的头三年里,所到之处皆是几百人的小镇,它们分布在伊利诺斯、印第安纳、西俄亥俄,周围的人不是农民就是工人。头一年的春天他路过芝加哥市,只在同一个火车站进进出出,共计停留了两个小时。

休无意成为一个城里人。密歇根湖脚下的这座商业大城,由于地处大型农业帝国的中心,对周边具有极强的辐射带动作用,因此而成为一座特大城市。那两个小时让他永远难忘,在这两小时里,他在市中心的火车站停留过,去过毗邻火车站的那条大街。休来到这个人声鼎沸、叮当作响的世界已是晚上。火车疾驰而过的时候,城市西面广阔的平原上,农民们正在进行春耕。这个时候,农场显得很小,整个大草原上点缀着一些村镇。火车没有在这些镇上停留,直接驶入街道纵横、人流拥挤的城市里。当休进入车站时,偌大一个地方,黑咕隆咚,只见成千上万的旅客像受了惊吓的虫子,四处逃窜。不计其数的人要在周末出城,一列列客车正整装待发,把人们分送到各镇。他们蜂涌而来如疯牛一般,过了桥,进入车站。入城的人们下了火车,踏上通往街外的楼梯,正好与出城的人们撞在一起,挤做一团,使得大家都很吃力。男人们骂骂咧咧,女人们怨声载道,孩子们哭做一团。门口出租车司机排成一串,大声叫喊,招揽乘客。

休看着身前漩涡中的人们,各种莫名的恐惧让他直打颤,乡下的孩子来到城里都是这样。趁着人潮稍有平息,休出了车站,走到一条小街的对面,在一家砖结构的商贸大楼旁停下了脚步。此刻,人潮又起,男女老幼急匆匆从桥上涌了过来,奔向车站大门。人潮一波一波的,恰似海浪逐沙滩。休感到如果他要是一不小心被卷入人潮中,肯定会被冲往不知道哪个可怕的地方。等到人潮又有所平息,他过了街,上了桥,去看流经车站的那条河了。河道很窄,船只很多,河面呈灰白色,脏兮兮的。浓烟滚滚,遮云闭日。四面八方,各种铃铛声、汽笛声此起彼伏。

就像一个小孩子进入茂密的大森林里探险一般,休离开车站向西进入一条街道,但不敢走远,又一次在一幢建筑前停下了脚步。就在不远处的酒馆前,一群粗野的城里人,年纪轻轻,嘴里却叼着烟,有说有笑。附近楼里出来一位小姑娘,凑上前去和其中一位说了两句,只见那小伙破口大骂,“告诉她,我马上就进去撕碎她的脸……”说话间,他撇下小姑娘,目光转向休。游荡在酒馆前的那群小伙子,目光全都转向了休这个个头高大的乡下人,一阵狂笑过后,其中一人迅速向休直奔过去。

休撒腿就跑,进了车站。那群粗野的年轻人在他身后大喊大叫。于是他再也不敢出去冒险,火车准备启程了,休上了车,离开了这个庞杂的现代美国人的聚集之地。

休一路东向,走村过镇,一直在努力寻找一个能给他带来幸福的地方,一个能与人们建立友谊的地方。在此过程中,他在印第安纳一家农场的森林里砍过篱笆桩,后来又种过田,再后来又在铁路上干过护路工。

大约在印第安纳州首府印第安纳波利斯市以东四十哩的一家农场,休第一次被一个女子的风度所深深打动。这是一位农场主的女儿,也就是他的雇主的女儿。这女孩子机灵清秀,二十四岁,曾经当过老师,但后来由于要结婚,就辞掉了工作。休觉得娶她的人一定是世界上最有福气的人。这人住在印第安纳波利斯,每到周末就乘坐火车来农场度假,女孩子就身穿白色连衣裙,头扎玫瑰花,迎接他的到来。两人常在果园里离房子不远的地方散步,或者是沿乡间公路乘车出游。听人说这位年轻人在银行上班,白色的衣领笔挺笔挺的,外套一身黑西服,头戴一顶黑色的常礼帽。

在农场里,休与农场主一道在田间劳作,一道用餐,但是休还是与他们不熟。星期天年轻人来的时候,休就可休息一天,去附近的镇子里转转。对休来说农场主女儿的这段恋情他也是非常熟悉了,每周的来访让他很兴奋,好像他也是其中的主角之一。农场主的女儿感觉到沉默寡言的农场工被她的风度打动了,慢慢地对他产生了兴趣。有时夜里他会坐在门前歇凉,她也会来,用一种好像与己无关但又很感兴趣的神情望着他。她总是主动找一些话题来让他开口,但休总是以一种极其简单的方式加以回应。他的态度甚至让人有点害怕,于是她就不再主动和他说话。一个星期六的晚上,她的心上人前来看她,两人一起乘家用车去兜风,休就藏在牲口房的草料棚里,等待他们的归来。

休从来也没听过,也没见过,一个男人如何向心爱的女人表达自己的爱慕之情。对他来说,做这种事情似乎需要极大的勇气,他藏在草料棚里就是想一看究竟。那天晚上月光皎洁,等到将近十一点,这对恋人方才回来。草料棚里离棚顶不远处有一道口子,由于休个子高可以够得着,于是他尽量挺直身子往外看。正在此时,他发现一根横梁可以站脚,就站了上去。下边院子里,这对恋人正解马卸鞍。城里人把马牵入马圈后立刻离去,与农场主的女儿一起向住房走去,两人像孩子一般拉拉扯扯,笑声不断。走着走着,笑声停止了,离房子不远的大树挡住了二人的去路,趁着大树的掩护两人拥抱在一起。休看到男的把女的紧紧抱在怀里,这令他兴奋异常,差点从横梁上跌下来。休的想象力被彻底激发出来,自己要是处于年轻的城里人那个位置,该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休紧紧抓住墙板,生怕掉下来。大树旁,昏暗的灯光下,二人已合二为一,拥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分开。然后,二人进入房间,休从横梁上下来,躺在干草堆里。他的身体像着了凉一般发抖,心里又是嫉妒,又是愤怒,还有一种强烈的挫败感,很是难受。那一刻,他似乎感觉到已经没有必要继续东进,自己也永远不会找到一个可以与人自由交往的地方,牲口房门前那一幕也永远不会发生在他身上。

那一夜,休是在牲口棚里度过的。第二天天一亮他就悄悄出来,进了城。到星期一很晚,确信城里人已离去时他才返回农场。休不顾农场主的强烈反对,马上将自己的衣服打包好,明确了要离开的打算。还不等吃晚饭,就匆匆离去了。在他踏上公路的时候,回头看了看,发现农场主的女儿打开门正望着他,然后他就上路了。对于前一天晚上自己的所作所为,休感到羞愧难当。休回头看时,那女孩也在看他,眼神中流露出热情、关心他的意思,然而休还是底下头匆匆离开了。女孩一直看着他直到他走远。后来,她父亲对家人大发雷霆,怨怪休走的如此突然,对大家说毫无疑问那个高大的密苏苏里人是一个酒鬼,他离开的原因就是要去喝酒,女孩对此未作任何评论。她内心里清楚他父亲的这位短工为何要离开,很遗憾还没来得及给他展示自己的魅力,他就离开了。

在三年的漂泊生涯里,他所走过的镇子没有一个像莎拉·谢泼德曾经描述的那样,各地的生活与她口中的生活根本不一样。所有的镇子都大同小异,一条大街,两排商店,一个铁匠铺,至多再有一个谷物仓库。白天,镇上空无一人,晚上,居民们就聚集在缅因街上。商店前的人行道上,年轻的农业工人和店员们或是坐在货物箱上,或是干脆坐在马路牙子上。对于休他们视而不见,因为休一言不发,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农业工人们谈论自己的工作,吹嘘自己一天能采摘多少蒲式耳的谷物,吹嘘自己高超的犁地技巧。店员们则常肯搞点恶作剧,逗得农业工人们直乐呵。一人在吹嘘自己的工作能力时,一店员则蹑手蹑脚走出商店,偷偷靠近他,拿大头针刺入其背部,大伙儿乐得大喊大叫。如果被刺者恼怒了,就免不了要吵架,但这种情况多数不会发生。别的人也会来凑热闹,听人们议论。“这个,刚才你应该看到了他的表情,要是我,我会死的……”围观的人群中有人这样说。

有一年秋天,休在一个专门修建牲口棚的木匠那里谋得了一份差事,并和他干了整整一秋。后来,休又做过铁路护路工,生活一直没有多大变化,就像要蒙住双眼走过一生,毫无别的办法。从各方面看,不管是在镇上还是在农场,他的生活正悄然发生着变化,只是自己还未觉察到而已。即便是在最小的镇子里,只有种地的工人在此居住,但是一种特别有趣的文化正悄然形成。人们工作虽然辛苦,但好歹是在户外,有的是时间去思考,思维的触角已伸向探索生存的奥秘。教师及民间律师大多看过托马斯·潘恩的《理性时代》和贝拉米的《回溯过去》,他们谈论的话题就是这些书。说的不好听一点,不管是现实世界还是精神世界,美国都有值得向世界推广之处。工人们则互相告诉本行业的新诀窍,种植谷物的新方法、打马掌的新方法或者是修建牲口棚的新方法,这类问题谈的较多,上帝及其旨意则靠后。对美国的宗教信仰及政治命运,人们正进行着旷日持久的讨论。

在这样的大背景之下,一些活生生的故事正在外界流传。参加过美国内战的,翻过山越过岭的,为逃命渡过江的,都在讲述自己的传奇人生。

晚上,休干完活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晚饭后,他也不急于睡觉,这是因为他把自己爱睡觉、爱做梦的脾性当作了发展道路上的大敌;也因为自己特别执着,想让自己的外部生活充满活力、富有意义——这是新英格兰女人五年里不断说教的结果。“我一定要找到合适的地方、合适的人群,重新开始……”休不断对自己说。

然而,那几年由于身心疲惫,再加上寂寞难耐,每当感到困乏时,他就回到小店或者宿舍睡觉,重返梦乡。他不止一次梦见那晚在伯灵顿镇附近,密西西比河的悬崖上所做的那个梦。黑暗中,他从床上坐起来,驱散头脑中模糊的感觉后,就再也不敢入睡。他不想打扰同屋的其他人,于是就起床穿衣,赤脚在地上走来走去。有时屋顶低,只能猫着腰手提鞋子悄悄到外边去,坐在人行道上再把鞋子穿上。在他所到之处,人们总能看见他深夜或清早独自一人在大街上溜达。关于这件事的谣传也就不胫而走,这怪癖传到工友们的耳朵里后,工友们再也不敢当着他的面随便说话。中午是工人们吃自带午饭的时间,此时老板不在,通常大家都谈论自己的私事,但总是躲着他。休就像尾巴一样跟着他们,甩也甩不掉。他们坐到树下,一旦休站在跟前,他们就停止说话,更有粗俗、浅薄之徒甚至会出言驱赶他。在做铁路护工时,同在的有六七个,其中有两个最能说。只要老板不在,一个被大家公认为智叟的老头儿,就开始给大家讲他乱搞女人的故事。一个红头发的年轻人也效仿他的做法,两人高谈阔论,眼睛不离休。年纪较轻的那位,突然转向另一个慈眉善目的工人,大声说“嘿,说你呢,你老婆什么情况?她怎么样?你儿子的父亲是谁?敢给大家讲讲吗?”

每到一镇,休总在夜间四处走动,力求把注意力集中在具体的事情上。不知什么原因,自己总是没有仁爱之心,总是想起莎拉·谢泼德这个人。在他心目中莎拉·谢泼德从来不会无事可干,擦洗厨房地板,准备做饭的食材;洗衣、熨衣、和面、缝补衣服,样样都干。晚上,她一边督促孩子读课文、算算术,一边为丈夫和孩子织袜子。除非心里不高兴责备几句,一般情况下她都是面带喜色。休这孩子无事可干时,就被车站负责人打发去宿舍周围干活,从水池往家里打水或到花园里除草。此时,总能听见莎拉·谢泼德一边做无了无休的琐事,一边唱歌。休也下定决心大事小事都干,把注意力集中在具体的事情上。当他在之前他做护路工的那个小镇时,几乎每晚都要梦见一个梦——整个世界成了一个不断旋转的、焦虑不安的灾难中心。冬天到了,即使是没有月色的晚上,积雪厚厚的大街上依然可以看见他的身影。他几乎被冻僵了,整个下半身冰冷冰冷的,但这对他来说已是习以为常的事了,也不会太在意这多余的不适。他那巨大的身躯里储备了太多的能量,即使睡眠不足也不会影响到他的工作,还是一样的轻松。

休进入镇上的一条居民街,边走边数各家屋前的篱笆共有多少个桩,回到旅店后再估算全镇需要多少篱笆桩。然后,他去五金店买了一把尺子,仔仔细细地对篱笆桩进行测量。接下来他就试着估算多大的树可以砍多少篱笆桩,再去数每条街道上有多少棵树。他还学习目测的本事,看一眼就可精确地知道一棵树可以出多少木材。在头脑中盖房子,用街道上砍来的木材盖房子,也是他学习的本事之一。他甚至还想充分利用树顶的小树枝,有一个星期天,他去镇子后面的树林里砍了一抱嫩树枝,回来后耐心地把它们编成一个状如篮子的物件。 DEjYIxEOrDyMlGLu9w2/go7VU1Wws8xkeiC+zMDamyhNGyxPfmw10/iFQw4RZ0d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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