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者极力设身处地地想象当事人的感情,当事人极力将自身情绪降至旁观者能认同的地步。有两种美德分别建立在这两点的基础上。建立在第一点基础上的,是温和、礼貌、和善的美德,以及公平、谦逊、宽容、慈爱的美德。建立在第二点基础上的,是高尚、庄严、让人敬重的美德,以及抑制自我、掌控自我、掌控种种激情的美德。这些美德让我们在遵从自己的自尊、荣誉、行为规则的前提下,开展所有源自天性的活动。
旁观者的同情好像展现了他对朋友的所有感情:朋友受难,他为之悲痛;朋友受伤,他为之不公;朋友幸运,他为之愉快。这是多么和善的人。站在他朋友的角度,我们能体会朋友对他的感情,以及他这个重情重义的人用友善的同情给朋友带来的慰藉。反观那些冷血的人,他人的命运好坏无法对他们产生半分触动,除了自己,他们谁都不同情,实在让人反感。我们同样能感受到他们的态度对身边人,尤其是那些饱受创伤、最让人同情之人的折磨。
此外,在自身处境中努力做到心绪平和、自我克制,是一种既有礼貌又合理,且十分崇高的做法。所有感情的尊严都源自这种做法,自身感情能降至被其余人谅解的程度,也是因为这种做法。用情感粗糙、吵闹不休的痛苦,用悲叹、泪水、让人反感的大哭获取同情的做法,让人很是反感。与此同时,人们又敬重那种克制的悲伤、沉默而沉重的痛苦,这些痛苦只展现于又红又肿的双眼、抖颤不休的双唇与面颊、所有模糊而打动人心的冷淡的做法中。我们将对此保持缄默,我们敬重这些痛苦,生怕这一付出极大努力维持的和谐的平静,会被我们不恰当的行为打搅,为此忐忑不安地审视自己的一举一动。
同样的道理,在任凭狂热的愤怒发作得无法停止时,我们最厌憎的客观对象,必然是无理、猛烈的怒火。然而那种崇高、宽容的愤恨却让人敬佩,其源自公正的旁观者内心自然产生的不平,以及对最严重的伤害引发的仇恨的压制,而非源自受害者内心极易产生的暴怒。前一种感情合情合理,这种崇高、宽容的愤恨禁止人们的言行超出其掌控范围,更有甚者,在思想方面无意实施比一般人想看到的报复与惩处更严重的报复与惩处。
所以完美的人性便是由这种多给他人同情、少给自己同情的感情,以及这种压抑自私、乐于付出的感情共同组成的。不同人之间的感情与激情,只有通过这种途径才能达成统一,而人类所有的人情道理与礼节都包含其中。基督教的主要教义中有爱自己的邻居一如爱自己的规定,同样的,自然界也有一项重要规定,便是爱自己一如爱自己的邻居,也可以说爱自己一如邻居爱我们,二者有相同的结果。
若某种鉴赏力与高超的判断力被当作应予以赞赏、敬佩的品性,那其就应被理解为罕见的细腻情感与敏锐的观察力。同样的,感情与自控的美德也只包含于那些罕有的品性,而非普通的品性中。相较于粗鲁之人的感情,和善的美德——仁慈,的确需要更优良的感情。毋庸置疑,宽容这一高尚的美德需要更多的自制力,脆弱的普通人根本做不到。一般的品德谈不上美德,就像一般的智商谈不上智慧。美德远在普通的世俗品德之上,是一种崇高、美妙的品德,迥异平常。某种程度的感情中包含着和善的美德,人们惊讶于这种美德如此优雅,如此敏锐,如此亲和。某种程度的自制中包含着让人敬畏、敬重的美德,人们惊讶于这种美德超越了人天性中最难以压抑的激情。
在该领域,那些应被敬佩、赞赏的行为,迥异于那些只应被认同的行为。最完美且合理的行为,很多时候只要拥有大多数普通人的寻常感情或自制力即可,某些情况下,这种自制也并非必不可少。有个很不雅的例子,一般情况下,人们饿了就要吃,这很正常、合理,没人会不认同这一点,但只有最荒诞的人才会把吃当成一种美德。
反观那些并非最恰当的行为,却多半包含着某种美德,很应该留意。原因在于,在那些需要尽量自制的情境中,相较于人们的合理期待,这些行为也许更接近完美,而这些情境却极难实现完美。某些状况会严重影响人类的天性,导致人类这种不完美生物即使动用所有自制力也无法彻底压抑自己软弱的呼唤,无法将狂热的激情降低至恰当的程度,以获得客观公正的旁观者百分百的谅解。所以尽管当事人此时的行为并非完全合理,但是依然能获得某些赞赏,从某种程度上说,简直可算是符合道德标准。此外,这些行为还能展现出宽容、崇高的努力,这是大多数人都做不到的。相较于在这些艰难的情境中常见的或是能预测的行为,这种尚不够完美的做法跟完美的距离要近得多。
我们在这种情境中,往往会选择两种标准,来确定批判或是赞赏某种行为的程度。第一种标准跟百分百合理与完美的概念相关。人们的行为在那些艰难的情境中,从未实现或者无法实现百分百合理与完美。相较于百分百合理与完美,人们的行为多半都不够完美,应受到批判。第二种标准是大多数人的行为都能满足的标准,跟接近这种完美的程度,或跟完美的距离的概念相关。任何达到该标准的行为好像都值得赞赏,无论其跟完美的距离有多遥远,反之,便应受到批判。
在评价那些以想象为目标的艺术作品时,应采取相同的方法。某些情况下,批评家考察艺术大师的作品,如诗、画等,可在内心采取这样一种标准:该作品与其余作品从来没有达到的完美的概念。这样一来,批评家便只能从作品中发现缺陷与不完美。可要是想到在其余同类性质的作品中,这位大师的作品应该占据的地位,那批评家肯定会以这类作品一般能达到的水准为依据,评价该作品。该作品在这种新标准下,通常会得到最好的评价,因为其比大半水准相近的作品更加接近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