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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英裔美国人的起源及他们对自身命运的重大改变

一个人降临人世,在嬉笑打闹中悄无声息地走过他的童年;之后,他慢慢成长,成为成年人;最终,世界的大门在他面前打开,他走进去,和成年人交往。此时,人们才首次注意他、分析他,去探查他在成年之后才露头的坏习惯和品行。

在我看来这个想法大错特错,除非我弄错了。

想要弄清控制他一生的成见、习惯和情感的根源,就必须回望他的过去,探查他被母亲抱在怀里的婴儿期,考察外界在他心灵的镜子尚处于迷蒙中时投进来第一道影子,参考他看到的第一件事,探听将他酣睡的思维唤醒的第一句话,最后,还要看他第一次显露出的坚韧的拼搏。可以这么说,人所有的事情,从他躺在摇篮的被子里就开始了。

这样的情况,对于一个民族来说,也有相似之处。任何一个民族都无法完全抹去自己起源的印记。在他们起步时,对他们发展有益的环境,会左右他们之后的所有事。

我们若能查明社会成员的出处,翻看他们最开始的历史痕迹,我敢说,在这之中,我们会找到所有重要因素,告诉我们他们的成见、习惯、重要情感和最后成型的民族性是怎么来的。如此,我们就能解读那些旧日相沿成习但今天看上去和潮流相悖的常例,解读那些看上去与共识不符的法律,解读某些社会上比比皆是的互不相连的主张。这些主张如同将悬挂在老建筑圆顶上的残败的链条,承受不住任何东西,以致断成互不相连的若干残段。所以,我们就能明白,为什么有些民族好像被某种未知的力量推到了他们自己都不曾想到的局面中。

可是迄今为止,通常不会对事情进行此类研究。人们以研究的木管去观察这个民族时,它一般已经开始衰败了;而等民族总算想起追溯一下自己的婴儿期,时间早为这一时期盖上了一层阴云。不仅如此,蒙昧与高傲用荒诞的传说来包裹它,以致人们无法看到真实的它。

世上只有一个国家,能让人看清它的社会是如何自然平顺地发展起来的,就是美国。此间,还能清晰地看见各个州日后的发展是如何受到其起源的影响的。

欧洲各族人民的民族特性在他们登陆新大陆时,已经彻底稳定下来了,其中所有民族都有自己的样子;而且他们已经文明到足以对自己展开探究,所以,我们能够看到他们针对自身主张和法律留存的切实记载。我们有多清楚我们这个时代的人,差不多就能多清楚15世纪的人。

就这样,美国人揭穿了旧时代的蒙昧和愚蠢给我们制造的伪装。

美国社会的成型距今尚没有多少时间,这一方面让我们得以对它的种种要素有个清晰的认知,一方面也因为时机不够成熟,而让我们无法推断这些要素的最终的结局。可是相比于先辈们,我们这代人好像注定就要对人事变幻有更清楚的认知。上帝给了我们一只能够点亮我们智慧的火炬——我们的先辈未曾得到的——让我们能够探明决定各个民族命运的根本要素,而我们的先辈却因为无知而无法看清这个要素。

认真分析美国的历史,再进一步探究它的社会政治情况,之后就能断定美国的一切主张、习惯以及法律。而且我敢断言,没有一件事无法从这个国家的起源中发现原因。所以,在这章中,读者能够找到之后将要谈及的所有事情的根由,发现近乎能打开整本书的钥匙。

在不同的时间段移居到当今美国的人,互相间的差异,在很多地方都有体现;他们目标各异,管理自己的方针也各不相同。

可是,这些人身上也有些特征是一样的,他们发觉彼此都有相近的经历。

相比于其他纽带,或许再没有什么纽带能比语言更能有效而长久地将人联结到一起了。那时所有的移民所用的语言都是一样的,他们都是一个民族的子孙。他们降生的国度对宗教斗争的激励已经长达数个世纪。在这个国家,没有一个宗教不想让自己得到法律的保护,它的教众是在这种严酷的宗教斗争中学习政治的。相比于那时大多数欧洲人,他们对权利理念和真实自由的准则有着更加深刻的认知。自由制度坚实的幼芽——地方自治,在移民开始时,就已经在英国人的习惯中扎下了很深的根基,而在地方自治走进都铎王朝中枢的过程中,人权原则的理论也被带了进去。

那时正在发生动摇着基督教世界的宗教斗争。英国也近乎痴迷地参与了这场新的较量。英国民众原本个性谨慎稳重,现在却严苛起来,而且热衷于辩论了。在这场智力大赛中,他们的学识得到了极大的提高,头脑也饱经磨炼。他们的民心在进行宗教辩论的那段时间变得越发出色。在穿越大西洋,去另一岸寻找新生的英国子孙身上,英国的民族所有这些普遍特征,也或多或少有所体现。

除此,还有一个特点,不仅英国人有,在法国人、西班牙人和陆续移民新大陆的所有欧洲人身上也能看见,我们之后会谈到。在欧洲人新建的所有殖民地中,绝对民主的幼苗就算没有成长,也不曾消失。有两个原因导致了这一结果:在离开祖国移民出去的时候,通常没人觉得别人比自己强,或者自己比别人强,自觉幸福的人、拥有权势的人怎么会去流亡,穷困和苦难是平等的最佳保证;可是,有些有钱人和大领主是因为政治或者宗教斗争被驱逐到美洲的,这些人确实制定过某些区分贵贱的法律,可很快,大家就发觉,美洲的土地排斥领主的贵族制度。大家觉得这片土地难以开垦,只能仰仗土地拥有者自己持续拼搏和时常关注。虽然拥有土地,可它的产量无法让地主和农民一起富起来。所以,自然而然地,土地被切割成了众多小块,让拥有者自己开垦。然而,土地是贵族体系的基石,没有土地,贵族就无法存活。何况无论是贵族制度,还是特权,这些维系贵族生机的东西在这里都没有。只要继承制度保证了土地能够传承,就会有贵族出现。一个民族或许有很多有钱人,同时也有众多的穷困潦倒的人,可是只要有钱人的资产不是土地提供的,严格来说,这个民族就没有贵族阶层,只能说有贫富差距。

所以,初建期间,英国的每个殖民地间就像一个大家族一般。以它们所持的宗旨来说,推动自由——这种自由并非针对国内的贵族阶层,它是一种平民而民主的自由,从未在世界历史中出现过完整范例——发展自由似乎本来就是它们的天赋使命。

不过我们在这种一般性中仍会发现一些微小差异的存在,我们必须解释一下这些微小差异。英裔美国人这个大家族,可分成一南、一北两支。这两支直至今天也没有彻底融合,而是独立发展的。

1607年,移民抵达弗吉尼亚,将它变成了首个英国殖民地。此时,开采金矿、银矿能让国家富裕起来的这种观念仍旧统治着欧洲。这种错误的观念杀伤力极强,曾让沉迷于它的各个欧洲国家陷入穷困之中,即使是战争和所有糟糕的法律相加也没有它更能带来穷困;而在美国,它害死的性命,也超过了这两者相加所能造成的。去往弗吉尼亚的是一些淘金者 ,这些人不仅无才无德,他们火爆而热衷于惹是生非的性子也让刚刚兴建的殖民地处在动荡之中,使得殖民地的发展一时迅疾,一时迟缓。从事工业和农业的人来得晚一些 。相对来说,他们是稍微平和、讲道德一点儿,但不管在哪方面,他们也没比那些来自英国底层的人强多少。在引导构建新制度方面,他们没什么崇高的主张、图谋深远的构想。这边才把殖民地建立起来,那边马上就引入了奴隶制 ,对于日后整个南方的个性、法律和将来,这个重要事件有着深远的影响。

我后边将会说到,奴隶制玷污了劳动;它让社会养成了懒惰的不良习性,而蒙昧、傲慢、虚浮和奢靡将会和这种坏习惯一起到来,事情也正是如此。思想上,它会让人不思进取;行动上,它会让人懒散无力。

南方的民情和社会状况是怎么形成的?可以用奴隶制的影响与英国人的天性的结合来解释。

北方的情况和南方截然不同,虽然都是从英国来的。对此,我将介绍得稍微详细一些。

在构成当今美国社会学理论根基的若干思想中,有几个首要思想,其发端就是在北方的几个英国殖民地,也就是人们统称为新英格兰的各个州

一开始临近各州听闻了新英格兰的这些主要思想,随后,远一些的州也听说了,最后可说是传遍了联邦的所有角落。如今,它们已经对世界都造成了影响,席卷了整个美洲。新英格兰的文明如同被点燃的高山,不但烤热了周边地区,连远处的天际都被它的光芒照亮了。

新建的英格兰带来了一幅全新的画面。发生在这儿的万事万物都独一无二。

殖民地最原始的民众差不多全是这样的人:没有知识、没有资产、被穷困和恶行所累不得不离开家乡,不然,就是些贪得无厌的投机者和包工头。就算是这样的身份,有些殖民地的民众也没有,例如圣多明各,它的创建者是海盗。说来,就是到了如今,英国的刑事法庭也还在给澳大利亚输送人力。

移居新英格兰海岸的人,通常在国内都放荡不羁。他们在美洲的地面上携手并肩,马上让社会展现出一种独有的风貌。领主也好,子民也罢;穷人也好,有钱人也罢,在这个社会都不存在。如果用比例来看,我们现今的任何一个欧洲国家的文明程度,都比不上他们。他们无一例外地,每个人都接受过很好的教育,并且不少人才名声响彻欧洲。剩下的殖民地的建立者都是没有家累的冒险者;可移居新英格兰的人抵达这片荒芜之地时却是拖家带口的,和他们同行的还有好的秩序和道德理念。不过,使他们和其他一切移民区别开来的是他们有目标——创立家业。离开家乡,并不是别无选择的无奈之举,在家乡他们的地位还是有些让人不舍的,工作也不是无法糊口,只是他们放弃了这些。那他们为什么漂洋过海地到新大陆来?难道是为了获得更好的情况,更多的钱财?绝对不是,他们是为了满足纯粹的求知欲才离开悠闲的故乡的;为了实现某种理想,他们宁可承受流亡生活的各种磨砺。

这些移民或者朝圣者——他们喜欢如此称呼自己——来自英国的一个清教教派,这个教派出了名的教义森严。清教的教义一方面是一种宗教理论,另一方面,它在不少方面还掺杂着非常纯粹的民主和共和思想。所以,它给自己找了些非常厉害的对手。国家当局的破坏使清教徒觉得,在当前的社会里,自己教义的严肃性会因为平常的生活而受到损害。所以,为了能像从前一般生活和自由地信奉上帝,他们要在世界上找个人烟稀少的蛮荒之地。

对于这些诚挚的冒险家,为了让大家能对他们的精神有更清楚的认识,请允许我摘录几段文字,这比这样啰唆的陈述要有效果。

纳塞尼尔•莫顿,这个研究新英格兰早期历史的大家,开门见山地说:“我素来相信,为了让后辈永远铭记上帝的慈爱,我们有责任用文字记录下我们的先辈在创建这个殖民地时,曾经受到了上帝多少层面、多慈爱的照顾。

为了让我们的子孙知道赞美上帝,让上帝的仆从亚伯拉罕的后代和上帝的选民雅各的后代对上帝的神迹永世不忘(《诗篇》第105篇第5、第6节),我们应该把我们见到的,我们从先辈口中听见的一切,都告诉我们的孩子。要告诉他们,上帝是怎么带葡萄来荒野的,怎么栽种葡萄而将异端清除出去的,怎么开垦栽种葡萄的土地、深植秧苗的,之后又是怎么让葡萄的藤蔓爬满大地的(《诗篇》第80篇第13、第15节)。除了这些,我们还要告诉他们,上帝是怎么将圣地所在的方向指引给他的百姓,让他们在他遗迹的山川大地间安家落户的(《出埃及记》第15章第13节)。为了让上帝获得他本该得到的荣耀,为了让那些作为工具服务于上帝的教众们的可亲的名字,被上帝的光芒所笼罩,一定要将这些实情告诉他们。在看完这段开场白后,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种对宗教的肃穆之情,似乎能在里面看见某种古韵,闻到一种《圣经》的芬芳。

这位作者所写的词句因为受到他信念的激励而拥有了更大的力量。读者现在和作者一般,将这些人看成是上帝亲手在备好的大地间撒下的种子——能够壮大为一个伟大的民族,而非一小群穿过重洋碰运气的探险者。

随后,作者又以此种形式,对最开始的几批离乡背井的移民的情况,进行了刻画

“所以,他们心甘情愿地离开了这座供自己休息的城市(德尔夫特-哈勒夫特),因为他们清楚,自己这辈子都会是一个朝圣者和外乡人。他们仰望天空,觉得他们崇敬的故土在那儿,上帝已经在那儿,帮他们预备了伟大的城市。所以人世的一切,都不会让他们感到不舍。他们抵达船只停靠的口岸,他们的亲人和朋友虽然不能和他们一起去,却忍不住和他们一起到了这里。这是一个无眠之夜,大家倾诉友谊、真心相交,在袒露基督徒切实仁爱的话语中,天亮了。次日,他们到了船上,可亲朋好友们还想和他们多待一会儿,并不愿意下船。此时,人们发出沉重的叹息声,眼中的泪水掉个不停,长久地拥抱在一起,虔诚地祈祷,连外人都心生不忍。开船的信号响了起来,他们跪下身体,他们的牧师眼含热泪,抬头看着天空,祈祷上帝降下福祉。最后,他们互道珍重,对于他们大部分人而言,这一别就是永别。”

算上女人和孩子,这批移民总计有150人左右。他们原想在赫德森河岸建殖民地,可是在大西洋漂荡了很久,最后停靠的地方却是荒凉的新英格兰海岸。也就是说,他们无奈登陆的地方是现今矗立着普利茅斯镇的地方。直到今天,还能看到朝圣者们登陆时踏的那块巨石

我刚刚提及的这位历史学家说:“在我们长篇大论以前,请允许我对这群悲惨的家伙登陆后的情况予以介绍,颂扬一下上帝对他们的救助之情。

“现在,他们已经穿过辽阔的大西洋,抵达这次航程的终点。可是没有欢迎他们的亲友,也没有可以休息的房屋。那个时候正是寒冬。冬天有多么严酷,了解我们这里天气的人都清楚,经常会有暴风袭击这里。别说在完全不了解的海岸安家落户,这种天气,就是去熟悉的地方走走都不是什么易事。他们四周凋敝清冷,荒无人烟,猛兽和野人随处可见。这些野人,数量有多少,又有多残暴,他们一概不知。冰封的大地长着树丛和灌木丛。一片未被开发的蛮荒之象。他们回过头,只能看见那片无边无际的大西洋——将他们和文明世界隔离开来。他们除了抬起头向上苍祈求,再没有别的办法能获得更多安慰了。” ——清教徒难道只是嘴巴上重视前程,或者清教徒不知道怎么为人处世?千万别这么觉得。我前边说了,清教的教义除了是宗教理论,也是政治理念,事情正是如此。所以,移民们一在纳塞尼尔•莫顿记述的荒芜海岸登陆,就将构建自己的社会作为要做的第一件事。他们马上议定了一个公约,说 :“为了让上帝的光芒更加耀眼,为了发展推进基督教的信仰和我们祖国的名誉,我们——以下的署名者——将在这片新开辟的海岸创建第一个殖民地。上帝在上,现场的这些女性做证,我们在郑重地沟通过之后达成共识,现在约定:为了掌控我们自身和达成我们的目标,我们所有人建立一个政治社会。我们将遵照这份公约制定法律、法规和指令,按照实际需要推举行政官员,并听从他的指派。” 这件事是1620年发生的,自此,移民工作从未终止。

查理一世掌权的那段时间,每年都有一批又一批的各派教众因动摇不列颠的宗教和政治情感被撵到美洲海岸。中产阶层是英国清教徒的首要来源,而大多数移民则恰好是这个阶层的。

新英格兰的人口数量激增。这边国内的等级制度仍在强制将民众分成三六九等,那边殖民地却展现出社会各个成分越来越平均的新情况。在古代,这种民主想都不敢想,可现在它已经装备齐全且强有力地从残旧的封建社会中脱身而出。

英国政府非常高兴,因为它很容易就发现,这种大规模移民将暴动的源头和刚露头的革命者都带走了。它竭尽所能地推动此种移民,并且觉得不用在意那些为了逃离本国严酷刑罚的制裁而逃去美洲避难的人的命运。可以这么说,新英格兰是个落实个人梦想的地方,在这里,改革者可以放心大胆地去尝试。

英国繁荣昌盛的一个首要原因就是英国的殖民地,相比于别国的殖民地,它们素来拥有更多的内政自由和政治独立。不过新英格兰诸州对于这一自由方针的推进,比一切地方都更加完备。

新大陆各个地方的土地,哪个欧洲国家率先发现,就归哪个国家所有,是那时的普遍共识。

及至16世纪末,英国通过这种办法掌握了近乎北美所有的海岸地区。至于不列颠政府采取什么形式来掌控这些新领土,不同的地方,特点也不一样。国王有时会委任一位直接听命于自己的总督来替他管理这一地区 ——别的欧洲国家所采用的,也是此种殖民体系;有时,会将管理权授予一个公司或者个人 ——此时,一个人或者几个人掌握着管控民生、政治的所有权力,他或者他们对土地的售卖、对民众的统治,将受到王权的监督和制约;最后一种,也就是第三种体制,相应规模的移民会得到国家授予的自治权,他们可以在祖国的保护下,自己构建政治社会,前提是不违反祖国法律。

第三种模式对自由显然大有助益,不过获准执行的只有新英格兰 。查理一世于1628年将一份含有此种含义的许可证颁发给了去马萨诸塞创建殖民地的移民

不过,新英格兰的各个殖民地,通常要等到它们已经木已成舟地存在了很长时间之后,才会得到颁发给自己的特许状。既没有祖国的帮助,也没有通知祖国,普利茅斯、普罗维登斯、纽黑文、康涅狄格州和罗得岛州 ,都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创建的。对于宗主国至高无上的威望,新移民是承认的,可他们并未去宗主国为权力寻找源头,反而自己兴建了政府;这些殖民地不过是在三四十年之后,在查理二世掌权期间,才获得皇家许可证,以此获得了合法身份。

所以,能将移民和他们的祖国联系到一起的纽带,通常在翻阅英格兰前期的历史和法律条文时,是看不见的。我们发觉无论何时,这些移民在行使主权方面都未受干预。他们独立委任行政官员,独自签订和约或者宣布开战,自主制定治安条令,自主颁发法令条文,似乎除了上帝,他们谁的话都不听

这个时期制定的法律是最特别、最有教育意义的。从这个时期的法律中,正好能找出美国如今在世界面前显露出的首要社会问题的答案。

1650年,规模尚小的康涅狄格州颁发的法典 是这一时期所立的法律中,最具特点的一个法令集合。

康涅狄格州的立法者们 最先制定的是刑法。他们在制定这一法律时所想的办法非常特别——从《圣经》中搜集部分条令。

这部刑法以“只能信仰上帝,一切信仰其他神祇之人都将被处死。”这句话为开端。在这之后的十到十二条条款和这条具有相同的属性,均是逐字逐句从《申命记》《出埃及记》和《利未记》中摘录来的。亵渎神灵、用妖术惑人、通奸 和强奸者,均处以死刑。这种严惩,对虐待父母的儿子,也同样适用。于是,已经发展了文明和习俗已经非常简朴的社会,居然接受了一个粗鄙和文明稍有发展的民族所立的法律。最后,法律规定的死刑的数目之多和对不值一提的错事的惩处,已经到了史无前例的程度。

在制定此种刑法时,立法者总是把视线放在保持社会的道德标准和好的风俗习惯上,对道德问题不肯有一刻放松,以致近乎所有的坏事都被放到了可予以惩处的范围内。读者或许已经意识到了,对于通奸和强奸的惩处太过严苛。两个没结婚的男女亲近,有必要处置得那么严重吗?对于罪犯,法官此时可以判处的刑罚有三种:一、罚款、鞭刑和强制结婚 。除非纽黑文过往的法庭纪要不真实,否则,这种判决还是挺多的。有个案子是1660年5月1日判的,一个年轻的姑娘因为受到指控——出言不逊并被人亲吻——而受到了罚款和斥责 。1650年的法律写了不少防范性的惩处办法。它对懒惰和酗酒制定了严酷的惩处措施 。一个客人只能从小酒馆的老板那里买到限量以内的酒;除非谎话全无恶意,否则就会遭受罚款和鞭刑 。在别的事上,立法者在欧洲时明明希望能拥有信仰自由这一神圣方针,可现在他们将其彻底抛到了脑后,如果不参与宗教活动,就会被罚款,以此来逼迫人们参加 ;还严厉处罚不赞成的人 ,而对那些同时信奉上帝,只是礼拜方式与他们不一样的基督教教众,他们会处以死刑 。结果,立法者有时会因为自己的激情管到与他们无关的事。例如,这部法典有一条是禁止吸烟 。别忘了,这些怪异或者蛮横的法律是所有相关者自由投票认可了的,而非他人硬栽在他们身上的。不仅如此,相比于法律,民众的风俗习惯更加严苛,清教的色彩更浓。1649年还成立了一个严肃的协会,以劝服大家不要蓄留长发,因为这种行为不庄重

如此狭隘,明显是对人的理性的一种侮辱。它们在告诉大家,我们天生就无法把握真理与正义,不仅如此,我们通常会选择悖论与邪恶。

在此种刑法上留下印记的,除了偏狭的宗教信仰,还有那时萦绕在人们心间因遭受迫害而变得更加强烈的各种宗教情感。不过在此种刑法以外,还有一批与之相关的政治性法令。这批法令,制定的时间虽然在二百年前,可是相比于我们当代的自由精神,它似乎更优异。

那些让17世纪的大多数欧洲人觉得莫名其妙,且并未在当时大不列颠绝对站稳脚跟的普遍宗旨,已经成了当代宪法的基础,获得了新英格兰的法律界的全面认可,并被加入到法律条令中。这些宗旨是:公共事务可让人民参加,税收通过自由投票裁定,行政官员的职责由人民制定,人民享有自由,审判需有陪审团参与。这一切都是未经争辩就得到了切实执行的。

新英格兰已经现实应用且大力推进了这些基本原则,可直到现在,也没有哪个欧洲国家有胆量一试。

康涅狄格的选民团,最开始就是由所有民众共同组成,并且人们当即就明白了这些行为的含义 。早起的这些民众,不仅在学识方面也差异不大,在财产上近乎没什么差别

在康涅狄格,这个时期的所有行政官员都来自选举,连州总督也是如此 。所有16岁及以上的公民都有上战场的义务。这些人构成了本州的国民军,他们独自选拔将领,无时无刻不准备着开赴战场守卫疆土

这种地方自治的发生和发展,我们在康涅狄格及其他一切新英格兰的法律中都能看见,并且美国直至今日仍将这种自治视为自由的宗旨和性命。

政治生活在欧洲的大部分国家,都是从上层社会开始,慢慢地向社会剩下的其他部分扩张,而这种扩张还不是整体性的。可美国却不是这样,可以说正好相反,在那里,先有乡镇,然后是县,再之后是州,最后才成立的联邦。

在1650年,新英格兰的乡镇政府已经彻底且最终建成。人们将按照乡镇自治的方针独立进行组织,努力拼搏以满足自身的利益、情感、责任和权利,并在乡镇内享有切实、积极和绝对的民主而共和的政治生活。虽然各殖民地仍旧认可宗主国拥有最高权威,并将君主政体写入了各州法律,可在乡镇内部,共和体制已经彻底建成。

乡镇可以独立委任各级行政官员,制定税收标准,摊派、征收税赋 。代议制的法律并未被新英格兰的乡镇使用。在新英格兰的乡镇,一切有关所有居民权益的事,都是在公共场合举行全民大会,通过讨论裁决的,就像古雅典一般。立法者的这种管理能力和先进的理论,让认真分析过美国共和体制的这些早期法律的我们,觉得非常吃惊。

他们明显认为社会对内部成员是有责任的,这种思想远比那时欧洲立法者的思想要高尚和完备。他们赋予社会的责任的重要性,就是到了今天,也是别国未曾看到的。新英格兰诸州从建州伊始就确立了法律来确保穷人可以生存 ;采用了严格的举措以护养道路,并任用官员对执行情况进行检查 ;公民大会所得结论,民众的出生、死亡和婚姻在乡镇的种种记事簿中 都有记录可查 ;而这些记事簿也有专门的文员进行管理;无人继承的遗产和遗留地产的边界由专门的官员管理、审查;除此,还推举了几个官员来重点负责乡镇的公共秩序。

为了关照、满足社会众多需求,法律还制定了众多细则。法国到了今天仍觉自己在这方面与之存在差距。

不过,能在本质上显露美国文明最鲜明的特色的,还得是关于国民教育的法律。

有一个法案说:“考虑到人类的敌人撒旦将人类的蒙昧作为自己最强大的武器,考虑到应该善用我们先辈的天赋智慧,考虑到本州最关注的一项事物就是孩子的教务问题,现在在上帝的扶助下” ,之后,是一连串条例,包括在乡镇建立学校,由民众集资开办学堂,而拒绝出资的人,将不得不交纳很大一笔罚金。人口众多的县城将建立更高一级的学府,而办学方式则和乡镇一样。城市的政府部门有责任监督家长将孩子送去学校,并对拒绝者进行罚款;如拒绝者仍不悔改,那上天赋予家长,却未被妥善运用的权利,将被强制剥夺,由社会担负,对孩子进行强制接收,并进行教育

毫无疑问,这条法案的序言已经告诉读者:在美国,宗教肩负着开发民智的责任,而之所以让人走向自由,也正是因为要遵循上帝的旨意。

在匆忙地扫了一眼1650年的美国社会以后,我们再看看欧洲社会,尤其是欧洲大陆的社会。17世纪初的欧洲大陆,在自由——中世纪寡头政治和封建主义的自由——的残骸上,君主专制体制居然无往不胜,这不由得让人大吃一惊。或许就是在这个时间段,权利思想在光芒四射、文艺振兴的这部分欧洲被人轻视得最为彻底,没有哪个时期比人们在这个时期更少参与政治,更少在脑海中思考切实的自由。可这些欧洲人没想到或者不重视的原则,在新大陆荒芜的土地上,却已经得到了发布,并成了一个伟大民族日后的行为准则。在这个为人轻视,没有一个政治家俯身参与的社会里,人类理性最有胆量的构想走进了现实;就是在这儿,人类凭借自己创造性的想象力,构想出一种史无前例的立法体系。这个社会尚未有大将出现,也没有哲学家、作家发光,可有个人却在一群自由人跟前挺身而出,迎着大家的欢呼声,精彩地确定了自由的含义:

“我们不能因为自由本该带给我们的所有事而得到满足。自由其实有两种。一种自由是腐化的,人和动物都能享受,这种自由归根结底就是随心所欲。它和所有权威为敌,不接受任何制度条例。除非我们自甘堕落,否则不能采用此种。此外,它还与真理、和平为敌,上帝也觉得应该遏制它。而另一种自由是属于民众和道义的,它从团结中汲取能量,而政权则有守护此种自由的使命。这种自由会毫不退缩地声援一切正义和仁爱。这种自由是圣洁的,我们应该无所畏惧地守护它,甚至在需要的时候为它牺牲性命。”

英裔美国人文明的实际特征,在我的讲述中已经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宗教思想和自由思想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元素——它们在别的地方一直彼此排斥,可在美国却近乎完全相容,还融合得很好——通过融合(应该时刻铭记此种来源)产生了此种文明。

新英格兰的缔造者一边强烈支持自己的教派,一边无所畏惧地大胆改革。他们在一些宗教意见上或许有失公允,可在政治见解上却毫无成见。所以有了两种不同但并不矛盾的趋向。这两种趋向在民情和法律上比比皆是。

宗教思想让大家挥别了自己的亲人、家庭和祖国。为了追逐此种精神享受,他们确实做出了极大的牺牲,这我们绝对可以相信。可是,与此同时,我们还会发现,他们追逐物质资产和精神享受方面有着近乎一样的热情,觉得天堂是下辈子的事,欢愉和自由却是今生的事。

他们认为,不管是政治宗旨,还是法律和各式人造设施,似乎没什么是不能制造的,不仅如此,还能根据自己的意愿进行改造和组合。

社会自身产生的阻碍社会发展的障碍在他们面前妥协,掌控了世界很多个世纪的旧观念不再流行,一条看不到尽头的大路和一片无边无际的旷野在眼前出现。在这片旷野上,人类的理性纵横驰骋,自各个方向冲到他们跟前。可是,它尚未抵达政治世界的终点就自己停下了步伐,发起抖来。它虽有强大的威力,却不敢予以使用,甚至自我怀疑起来,丢下改革的诉求,压抑自己掀开圣堂帷幕的欲望,温驯地在真理的面前伏下身体,而这个真理是它未曾讨论就认可了的。

所以,精神世界的所有事情,全都是一步一步次第进行的,是早就知道、早就确定好的;可是政治世界的所有事,却总是变幻无常,彼此争斗,看上去摇摇晃晃。前一个世界是驯服,被动而自愿;后一个世界是自由,蔑视经验和所有的权威。这两种趋向看上去彼此排斥,可是却并不互相伤害,反倒携手并肩,彼此扶持。

在宗教眼里,公民自由是人类在圣洁的运用自己的权限,至于政治世界,则是创世主为人类智慧打造的活动空间。在自身领域内,宗教享有自由和强大,对自身得到的地位感到满足,并且清楚此时——借助的能量只能来自自身,而非来自对人心的压制——它才能建造最强大的国度。

在自由眼中,宗教是自己的袍泽,是胜利的朋友,是自己婴儿期的摇篮,以及神赐予的之后种种权利的根据。在自由眼中,宗教是民情的守护人,而民情则是法律的保证和让自由得以长久的保证。

英裔美国人的法律和习惯的一些特征的来源

上面讲述的所有事情,请读者务必不要从中得出太过普遍和绝对的结论。早期移民的新国家的命运,势必会受到他们的社会环境、宗教和民情的极大影响,这毫无疑问。可是这些东西并非构建新社会的原因,因为社会的起源只能是社会自身。一个人不管自己想不想,都无法彻底摆脱过去,在他本有的思想和习惯中,肯定夹杂着从教育和祖国而来的旧思想和旧习惯。所以,若是不认真区分哪些东西来自清教派,哪些东西来自英国人,就无法了解今日的英裔美国人,并对其进行评判。

人们在美国时常能看见一些和周边事物相悖的法律和习惯。某些立法精神似乎和美国立法的原则正好相反,一些民情看上去又和整体的社会状况彼此矛盾。这些英国殖民地建立的时间幸亏不是久远的古代,它们的源头还不曾被流逝的时间湮没,所以还能找到问题的答案。

为了说明我的观点,我只举一个例子。

对于被告,美国的民事诉讼程序和刑事诉讼程序只确定了监禁和保释两种方案。诉讼程序开始,被告先要交纳保证金,如果不交,就会受到监禁。之后再对所控的情况和罪名的大小进行裁定。

这种法律的受益者明显只有富人,穷人则成了它的敌人。穷人未必总能出得起保证金,就算是民事案件,也没什么不同。如果他只能在监狱里等待公理正义,那么,用不了多久,他迫于无奈地对羁押的忍受,就会让他遭受厄运。富人就正好相反,在民事案件中,他们总能免于监禁。甚至就算他们犯罪了,他们也可以先交保证金,然后找地方藏身,从而轻而易举地逃脱法律的制裁。所以,对富人而言,法律规定的惩处可以说只有罚款一种。要说什么法律最有贵族特色,恐怕就是这种了。

可是,美国的立法者恰恰是穷人,在这件事上,他们往往希望社会可以获得最高利益。

为什么会出现此种情况?想要找到原因,只能从英国找,因为我说的这些法律原本就是英国的。美国人立法的原则和他们的根本观念虽然与这些法律相抵触,可他们还是将这些法律直接拿过来了。

对一个民族来说,最难改的是习惯,随后就是民法。不专门研究法律,又怎么会了解民法?了解法律的,要么是那些学过法律的人,要么是能找出缘由评判好坏法律的人,不然也是能因维护法律而能够直接获益的人。大多数民众并不清楚法律的玄妙之处,他们只能从个别案件中窥测到一点儿这些法律的功效,至于它们有哪些趋向,就很难发觉了,只能想也不想地听命行事。

这还只是一个例子,别的例子,我还能举出很多。

一层民主的外衣(如果我能够这么说)披覆在美国社会显露出的景象之上,而在这层外衣里面,贵族体制的残迹随处可见。 G89mXPAT1cjWy0YqDFjVO1Tuke+ZIq3rYhJaKD/TYyUnNo040NHkpFIbum+Zzv+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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