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故人相逢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黑影人吸引。只见他走出阴影，本来苍白的脸被平台地板投射的光照得更加惨白。他看起来三十五岁上下，一双眼睛里几乎没有眼白，深黑的瞳孔像旋转的黑洞要将人吸附进去。但他的神情并不冷峻，似笑非笑，反而显得有些古怪。

玩家们不明确他的身份，震慑于他不怒自威的气场，都还不敢造次。

只有几个玩家壮胆儿问：“你谁啊？难道是游戏里的NPC？”“喂，快告诉我们怎么退出游戏。”“百万大奖这事儿靠谱不，到这会儿也没见着个工作人员。”

侯骁的注意力却不在黑影人身上，他的目光紧紧跟着黑影人身后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手短脚短，左脸上的三道刀疤非常醒目。和黑影人摸不透的表情相比，他的神情僵硬而冷酷，更简单明了。

看清他面容的那一刻，侯骁的心猛地一抽。他一再拭目，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心里因重获健康体魄而兴奋的情绪被刚刚升起的谜团压住，他怎么会在这？这个游戏和他什么关系？

何超发现侯骁神情紧绷，用胳膊肘推了他一下，“发什么呆？”

“没什么。”侯骁不是一个冲动的人，在陌生的环境里，他决定先观察一会儿再作打算。

黑影人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他的声音像水一样扩散在这座孤岛。

“我是你们的引路人秦风，”他微笑着，但咄咄逼人，“也是超感世界的委托管理人。”

他的目光扫视四周，经过侯骁时，稍稍一顿，嘴角弯起一个不明意味的笑。

他的笑看似文雅委婉，却令人毛骨悚然。侯骁有些局促不安，但他没有避开目光，而是毫无畏惧地回视。

侯骁脑子里一时闪过许多念头：为什么他在初体验时有时间和收入的限制，而其他人却没有？渐冻症是不治之症，为什么他以残破身体进入游戏却能如此轻易的恢复健康？他失踪了一个多小时，他的妈妈发现后状况如何？还有那个人……他怎么会在游戏里？

这道目光背后仿佛就是答案，但这目光像深海里的夜，危机四伏。

“此次共有217名玩家参加初体验，通过者45名。”秦风那双乌黑的眼睛发出光亮，“恭喜你们，你们将172名弱者踩在脚底下，成为初体验的优胜者。”

玩家们听后一片哗然。“通过率这么低？这游戏太残酷了！”“我跟朋友四个人一起进游戏的，现在就剩我一个。”“这样玩才过瘾，动不动就轻易通关的游戏多没劲儿。”“我还是想退出游戏，退出选项在哪呢？”

秦风侧身指了指身后雕着圣鹰的大门，“这里是超感世界的最终入口。”

大家顺着秦风指的方向望去，那拱形入口的深处流动着蓝色光芒，根本看不见光芒深处是什么样子。

秦风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许多玩家在里面纵情享乐，超感世界是他们的天堂；也有玩家在里面生不如死，这入口就成了他们的鬼门关。”

众人听秦风这样一说，再去看那闪着蓝光的入口，只觉它像一个能将人送往另一时空的隧道。

侯骁耳朵听着秦风的解说，但眼睛还在秦风的手下身上转悠。那人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像一座雕塑站在那儿。突然，他像是感应到侯骁的目光，脑袋快如闪电地转过来，锋利的目光赤裸裸地将侯骁撅住。

侯骁心里发紧，感觉自己像是被置于砧板上的鱼肉，无可逃脱。果然，那男人本和他相距15米，疾走几步后，忽的消失，转瞬又出现在他跟前。男人的右手虎口大开掐住侯骁的脖子。

一切发生在几秒内，何超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男人吓了一大跳，而那个男人紧紧掐住侯骁的脖子更让他惊呼：“你干什么？！”

他的声音立即引起周围人的注意，大家窃窃私语，却没人敢站出来加以阻止。秦风也含笑看着，并不作声。

侯骁的脸因为缺氧而涨得通红。他双脚离地，被男人提了起来。

何超去推男人的右手，却被男人飞出的一脚踢中腹部，飞到平台外。幸好他的十指扣住了平台边缘。他往下看去，漆黑一片，他无法想象自己跌下去会是什么下场。

他肥胖的身体只能依靠十根指头的力量支撑着悬挂在“孤岛”上。他不敢再做任何动作。如果这时候有人能拉他一把那再好不过，但此刻不会有这样的人。

侯骁感觉自己的舌头快要伸出嘴外，他没想到这个男人见到他反应会如此激烈。他们曾经至少也算是朋友吧？这样的掐动作不足以让他致死，至少两年前是如此。但他在轮椅上被困了太久，他的反射神经变得迟钝了。

他闭眼重振精神，调匀气息，再睁开眼时又是空降部队战士侯骁。他两只手紧紧握住男人的右手手臂，以此借力，双脚飞起，用脚给了对方下巴一个漂亮的“右勾拳”。男人被踢得往后退了几步，侯骁安稳落地。

他来不及舒缓一下自己的脖子，立刻冲到平台边缘，握住何超的一条手臂，使劲拉他上来。

何超在侯骁的帮助下爬上来。他一直替侯骁留意着那男人，怕他搞背后袭击。那个男人还想再上前，但被秦风用眼神制止了。

“他是谁啊？和你有什么深仇旧怨？”何超喘着粗气问。

“你还记得我们小区那场血案吗？妻子和大儿子都被杀，但丈夫失踪了。”

“有印象，就在你隔壁单元楼。”

侯骁皱紧眉头，“刚才那人就是那户人家失踪的丈夫，张旭。”

“啊？！”何超一时懵了。侯骁没时间等他回神。

他起身，转身逼视压抑着怒火的张旭。他们之间的空气像是膨胀得快破裂的玻璃。

侯骁质问他：“你的妻子和大儿子都出事了你不知道吗？所有人都在找你，为什么你还在游戏里？”

张旭根本不理睬他，他看向秦风，言辞恳切：“请允许我杀掉他。我愿意用高额超感点换一个新手玩家的性命。”

秦风虚眯着眼，脸上看不出表情，他没有回应，似乎在等待看接下来的好戏。

“你为什么要杀我？”侯骁一步步靠近张旭，他无法相信从前那么和善的人会变得这般暴戾，“你现在关心的不应该是你的妻子和孩子吗？你立即回去，协助警方抓住凶手。”

“我不允许超感世界里存在知道我过去的玩家。”张旭的眼睛里放出狠光，他左脸上的三道刀疤彰显着他经历过一段非同一般的生活，“我没有妻子，也没有孩子。这里，是我的新生。”

侯骁难以置信，他摇着头无可奈何地笑着，“你有妻子，有孩子。你能跟相爱的人朝夕相伴，但你却一点不懂得珍惜。”

侯骁定睛看着张旭：“你不是个男人！”

这句话够狠，周围看热闹的人估摸着两人又得打起来。

张旭回瞪侯骁，怒到极处他反倒笑了，他绕着侯骁上下打量，声音里充满揶揄，“怎么样？新身体好用吗？又能迈开双腿重新奔跑的感觉是不是很爽？”

“你什么意思？”

“你现在看起来像个男人，以前嘛，呵，”张旭摇头嘲笑，对着侯骁朝下比出中指，“是这个。”

这并不能激怒侯骁，何超倒对此很生气，但他敢怒不敢言。

“你别在这指手画脚，等着吧，”张旭的表情又恢复之前的僵硬、冷酷，“在这副健康体魄和你所谓的相爱的人之间，看你到时会怎么选。”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侯骁一只手扣住张旭的胳膊，“但是既然我看到了你，就有将你带到警方面前协助调查的义务。”

“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张旭推开侯骁，觉得他的行为荒诞到可笑的地步，“你们根本回不去了！这里，是一个完全真实的世界，连死亡也是真的？”

“适可而止吧。”一直在一旁看戏的秦风突然开了口，他很不友善地对张旭说道，“你破坏了我的欢迎仪式。”

但张旭的话一石激起千层浪，人群里出现一丝骚动和慌乱。

“根本回不去什么意思？”

“这游戏没有退出选项就是说根本无法退出游戏吗？”

“这是一个真实世界？怪不得丛林看起来那么逼真，连花香都能闻到。”

“死亡也是真实的，是说在初体验里被怪兽吃掉的玩家都真的死了吗？”

张旭为自己的失言向秦风感到抱歉，他在恢复成一座静止的“雕塑”前，眼光冷冷地扫过侯骁，“我不会让你活着进到那个入口。”

侯骁意识到超感世界不会那么简单，他看着脚下的地板，突然觉得它们看上去如同虚无，他仿佛随时都有陷下去的危险，就如同一个人一脚踩空，从正在飞行的飞机上跌落下去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