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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网络文学的“网络性”

由于网络文学发展速度过快,且挑战的评价体系过于根本,目前学术界对于网络文学的评价还缺乏一个“共识平台”。网络文学也能像传统文学那样拥有自己的文学经典吗?对于很多至今仍将网络文学视为垃圾的研究者来说,这一问题的提出本身就是过于抬举网络文学了。而对于持肯定态度的人来说,顺着这一提问方式,即使答案是肯定的,也只能以传统精英文学的经典定义作为参照。在这一参照系下,我们最多可以引进通俗经典文学的尺度。但不管我们如何自觉地另建一套批评价值尺度,都难免受限于精英本位的思维定势,落入为网络文学辩护、论证其“次典”地位的态势。

如果从媒介革命的视野出发,这根本是一个伪问题——中国网络文学的爆发并不仅仅是被压抑多年的通俗文学的“补课式反弹”,而同时是一场伴随媒介革命的文学革命。在不久的将来应该不再存在“网络文学”的概念,相反,“纸质文学”的概念会越来越多地被使用。因为作为“主导媒介”,网络将是所有文学、文艺形式的平台,“纸质文学”除了一小部分作为“博物馆艺术”传承以外,都要实现“网络移民”。目前经常被等同于“网络文学”的“网络类型文学”应该只是网络文学的一种形态,虽然可能是最大众的主流的文学形态。在它之外,还会有各种各样的“非主流”文学、小众“文学”,其形态也很可能是“纸质文学”中未曾出现的,如“直播帖”“微小说”等。所以,真正的问题不是“网络文学也可以像传统文学一样拥有自己的经典吗”,而是“经典性”在网络时代是否依然存在。至少从目前的发展情况来看,笔者对这一问题的回答是肯定的,因此才有本书的研究成果。不过,对网络文学“经典性”的考察不能参照“纸质文学”的标准(不管是传统经典还是通俗经典),而要以媒介变革的思维方式,参照“经典性”这一古老的文学精灵曾经在“口头文学”“简帛文学”“纸质文学”等不同媒介文学中“穿越”的方式,考察其如何在“网络文学”中“重生”。所谓“媒介即讯息”——被誉为“先知”的麦克卢汉在半个世纪前提出的媒介变革理论理应成为我们今天考察互联网时代一切文化形态的理论前提——对网络文学“经典性”的考察离不开对“网络性”的考察,网络的媒介特征必然内在于网络经典的标准,正如印刷术的媒介特征一直习焉不察地内在于我们今天自然认同的“永恒经典”中一样。

从“网络性”出发,我们首先需要对“网络文学”下一个狭窄的定义。网络文学,并不是指一切在网络发表、传播的文学,而是在网络中生产的文学。也就是说,网络不只是一个发表平台,而同时是一个生产空间。我们至少需要从以下几个方面理解“网络文学”的“网络性”。

首先,“网络性”显示“网络文学”是一种“超文本”(hypertext),这个概念是相对于“作品”(work)、“文本”(text)提出的。

我们在传统意义上所说的“作品”是印刷文明的产儿。印刷术解决了跨时空传输的问题,但封闭了所有感官,只留下视觉,并且把创作者和接受者隔绝开来。这就需要一群受过专门训练的作家和读者系统地“转译”和解读——作家们在一个时空孤独地编码,把所有感官的感觉“转译”成文字,读者在另一个时空孤独地解码,还原为各种感觉。这种超越时空的“编码—解码”过程,使文学艺术具有了某种专业性和神秘、神圣性。即使是最低等级的大众读者也必须识文断字,具备一定的在形象思维和抽象思维之间转换的能力,并且在一定程度上与作家共享某种“伟大的文学传统”。

从结构主义—后结构主义的理论谱系上看,印刷时代的“作品”是典型的结构主义的概念。“艺术家”是孤独的天才,他们谛听神的声音创造出具有替代宗教功能的艺术品,这样的“作品”是一个封闭完整的世界,读者和批评者的任务只是探索出其中隐藏的真理而已。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几乎在麦克卢汉提出“互联网”“地球村”概念的同时,后结构主义理论家罗兰·巴特提出了“文本”概念,打破了“作品”的封闭完整性,认为“文本”是无限开放的,读者不仅拥有创造性解读的权利,甚至具有创作自己“文本”的权利。而“网络文学”则是“超文本”,它由“节点—链接”的“网络”构成,链接的目的地可以通往内部,也可以通向外部另一个“超文本”。网络技术使“超文本”具有了无限的开放性和流动性。

出于各种原因,中国网络文学的发展没有经历因特网早期西方那样大规模的自省性“超文本”实验 ,而是以商业化的类型写作为主导。“超文本性”在这里表现为其“网站属性”,每个网站本身就像一个巨大的“超文本”。比如,你在点开一篇网文时,首先是点开了它所属的类型(如玄幻、穿越,等等)。在同一类型下,有很多网文供你选择。在每个网文的下端,有“本书作家推荐”通向其他网文的链接,在网文的右侧是书评区,你可以发表评论,可以和其他网友直接交流,可以投票、打赏、拍砖。在这里网站永远比单一的网文重要,在网络中“追文”,与等网文完结后下载阅读的感受很不一样,更不用说阅读纸版书了。

如果说“作品”意味着一个向往中心的向心力,“超文本”则意味着一种离心的倾向。我们可以说“作品”的时代是一个作者中心、精英统治的时代,“超文本”的时代是一个读者中心、草根狂欢的时代。

其次,网络文学的“网络性”是根植于消费社会“粉丝经济”的,并且正在使人类重新“部落化”。

在网络文学的生产过程中,粉丝的欲望占据最核心的位置。网站经营很大程度上利用了“粉丝经济” ,有人称之为“有爱的经济学” 。粉丝既是“过度的消费者”,又是积极的意义生产者。他们不仅是作者的衣食父母,也是智囊团和亲友团,与作者形成一个“情感共同体” 。从媒介革命的角度分析,这种根植于“粉丝经济”的“情感共同体”正是网络时代人类重新“部落化”的模式。在麦克卢汉看来,印刷时代以前,人们生活在一个彼此息息相关的部落化社会中,印刷文明使人从部落中独立出来,也孤立起来。而电子技术作为一种“人的延伸”,与轮子(人类腿脚的延伸)、房子(人类皮肤的延伸)、文字(人类视觉的延伸)不同的是,它延伸的是人的中枢神经,“在电力时代,我们的中枢神经系统靠技术得到了延伸。它既使我们和全人类密切相关,又使全人类包容于我们身上。我们必然要深度参与自己每一个行动所产生的后果。我们再也不能扮演读书识字的西方人那种超然物外和脱离社会的角色了” 。电子时代使人们的感官重新全面打开,这个时代最“受宠”的模式是感官的深度参与,“我们的时代渴望整体把握、移情作用和深度意识,这种渴望是电力技术自然而然的附属物” 。或许历史的发展未必如麦克卢汉预计的那样乐观——人类打破印刷文明建构的“个人主义”,在“地球村”的愿景上重回彼此密切相关的“部落化”生活——但至少重新“圈子化”了。只有在重新“部落化”或“圈子化”的意义上我们才能真正理解“粉丝文化”那样一种“情感共同体”模式,这不但是一种文学生产模式,也是一种文学生活模式。

再次,网络文学的“网络性”指向与ACG(Animation动画、Comic漫画、Game游戏)文化的连通性。

网络文学方兴未艾,但我们不得不清醒地意识到,作为“文字的艺术”,它本质上是印刷文明的遗腹子。几百年来,文学居于文艺的核心位置实际上是印刷文明技术局限的迫不得已。互联网时代最盛行的是ACG文化,未来最居于核心的文艺形式很可能是电子游戏。根据媒介变革的理论,每一次媒介革命发生,旧媒介不是被替换了,而是被包容了,旧媒介成为新媒介的“内容”(如“口头文学”是“文字文学”的内容,“纸质文学”是“网络文学”的内容,文学是影视的内容,而这一切都是电子游戏的内容),而旧媒介的艺术形式升格为“高雅艺术”。当电子游戏君临天下的那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文学,即使是寄身于网络的文学,除了作为一种小众流行的高雅传统外,或许主要将以“游戏同人文本”的形态存在——并非人类在印刷文明时代形成的一系列关于文学的标准和审美习惯都要被废弃,而是要如麦克卢汉所言引入“新的尺度”,必须把“新的尺度”带来的“感官比例和平衡”的变化引入对文化的判断标准之中

对于网络文学创作者和研究者而言,我们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残酷的事实——网络文学尚未获得合法性就已经开始准备被边缘化。但这并不意味着在此期间网络文学不能出现一批经典化作品,更不意味着不能形成其不可替代的经典化传统。只是我们在考察其“经典性”时必须同时考虑到其过渡性,特别是与ACG文化的连通关系。与此同时,我们也必须调整判定经典的“时间尺度”——“从前慢”(木心诗歌名),在印刷时代,所谓经典至少是百年经典。而在各领风骚三五天的如今,能流行三五年就已经有了经典意味。所以,考察一部作品是否具有“经典性”,更要看它对更新换代者的影响力——不仅要看“原唱”流行的时间,还要看它被“翻唱”的频率;不仅要看它被多少人致敬,也要看它被多少次颠覆。 dW5ze7XfH8jb1mWOFjznpM97XDzK6X83jEYjz8bn4YOp+TBiE/FLZUeP6fG5S1I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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