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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异议交腾推首领 同声相应属何人

聂隐娘年纪稍长,又有江湖经验,老练得多,当下就编了一套谎话,代史若梅答道:“我们和段少侠相识,不过是十多天前的事情。那一天我和史兄弟在潞博道上,忽然碰到田承嗣的武士,盘问我们的来历,一言不合,打将起来,他们人多,我们看看抵敌不住,幸亏段少侠路过,将那班武士都打跑了。说起来我们才知道田承嗣是因为他的聘礼被劫,所以派出许多武士,在潞博道上,穿梭来往,碰到陌生的人,便要盘问。我们与段少侠一见如故,他还对我们说,田承嗣的聘礼,正是他和金鸡岭的好汉劫的,他要赶到田府去寄刀留简呢。可惜我们因为有别的事,未能帮他的忙。”

段克邪到田府寄刀留简之事,铁摩勒是早已知道了的,因此对聂隐娘的说话也就毫无怀疑。牟世杰道:“段少侠大闹田府之夜,我也正在魏博,可惜我那晚与尉迟南有约会,过后方知此事。听说羊牧劳在田承嗣的节度府中,那夜就曾经与段少侠过手,颇吃了点亏。”段克邪大闹田府之后,就赶往别处,未曾到过金鸡岭,因此他大战羊牧劳的详细,铁摩勒也未曾知道。铁摩勒咬牙切齿地说道:“原来这魔头还没有死。他是我的杀父仇人,我正要找他算账。”他和牟世杰谈起了羊牧劳,把话题带过,也就无暇再问聂史二人了。

山寨大张筵席,招待各路英雄,宴会过后,各自歇息。牟世杰带来的从人颇多,寨主辛天雄特别拨了十个上房,给他安顿。牟世杰也特别照顾,让聂史二女合住一间,其他的房间却都是四五个人合住。那些从人都以为聂史二人来头不小,对她们另眼相看。

这一晚史若梅翻来覆去,哪里睡得着觉?才到五更,牟世杰已来拍门,叫她们起身,聂史二女草草梳洗,走出房间,聂隐娘道:“天还未亮呢,英雄会这么早就开了。”牟世杰道:“辛寨主请大伙儿先去观日出,日头一出,大会便开。”史若梅心里暗笑:“看那辛寨主甚是粗鲁无文,却原来也懂得风雅,招待一大群强盗去看日出,这也真是妙事。”

会场是山上一大片大草坪,聂史二女到时,草坪上已黑压压地坐满了人,这时已是月亮西沉,晓霜隐现。过了片刻,只见一团团白云,紧聚一起,云中闪发白光,东方天色由朦胧逐渐发红,只听得鸡声四起,有人喝道:“一啼天下白,大地尽光明!”转眼间一轮红日冉冉上升,顿时泛起半天红霞,下面的云彩,在霞光辉映之下,也幻出各种色光,奇丽变幻,美妙无俦!史若梅这才知道辛天雄请群雄观日出的用意,原来乃是取个彩头,贴切他“金鸡岭”的命名的。

史若梅心道:“一啼天下白,大地尽光明。这口气倒是不小。既道出了胸中的抱负,又占着了金鸡岭的身份。”心念未已,只见辛天雄站了起来,向四方作了个罗圈揖,朗声说道:“多谢各位大哥赏面,驾临敝寨,我是个粗人,不会说话,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对与不对,还请各位指教。”群盗轰然大笑道:“辛大哥,你几时学会了客气啦?咱们都是刀尖上讨活的好汉,有话尽管说,何必学娘儿们的腔调?”

辛天雄道:“自从王伯通死后,这十年来咱们绿林中就少了个头儿。老实说,在王伯通做头儿的时候,我辛某就是第一个不服他的。他恃强凌弱,欺压同道,行事不公,最不该的,他还要咱们绿林好汉给他抬轿,捧了他做头儿还不算,他还想封王,勾结了安禄山妄图荣华富贵。这些旧事,大伙儿都是知道的,现在也不必多说啦。不过,王伯通做得不对这是一回事,咱们该不该有个头儿,那又是另一回事。依我看来,还是有的好。这十年来,因为没有头儿,官兵打来的时候,你不帮我,我不帮你,吃亏不小。而且正因为大家都是在刀尖上讨活的,有时候就难免争地盘,争赃银,你不服我,我不服你,像这样的事情,也发生了不少。不但坏了义气,还让官兵坐收渔人之利,说来实是痛心,这都是因为没有个头儿的缘故。所以我想趁今天的大会,大家推举出一个头儿来,做咱们绿林的盟主。不知各位大哥,意下如何?”有许多人喊道:“辛大哥,你这番话说得倒是不错,只是这位盟主可是难选啊,弄得不好,又出来个王伯通,岂不糟糕?”这些人自由自在惯了的,心中实在不愿有这个头儿管束,故此大泼冷水。跟着又有许多人喊道:“这虽是可虑,但到底不能因噎废食。头儿是应该有的,咱们慎重推选,也就是了。”“辛大哥既然出头召集咱们到来商议,想必他心目中早已有了适当的盟主人选,就请他先说出来吧。”这些人是拥护铁摩勒和辛天雄的,所以纷纷发言,把反对的意见压了下去。

强盗们的集会,自是不懂得讲究什么“秩序”,但既然没有公开反对要选个头儿的,推举盟主之事便成了定局,于是大家都把眼睛望着辛天雄,嘈嘈杂杂的声音也就渐渐静止了。

辛天雄道:“不错,咱们是要挑个合适的人。依我想来,这个人一要大公无私,二要威望素著,三要武艺高强,第四还要讲究门第。诸位别笑,我所讲的门第不是指世代为官作宰的那种门第,而是指强盗世家的门弟。我心目中有一个人,这四个条件他都具备,这个人就是铁摩勒,我愿意推戴他作咱们的头儿!”

金剑青囊杜百英接着说道:“不是我偏心帮我这位贤侄,在绿林中他虽然还是个晚辈,但侠义之名,久已闻于天下,为人正直,那是有口皆碑的。他的师父以及长辈,如磨镜老人和已去世的段珪璋,也都是一代大侠,他的本事,得自这二人所授,武艺高强,那也是人人知道的了。至于他的家世,那更无需多说,谁不知道他的父亲铁昆仑的名字?当年铁昆仑叱咤风云,虽未曾做过绿林盟主,但名气之大,实不在王窦二家之下。辛大哥所说的这四个条件,我这位铁贤侄是样样俱全。而且他又年富力强,正足以担当盟主的重任!”

铁摩勒交游广阔,金鸡岭的一班头目又都是拥护他的,所以当辛杜二人说话之后,欢呼拥戴之声就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可是也还有不少人在窃窃私议。

忽地一个紫膛脸的汉子站了起来,大声说道:“还有一样杜朋友漏说了,这也是人人知道的。铁摩勒还是已故的绿林盟主窦令侃的义子,确实说得上是绿林世家。可是在座诸位也都知道,王窦二家乃是世仇,王伯通虽已去世,他的部属也还不少。虽说王伯通在生之时行为不当,但当时他是盟主,依附他的人也当然不少,这些人并不见得个个有罪,而且时过境迁,重算旧账,也只是有害无益……”他的话未曾说完,辛天雄就站起来道:“并没有人说要重算旧账呀?咱们今日之会,就正是要大家尽弃前嫌,结在一起,你提这个干嘛?”

那紫膛脸汉子说道:“辛寨主且别着恼,请听小弟把话讲完好吗?我提这个正是大有关系。凭良心说,我也认为铁摩勒作盟主是适当的,可是各位请再想想,若是他当了盟主,即算他处事公平,那也是后来方见。王伯通的部属,心里却先就有了疙瘩了!”

此言一出,拥护铁摩勒的纷纷反驳,铁摩勒心里则颇为难过,原来他早已想到了这一层,不过却未想到有人公开提出来,这就足见王伯通的潜力确然也还不小。心中萌了退志,正想起立推辞,人丛中忽地有一个人过来,将他按着,这人不是别个,正是王伯通的女婿展元修。他和他妻子王燕羽也都来了。

展元修按住了铁摩勒,王燕羽就站起来说道:“我是王伯通的女儿,家父临终之际,我一直侍奉着他。他亲口对我说,他对自己一生的行事甚为愧悔,坚嘱我们做后辈的要与窦家的后人化解前仇。现在我以王伯通女儿的身份,在此表示,我也赞同辛寨主的主张,愿意推戴铁摩勒作盟主。”

史若梅心想:“原来王姑娘也来了。有了她这番话,想来当没有人反对铁摩勒了。”

史若梅究竟是太天真了,事情可没有这样简单。王燕羽表明了态度,虽然把反对铁摩勒的声浪压下了不少,但也并不是就此太平,全无异议。

只见那紫膛脸的汉子又站了起来,说道:“王伯通临死之言,只有王姑娘听到。我不敢说是不信,但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我却不敢担保王伯通的旧部,人人都能够释然于怀,解开疙瘩。推举盟主,不能只论交情,甚至不能只谈声望,需要面面顾到才行。辛杜二位大哥推举铁摩勒,我不反对,但是不是可以多推出几个人来,让大家选择?这样或者可以选得更适当的人。”王燕羽和铁摩勒的交情,好多人都是知道的,这汉子的说话,分明是讥刺王燕羽感情用事,王燕羽愠怒于心,却不好发作。

辛天雄道:“今日之会,就是要各位畅所欲言,好推出一位德才兼备、大伙儿都能心服的盟主。这盟主的人选,并不是说了话就算数的,韩大哥你属意哪一位英雄,尽说无妨?”有人更大声叫道:“对啦,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何必忸忸怩怩,吞吞吐吐。”

这紫膛脸汉子冷静阴沉,喜怒不形于色,对这些粗言恶语更不放在心上,当下说道:“那么我现在就提出一个人来,铁拐李、李大哥的名字响遍大江南北,想来大家都是知道的了?”史若梅悄悄问聂隐娘道:“铁拐李是谁,你知道吗?”聂隐娘摇了摇头。旁边有个人听见她的问话,甚为奇怪,说道:“铁拐李你们都不知道吗?他就是冀北七处山寨的总头目李天敖。他以七十二路乱披风拐法称雄绿林已有二十余年了。两位想必是初出道的吧?”

史若梅笑了一笑,向那人点首道谢。只见那紫膛脸的汉子歇了一歇,看了一看大众的反应,又接下去说道:“辛寨主刚才所说的那四个条件,李大哥合了三条。他做七寨的总头目多年,大秤分金,小秤分银,从来没亏待过兄弟,对同道也都是以义字为先,可以说得是大公无私威望素著,至于他的武艺,七十二路乱披风拐法,打遍大江南北,谁不知名?不必兄弟来给他揄扬。”

“只有一样,他的祖父、父亲都未干过没本钱的买卖,称不上是绿林世家。他在绿林中的地位,是凭着他这条铁拐打出来的,并非靠祖宗的遗荫。不过,依小弟的浅见,选盟主嘛又不是皇帝选驸马,要讲究什么家世。是不是绿林世家,似乎不太重要。我说错了话,请辛寨主海涵。”他以皇帝选驸马相比,比喻生动,既驳倒了辛天雄所提的这一条,又暗暗贬低了铁摩勒。群盗未曾仔细体会,只听他说得有趣,便都大笑起来。

辛天雄涨红了脸,正要起来说话,杜百英在他耳边悄悄说道:“辛大哥忍着点儿,别伤了和气。”

原来这铁拐李、李天敖乃是王伯通一党,而且是王伯通的换帖兄弟,不过在王伯通依附安禄山之时,他却没有跟随王伯通,这并非他大节凛然,而是他想待时而动。他比王伯通高明,当时他已看出了王伯通这一失足,势将招致群雄不满,绿林盟主之位必不可保,他颇有“取而代之”之意,因此便依然做他的七寨总头目,独霸一方,对官军、对伪燕(安禄山之“国号”)两边都不帮。但虽然如此,在安禄山势力最盛之时,他也曾和王伯通暗通消息。

他梦想当绿林盟主已有多年,这次前来,乃是志在必得。那些领头推举他的人,其实都是他授意的。

辛天雄早知他的底细,本想揭穿他和王伯通的关系,杜百英和他友好,熟悉他的脾气,知道他想说什么,是以先行劝阻。辛天雄瞿然一省,想道:“不错,我刚刚还说过不应再算旧账,怎能因为他是王伯通的换帖兄弟,便据此来反对他?何况他当时没有跟随王伯通,恶迹也未昭彰。我要是反对他,别人定以为我有派别之见,对铁摩勒反而不利。”

但辛天雄不说,别人也有知道铁拐李底细的,当下议论纷纷,站起来欢呼的都是铁拐李的手下,比起铁摩勒的声势那是大大不如了。

寥寥落落的欢呼之声过后,又一个人站了起来,说道:“我也推举一个人,我推举的是咱们绿林中德高望重的铁臂金刀董老爷子!”

一个精神瞿铄的红面老头站了起来,哈哈笑道:“阳老弟说笑了,我是早已金盆洗手的老头儿了,怎么推我出来?”

那姓阳的说道:“姜是老的辣。正因为你老早已金盆洗手,和窦家王家都没沾上关系,做事便担保可以公平正直。各位大哥,请原谅我说句老实话,我看呀,今日黑道上的朋友,实是人心不齐,只怕很难推出一位大伙儿都诚心爱戴的人。既然如此,不如请一位老成持重的人做咱们的头儿。”

铁臂金刀董钊的人缘极好,这姓阳的说话也很有道理,因此有许多人鼓掌欢呼,表示拥护。不过董钊的年纪毕竟是老了一点,也有不少人想到,倘若是由他做了盟主,只怕他未必有精神应付,可能受人把持,成为傀儡。故此推拥他的人虽多,声势仍是稍稍不如铁摩勒。

董钊在欢呼声中一再推辞,但被他的门人弟子再三相劝,他一想若然能息纷争,做做也无所谓,便笑道:“好吧,那就听随大伙儿的公意吧。我自己是觉得铁摩勒挺合适的。”

众人议论声中,忽见一个身高七尺的魁梧大汉站了起来,声如洪钟地说道:“我也推举一位。”众人看时,认得这人是长江南岸的绿林领袖盖天豪,都吃了一惊,心里想道:“盖天豪心高气傲,素来不肯屈居人下,以前王窦二家做绿林盟主的时候,他也是不买账的。却不知他要推举的是哪一位奢拦人物?”

只听得盖天豪说道:“我推举的是少年英雄,新近才在江湖露面的!”众人听了,不禁又是一怔,均想:“怎的盖天豪要推举一位新出道的晚辈?”

盖天豪似是已知众人心里所思,朗声笑道:“诸位不必猜疑,此人虽然在江湖上露面不过一年,但已干下许多惊天动地的事业。”此言一出,有许多人已猜到是谁,也有许多人未曾猜到的纷纷叫道:“到底是谁?盖大哥你快说吧!”

盖天豪笑道:“这位少年英雄姓牟,大名世杰。列位素来知道我姓盖的不肯轻易称赞人,但我今日却要郑重地说,这位牟兄弟的确是名副其实,当世之杰!这位牟兄弟是虬髯客的第四代弟子,又是扶桑岛主牟沧浪的侄儿,他们虽然远处海外,却称得上是绿林世家。”

虬髯客是隋末唐初一位绿林怪杰,当时隋炀帝无道,群雄纷起,据说虬髯客本来也有意与群雄逐鹿,自立为王的,后来听得他的好朋友李靖盛称李世民的才能,说李世民雄才伟略,气度非凡,未来的天子恐怕非他莫属。虬髯客听了,遂与李靖入太原(李世民是当时太原留守李渊的儿子),他在太原也有一位好朋友名叫刘文静,是和李世民相识的。虬髯客就请刘文静约李世民来见一面。在李世民未来之前,他和太虚观的道士黄衫客下棋等候。这黄衫客也是一位世外高人,恰好也正在刘文静家中作客。

不久,李世民至,不衫不履,裼裘而来,意态扬扬,貌与常异,长揖而坐,便来观棋,神清气朗,满座风生,顾盼炜如!黄衫客一见,落子茫然,登时推枰而起,说道:“此局输矣,输矣!于此失却局,奇哉,救无路矣!知复奚言!”虬髯客也神沮气丧,退入后堂,对李靖道:“此真天子也,难与抗矣!”于是遂把他平生所积的钱财扫数赠与李靖,叫他好好辅助李世民。而他自己则听黄衫客之劝,远走海外,在扶桑称王。(作者按:唐人杜光庭有《虬髯客传》。本段所写,大致根据此传。)因此绿林中有虬髯客让天下与李世民之说。虽然事隔百年,但绿林英雄对虬髯客还是一致尊崇的。几乎可以说虬髯客在绿林中的地位,就等于孔子在儒家的地位一般。

因此,群雄听说这牟世杰乃是虬髯客的第四代弟子,都不禁刮目相看。盖天豪哈哈笑道:“如今藩镇割据,各苦生民,眼看又是个群雄并起,天下纷乱的局面。当年虬髯客把江山让给李世民,哪知他的李家子孙没有出息,这江山看来他是保不住啦!”

群雄听他说得意气风发,都提起了精神,用心听他说话,广场上再也没有半点声音。只听得盖天豪在大笑声中,接下去说道:“处此乱世,我以为咱们绿林好汉,也应该有点志气,放大眼光,不能只是争地盘、分赃银的那样没出息啦,做绿林盟主的,也不单是外抗官兵,内解纷争就算做好了。咱们还要保护百姓,铲掉强藩。若然天下更乱,咱们就更轰轰烈烈的干它一场!哈哈,俗语说得好,成则为王,败则为寇,到时风云际会,咱们也未必注定了一生都做强盗!”

“牟兄弟是虬髯客的嫡系传人,雄才大略,霸气豪情,足以继承乃祖。这一年来他干下的事情,如劫御马、抢登州、收服太湖十二路水寨英雄、赈济黄河水灾灾民等等,哪一件事迹不是惊天动地,令人敬佩?所以我说,想做一番事业,就应该拥护牟兄弟做咱们的头儿!”

群雄听得血脉贲张,有一个人站起来叫道:“我们饮马川的兄弟,曾在牟世杰手下栽过大大的筋斗;我姓杨的也曾在他手下吃过大大的亏!但我虽然给他打了,却是给他打得口服心服,因为那次的事情是我们做错,他的理长,不由我不服他。”

那汉子说到此处,顿了一顿,然后再提高声音说道:“如今我代表饮马川的兄弟,一致拥戴牟世杰做头儿,不管他做‘盟主’也好,甚至要做‘皇帝’也好,我们都跟随他!”史若梅、聂隐娘看这汉子,认得他就是在北芒山上打到一半就向牟世杰认错的那个杨大个子。

盖杨二人说了话后,不少人心里热呼呼的,兴奋非常。但也有不少人心怀恐惧,暗自想道:“这不是造反了吗?”要知做强盗的多是被迫上某山,其中固然不乏胸怀大志之人,但更多的则是不得已而为之,平时决不敢想到“造反”二字。

牟世杰起来说道:“盖大哥给小弟脸上贴金,小弟实不敢当。杨大哥说到要称王称帝,那更是说笑了。不过,现下确是国家多乱之秋,也正是有志男儿做出一番事业之时。这盟主的重任,小弟肩负不起,但愿有哪位大哥领头,领着咱们干一番事业,小弟决意执鞭随镫!”他这番话听来虽是谦让,但那股雄心壮志,却是情见乎辞。盖天豪等人大叫道:“要找这样的人,除非是你!你就别推辞啦!”

牟世杰在这些人劝说之下,不再发言,即是接受了这些人的推举。聂隐娘芳心忐忑,又喜又惊。要知牟世杰是她心上之人,她的心上人受人如此推重,她当然是有说不出的高兴,但想到牟世杰要与铁摩勒争夺这盟主之位,心中亦自不安。

辛天雄问道:“还有哪位要推举盟主的人选?”问了几遍,无人回答。辛天雄道:“好,那么现在盟主的人选共有四位,燕山少寨主铁摩勒,冀北七寨总头目李大哥李天敖,铁臂金刀董老前辈董钊,扶桑岛少岛主牟兄弟牟世杰。咱们要在这四人之中再推定一人。”

可是用什么办法推定盟主,他踌躇了好一会,还是心意莫决,难作主张。本来最简单的法子就是按人头点数,看哪一个得到拥护的最多。但如此一来,势将造成派别,尽管多数可以压服少数,但绿林好汉的脾气都是吃软不吃硬的,倘若不是真正的心悦诚服,日后总是隐忧。而且辛天雄也还有一层顾虑,他是盼望铁摩勒得胜的,但看现场形势,拥护牟世杰的人似乎并不在铁摩勒之下。

伏牛山的老寨主雄巨元扶着拐杖站出来道:“目下既有四位人选,各自有人拥护。说到他们的威望德行,这些都是看不见的东西,无法评比,若任由各自的人争短论长,也太失和气。看得见的是武功。依老朽之见,不如照老规矩办事吧。”此人年逾七旬,经历过三届推选盟主的大会,对绿林中的老规矩懂得最多。

辛天雄道:“那就请雄老前辈给我们说一说这老规矩。”雄巨元咳了一声,说道:“简单得很,就是比武定盟。现在有四位备选盟主之人,那么就要比赛三场,拈阄决定比赛的前后次序。每场出三个人,败了的就失掉备选的资格,胜者再比赛第二场,第二场胜方可以换人出赛,也可以不换。但备选盟主的当事人最少要赛一场。规矩就是如此,清楚了么?”

辛天雄一想,这也不失为一个无办法中的办法,虽然交手争雄,仍是有伤和气,但绿林好汉,都是佩服武艺高强之人,若然有人技压当场,原来不拥护他的多半也会心悦诚服,最少也无话可说。

雄巨元提出了这个老规矩,场中无人反对。辛天雄当下主持拈阄,结果是第一场由牟世杰对李天敖,得胜者第二场对董钊,铁摩勒则排在最后一场。

李天敖派出了他的副寨主屠虎出来打第一阵,这屠虎以快刀见长,生性凶暴,在江湖上有“屠夫”之名。盖天豪本想替牟世杰打第一阵的,但因对方只是个副寨主身份,因而他就不愿出去了。

忽有一人越众而出,朗声说道:“久仰屠大哥快刀无敌,小弟来领教几招。”众人一看,认得是桐柏山的寨主李鹏,此人以八卦刀驰名,与屠虎并称南北二刀客。众人俱是心中一凛,想道:“原来他是有意要与屠虎较量刀法的长短。”

屠虎哈哈笑道:“李寨主客气了,谁不知道李寨主的八卦刀独步江湖。今日幸会,务请不吝指教,让小弟得以大开眼界。”这一番话绵里藏针,实是告诉李鹏,他也决意与李鹏见个高下,待会交手,彼此都不必留情。李鹏是老绿林了,这意思如何听不出来?当下抱刀一出,立即说道:“屠大哥远来是客,便请赐招。”

屠虎以快刀见长,讲究的是抢夺先手,于是不再客气,一声“有僭了!”刀光疾闪,便即抢先发招。

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接连不断,瞬息之间,屠虎已劈了七刀,群豪看得眼光缭乱,心中俱是想道:“这屠虎的快刀,果然是名不虚传。”

李鹏的八卦刀法却以绵密见长,只见他脚踏五行八卦方位,腾挪闪展,一口刀遮拦得风雨不透,屠虎直上直下地劈斫了四五十刀,都给他架开了。两人一攻一守,刀光闪闪,好看煞人,群豪都禁不住轰然喝彩。

李鹏凝神注视刀尖,就似刀尖上悬挂有千百斤重物一般,刀法越展越慢,但屠虎那狂风暴雨般的急攻,却老是攻不进他刀光划出的一道圆圈。

李天敖看看不对,心里暗想:“要糟!”心念未已,猛听得李鹏喝声:“着!”蓦地一招“反手撩阴”,反手上撩,屠虎横刀一架,手腕上已是着了一刀!屠虎一声大吼,刀交左手,一刀斩去,这一刀快得难以形容,李鹏得手之后,正在心中高兴,想不到对方如此凶顽,刚中了刀居然立即又取攻势,而且来得如此之快,要待躲避已来不及,肩头也着了屠虎的一刀,血光迸现。

屠虎左手提刀,还要追斫,但他那条右臂已只剩一片皮肉粘着,眼看就要断了,辛天雄与李天敖都不约而同地喊道:“住手,住手!”屠虎瞪眼道:“胜负未分,因何住手?”忽觉剧痛攻心,原来他逞着一时血气之勇,急斫数刀,当时还不觉得怎样,但时间稍长,锐气稍消,他的身子又不是铁铸的,当然就感到了痛了。

辛天雄道:“咱们是好朋友比武,分不出胜负,这一阵就当作是和好了,难道当真要拼个你死我活么?”李天敖急忙点头道:“辛大哥之言有理,有理,这一阵就算和吧。”

要知两人虽是同样受伤,但李鹏伤在肩头,并非要害,而屠虎则伤在右臂,连臂骨都斩断了,他又并不擅长左手刀,倘若再战下去,他是必败无疑。李天敖正怕牟世杰这边不依,自己就要输了头阵,如今听得判作和局,当然忙不迭的同意。屠虎这时已痛得冷汗如雨,若不是怕当着天下英雄失了面子,早已喊了出来,饶他绰号“屠夫”,这时也不敢再逞强了。当下两方面都有人出来,替他们裹伤敷药,抬了下去。

那紫膛脸的汉子提着个独脚铜人出来,打个哈哈,说道:“干咱们这一行的朋友,哪一个不是在刀尖上打滚过来的?咱们讲究的是个义字,挂红见彩,乃是吉兆,打不死依然是朋友,算不了什么。小弟替李大哥助阵,哪位朋友指教?尽管在小弟身上穿个三刀六洞,小弟一样感激盛情。”

这汉子名叫韩维,是个独脚大盗,平时喜怒不形于色,人称“冷面虎”。他使的那独脚铜人,重四十八斤,本来是属于重兵器之类,但铜人的双臂又可当作点穴镢来使,兼有武学中“重、拙、巧”三者之长,端的是个厉害人物,比那绰号“屠夫”的屠虎更胜三分。

他这番话说得辛辣之极,那分明是邀人赌斗性命,牟世杰这边本来有几个人准备出去的,都给他这番话唬住了。

盖天豪大怒,正要出声应战,忽见人丛中站起一人,身高七尺,面如冠玉,朗声说道:“我来领教韩大哥的铜人打穴。”牟世杰这边的人大为惊诧,原来这个少年并不是他们的人,而是王燕羽的丈夫展元修。

王燕羽悄声说道:“你怎么不留着帮铁摩勒?”展元修捏了她一下手心,小声说道:“为了你呀!”王燕羽登时会意。原来这汉子刚才曾出言不逊,对王燕羽隐隐含有侮辱之意,展元修是有意为妻子出气的。他想铁摩勒这边高手如云,少了自己一人,并无影响。但自己若胜了这阵,牟世杰就可稳操胜算,那么淘汰了李天敖也即是间接对铁摩勒有利了。

韩维认得他是女魔头展大娘的儿子,心头一凛,笑道:“展大哥,你是几时搭上了扶桑岛的交情?”展元修道:“今日是推戴盟主,不是论对谁的交情深厚!我喜欢帮谁就帮谁,你管不着。怎么?你要另挑选过对手么?”

韩维怒气暗生,心想:“我是怕你的母亲,哪个怕你?”但他仍是木然的毫无表情,说道:“展大哥说笑了,开饭店的还怕大肚皮么?但咱们既是各自为朋友捧场,那就只是咱们两人间的事情了。展大哥可明白么?”

展元修冷笑道:“你放心,你有本领尽管杀了我,决不会有人要你偿命就是。”韩维说道:“不敢。兄弟只是怕动手就难保彼此不有损伤,事先言明而已,如此,请恕兄弟放肆了。”呼的一声,提起独脚铜人,向展元修当头砸下。

展元修一领剑诀,一招“白虹贯日”,分心便刺,他出剑如风,但那韩维却也不弱,只听得当的一声,将他这一剑挡了回去。铜人横扫过来,铜臂插向展元修腰间的“愈气穴”。

展元修焉能给他插中,一个侧身,刷刷刷又已连刺三剑,这三剑也都是刺向韩维的要害穴道。

韩维见他剑法凌厉,心内暗暗着慌,迫得转攻为守,将铜人四面遮拦,舞得风雨不透,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连珠密响,铜人身上已中了十数剑,铜屑纷飞,伤痕斑驳。但那铜人重有四十八斤,七寸来厚,宝剑也不能穿透,何况展元修的只是一柄普通的青钢剑,展元修刺了十数剑,剑尖亦已折了。

展元修的剑法以迅捷刚猛见长,他本拟不碰着铜人便把对方刺伤的,不料韩维身手矫捷,竟是出乎他意料之外,不论他刺向哪个方位,韩维的铜人总是及时挡住,竟然无懈可击。

展元修暗暗着急,心想:“这厮把铜人当作盾牌,我刺他不着,怎能给燕妹出这口气?”韩维则是暗暗欢喜,想道:“你剑法虽高,原来却是个有勇无谋之辈!好,我巴不得你刺得更凶更猛,现在由你暂且逞能,待你的剑断折,我就要你的命!”

韩维正在打着如意算盘,忽见展元修双眉倒竖,蓦地大喝一声,插剑归鞘,一拳捣出,这一拳正中铜人的背心,只听得“镗”的一声巨响,铜人反震回来,韩维挡不住这股力道,竟给铜人碰伤了自己的额角,血流如注,“卜通”便倒,展元修这一拳看似冒险,其实他是看准了对方功力远远不如自己,才敢出此一招的。不过,他虽然击倒了韩维,拳头亦已红肿不堪了。

展元修恨气难消,不待韩维跃起,一脚又踏着了他的后心,铁摩勒忙叫道:“展大哥,不可!”展元修冷笑道:“看在有人给你说情,饶了你吧。”抬起脚来,韩维已痛得晕了过去。原来展元修虽不要他的命,但已把他的五脏六腑震伤,纵然能够医好,也是废人了。

李天敖大怒,跳出来道:“姓展的,我也来领教你的高招!”牟世杰笑道:“李寨主忘了规矩了,这位展大哥替兄弟助阵,照规矩是只能打一场的呀。”李天敖拐杖一顿,说道:“好,那我就领教你扶桑岛的绝世武功!”

牟世杰道:“小可僻处海隅,见闻浅陋,对本门武学,也只略窥藩篱而已,岂敢当这绝世武功四字?今日前来,正是想见识各位的惊人技业,久仰李寨主七十二路乱披风拐法乃是武林一绝,今日幸会,小可便先向李寨主讨教几招拐法吧。”说罢将佩剑一扔,却走到一棵大树前面,随手一劈,将一株横生的树桠劈了下来,众人见他运掌如刀,无不惊异。

只见他信手劈削,转瞬之间,已将那株树桠削成了一支四尺来长的木棍,回到场中,立了一个门户,朗声说道:“请李寨主赐招!”李天敖这才知道,他是要用这支随手削下来的木棍来斗自己的铁拐,不由得怒气暗生,杀机陡起。

群盗中有一大半是未曾见过牟世杰本领的,心中均是想道:“这少年虽然是虬髯客的第四代传人,但年纪轻轻,即算他一出娘胎,便学武艺,也未必便能超得过铁拐李。如何这样托大,用一根木头,就要来斗对方百炼精钢的铁拐,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群盗正在为牟世杰担忧,只听得李天敖已是冷冷说道:“牟兄既然定要伸量我的拐法,我也只好献丑了!”他深恨牟世杰藐视于他,一出手便是刚猛之极的狠招,但见杖影如山,呼呼风响,端的有雷霆万钧之力!

牟世杰竟然不躲不闪,举棍便接,群盗都以为他的木棍非给铁拐打断不可,哪知牟世杰随手一拨,李天敖那根铁拐竟给他拨开了,李天敖连扫三拐,牟世杰便连接三招,每一招都是硬碰硬接,而且显得毫不吃力,轻描淡写的就把李天敖的刚猛拐法全都破解了。他的木棍还是完整如初。

这一下登时令得全场震动,啧啧称奇!有人说道:“这姓牟的莫非会妖法不成,铁拐李这一拐倘是打在石头之上,石头也都碎了,他的木棍却怎的丝毫无损?”

原来牟世杰年纪虽轻,内功却早已到了上乘境界,他用的是个“卸”字诀,虽然表面看来乃是硬碰硬接,其实他却是随着对方的攻势,将对方的力道引过一边,李天敖的十成力道,一触及他的木棍,就至少要被他卸去了七八成,还焉能震断他的木棍?

李天敖喝道:“你既说是较量拐法,何以不见还招?”牟世杰笑道:“你远来是客,理当先让阁下三招!”笑声一收,木棍一挥,果然便使出了一招拐法,而且正是乱披风拐法中的招数“一力降十会”。

李天敖的见识当然在那些大惊小怪的群盗之上,知道牟世杰的内功远胜于他,这才激他还招的。这时他见牟世杰也会使乱披风拐法的招数,虽然仍不免有些诧异,但已是暗暗欢喜。

这“一力降十会”的招数乃是双方力量的对比,李天敖自恃力大,见他使出了这一招,正合心意,当下依样画葫芦,也是一招“一力降十会”迎了上去。

哪知双方一触,只听得当的一声,牟世杰的木棍依然没有断折,李天敖的铁拐却不由自主的随他的木棍转了几个圈圈。原来牟世杰这一招刚中有柔,比李天敖高明得多,他改用了一个“转”字诀,既能把本来的力道发出去攻击敌人,又能借用敌人的力道还击,这种上乘的“借力打力”的功夫一使出来,李天敖焉能抵挡?

幸而牟世杰不为已甚,随手转了几圈,便将木棍撤回,笑道:“李寨主的乱披风拐法果然非同小可,小弟再领教几招。”

李天敖实在已输了一招,以他的身份,本该立即认输,但他若输了这场,那就是要被淘汰的了。迫得厚着脸皮,冀图侥幸,一声不响,又把乱披风拐法霍霍展开。

牟世杰有意卖弄功夫,李天敖使哪一招,他也跟着使这一招,李天敖的拐法名为“乱披风”,当然是快到了极点,哪知牟世杰比他更快,但见他衣袂飘飘,俨如迎风起舞,李天敖的铁拐连他的衣角都没有沾着,更不用说打断他的木棍了。

群盗正看得如醉如痴,忽见李天敖托地跳出圈子,将铁拐往地上一插,双手一拱说道:“多谢牟兄手下留情,李某拜服。”牟世杰连忙还礼,将他的铁拐拔起,双手还给他。

除了铁摩勒、杜百英、董钊、盖天豪等有限几人之外,其他的人尚是莫名其妙。原来牟世杰待李天敖的“乱披风”拐法使到最后一招,即以迅疾无伦的手法挑破他的胸衣,倘若牟世杰加上一点气力,李天敖已是开膛破腹之灾。到了这个地步,他当然知道对方的功夫实在比他高出太多,不由得他不服了。

接着第二场该由老英雄铁臂金刀董钊一方对牟世杰一方,拥护董钊的多是在江湖上早已成名的老前辈,第一阵由董钊这方的威镇河朔万柳堂对牟世杰这方的盖天豪。

万柳堂号称“威镇河朔”,当然是有惊人的技业,三十年前,他凭着一杆铁枪,横行河朔,无人敢撄其锋,在绿林中算得是顶儿尖儿的角色。可惜他年纪老迈,比董钊还大两岁,盖天豪正当壮年,气力要比他胜过好多。斗到了三十来招,盖天豪用了一记“力劈华山”,万柳堂招架不住,险些栽倒。盖天豪敬他是个前辈,连忙把自己的大刀扔掉,将他扶起。盖天豪自愿作和,但万柳堂是个爽直的老英雄,却不肯依,指出盖天豪的大刀是自己扔开的,所以仍然要当作是盖天豪赢了。群豪对他们二人都很佩服。

董钊这边的孟洲老英雄赛专诸常淦正要出去见第二阵,董钊忽然自己站了起来,掀须笑道:“常老弟,这次是你邀我来的,你还记得当时咱们说了些什么?”常淦道:“当时你本是不想来的,后来我说,咱们都已老了,对绿林盟主之位,都是不想染指的了,但去看一看有什么后辈英雄也很好啊。”董钊笑道:“着啊!所以我劝你还是坐在这里看看的好。”常淦道:“董大哥,话虽如此,可是我也想不到还有许多老朋友要推你出来呀!现在你若要退出,岂不是有负他们的好意,对老朋友也交代不过去啊!”

董钊搔了搔头,又笑道:“我今日得见英雄辈出,当真是一代胜过一代,心里实在高兴得很,哪还有与少年人争胜赌技的念头?但老朋友们的情面却又难却,不如这样吧,这一阵我想请牟少侠再显显功夫,看看老朽还能接得几招?这样就可以早些让压轴好戏登场了。”他这话有两层意思,一层是他表明以老一辈的身份来试小一辈的功夫,并非要斗胜争雄,那自是胜固欣然,败亦足喜,点到即止的了;第二层是他的自谦,意思是若由常淦来打第二阵,胜败难知,若果胜了,那就要打第三阵,岂不耽搁时间?所以不如由他来打,他这一阵必输无疑,这样就可以快些让铁牟二人的压轴戏登场了。他这番话面面顾到,确实是个有身份的老前辈的口吻。

依照规矩,得胜这方可以不必换人,但也可以换人,因此辛天雄便问牟世杰道:“董老英雄是一片赏识后辈豪杰之心,指名要你接这一阵,你意下如何?”

牟世杰连忙向董钊施了一礼,说道:“承蒙前辈青眼相加,恭敬不如从命,小辈敢不献拙?”董钊哈哈笑道:“好说,好说。你用什么兵器?”原来牟世杰尚未将佩剑戴上,董钊见他双手空空,是以有此一问。

牟世杰躬腰说道:“在老前辈面前,小辈焉敢动用兵器?”董钊怔了一怔,随即又哈哈笑道:“好,那就让老朽再开开眼界,见识见识小侠的空手入白刃功夫。”江湖好汉对长幼之礼甚为重视,倘若平辈交手,一方不用兵器,那是无礼的表现;但对于长辈,却刚好相反,不用兵器,那是表示恭敬,表示不敢与老辈为敌,宁可自己受伤,也不敢让老辈受了误伤的。

群盗听了,都暗赞牟世杰谦虚有礼,但心里也都想道:“董钊的铁臂金刀比铁拐李可要厉害得多,牟世杰若然用剑,胜在年轻力壮,当可取胜。但若然只凭肉掌,气力派不上用场,胜败可就难以逆料了。他宁冒失掉盟主的危险,也不愿占对方年老的便宜,确是英雄行径!”

董钊将手指在刀背上一弹,说道:“好,那就请少侠接招!”金刀斜劈,牟世杰双拳一拱,一个“飞身夺位”,占着了下首的位置,避开了董钊的第一刀。他是以晚辈自居,所以第一招并不还手,而且让董钊占据有利的上首方向。

董钊笑道:“牟少侠不必客气!”一个“凤凰展翅”,身形反了过来,右刀斜削,左拳横捣,登时把牟世杰的左右中三路全都封住。牟世杰想不到他年近七旬,身法刀法,居然还这样利落迅猛,禁不住大声赞了一个“好”字!

群雄敬董钊是个前辈,更是轰然喝彩,同时又都想道:“在这刀光拳影笼罩之下,只怕苍蝇也飞不出去,且看这姓牟的如何脱困?”心念未已,只听得“铮”的一声,但见牟世杰已是移形换位,绕到了董钊的侧边,衣袂飘飘,依旧是从容潇洒!

原来牟世杰是以“一指禅功”,将董钊的金刀弹开了少许,而他就是在这间不容发之际,从董钊的刀口下面钻过去的。群雄目睹这样惊险精彩的闪招还招,都觉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这刹那间,人人注目,鸦雀无声,但紧接着就是震耳欲聋的喝彩,比刚才对董钊的彩声还要响亮得多!

董钊纵声赞道:“好功夫!老夫这柄金刀纵横半世,今回才是真正碰到了对手了!”豪气勃发,金刀飞舞,拳势如风,当真是老路纵横,有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

牟世杰心道:“此老果然名不虚传,要是他年轻三十年,我决不能用空手应付。”当下展开绝顶轻功,与董钊展开绕身游斗,以拳对拳,以掌夺刀。

两人越斗越紧,群雄凝神静气,看得目不转睛。但见牟世杰左穿右插,俨如蝴蝶穿花,斗到紧处,四方八面,都是牟世杰的人影,场中虽然只有两人相斗,但却似千军万马交锋厮杀一般。群雄看得目眩神摇,牟世杰的身法越来越快,有几个人竟然头晕眼花,支持不住,连忙闭了眼睛,不敢再看。

忽见刀光如长虹划过,疾转了一圈,两人倏的分开,牟世杰抱拳施礼,口称“前辈恕罪”,董钊则正把金刀纳入鞘中,哈哈大笑。群雄有许多还看不明白,纷纷问道:“究竟是谁赢了?”正是:

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l7QHMUUgeDzZjjs3Wv3ZJMZ1j0t8vPP09/GpZSLlwXdeQf8Nm/SHsf29p+atRh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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