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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少年侠骨来相护 幽谷情苗便暗生

祈圣因的丈夫本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剧盗,这时听了妻子的温言软语,却不由得心里甜丝丝的,便似个驯伏的猫儿,剑柄下垂,低声说道:“因妹,原来你心里也还有我。”

祈圣因星眸半睐,软绵绵的身子斜靠着她丈夫宽厚的肩膊,如怨如嗔,说道:“我不关心你还关心谁呢?”那汉子苦笑道:“我道你只关心那个孩子,因为他是李、李文成的孩子!”祈圣因道:“李文成早已死了。一死百仇消,何况他本来和你没有什么仇恨。难道,你,你——”底下的话不好意思说出,那汉子却替她说了出来,苦笑道:“我不是还在吃死人的醋,我只怕、只怕李文成虽然死了,他的影子却总是还在你的心头!”

祈圣因玉颜变色,柳眉一竖,霍的挺直身子,离开她的丈夫,冷冷说道:“大哥,你既然不肯相信我,也不肯原谅我,连一个孩子也容不下,那就不要也罢。反正这孩子也已经给人家抢去了。不过,咱们夫妻闹到如此田地,在一起还有什么味儿,不如也趁早散了吧!”她越说越气,“哇”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那汉子连忙将祈圣因揽住,说道:“因妹,你先别生气,你听我说。李文成出事之后,你离开我,我早已知道你是要去救他的孩子了。我不瞒你,在他生前,我确是一直在妒忌他,但在他死后,我也早想过了,他毕竟也还是我佩服的一条好汉,他的儿子无父无母,我还能对一个可怜的孩子存着敌意吗?其实,你如对我明说,我也会帮你去救这孩子的,你离家后,我悄悄地随后追踪,却又不敢让你知道,就是怕你遭遇意外。”

祈圣因大为感动,不由得又化怒为喜,“噗嗤”笑道:“我早已知道了,要不然我刚才怎会呼唤你来?”

那汉子举袖抹去了妻子嘴边的血污,说道:“我之不愿露面,是想让你单独救这孩子,好了却你一重心事。我打算,以后你如对我明言,我就把这孩子当作亲生抚养;你如不相信我,瞒着我另作安排,我也就诈作不知。”

祈圣因不由得又是感激,又是惭愧,心道:“想不到大哥对我这样体贴入微。其实我对这孩子也还没有像他所说的那样爱护呢。我恨他的母亲,对他是在怜爱之中也有憎厌。我的心胸,其实还没有大哥这样宽大。”内疚于心,不觉叹了口气。那汉子只道她是失了孩子而难过,忙道:“是谁抢去的?我一定帮你抢回来,成全你的心愿。”

祈圣因道:“是鹿老大,我臂上的伤,也是他鹿角叉刺的。”那汉子颇感诧异,说道:“是鹿老大?奇怪,他也来管这闲事,还胆敢把你伤了。我还一直以为是这臭丫头呢。”

那汉子与妻子情意缠绵,这时方记起了旁边还有个江晓芙,提起剑来,说道:“待我料理了这臭丫头,再找那鹿老大算账。”祈圣因吃了一惊,忙拉着他的袖子道:“怎么,你还是要杀她?哎哟——”她情急之下,用力过度,牵动伤口,半是撒娇,半是真痛,叫出声来。

那汉子道:“因妹,你受伤不轻,咱们可得赶快离开此地。难道还能叫这丫头变作咱们的累赘吗?料理了她,咱们才好走路呀!”

祈圣因道:“你把金创药给她敷上吧,也费不了多少工夫。”那汉子道:“因妹,你在江湖也非新出道的雏儿了,怎的如此不明?”祈圣因道:“不明什么?这女娃儿可是江海天的女儿呀!”

那汉子笑道:“就因为她是江海天的女儿,更是非杀她不可,你难道还没有听过这句俗语:捉虎容易放虎难,咱们把江海天的女儿打得重伤,再放她回去,岂不正是自找麻烦?江海天是武林第一高手,他肯让女儿平白受人欺负?咱们放她回去,只怕江海天不领咱们的情,他可不肯放过咱们呢!我不但要杀她,还要把她毁尸灭迹,有谁知道是咱们干的?”

祈圣因道:“我曾在萧志远手中抢了孩子,他认得我。日后总会猜疑到我身上。”那汉子道:“那也只是猜疑而已,到底没有真凭实据,总胜于留下活口,让这臭丫头日后指证咱们。”

这汉子说得也确是有他的道理,祈圣因心乱如麻,失了主意,拉着丈夫的袖子道:“这个,这个……”“这个,这个”的,却也说不出道理来,不知该不该让丈夫杀人?只觉得杀害无辜,总是有点于心不忍。

那汉子已是极不耐烦,说道:“别这个那个的啦,常言道得好: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蓦地举起宝剑,一剑就向江晓芙胸口插去!祈圣因虽是扯着他的袖子,气衰力弱,哪里拦阻得住?

祈圣因大惊之下,忽听得“叮”的一声,不知从哪里飞来一颗石子,不偏不倚的正打中那汉子手中的宝剑,剑尖荡歪,石子也弹过一边,又恰恰从祈圣因的额角擦过,祈圣因正自慌乱,忽地又遭意外,额角擦破,虽然伤得不重,已禁不住失声惊呼!

那汉子大怒道:“来者是谁?胆敢与我作对?因妹,你怎么啦?”这刹那间,那汉子也禁不住手忙脚乱,既要防备敌人偷袭,又不知妻子受伤如何,必须要照顾她,一时间也就无暇再去杀江晓芙了。

飞蝗石连珠般地打来,那汉子抱着妻子,挥剑把石子一一打落。他已有防备,当然不至于再吃亏了。但饶是如此,被那一顿暴风骤雨般的飞石也打得他退后了十几步。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条人影已是如飞赶到。

那汉子凝神一瞧,淡淡的月光之下,隐约可以看得出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年,这少年发现了躺在地上的江晓芙,“啊呀”一声,似是吃惊不小,顾不得再用石头打那汉子,慌忙便朝着江晓芙奔去。

那汉子也不禁有些骇异,心道:“哪里来的这个小子,年纪轻轻,居然也有如此功力?”但他虽然心头微凛,待看清楚了是个陌生的少年之后,倒放下心来,不是那么吃惊了。

原来他最初还以为是江家的人来到,他是知道江海天未曾收过徒弟,也没有儿子的。江家老小,共是四人,他没见过,却也知道,一个是江海天的父亲江南,年已将近六旬,江海天本人是四十左右的中年人,另外两人,就是他的妻子和女儿了,那么这少年人当然不是江家的人。

那汉子放下了心,杀机又起,心道:“若是给他把江海天的女儿救了出去,祸患不小,一不做,二不休,且把这臭小子也杀了灭口。”他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不肯对后辈偷袭,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也接接我的暗器!”一抖手打出了两枚透骨钉。但他虽是先出声警告,手法却毒辣非常,射向少年那枚透骨钉用双指弹出,故意弄得铮铮作响,另一枚透骨钉却使了巧劲,无声无息的向躺在地上的江晓芙打去,而且是不同的方向,不同的力道,打江晓芙那枚力道更强,由于用上了巧劲,还可以后发先至。原来这汉子已试出了少年的功力,深知一枚透骨钉未必就能伤得了他,故而用出如此毒辣的手法,教那少年无法替江晓芙抵挡,先杀了江晓芙再说。

这少年武功不弱,也具有“听风辨器”的本领,可惜经验无多,对这等毒辣的手法,他连想也没有想到,更不用说有所提防了。

这少年听得暗器挟风之声,拔出了随身所带的判官笔,反手便是一挑,他辨别方向,准确之极,这一挑挑个正着,把那枚透骨钉反射回去。可是就在这时,只听得“铮”的一声,随即是江晓芙发出了呻吟,一听就知是她中了暗器。这时,他和江晓芙之间的距离还在三丈开外。

这少年又惊又怒,喝道:“尉迟炯你这恶贼,你胆敢伤害江大侠的女儿!”那汉子听得少年叫出他的名字,吃惊更甚,原来这尉迟炯是个横行关外的独脚大盗,中原武林人士听过他的名字的已经不多,认得他的更是非常之少。想不到在一个陌生的少年口中,竟然把他的名字叫了出来。

尉迟炯呆了一呆,最初还想问那少年的来历,蓦地心念一转,举起宝剑,便向那少年杀去!

原来尉迟炯怕问出了这少年的来历,倘若他的师父和自己有什么渊源的话,那就不便下手杀他了。要知那少年已经知道他的名字,他就不能不为自己打算了,若不杀人灭口,这少年将他杀了江海天女儿之事泄露出去,江海天还焉能容得他夫妻活在人间?

尉迟炯心想:“即使他是我哪一个好朋友的儿子,我也是非杀他不可了!”他十八般武艺件件皆能,剑术虽非专长,但使的是天下无双的宝剑,在他手中,如虎添翼,一剑刺出,剑光暴长,威不可当!

这少年一个回身滑步,判官笔反手斜挑,只听得“铮”的一声,火星溅起,判官笔损了一个缺口,还幸他已避开正面,迎其偏势,判官笔这才没有给宝剑削断。这少年也好生了得,他使的是一对判官笔,左手这支判官笔一架剑锋,右手那支判官笔迅即便戳过来,黑夜之中,认穴奇准,笔尖一颤,一招之内,连袭尉迟炯胸前三处大穴。

尉迟炯来不及回剑防身,对方的笔尖已指到了他的胸前,尉迟炯内功深湛,这刹那间,陡地吞胸吸腹,笔尖戳破衣裳,就差那么半寸不到,未刺中他的穴道。这少年正要跨上一步,使劲再刺。尉迟炯身形向后一挪,宝剑转了个圈,已是一招“横云断峰”,向判官笔当中切下。

这少年认得宝剑的厉害,连忙移步变招,双笔虚虚实实,攻他四脉八穴。尉迟炯处处需要提防,只好暂且回剑防身。要知道这少年使的乃是一对判官笔,手法又精妙绝伦,尉迟炯宝剑虽利,也没把握一举便削断他一对判官笔,倘若只削断一支,给另一支戳中穴道,可就不划算了。

这么一来,双笔对单剑,成了游身缠斗的局面。那少年身法也是轻灵迅捷之极,双笔一出即收,一沾即退,以攻代守,迫对方防御,刹那间拆了三十余招,双笔竟未曾再给宝剑削着。尉迟炯剑术非其所长,功力虽是较高,兵器虽占便宜,但论到招数的精奇,可就远远不及对方了。

尉迟炯心挂妻子的伤势,无心与这少年久战,大喝一声,舍剑用掌,一掌劈出,这少年身形一晃,闪过一旁,掌力虽然也波及他,他却没有跌倒,趁着尉迟炯换掌之际,双笔又攻过来。尉迟炯大怒,剑掌兼施,剑光化作了一道光幢,护着了全身穴道,一掌紧于一掌,掌力向四方发出,那少年近不了他的身子,登时便给他反客为主,占了上风。可是尉迟炯想在一时三刻之内杀这少年,也实是大不容易。祈圣因无力帮忙,焦急说道:“大哥,天快亮,放过他吧。”

尉迟炯听了妻子的催促,心里委实踌躇,这时他正自占到上风,那少年接了他数十招,已是大汗淋漓,气息重浊,尉迟炯胜算在操,却没把握一定可以在天亮之前将他击毙。尉迟炯一来担心天亮之后,江家会有人来;二来也怕他妻子受伤,支持不住,须得赶快离开此地,另找个地方,给妻子医治。但他更怕留下活口,后患无穷,既已胜算在操,又怎肯轻轻放过?

尉迟炯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忽地说道:“因妹,你去看看那臭丫头死了没有?给她补上一剑。”他估量江晓芙着了他那枚透骨钉,早已是死多活少,但毕竟还是放心不下,故而叫妻子去斩草除根,他妻子虽也受伤,但杀人的气力总还是有的。

江晓芙气息奄奄,却还活着。原来她因为身穿宝甲,那枚透骨钉打不进去。但她先前所受的伤已经很重,这枚透骨钉又正打在她心窝的部位,虽没穿过宝甲,心脏受震,亦已是伤上加伤。

祈圣因应了声“是”,拔剑出鞘,便向江晓芙走去。江晓芙听她脚步声越来越近,吓得魂不附体,连忙闭了气息,假装死去。

江晓芙吓得个半死,殊不知祈圣因心里也是又慌又乱,她探了探江晓芙的鼻息,又摸了摸她脉搏。内功深厚的人,本来可以闭息停脉,支持一段时间,但江晓芙业已受伤,呼吸虽然勉强止了,脉息还是微微跳动。她的鼻翼肌肉,由于惊慌过甚,也不自觉的微微抽搐。祈圣因一摸之下,当然立即便知道她是装死的了。

祈圣因举起了剑,对准江晓芙的咽喉,但不知怎的,却是手颤脚软,这一剑竟是不能刺下。这霎那间,祈圣因已转过无数念头,“杀她呢还是不杀?”想到他们夫妻今后的安危,似是应该杀人灭口,妥当一些,但她出身于武学世家,毕竟还不似她丈夫这样心狠手辣,杀害一个无辜少女,又觉得有点于心不忍。

正在祈圣因踌躇未决之际,那少年急怒交加,大吼一声,一个倒纵,便向祈圣因冲去。却不知尉迟炯正是要他如此,当下如影随形,一记劈空掌发出,那少年身子悬空,如何闪躲?“砰”的一声,跌落尘埃,距离江晓芙不到一丈之地。

说时迟,那时快,尉迟炯已是跟着一剑刺到。那少年身子未能挺直,判官笔一招“举火燎天”,往上招架,“当”的一声,那支判官笔又被削断了,尉迟炯哈哈大笑道:“看你还敢硬充好汉么?和那臭丫头一同去见阎王吧!”

尉迟炯在大笑声中,一剑劈下,只道这一剑便能要了这少年的性命,哪知道少年蓦地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刚刚避开了他这一剑,说时迟,那时快,左手的判官笔亦已闪电般的飞了出去。

尉迟炯也是轻敌过甚,只道这少年已被他的掌力震得死多活少,哪料他还有还击的能力,猝不及防,小腹已给他的笔尖插入,痛彻心肺。尉迟炯的笑声登时变成了厉叫,他也当真是凶悍绝伦,受伤之下,竟不后退,腾地便飞起一脚,把那少年踢了一个筋斗,摔出了数丈开外。

祈圣因大惊道:“大哥,你怎么啦?”尉迟炯道:“没什么,稍稍带了点花。哼,你这臭小子还想活吗?”那少年在远远的应声说道:“不错,我是不想活啦,你过来,咱们再来拼命。哼,我死了要叫你也活不成!”

尉迟炯惊诧无比,心道:“这臭小子居然还能说话!看来他虽是受了内伤,大约还可以支持个一时三刻。奇怪,他年纪轻轻,怎能有如此功力?难道他刚才还未曾使出全副本领,倒是我走了眼了?”

尉迟炯咬紧牙根,将插在小腹上的判官笔拔出,连忙敷上金创药。祈圣因走了过来,要替他包扎伤口,但她也伤得很重,走来走去,早已疲累不堪,看见丈夫满身鲜血,已是直打哆嗦,悄声问道:“大哥碍事么?”尉迟炯大声道:“没碍事。你杀了那臭丫头没有?”祈圣因道:“那臭丫头确实是已经死了,我没工夫将她大卸八块,就让她保个全尸吧。”

那少年不知祈圣因说的乃是谎话,又惊又怒,但却没气力再骂了。只听得尉迟炯又在哈哈笑道:“好,很好!你这臭小子为了江海天的女儿,不惜舍了一条性命,我也让你保个全尸吧,江海天要是顾念你对他女儿的情义,说不定将来会给你们合葬。我可没工夫在这里陪死人啦。”

原来尉迟炯受的伤委实不轻,尽管他口出大言,心里还当真有点害怕那少年再过来和他拼命。他的大笑,他的豪语,都是为了掩饰自己严重的受伤而做作出来的。他实在是不能再动手的了。不过他有上好的金创药,只要静养两天,就可恢复如初。而按他的估计,那少年所受的伤,决不在他之下,在这荒谷之中,没人救他,在日出之前,那是非死不可。在这样情形之下,他哪还肯与这少年拼命?

尉迟炯吸了口气,把妻子抱了起来,他知道妻子已看出他受了重伤,在妻子耳边小声说道:“因妹,你不用担忧,这丫头的坐骑是匹千里马,咱们正可借它逃走。你大哥虽然受了伤,驯服一匹畜牲的本事还是有的。”

那少年提心吊胆的把耳朵贴在地上,听得马蹄声去得远了,这才吁了口气,但这口气一松,他也就不省人事了。原来他受伤极重,他嚷着要和尉迟炯拼命,心思也正是与尉迟炯如出一辙,是为了掩饰自己的伤势,不让敌人识穿。

尉迟炯起初是过于轻敌,后来却又是估敌过高,他以为这少年的伤势与他不相上下,大约还可以支持个一时三刻,所以他才不敢在受伤之后,再去侵害这个少年。殊不知这少年所受的伤,竟是超出他的估计,远远比他为甚,一时三刻也支持不了,紧张的心情一过,人也就立即昏迷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少年在朦胧中忽听得“啪”的一声,有一颗石子在他身边落下。那少年在睡梦里也提防着敌人,蓦地一惊,便醒了过来。只见阳光耀眼,已是白天。前面茅草丛中,有悉悉索索的声响,定睛一瞧,这才发现是一个人,正在向他爬来。这个人不用说就是江晓芙了。

江晓芙受伤之重,不在少年之下,爬了半天,不过向前移动了几尺之地,那颗石子是她使尽了吃奶的气力,弹到这少年身边的。她见这少年张开眼睛,心道:“还好,这人也还没死,只不知他还有没有一点气力?”她张开口想要呼喊,说出的声音细如蚊叫,那少年隐约听得出她说的是:“你、你快来!”

这少年所受的伤并不比江晓芙轻,但他功力较高,救弱扶危的侠义之心一起,见江晓芙没死,陡地精神一振,终于慢慢地爬到了她的身边。

江晓芙嘴唇开阖,侧转了头,指着耳朵,这少年知她是没气力说话,示意叫自己侧耳倾听,当下将耳朵凑到她的嘴边,只听得江晓芙说道:“我身上有小还丹,你帮我找出来。”力竭声微,侥幸这少年还能听懂。

小还丹是治内伤的圣药,以华山医隐华天风配制的最具灵效,江海天是华天风的义子,得他赠了十颗,这次江晓芙初次出道,江海天预防不测,叫她随身带了五颗。可惜她受伤之后,气力毫无,连手指也不能运用,虽有妙药,却是取不出来。

这少年也知小还丹的功效,心头大喜,但随即想到一个难题,江晓芙是个少女,自己怎好伸手入怀,在她身上摸索解药。

江晓芙道:“怎么,你也连伸手的气力都没有了吗?快掏出来,我分你一颗。”这少年心里自思:“也罢,为了救人,可顾不得这么多了。”闭了眼睛,用力抬起手来,在江晓芙身上摸索,他是破题儿第一遭接触女子的身体,不由得面红过耳,心里慌张。偏偏江晓芙身上的零星物事甚多,他摸来摸去,也不知道小还丹是藏在哪里?

江晓芙年纪更小,一片天真,本来尚还不懂男女情事,但她是无可奈何才向一个陌生男子求救,也是第一次给异性触及她的身体,不觉也隐隐感到有点羞耻,终于忍耐不住,说道:“你是怎么搞的。老是摸来摸去,还不快点把小还丹拿出来?”

那少年吓得缩手不迭,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不知道,你,你的小还丹是、是在哪儿?”江晓芙面上一红,这才省起自己粗心大意,未曾说得清楚,忙道:“是在一个小盒子里面。”

少年这才把盒子找了出来,拈了一颗丹丸送进江晓芙口中。江晓芙咽下去,半晌说道:“咦,你在这里发呆作什么,你为什么不赶快服食丸药?”那少年道:“是,多谢姑娘赠药救命之恩。”

江晓芙服了小还丹,胸中的郁闷之气,先自消了许多,精神也稍稍恢复,笑道:“你倒是客气得紧,是你救了我的性命,我还未曾多谢你呢。”她受伤太重,小还丹虽具灵效,毕竟不是仙丹,可以立生奇效,她说了几句话,禁不住微微气喘,不过却也没有先前那样吃力了。

这少年吞了一颗小还丹,把盒子盖上,交还给江晓芙,深深看她一眼,心头卜卜乱跳,“想不到竟有这样奇遇,未见着江大侠,先碰上他的女儿。她有江大侠这样的父亲,武功好并不出奇,难得是还长得这样好看,我见过的女子可没有一个比得上她。幸亏她没有死在尉迟炯夫妻手下。”原来昨晚因是在黑夜之中,他根本未曾看见江晓芙的容貌,刚才之所以发呆,就是因为乍睹仙姿,震惊于江晓芙艳丽的缘故。

江晓芙也是又喜又惊,心道:“这少年看来也不过比我大几岁年纪,武功可比我强得多了。我妈老是怕我年轻识浅,说是江湖上人心险诈,须要步步提防,这少年却似个知书识礼的正人君子。唉,我现在气力毫无,倘若他是个坏人,那可就大大不妙了。”江晓芙想起母亲平日的教训,她虽然对这少年颇具好感,但究竟是个陌生男人,陪着她在这荒谷之中,她心里也难免有点惴惴不安。

两人怀着心事,各自闭目养神,过了两个时辰,小还丹功效渐显,江晓芙疼痛止了,这才感到饥饿。那少年身体比江晓芙健康,气力也恢复得更快,他带有干粮袋,还有几个炒米饼留着,便拿了来给江晓芙。

江晓芙道:“你自己呢,怎么都给了我?”那少年道:“我去找点吃的东西,咱们也得想个法子出这荒谷才行。”他折了一根树枝,当作拐杖,一跛一拐的去找寻食物。江晓芙看着他走得如此吃力,心里极为感激。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那少年回来,树枝上穿着两条鱼,神情却甚为沮丧。

江晓芙肚子饿得咕咕作响,笑道:“这两条鱼虽是小了一点,总胜于找不到东西,怎么还不高兴?亏你已有气力捉鱼,我现在连一块石头也还拿不动呢。”那少年道:“我已看过地形,四面都是陡峭的山坡,咱们除非养好了伤,否则休想出去。这两条小鱼还是我在山涧边守候了许久才打到的,明天是否有这运气,还未可知呢!”

江晓芙听了,也不禁发愁。要知他们伤得实在太重,幸得小还丹保住了性命,但却不知何时方能养好了伤,恢复原来的本领?

江晓芙道:“那么只有盼望有人来到,将咱们救上去了。”那少年道:“这希望也很渺茫,如此荒凉的山谷,哪有人来?”江晓芙道:“我与爹爹约好三天之内回家,他不见我回去,一定会来找我。”那少年道:“你本来是要到什么地方去的?”

江晓芙道:“就是来追踪这个女贼的,我与爹爹说好,若是追不上女贼就到德州请丐帮的杨帮主帮忙。我的坐骑是千里马,到德州一个来回,三天是足够了的,今天刚好是第三天。可惜我的坐骑被那恶贼抢了。”

那少年无暇问她因由,先叹口气道:“这么说,你爹爹会到德州打听你的下落,却怎想到你陷身在这荒谷之中?”江晓芙想想果然,说道:“那就听天由命吧,先把这两条鱼烤熟,吃了再说。你带有火石么?”

那少年点起一堆火来,江晓芙苍白的脸色给火光映红,更增艳丽,那少年怦然心动,想道:“她脱险之后,她是江大侠的女儿,身份悬殊,我还怎能一睹颜色?倒不如在这荒谷里陪着她,饿死了也是福气。”江晓芙道:“咦,你怎么又高兴起来了,可是想出了什么妙法?”她见那少年嘴角蕴着笑意,却不知他想的什么。

那少年道:“没有啊。鱼烤熟了,你吃吧?”江晓芙道:“你也吃一条。”那少年道:“不,我不饿。”江晓芙道:“你不吃我也不吃了。”江晓芙吃得津津有味,那少年却是心神不属,只是想道:“出去之后,不知她还会不会对我这样好?”

江晓芙忽道:“我倒想出了一个法子了。”那少年道:“怎么?”江晓芙道:“咱们索性把火烧大一些,日夜不熄。路人经过,看见烟火,即使不敢下来,也会将消息传出去的。”

那少年道:“这法子是好,不过四围都是茅草,一不小心,火势蔓延,咱们就要像那两条鱼一般被烤熟了。”江晓芙被浇了一盆冷水,说道:“那么简直是束手无策了?”那少年想了一想,说道:“法子还是有的。”江晓芙喜道:“那还吞吞吐吐作甚?快说出来!”

那少年道:“还是用你的法子,不过先要把一块地方的野草清除,再烧起火堆,就不致酿成火灾了。为了小心起见,咱们还可以轮流看守。”江晓芙道:“对啊,这样简单的法子,我为什么没有想到?”

可是法子虽然简单,做起来却不容易。江晓芙刚刚可以行动,气力还比不上一个小孩。那少年较好一些,也还未恢复常人的体力。两人做一会歇一会,从近午开始,直到红日西斜,才清理出一块数丈方圆的空地。

江晓芙又饿又累,倒在草地上气喘吁吁,恨恨说道:“那恶贼害得咱们好惨,抢了我的坐骑,又夺了我的宝剑。要不然我用宝剑割草,哪用这样费力!”少年不觉失笑道:“用牛刀割鸡已是大材小用,你还要用宝剑割草,传出去更是武林佳话了。还好宝剑不在你手,要不然我倒是要为宝剑可惜呢!”

江晓芙嗔道:“人家正在生气,你还说风凉话儿。好,我夺回了宝剑,先割那恶贼的首级。”幸亏有这少年陪她说笑,江晓芙的气倒渐渐平了。

那少年拄了拐杖,又去找寻食物,江晓芙看着他一跛一拐的模样,心中甚是不安。入黑时分,那少年回来,这次较为幸运,他用石子打死了一只野兔,还采了十来个野果,勉强可堪一饱。

少年拾了一些枯枝败草,生起火来。烤熟野兔,分而食之。江晓芙吃饱之后,精神稍振,有了说话的兴趣,笑道:“我还未请教你的高姓大名呢。”

那少年道:“我复姓宇文,名雄,北京人氏。”江晓芙道:“你怎么会到这儿来的?”

宇文雄道:“你追踪那个女贼,我则是追踪那女贼的丈夫。他名叫尉迟炯,是关外的一个大盗。”江晓芙有点奇怪,问道:“你小小的年纪,怎的和关外的大盗结了仇?”

宇文雄道:“我爹爹是北京风雷镖局的镖师,有一次和副总镖头保一支镖到关外去,这支镖给尉迟炯劫了。人虽没有受伤,但镖局损失太大,却因此关门了。总镖头也很有义气,我爹爹要变卖家产,贴补镖局亏空,他也没有受下。”江晓芙道:“这么说,你爹爹虽是遭了一点晦气,也还不是太紧要呀!”

宇文雄苦笑道:“你不明白,做镖师的对名誉最为看重,镖是在我爹爹手上失的,他怎能在人前抬起头来?加以总镖头不要他贴补亏空,他心里越发难过。不久就气出病来,第二年就死了。虽不是尉迟炯亲手杀他,但根究起来,总是因为尉迟炯而致他于死的。”

宇文雄接着说道:“我爹爹临死的时候,交一封信给我,这是他早已写好了的,要我将这封信交给江大侠。”江晓芙道:“就是我的爹爹吗?”宇文雄笑道:“天下哪还有第二位江大侠?”江晓芙意外惊喜,说道:“这么说,你的爹爹和我的爹爹是早就有了交情了?”宇文雄道:“爹爹从未向我提过他认得江大侠,我也不知他这封信说的是什么。”

江晓芙有点失望,想道:“我爹爹名闻天下,识与不识,同样景仰,有事也想到要来求他。他爹爹大约也是这样的人。”她随即想到李文成的例子,心道:“李文成和我爹爹也并非相识,他放心托孤给我爹爹,我爹爹不是但凭萧叔叔转述的一句话,就慨然答允了吗?我如今受伤,也还是为了李家这个未曾见过面的孤儿呢。”

江晓芙笑了一笑,将火苗挑旺,说道:“你不认识我的爹爹,也不打紧。那恶贼是你的仇人,也是我的仇人,我帮忙你向我爹爹说话,定能叫他帮你报仇。”宇文雄笑道:“好,那我就预先多谢姑娘了。但却不知我有没有福气拜见你的爹爹呢?”江晓芙看了看那陡峭的山坡,说道:“你别是尽是说扫兴的话了,难道咱们当真就会老死在这荒谷不成?”宇文雄心道:“我却但愿如此。”

宇文雄继续说道:“我办好爹爹的丧事,就动身南下。昨日在路上忽然遇上了尉迟炯这个恶贼。我虽然以前没见过他,但我爹爹曾与我说过他的形貌,他虬须如戟,头大肩宽,异于常人。我见了他,还怎肯放过,不管是也不是,先跟踪再说。我本想缀上了他,待到晚上,他投宿客店,我再去下手的。岂知他进了这个荒谷,我也就跟着来了。这时,我已听得他们夫妻谈话,知道你是江大侠的女儿,即使他不是尉迟炯,我也要舍命救你了。”

江晓芙十分感激,不觉就握着他的手道:“宇文大哥,但得脱险,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宇文雄笑了一笑,道:“你已经报答我了。”江晓芙怔了一怔,道:“这是什么意思?”宇文雄道:“你待我这么好,我已经感激得很了。”

江晓芙面上一红,把手拿开,连忙转过话题,说道:“你一见了那恶贼,就叫出他的名字,我还只道你本来是认识他的呢。”宇文雄道:“我是冷不防地试一试他,果然他就是尉迟炯。”江晓芙道:“嗯,你倒很有点小聪明。”宇文雄道:“你为什么又跟踪尉迟炯的妻子,难道你家也和他们有仇?”

江晓芙曾受父亲嘱咐,千万不可向外人泄漏李文成托孤之事,但她心里一想:“宇文大哥的事情对我毫不隐瞒,我怎么可以和他不说实话?”结果,她不但将这次出门的原因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宇文雄,连江海天怎样吩咐她的说话,她也都说了。

“李文成是天理会的一个头子,天理会意图造反,可惜事机不密,已被朝廷破获,挑了他们的总舵。天理会的人亡命四方,有许多人已被朝廷捕杀了。造反的人是要诛九族的,我爹爹是冒着天大的关系,决意收留这个孩子的。如今这孩子虽然失落在贼人手上,迟早总会被我爹爹寻找回来。我爹爹不怕牵连,但也毕竟是少惹麻烦为妙,所以他不许我告诉别人。请你也守口如瓶,千万不可将风声泄漏了!”

宇文雄笑道:“我也不是小孩子了,事情的轻重,还能不懂吗?你放心,我是决计不会在人前多说半句的,但你告诉了我,岂不是先就违背了你爹爹的吩咐?”

江晓芙道:“爹爹只是不许我告诉外人。你于我有救命之恩,如今又是共同患难,我还怎能将你当作外人?”宇文雄心里甜丝丝的,不知不觉,又紧紧握了江晓芙的双手,说道:“多谢你没有把我当作外人。”

春日多雨,说话之间,忽听得雷声殷殷,乌云盖月,宇文雄道:“不好,这场雨恐怕下得不小,快随我来!”江晓芙道:“糟糕,咱们好不容易才生起这堆火。”宇文雄道:“先顾你的身体要紧。”将她拉了起来,急急忙忙便走。

原来宇文雄在日间找寻食物之时,随处留心,已看中了一个地方,可以躲避风雨的。那是两块相连的大石,中间有五六尺宽的缝隙,恰恰可以容得下一个人。宇文雄和江晓芙刚好跑到那个地方,大雨倾盆而降。

宇文雄把江晓芙推了进去,江晓芙道:“宇文大哥,你,你——”宇文雄道:“我受伤比你轻,身体也比你好,着一点雨,不打紧的。”他脱下外衣,罩在头上,靠着石头,恰恰堵着缺口,等于给江晓芙做了一面屏风。

江晓芙本是想叫他进来,但石缝狭窄,只容得下她一个人,转动还不很自如,要是拉他进来,那岂不是挤得要命?江晓芙天真无邪,但毕竟也还是个少女,懂得害差,所以也就只好任由宇文雄留在外面了。

江晓芙心里很是不安,但她拔了一天草,已是疲劳之间,不知不觉便在风雨声中睡去,也不知过了多久,一觉醒来,只听得宇文雄牙关格格作响,原来他正在那里发抖。

江晓芙好生难过,不由得说道:“大哥,你进来避避雨吧。”宇文雄道:“不必了。我、我挺得住。雨、雨也早已止了。”声音抖颤,有气没力。江晓芙探首一望,只见东方已现出鱼肚白,但大雨过后,晓寒侵人,似比深夜的寒气更重。

江晓芙走出岩洞,说道:“大哥,里面暖和一些,你昨晚一定没有睡好,还是进来歇歇吧。我去生火,请你把火石给我。”她把姓氏省去,只称大哥,更显亲热。宇文雄心道:“就凭她这‘大哥’二字,莫说着了点凉,就是大病一场,那也值得了。”

江晓芙迎着晓风,吸了口气,只觉精神爽快,比昨日已是好了许多。原来她的功力虽是不及宇文雄,身体也弱一些,但她练的却是纯正内功的底子,经过了一晚酣睡,精力渐渐恢复,虽然走起路来,还是有点脚步虚浮,但比起昨天的有气无力,已是不可同日而语。

那堆火早已熄了,幸而地上没有积水,不过柴火湿透,已不能再用。江晓芙心道:“看来今日会是好天气,且待日头出了,再拾些树枝烧火。现在先去找寻食物。”大雨过后,小溪水涨,游鱼倒是不少。只可惜江晓芙不识水性,不敢下水捉鱼。用石子打死两条,水流湍急,还未来得及捞起,又冲走了。她运气太坏,找寻食物,找了半天,只遇上几只土拨鼠,她见这种野鼠的形状丑恶,哪敢捉来当作食物?只找到了十来个不知名的野生果子,也不知能不能吃,姑且摘了再说。

果然是个好天气,阳光遍地,晒得人暖烘烘的好不舒服,江晓芙精神一振,人也不觉得那么饿了。她拾了一堆枯枝,用长长的茅草细缚,抱了一大捆回来。心道:“让大哥再睡些时,再叫醒他。”

江晓芙拈刀弄剑是看家本领,生火煮饭之类的家务事却一窍不通,那些枯枝茅草也还带点湿气,好不容易才把一大堆火烧旺起来。

江晓芙一看日头已在头顶上空,是正午的时分了。江晓芙喜孜孜地跑过去叫道:“大哥,我把火生起来了!你醒了没有?出来烤火吧!”

只见宇文雄盘膝坐在地上,对她的叫声似是听而不闻,动也不动。江晓芙心道:“原来他正在运功。哎呀,我听爹爹说过,若是重伤之后,不宜过急练功,除非有高手相助,否则真气驾驭不住,便有走火入魔之险。”她放轻脚步,缓缓走近宇文雄身边,忽听得宇文雄喉头咕咕作响,突然一跃而起,双眼火红,向她瞪视,作势便要抓来!

江晓芙大吃一惊,反身一跃,叫道:“大哥,你怎么啦?”宇文雄吼道:“恶贼,我与你拼了!”掌挟劲风,竟把江晓芙震得摇摇欲坠。

江晓芙用“风刮落花”之式,连避三掌,闪过一旁,叫道:“大哥,你看真些,我是晓芙!”宇文雄双眼张得又圆又大,闪闪放光,蓦地叫道:“我知道,你是天鹅!”江晓芙道:“我爹爹是江海天。你还想得起这个名字吗?”

宇文雄似乎呆了一呆,喃喃说道:“江海天,江大侠。”江晓芙道:“不错,你想起来了,我就是他的女儿呀!”

宇文雄目光呆滞,涩声叫道:“不错,江大侠的女儿就是天鹅,你要飞走了是不是?我偏要抓着你,死了也要你陪我!”江晓芙柔声说道:“大哥,我本来就是来陪你的呀,我怎么会抛开你呢,你别胡思乱想了。”宇文雄一个虎跳,伸手就向她疾抓。

江晓芙见他双眼红丝遍布,状类疯狂,十分害拍。叫道:“大哥,你醒醒。你这样子,我怎敢在你身旁?”宇文雄大笑道:“我早知你这头天鹅是飞走的了,好呀,我一定要抓着你,吃、吃掉你!”

宇文雄一步一步迫上前来,如疯如醉,江晓芙东躲西闪,又不敢出掌抗拒,怕打伤了他,蓦地脚下绊着石子,宇文雄哈哈大笑,一把抓着了她,叫道:“看你还往哪里跑?”张开口就要咬她!

江晓芙本能的用力挣扎,反手一掌,“啪”的打了宇文雄一记耳光。宇文雄呆了一呆,似乎清醒了一些,喃喃说道:“我,我做了什么了?”江晓芙见他脸上指印通红,不觉又是十分怜悯,惶然说道:“大哥,我失手打了你,你别怪我,你醒醒吧!”

宇文雄的目光渐转柔和,忽地抓着江晓芙的双手,凝视着她,似乎在思索什么,喃喃说道:“你不是要飞走吗?”江晓芙心道:“原来他总是怕我抛下他,想得疯了。”心里又是害羞,又是高兴,又恐怕宇文雄对她有什么无礼举动,登时心乱如麻,不知如何应付才好?

忽听得有人大喝道:“大胆贼人,放开我的师妹!”江晓芙怔了一怔,心道:“我哪来的什么师兄了?这声音好熟!”还未来得及回过头去看,已听得他爹爹的声音喝道:“谁敢欺负我的女儿!”

江海天夫妇和叶凌风三人,正是因为看见谷底有火烟升起,觉得奇怪,下来察看的。想不到果然便发现了江晓芙,从高处看下去,她正是被敌人追逐,形势危殆,江海天怕出声惊动“贼人”,会对女儿有所不利,意欲悄悄走近,再发暗器。叶凌风已忍耐不住,先叫出来。

叶凌风既出了声,江海天怕那“贼人”先下毒手,只好表露身份,并用“狮子吼”功震慑对方。

江晓芙的内功出于父亲所授,父女同一路子,江海天的狮子吼功震得她耳鼓嗡嗡作响,但对她身体却是无伤。宇文雄已是在受伤之后,怎生禁受得起?耳闻霹雳之声,心头蓦地一震,“哇”的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

江海天身形一起,疾如飞箭,自山坡上直“射”下来,脚步不停,衣袖一卷,已卷起几颗石子扣在掌心,他随身没带暗器,就地取材,信手拈来,双指一弹,一枚石子,破空飞出!

武林高手,飞花摘叶,伤人立死,何况是以江海天的功力,飞出这枚石子?江晓芙听得暗器破空之声,大惊之下,无暇思索,把宇文雄一搂,便将自己的身子遮掩着他!这才声音颤抖,叫出了“爹爹”二字。

江海天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连忙把第二颗石子发出,幸而他第一颗石子只是用了三分力道,这一次却是全力施为,第一颗石子堪堪打到,给第二颗石子赶上,碰个正着,“卜”的一声,两颗石子改了方向,斜斜飞出,恰好从江晓芙额边擦过,却没有伤着她一分一毫。

江晓芙的“爹爹”二字方才出口,说时迟,那时快,江海天已是闪电般地赶了到来,衣袖一拂,轻轻把女儿推开,一手便抓着了宇文雄,江晓芙连忙叫道:“爹爹,不可!……”话犹未了,江海天一掌就在宇文雄的背心印了下去。

江晓芙吓得呆了,要想扑上,双脚已是不听使唤。只见宇文雄身躯微微颤抖,却并非她想象那样,给她父亲一掌打成肉泥。

江海天“噫”了一声,说道:“这人是谁?他是重伤之后,又受风寒,运功不当,以致真气走歪,心神迷乱,幸而还没有走火入魔!”江晓芙这才知道父亲是以绝顶神功,助宇文雄收束真气,令他恢复心智,而不是要把他毙于掌下。

江晓芙道:“爹爹,你千万要给他治好。他是救女儿的恩人。”刚刚说了几句,谷中莲亦已赶到,只看了江晓芙一眼,便大惊失色,将女儿搂入怀中,说道:“是谁将你打得如此重伤?”江晓芙道:“不是此人,是一个名叫尉迟炯的恶贼。”谷中莲道:“海哥,你不先看看女儿?”江海天道:“我早已留心着了。芙儿伤得虽重,并无性命之忧。至多调养一月,便可复原。这少年嘛,哎,哎,可是有点,有点不妙……”

江晓芙泫然欲泣,颤声说道:“爹爹,女儿这条性命全是靠宇文大哥救的,爹爹,你可不能让他死去!”江海天道:“我尽力而为便是。”

江晓芙听得父亲的口气不是怎么肯定,更为着慌,连忙问道:“爹爹,你倒是说句实话,他到底有无性命之忧?”

江海天眉头深锁,半晌说道:“这个么,性命、性命大约是可以保得住的。我先把他救醒了再说吧。”江海天本来还有“不过,如何如何……”一大段话的,为了怕女儿担忧,“不过”后面的一大段话就省略不说了。

原来宇文雄重伤之后,又受风寒,运功不当,真气走歪,已是病入膏肓,更加上给江海天“狮子吼功”震伤心脉,即使暂时能保全性命,最多也只能活三年,而且在这三年之内,还有随时死去的可能。

谷中莲却想到另外一件事情,望了女儿一眼,问道:“你和这人已是结拜兄妹了么?”

江晓芙双颊泛红,说道:“在这患难之中,哪有心思想到结拜的事情。不过我的性命是他救的,他又对我很好,我早已经把他当作大哥看待了。”

谷中莲默然不语,如有所思,过了一会,方始说道:“你是怎么碰上他的,你把经过都说给我听吧。”

江晓芙从那日与祈圣因的遭遇说起,一直说到她与宇文雄一同受伤,险死还生的种种经过,足足说了一顿饭的时间,宇文雄还没有醒来。谷中莲心道:“如此说来,这少年对芙儿实是有大恩大德,也算得是侠义中人,只是他的来历尚未深知,只凭芙儿所说的一鳞半爪,并未可靠。”

江晓芙说到一半的时候,叶凌风已经来了。他虽然没有听得完全,也已知道这少年是师妹的救命恩人,而且从师妹的神情语气之间,还可以听得出来,她对这个少年,除了感激之外,也似乎还有一种难以名说的感情。叶凌风满不是味儿,心中暗怀妒意,面上却是丝毫不露,说道:“这位宇文大哥的恩德,咱们须得好好报答才是!”

谷中莲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以为应该如何报答?”

叶凌风道:“待师父将他救活之后,我愿意将他护送回家。他不是镖局出身的吗?师父交游广阔,还可以荐他在京师的大镖局里做个镖师,这些事都交给我办好了。”

谷中莲喜道:“好,你替他设想得很是周到。海哥,你看如何?他的伤势,雇一辆车子让凌风送他回京,可碍事么?”

叶凌风道:“姑姑放心,一路上我一定好好照顾他。有什么需要的药品,可以早些备办?”

谷中莲道:“芙儿,你还剩下三粒小还丹,都可以让他带去。”她在征求江海天的意见,江海天却还没有回答。正是:

欲施调虎离山计,都为关心儿女情。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R/r3iJAkC0tOk3TOLgXpNB6R+itOjAWU/nZydqek5Osc7NMUvL4Bw6It5qQsNauu



第八回 慈亲择婿心良苦 大盗登门胆意豪

江海天没有回答,江晓芙却急着说道:“不,他爹爹遗嘱,叫他不要再吃镖局这碗饭的。咱们不应亏待了他……”

谷中莲眉头一皱,道:“依你说,咱们应该怎样待他?”原来谷中莲颇有一点私心,自从叶凌风与她姑侄相认之后,很得她的喜欢,她已颇有亲上加亲,以女儿许配于他之意。想不到横里杀出一个宇文雄,对她女儿有救命之恩,如何处置这个宇文雄,倒教她有点为难了。叶凌风提出的办法——将宇文雄送走,正可以解决这个难题,但想不到江晓芙又不同意。谷中莲是过来人了,暗自寻思:“看这光景,只怕芙儿已是有几分欢喜这个少年。嗯,这少年虽也不错,却怎比得我的嫡亲侄儿?”

江晓芙毕竟是个少女,见母亲皱着眉头望着她,她不禁红了脸不好意思说话。江海天咳了一声,说道:“且待我救活了他再说。”江晓芙喜道:“且待大哥醒了,再从长计议。现在还不知他的伤势如何呢?”

谷中莲道:“芙儿,过来见过你的师兄。”江晓芙那日赶着出门,尚未知道后来叶凌风那段“认亲”事情,诧道:“就是这位叶叔叔吗?”谷中莲笑道:“他不是叔叔了,他是你的表兄,也是你的师兄。”把事情原委告诉了女儿。

江晓芙天真无邪,也自喜欢,说道:“多一个师兄,热闹一些,练武的时候,也可以有人喂招了。”她说这话,还含有请父母收留宇文雄的意思在内,即是说她喜欢热闹,父亲既然开始收徒,那就再多一个师兄亦是无妨。谷中莲假作不懂,笑道:“芙儿,你年纪也不小了,就只知道贪热闹。你表兄刚开始练本门功夫,你可不许欺侮他。”

宇文雄喉头咯咯作响,忽地一口瘀血喷了出来,江晓芙大吃一惊,江海天吁了口气,说道:“好,总算把他救活了。”虽然松了口气,但眉头深锁,显然还在想着心事。

宇文雄悠悠醒转,见周围这许多人,不觉愕然。江晓芙道:“大哥,我爹娘来了,是我爹爹将你救活的。”

宇文雄“啊呀”一声,连忙说道:“晚辈宇文雄拜见江大侠。”要想下拜,手脚却不听使唤,江海天按着他道:“不必多礼,你救了我的女儿,我也还未曾多谢你呢。你复姓宇文,是不是凉州人氏?”宇文雄道:“正是。江大侠如何得知?”江海天道:“宇文朗是你何人?”

宇文雄道:“正是家父。”江海天笑道:“我给你收束真气,已察出你的内功是云家的金刚掌真传,你又复姓宇文,我料想你定是宇文朗的子侄,果然不错。哈哈,这就益发不是外人了!”

此言一出,江晓芙大为欢喜,道:“宇文大哥,你我两家乃是世交,你何不早说?爹爹,他父亲还有一封信留给他,是要他当面交给你的呢!”

原来宇文朗乃是凉州水云庄庄主、武林名宿云召的大弟子,云召一子一女,儿子云琼,娶江海天义父华山医隐华天风的女儿为妻;女儿云璧,又正是嫁给谷中莲的二哥——马萨儿国的国王唐努珠穆为后,故此云家与江家的关系实是非比寻常。宇文朗是云召的弟子,关系隔了一层。

二十年前,江海天在云家作客,与宇文朗相识,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江晓芙将他家认作“世交”,稍嫌夸大其词,不过也还勉强说得上。叶凌风听了,心里酸溜溜的很不舒服,但随即心想:“俗语说疏不间亲,他虽是和江家有点关系。却怎比得上我是师母的嫡亲侄儿!”

宇文雄道:“家父不幸去世,临终留下书信,叫小侄特地来拜谒江大侠。”江海天道:“你父亲所遭的变故,芙儿刚才已对我说过了,那封信呢?”宇文雄道:“在我身上。”他手足转动不灵,江海天给他找了出来,打开一看,宇文朗在信上说的是,他有病在身,自知不久人世,故此托江海天照拂他的儿子。又说江湖上劫镖之事,本属寻常,自己技不如人,失落镖银,那也怨不得谁,不过总是有损师门威望。他无意要儿子报仇,只是想儿子替他出一口气,无须杀掉贼人,但也得将那贼人打败,替风雷镖局讨回镖银。请江海天看在他师父云召的分上,助他了此心愿。信中微露请江海天收他儿子为徒之意,但想是因为怕交情不够,江海天未必就肯答应,故此不敢明言,只求江海天指点他儿子一两路武功,让他儿子可以打败劫镖的强人,则他于愿已足。

江海天看了此信,心里沉吟:“他的情形不比李文成,这等江湖上的纠纷,我实是不想插手。但巧合的是,这劫镖的贼人,又正是劫走李文成孩子的贼人。我可又不能不管了。”他看了宇文雄一眼,心里又再寻思:“我女儿的性命是他救的,助他报仇之事还在其次,他的性命我一定得想法不让他早夭!”要知宇文雄实在伤得太重,虽然暂可苟延性命,在三年之内,还是随时可能内伤复发,以至死亡!

江海天沉吟半晌,说道:“你爹爹不幸身故,你可曾禀报你的师祖?”宇文雄道:“师祖举家移居马萨儿国,路途遥远,未曾禀报。”江海天道:“你师祖的大力金刚掌天下无双,只是十分霸道,练起来很费力气。你练了几年了?”

宇文雄道:“已有八年了。”江海天道:“你今年几岁?”宇文雄道:“刚满十八。”江海天道:“那么你是十岁就开始练的了。练金刚掌必须气力雄浑,你爹爹放心让你在童年便即开始,可见你是天生异禀。”宇文雄道:“我小时候气力是可以比得上大人。唉——”想到自己现在已是手无缚鸡之力,不觉黯然。

江海天道:“你爹爹希望你练好武功,打败那劫镖的贼人,讨回镖银,给他出一口气。只是练金刚掌太费气力,只怕目前对你不宜。”宇文雄苦笑道:“我都不知几时才能身体复元,这报仇二字,只怕是谈不到了。”他虽然不知道自己在三年内可能随时死亡,但他刚才试一运气,浑身痛如针刺,已知自己的功力是完全消失了。

江海天道:“金刚掌功夫全属阳刚一路,天山剑法中有一套须弥剑式,则是柔中带刚,以平和冲淡的玄门正宗内功作为基础的,若然两者同时修习,正可以相辅相成。而且还有一样妙处,先练须弥剑式,跟着再练金刚掌,可以不必费很多气力。”

谷中莲起初有点奇怪,不知丈夫何以和宇文雄只是谈论武功,却不提如何安置他,听到这里,方始有几分明白,不觉心头一动。只听得江海天果然接着说道:“你救了我的女儿,我无以为报,不知你可肯学别一门派的武功么?要是你愿意的话,我就把须弥剑式,送给你当作礼物。”

江晓芙大喜道:“爹爹,你答应收宇文大哥做徒弟了?”江海天笑道:“我这是投桃报李,宇文世兄另有师门,我怎能抢云老英雄的徒孙?”宇文雄福至心灵,连忙说道:“我是偶然碰上,与令嫒同御强敌的,江湖上路见不平,理宜相助,若要报答,那就非君子所为了!”江海天说道:“你不愿意受我礼物,学那须弥剑式?”

宇文雄道:“江大侠若是用师父身份,教我武功,那我是求之不得。若是谈到报答二字,拿来当作礼物,那我决不敢当。”他这番话说得很是得体,江海天哈哈大笑道:“好,那我就不客气了,你暂时做我的记名弟子吧。待我修书与你师祖,禀明此事,你师祖若然允准,那时你再正式行拜师之礼。”原来江海天早有收他为徒之意,这才不厌其详,问他种种情形的。

谷中莲起初有点不大乐意,暗自寻思:“我正要隔开他们二人,海哥却把他收作徒弟,这不是自惹麻烦?”但不久之后,她也看出了宇文雄伤势极重,若非授他以上乘内功,实是难以断除病根,挽救他的性命。谷中莲对女儿婚事虽是有点私心,但她也毕竟是个心胸正直、恩怨分明的侠女,在明白了丈夫的苦心之后,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想道:“既是非如此不足以救他性命,那也只好让他做芙儿的师兄了。姻缘之事,也难勉强,只好任其自然,且看他们二人,哪一个和芙儿有缘分了。”

江晓芙无限欢喜,上前说道:“宇文大哥,如今我可要改口称你做二师哥了。”叶凌风心里酸溜溜的很不舒服,却也装作满面笑容,上前亲亲热热地叫了一声:“师弟。”谷中莲道:“凌风是掌门弟子,以后要多多教导师弟、师妹。”又道:“芙儿,凌风是你表哥,雄侄和咱们也是世交,你们三人既是同门兄妹,又有亲谊,以后相处,更应该像一家人这样和睦亲爱。”叶凌风和宇文雄都应了一声:“是。”江晓芙更是高高兴兴地说道:“妈,你放心,我没有哥哥,这两位师兄,我就把他们当作哥哥一样,不和他们打架,也不和他们吵架!”

谷中莲这一番说话,不着痕迹地介绍了叶凌风的身份。新入门的弟子,拜师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要认识掌门师兄,这也是武林规矩,宇文雄当然不会想到师母的话中还含有别的用意。

叶凌风却是个七窍玲珑的人,一听就听得出谷中莲的意思是想女儿和他多亲近一些,而且在说明他们的“亲谊”之时,点出一个是“表哥”,一个是“世交”,对女儿有所暗示,暗示着有亲疏厚薄之分。

叶凌风自己觉得琢磨到师母的心意,不觉又暗暗高兴起来,寻思道“这小子品貌不及我,武功不知如何,但他如今功力已矣,要从头练起,待他本领恢复之时,我早已在他之上了。师妹如今虽是对他较为亲近,那不过是因为这小子曾救她性命,而这两天又同在一起的缘故。将来日子久了,她自会发觉我这个人样样都比这小子强,她还能不选中我么?何况她的母亲也是帮着我的!哈哈,有个对手和我争夺,我赢了美人,那才更有意思呢!”

江海天没有他妻子想得这么长远,他只是为求心之所安,才收这个徒弟的。收了徒弟,心安理得,也就高高兴兴了。

当下江海天便对妻子说道:“咱们找到了芙儿,原来的计划可要稍微修改了。你和雄侄、芙儿回家,小心照料他们。芙儿伤得虽重,大致可以无碍,只须静养便可以了。雄侄可得双管齐下,一面给他服药,一面教他练功。家中有一支千年人参,是那年长白三雄送给我的,功能固本培元,你可以给雄侄服了。你先授他内功心法,待我回来,再教他须弥剑式。”

江海天吩咐了妻子,再回过来对叶凌风道:“你的三师弟落在贼人之手,咱们还须把他找回来。你和我先到德州,见丐帮的杨舵主。我发出的英雄帖是由他分送各方的,如今已有多日,可能也会有些消息来了。”

江海天让女儿和宇文雄回家,叶凌风失去了和江晓芙亲近的机会,心里自是有些醋意。但他也是个好高骛远的人,想到与师父同走江湖,可以和天下英雄认识,受人羡慕,这机会更为难得,也便高高兴兴的奉命唯谨了。

当下江海天背起了宇文雄,谷中莲背起江晓芙,施展轻功,走上陡峭的斜坡,叶凌风空手而行,使出吃奶气力,仍是跟他们不上,不时要江海天停下脚步等他,心里又是惭愧,又是兴奋,心道:“幸亏那日我当机立断,不放过拜师的机会,果然得如心愿。只要我学得师父一半本领,已足以纵横江湖,扬名天下了!”

江海天一路走一路向宇文雄查问尉迟炯的来历与形貌,江晓芙也把那日与尉迟炯夫妻交手的情形,详详细细再向父亲说了一遍。江海天查问得十分仔细,听了他们的叙述之后,说道:“这千手观音祈圣因曾托她的丫鬟向你爷爷传话,说是她对李文成的孩子并无恶意,看来倒并非虚言。”江晓芙道:“爹爹,你怎么知道?”

江海天道:“你削了她的头发,在你重伤之后,她本来可以结果你的,她不是没有杀你吗?”江晓芙道:“那是她怕了咱们江家。”江海天道:“她不杀你,岂不更要顾虑‘放虎归山’的后患?依我看来,她劫夺李文成的孩子,内中定有因由,不能与清廷鹰爪之要加害这个孩子相提并论。她不杀你,也足以见得她还不能算是心狠手辣之辈。”

江晓芙噘着小嘴说道:“爹爹,这对贼夫妻抢了我的宝剑,抢了我的坐骑,又把我与二师哥打得重伤,你却还宽恕他们。爹爹,你不为女儿出气,也得顾你的威名,这事情你怎能不管?”叶凌风有意讨好师妹,帮口说道:“不错,师父你老人家威震天下,这两个贼人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当然不能放过他们!”

江海天正色说道:“谁说我不管了?大丈夫一诺,重于九鼎,生死不移,我答应照顾李文成的孩子,怎能不管?”江晓芙心道:“你还只是为了外人,不是为我。”正要再与爹爹撒娇,江海天似是看破女儿心意,接着说道:“你这次是为了给我办事,吃的大亏,我当然也不能不管,你失落的宝剑坐骑,我当然也总得设法向贼人讨回。但你们可要记住,这不是为了我们江家的面子,我才去对付贼人。凡事先要问有理没理,有理不畏强暴,无理就不该恃势凌人。你们刚才的说话,口口声声,都只是着重要顾全我的威名,那就错了。难道因为你是江海天的女儿、徒弟,别人就非得逢人让你不成?你们若是存有这样的念头,将来难免恃势生骄,行差踏错!我要先提醒你们,你们若是做错了事,我绝不给你们当作护符!我还要先处罚你们,不待别人找上门来!切记!切记!”

一番话说得江晓芙低下头来,噤若寒蝉,哪里还敢与父亲赌气。叶凌风也是一脸尴尬,做声不得。谷中莲笑着给女儿打圆场道:“他们只不过说了那么两句话,却惹出你一车子的教训。他们说得虽是有欠考虑,你的教训也太重了。女儿还在病中呢。”江海天道:“我教训得对是不对?”

谷中莲笑道:“谁说你不对呢?但也用不着气呼呼地说话呀!”江海天笑道:“你还说呢,女儿都是给你宠坏了的。”声音已转柔和,轻轻抚摸女儿的头发说道:“芙儿,你这次给我办事,受了重伤,难道我就不爱惜你吗?只是别人尊我为‘江大侠’,我是要勉力而为,无负于‘大侠’之称,因此我也想教你成材,要你也无愧于作一个‘大侠’的女儿,你懂得吗?”

江晓芙咽住泪水道:“爹爹的苦心,孩儿明白。”一场小小的风波就揭过去了。但从江海天这一顿教训之中,叶凌风对江海天的为人,又多了几分了解,心中暗自戒惧,想道:“讨师母的欢心,那是容易得很;讨师父的欢心,可还得多费一点心思呢!”

说话之间,已出了荒谷。江海天叫叶凌风到附近小镇雇了一辆骡车,由谷中莲护送江晓芙与宇文雄回家,他则与叶凌风同往德州,叶凌风又是欢喜,又是吃醋,那种患得患失的心情,也就不必细表了。

德州的丐帮分舵杨必大,见江海天亲自到来,高兴之极,一定要留他多住几天,一来等待消息,二来也好约德州的武林豪杰与他们师徒见面。江海天知道他们丐帮有飞鸽传书,胜于自己茫无头绪地去打听消息,便在杨必大的分舵住了下来。酬酢两天,到了第三天,果然接到了一个消息。

这是丐帮在开封的分舵,用飞鸽传书,送来的消息。消息说丐帮的八袋弟子元一冲,前日在定陶县的官道上发现贼人,在场的还有邙山派的两位前辈甘人龙与林笙,他们曾与贼人交手,详情如何未悉,他们三人已快马向德州赶来,请杨必大通知江海天来与他们会面。

杨必大看了书信,骇然说道:“元香主已得了仲帮主的衣钵真传,还有邙山派的甘、林两位老前辈在场,竟然未能擒下贼人,看信中的语气,似乎他们还吃了点亏呢。贼人已到河南境内,只怕要请少林寺的十八罗汉下山,才能对付他们了。”尉迟炯能够打伤江晓芙,江海天自是知道他的本领非同泛泛,倒没有杨必大这么惊诧。不过,也还是有点感到意外,尉迟炯夫妻本领之强,似乎还稍稍超出了他的估计。

其时南北丐帮早已合并,南丐帮原来的帮主翼仲牟年老退休,晋为“长老”,不管普通事务,丐帮总帮主一职由原来的北丐帮帮主仲长统担任。元一冲是仲长统的大弟子,已练成了混元一炁功,武功之强,在丐帮名列第三,仅逊于乃师仲长统与副帮主高天行。甘人龙是当年江南大侠甘凤池的儿子,林笙则是邙山派第三代中的四大弟子之一,谷中莲是第四代,这两人都已在六十开外,也早已成为邙山派的长老了。总而言之,这三个人都是大有来头的武林一流高手,以他们三人之力,尚自吃亏,怪不得杨必大惊诧,江海天也要稍感意外了。

当下江海天说道:“定陶是在山东河南交界之处,开封的贵帮舵主接获消息,再用飞鸽传书,至少也是在事情发生两日之后。他们三人快马驰来,明日不到,后日也可以到了。且待见了他们,知悉详情,再商对策吧。我不想因此小事,便惊动了少林高僧。”杨必大本想用飞鸽传书,向少林寺报讯的,听江海天这么说,只好作罢。

第二日中午时分,元一冲等三人果然便已赶到,其时江海天正在与德州群雄聚谈,听得他们到来,群情耸动,都围在他们身边,听他们说话。

甘人龙道:“我们已接到江大侠的英雄帖,邙山派的弟子已分头出动,在各处要道,准备兜截贼人了。我与林师弟一路,那日在定陶官道,恰巧碰见了元香主与贼人交手。”

元一冲先道了一声“惭愧”,说道:“那两个贼人一男一女,但并没有携带小孩,起初我还有点捉摸不定,不知是否江大侠所要缉拿的贼人。后来我才认出他们的坐骑是江大侠之物,这才上前拦截他们,向他们盘问。”

江海天最关心的是李文成那个孤儿,听说那男女贼人并未携有孩子同行,好生失望。

元一冲接续说道:“那髯须贼好横,一听得我查问李文成的孩子,二话不说,就抽出马鞭,向我劈面打来。我在马背上展开空手入白刃的擒拿手法,与他周旋。我意欲捉拿活口,一时间还未敢使用混元一炁功。”

“这贼人本领好生了得,我夺不了他的马鞭,反被他抽了两下。那女贼纵马过来,说道:‘李文成的孩子岂是你应该管的?要命的赶快走路!’那髯须贼喝道:‘还能容他走路?杀之灭口!’纵马向我冲来,刷刷刷又是连环数鞭,打得我心头火起,一记劈空掌发出,使出了混元一炁功。”

“这贼人晃了一晃,竟然没有落马。就在这时,那女贼剑光一闪,向我削来,她的马快,剑光一闪而过,我来不及还招。哎,真是好生惭愧!”

说至此处,元一冲脱下毡帽,只见鬓边一片青色的发根,剃刀也没有剃得这样整齐。元一冲缓缓说道:“我出道以来,从没吃过如此大亏,这是给那女贼一剑削去的!但话说回来,这女贼的快剑本可取我性命,还是她手下留情了。”群雄见此形状,都是不禁骇然。

江海天心道:“幸亏那尉迟炯在荒谷中也已受了重伤,想是还未痊愈,要不然只怕元一冲吃亏更大。祈圣因被芙儿削去了头发,她也削元一冲的头发。虽不算是心狠手辣,毕竟也是妇道人家,气量浅窄。吃了什么亏,就要拿出同样手段报复。”

甘人龙道:“我和林师兄恰在这时赶到。林师兄手按铁琵琶,发出透骨钉,那髯须贼中了一枚,可惜中的不是要害。那女贼手中拿的是柄宝剑,舞动起来,一片青光护着身躯,透骨钉碰着剑光,绞成粉碎。嗯,这柄宝剑,倒有点似、似是……”江海天道:“正是我那柄裁云宝剑,那髯须贼从我女儿手中夺去的。”

甘人龙叹口气道:“这两个男女贼人,夺了你江家那两匹神驹,又得了你江家这口天下无双的宝剑,当真是如虎添翼,只怕很难追捕了。那日我们三人,本来可以占得上风的。我以百步神拳,与那髯须贼的劈空掌较量了一下,想是因为他先接了仲老弟的混元一炁功,真力似乎稍不如我,我摔下马背,他则口喷鲜血。可是他的马快,一受了伤,就不再恋战,和他妻子逃了。”

元一冲、甘人龙二人讲了他们的遭遇,杨必大说道:“为今之计,只有仍用飞鸽传书,请各处帮会帮忙,打听那贼人的行踪。一有确实的消息,江大侠便亲自出马!”

江海天也不禁暗暗愁烦,寻思:“赤龙驹、白龙驹日行千里,这个时候,他们又不知逃到哪里去了?”

众人正在七嘴八舌地商议对策,忽听得健马嘶鸣,蹄声得得,骤如风雨,初起时只是隐约可辨,转眼间就似到了门前。杨必大吃了一惊,道:“好两匹骏马!”江海天也微露诧异之色,“噫”了一声,说道:“凌风,你出去看看!”

叶凌风出了大门,门外早已有几个丐帮弟子在那里张望,只见两骑快马,飞驰而来,一到门前,倏然止步。叶凌风抬头一看,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只见来的一男一女,男的是个髯须汉子,女的就是从前曾与他交过手的那个“女贼”祈圣因。叶凌风虽未见过这个髯须汉子,但宇文雄与甘人龙等人都说过他的形貌,满脸髯须,最易记认,叶凌风一见,也知他就是祈圣因的丈夫尉迟炯了,他们骑的,也正是江家那两匹骏马——赤龙驹与白龙驹。

尉迟炯马鞭一指,朗声问道:“江大侠是不是在你们这儿?”那几个丐帮弟子不知来者是谁,急切之间,不敢回答。叶凌风恃着有师父做靠山,想逞英雄,“刷”的拔出剑来,喝道:“好大胆的贼人,竟敢寻上门来,看剑!”

尉迟炯夫妇已下了马背,正在拂拭身上泥尘。尉迟炯听得叶凌风大叫大嚷,闲闲地看了他一眼,毫不理会,拂拭衣裳的动作也未停止,只是回过头来问妻子道:“这小子是谁?”

叶凌风舞剑上前,心里毕竟也还有些怯惧,想道:“师父敢情还未听见我的喊声?”原来他打的如意算盘,是最好在他和贼人刚刚交手的时候,师父便即赶到,这样,就既可以逞了英雄,又不至于吃眼前之亏。

叶凌风想等师父出来,跑两步,停一停,忽听得祈圣因笑道:“这小子就是那日和萧志远一同护送那孩子到江家的人,瞧他这么神气,不必再问,江海天一定是在这里了。”

叶凌风被祈圣因瞟了一眼,又见她缓缓举起了马鞭,他是给祈圣因的马鞭打怕了的,心里一慌,禁不住就叫道:“师父、师父,贼……”

尉迟炯胡须上黏有指头般粗大的泥巴,刚刚取下,笑道:“我们不是来打架的,江大侠是你师父吗?好,你来得正好!”叶凌风一个“贼”字方才出口,忽地虎口一麻,就似给蚊子叮了一口似的,并不很痛,但蓦地受惊,手中的青钢剑已是掌握不牢,当啷坠地!

尉迟炯把手一扬,喝声:“接住!”叶凌风长剑坠地,双手尚自张开,倏然间一件黑忽忽的东西抛了过来,当真是快如闪电,叶凌风根本没工夫去分辨是什么东西,只隐约可以觉察绝不是什么利器。

这宗物事来得太快,叶凌风躲闪不开,只好施展接暗器的手法将它接了下来。触手坚硬,却不疼痛,想是对方并未用上真力。叶凌风捏了一捏,低头一瞧,这才知道是方拜匣。原来尉迟炯随手将在胡须上刮下的泥巴,打落他手中的长剑,跟着便把这拜匣抛掷过来。

尉迟炯道:“你这小子实属无礼,看在你师父的分上,我也不与你计较了。这拜匣就差你去送给你师父吧。”叶凌风满面通红,这拜匣是给他师父的,他不敢抛下,一个丐帮弟子替他把青钢剑拾了起来,小声说道:“客人是来拜会江大侠的,咱们就向江大侠请示吧。”意思即是认为可以转呈这个拜匣,不必擅自作主。

尉迟炯笑道:“好,丐帮的弟子毕竟是较懂江湖规矩。杨舵主是这里的主人,我做客人的不可失礼,这方拜匣,也请你带进去吧。”他对丐帮弟子用了一个“请”字,对叶凌风却用了一个“差”字,显然是叶凌风在他心目之中,还比不上一个普普通通的丐帮弟子。叶凌风大为气愤,却也无可奈何。心里想道:“待我学成武艺,非把你的招子挖了不可!”

他心中有气,不敢说出。尉迟炯的讥刺说话,却隐隐从背后传来。他们两夫妻正在对话,尉迟炯道:“江大侠却怎的收了这么一个不成材的弟子?”祈圣因笑道:“人家欢喜收什么样的徒弟,你理他闲事作甚?我看这少年不过是略有浮嚣之气,也不见得就是不成材了。”叶凌风长得颇为俊雅,祈圣因对他倒有几分好感。

叶凌风面红耳赤,生怕尉迟炯说出更不中听的话来,急急忙忙走路。他们两人刚进屋子呈上拜匣,只听尉迟炯的声音也传了进来,“辽东尉迟炯求见江大侠!”用的是传音入密的内功,就似算准了他们刚好这个时候呈递拜匣似的。

群豪都是大吃一惊,甘人龙是江南大侠甘凤池之子,豪情侠气,颇有乃父遗风,哈哈大笑道:“这位朋友胆色倒是不小,我看倒是不妨见见。”叶凌风嗫嗫嚅嚅地说道:“师父,这贼人……”正想说几句挑拨的说话,江海天已是把手一摆,压下了满屋子嘈嘈杂杂的议论,说道:“这位朋友既以礼求见,咱们就该以礼相待!”他换了口气,平平稳稳地吐出了几个字:“江某在此,贤伉俪请进!”正是:

四座皆惊真胆色,关东大盗会群豪。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R/r3iJAkC0tOk3TOLgXpNB6R+itOjAWU/nZydqek5Osc7NMUvL4Bw6It5qQsNau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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