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声的记忆瞬间被打开了,李宗仁,没错,在李宗仁上任北京行辕主任的时候,他曾经到机场负责过警卫工作,在随李宗仁下飞机的人群里,有一张脸就是那个中年人—卢广声,民社党左派,和桂系以及民革李济深走的都很近,怪不得刚才他听到李济深的时候总觉得李济深和这个卢广声有些联系,现在看来,这个人民社党左派的面目恐怕是假的,他应该早已经加入了保密局的阵营。民国37年国大会议的时候,民社党是出席了的,只有他不仅没去参加,反而跟着李济深跑到了香港,这个人应该就是毛人凤在李济深身边安插的眼线。现在李济深已经走了,他还留在这里,应该还有其他目的,于声提醒自己一要注意此人动向,二也不能让叶翔之看出来自己已经知道卢广声的身份,除非叶翔之主动告诉他。
确定了卢广声的身份,那么很多问题就解释得通了。在叶翔之和于声一行刚到香港站的时候,叶翔之就指示盛昌富秘密处决了两个香港站的特务。这两个人均是香港站老人,不知道为何遭此厄运。于声只是从盛昌富得到一些内情:这两个人涉嫌内奸,在暗杀李济深和蔡廷锴的时候不仅不动手,还出卖了保密局的行动情报,致使暗杀失败,李济深和蔡廷锴连夜逃走北上。蒋介石非常愤怒,痛骂了毛人凤。直到叶翔之来到香港,才知道事情坏在这两人身上。于声当时就暗想,如此绝密的内线情报居然轻易获得,肯定是对方有人透露消息,联想起这次事件和李济深有关,那么意味着很有可能出卖这两位地下党同志的人就是卢广声!
地下党同志!?没错!对于于声来说,那真的是同志。
在经过国民党左派黄绍竑和刘斐组织的大量商讨和撮合之后,1949年8月13日,国民党高级军政人员黄绍竑、龙云、刘斐、李默庵等,在香港发表《我们对于现阶段中国革命的认识与主张》的声明,严厉斥责蒋介石反动集团背叛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投靠帝国主义、实行法西斯独裁的反动行为。表示拥护中国共产党所领导的反帝、反封建、反官僚资本主义的新民主主义革命。号召有爱国心的国民党员立即与蒋介石及其反动集团决裂,坚决地向人民靠拢,为建设新民主主义的新中国而共同努力。此次事件一度被称为:香港起义。
此次声明由黄绍竑领衔,联名签署的还有贺耀祖、龙云、罗翼群、刘斐、刘建绪、李任仁、胡庶华、舒宗鎏、李觉、周一志、李默庵、潘裕昆、覃异之、张潜华、谌小岑、李荐廷、朱惠清、黄统、金绍先、高宗禹、陈汝舟、李宗理、杨玉清、唐鸿烈、麦朝枢、林式增、黄翔、骆介子、毛健吾、祝平、骆美轮、李炯、朱敬、瞿绥如、罗大凡、郭汉鸣、徐天深、刘绍武、王慧民、郭威白、黄耀、彭觉之、杨德昭,计44人。名单中除了有国民党元老、有立法委员、有军界宿将还有地方实力派,此次声明的发表对不论是对尚在广州苟延残喘的国民党政府还是在对在经营台湾的蒋介石来说,都是心理上和现实上的巨大冲击。
起义声明发表的当天,叶翔之就接到了毛人凤措辞严厉的申斥电报,电报中毛人凤命令叶翔之尽快开始行动,杀几个领头起义的人震慑一下那些叛徒。
叶翔之看完电报,不禁埋怨起于声不该阻止自己上次的爆破计划。而于声只能笑笑,他现在最关心的当然不是这些,他的真实身份决定的是他要考虑如何阻止叶翔之的暗杀行动。
于声原名于默,1919年出生于浙江绍兴,和鲁迅先生同乡,抗战期间他奔赴西南,考入西南联大,读到了鲁迅先生的诗作《无题?万家墨面没蒿莱》,中间“心事浩茫连广宇,于无声处听惊雷”他非常喜欢,于是将自己的名字改为于声。
在校期间他加入了青年战地服务团,在那里他曾经听过周恩来、叶剑英和白崇禧等国共高层的演讲,开始接触共产党的思想,经过不断的深入学习和交流,他认同了一个道理:“只有共产党才能挽救中国的苦难。”之后他被龙潭后三杰的申建选中重点培养。
于声也曾申请入党,但组织上要求他先保持党外身份,并派遣他打入三青团工作。在他离开服务团之前申建特意找他,要他安心做一枚闲棋冷子潜伏下来,一旦时机成熟,组织上会启用他,启用代号:你还记得家乡的樟树吗?他的回答应该是:不仅记得树,也记得人。于声知道这个一语双关,他的家乡确实有樟树,另,樟取自鲁迅先生原名樟寿,树取自树人。申建特意交代他,可以放心做一些反动的事情,不需要有什么心理负担,越反动越安全,只要忠诚于人民和民族,问心无愧即可。从此,他没有上线,也没有下线,只是一个闲棋冷子。
在三青团工作期间,于声意外的得到前来视察的毛人凤的赏识,由于戴笠和毛人凤都是浙江人,所以军统对浙江出来的青年才俊都青睐有加特意笼络,由毛人凤介绍,他顺利加入军统。在抗战期间,于声多次潜入敌后破坏和暗杀汉奸,多次立功受奖。于是在抗战胜利后,他又被毛人凤派遣到北平站。
戴笠摔死以后,毛人凤启用了戴笠生前就看好的谷正文,于是这位山西人得到毛人凤重用,实际掌控华北区。投桃报李,谷正文也对毛人凤的小同乡于声颇为照顾。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谷正文根本想不到于声的真实身份,因为十年来,于声从来没有被启用过,所以不曾留下任何足以被怀疑的蛛丝马迹。于声所能知道的消息也只是申建到了胡宗南的身边,成了胡宗南的红人。
在北平和平解放当天,于声一行坐上了飞往南京的飞机。对于于声来说,他不知道这是幸运还是不幸,原来他曾设想不离开,等待解放后找到组织加入新中国的建设。但是他自己也清楚,一是毛人凤肯定会让他撤离,不会让他一个浙江人留在北平潜伏。二是他没有任何上下线,即使找到组织,以他一个保密局中层干部的身份,难保不会被立刻镇压,连申辩的机会都不会有。于是他只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跟着谷正文回到南京,随后加入保密局2处任副科长,直接受叶翔之领导。渡江战役前,他跟随叶翔之撤到广州,随即又领受特殊任务来到香港。
初到香港,于声还颇有激动。潜伏十年,他经常想到什么时候会有人在他面前问他想不想家乡的樟树。抗战胜利的时候他觉得有希望,北平和平谈判的时候他觉得更有希望。但是一直到撤离,他都没有被唤醒。在去香港的路上,他忽然想到,也许是因为北平是个地下党渗透很成功的城市,渗透有多成功,这可瞒不了他这位保密局的骨干,可能各方面还确实用不到他。那么到了香港,是不是就有机会了?他知道华润公司是地下党在香港的基地之一,他曾经多次想去看看,但都被理智阻止。他现在要做的,仍然是继续为保密局工作,努力争取上级的信任,逐步高升则更有机会被唤醒。
现在就有一个棘手的问题摆在于声面前,用什么办法能将卢广声的真实身份转告到那边?虽然一直没有人和他联系,但他不能坐视不管,不能让这样阴险的保密局内线跑到北平或者继续潜伏在香港民主人士周围。不论怎样,他都应该做些什么。可是除了被严密监视的华润公司以及新华社香港分社,还有什么渠道能联系到那边呢?他想到了参加起义名单中的一些人,绝对不行!这些人现在也是被香港站的特务严密监控中,而且他们肯不肯信自己还两说。忽然,他想起来采访过这些人的两家报纸,其中《文汇报》左派立场比较鲜明,也许可以从这里面找到传递消息的渠道。
于声借口要关注一下最近报纸上的舆论动向,找出一些人的行踪,让香港站把这一个月的《大公报》和《文汇报》都拿给他。于声熬了一个通宵,终于在《文汇报》的文章堆里选出了一个人名:许明扬。这个记者左派立场很鲜明,同时可以看出他多次与民盟民革的名流接触和专访,就算他不是地下党,至少也是一个接近地下党的人物。因为共产党一向重视报纸舆论,而报界出来的地下党和民主党派左派最多。
为了验证此人,于声耐心的把一张张的《文汇报》翻过来掉过去的查找,逐渐罗列出许明杨采访过的人名单:刘斐、黄绍竑、龙云、蔡廷锴、黄琪翔、李济深。。。等等,看到这些专访,于声就放心了,这些人无一不是北京的座上宾,都是能参加政治协商会议的人。不是信得过的记者,也肯定得不到这样的采访机会。
这个人虽然看起来靠谱,但找他是否安全?如果他是一个被保密局严密监视的人呢?自己贸然去找他,岂不是自投罗网!又或者此人获得专访的机会仅仅是他的上级安排的,和他自己无关呢?于声不得不深思熟虑一下。
他拿起笔记本来,在上面写了几个名字。然后来到盛昌富的办公室。
盛昌富看到二处于科长到访,赶紧客气的让座沏茶。于声坐下来喝了口茶:“不错,不错,好茶啊。”
寒暄过后,于声开始询问:“你们香港站日常除了监视新华社和华润公司这两个地方之外,还有别的监视目标吗?”
盛昌富面露难色:“主要就是这两个地方,常年安排兄弟盯着,其他的监视目标除了临时安排之外,就没有了,没有人手啊。”
于声点点头,然后他拿出笔记本,指着上面的几个名字问道:“这几个人是我从各个报纸上发现的,他们都是记者,都有过采访那些所谓左派的经历,你能给我说说吗?”
盛昌富疑惑的问道:“您这是?”
于声笑笑:“奥,我们要执行制裁任务,自然要知道目标的地址。这几个记者都采访过他们,我想知道能否有可能从他们手里获得地址信息。”
盛昌富明白了,他指着名字一个一个给于声介绍他们掌握的信息:“这个姓杨的记者,据判断应该是民盟的人,他和罗隆基很熟。这个孙兰,是个几家通吃的人,她的父亲是做商行生意的,她当记者就是帮他父亲拉人脉,不过他父亲确实和共产党那边很熟,他们家有船来往大连和香港。。。”
于声耐心的听着盛昌富一一介绍,当他指到倒数第二个名字的时候,于声不禁坐直了身体。盛昌富说道:“这个许明杨,我们之前确实注意过他,也监视过他,他和共产党那边太熟了,拿到过很多专访的机会。”
于声装作不在意的追问:“有什么发现吗?”
盛昌富笑笑说:“发现就是—他肯定不是共产党,这是一个爱出风头的记者,喜欢挖掘别人不敢碰的新闻,他经常大摇大摆出入华润公司,没有任何避嫌和遮掩。这反而证明了他不是共产党,共产党对地下人员纪律要求很高,没有他这么高调的。所以我们就没把他当回事。那我接着给你说下一个。。。”
于声已经无心听盛昌富对下一个记者的评论了,盛昌富说了什么他都没注意听,他心里庆幸自己的判断,这样的人才是最好的目标。和华润公司有联系,立场偏左,还不被保密局重视。
找到了目标人选,于声还要想一个传递信息的方式,写信肯定不行,白纸黑字那是找死,托人捎口信也不可行,没人不说,而且容易出现差池,打电话也不行,虽然这是香港,电话被保密局监听的可能性很小,但是毕竟不是一个可靠的渠道,而且容易被忽略。于声一方面在暗中观察许明扬的活动规律,另一个方面也在找一个可靠的渠道把消息传递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