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香港岛坚尼地道一个拐角坐落着一座显赫的建筑—渣打银行,门前匆匆来往的行人特别多,最近一些日子渣打银行的外汇黄金业务还有海外汇款特别繁忙,随着顾客数量的显著增长,在门前停留等待乘客的出租车和黄包车也聚集了起来,车夫和司机们或拿着帽子或撩着衣衫一边扇风一边直勾勾的盯着每一个从银行里出来的人。这间银行如今如此惹眼,让周围的其他生意无不相形见绌。很多店面的老板也魂不守舍站在店门口看着银行的大门的盘算着自己的生意和未来。
在这附近所有店铺里好像只有一家店的老板不难么着急上火,离开渣打银行几百米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一个二层小楼,一楼门前牌匾上写着四个简单的汉字:昌盛茶行。和其他店铺牌匾不一样的地方是,上面或旁边也没标注一下英文。店铺的门开了一半,两边的窗户也垂着薄薄的纱帘,透过那虚掩的门看到一楼坐着两个精干的伙计,一个老板模样的人站在柜台里。三个人都是端着茶杯一边抽烟一边默默的待着,好像这清淡的生意正是他们想要的一样悠闲。
如果是一个敏感的人,看到这种悠闲的店铺和伙计一定会很好奇,难道人家生意主要在二楼?二楼现在人确实比较多,楼梯口一间房间里,散坐着几个人,有的伙计打扮,还有经理打扮,都不说话只是静静的坐着。整个店里唯一能发出点声音的地方在二楼里面的一个房间,这个房间装修考究,房门好像做了特别处理,厚重隔音。几个人的眼睛时刻注意着那个房间的动静。
屋内有两个人,中间的桌子上摆放着一个大型录音机,两个人都是经理打扮。坐着这位约莫四十来岁身材魁梧,西装革履,五官棱角分明,皱着眉头不怒自威。站着正在摆弄机器这位三十来岁身材中等,长相中等,戴着眼镜,一身合体的灰色中山装,虽然五官不是那么鲜明,模样倒也清秀,一副当下某个报馆编辑或者某个政府文员的气质,显得人畜无害彬彬有礼。
只见站着的这位正从一个点心盒子大小的机器里掏出来两个圆形的东西,接到了大录音机上面,然后打开开关,大录音机里开始播放声音,这个人将音量调到足够两个人听清,然后也坐下来,随手拿过来一个笔记本打开。空气近乎凝滞,屋子里只有录音机的声音:一个广西口音的人招呼大家都听刘为章先生的。穿西装的男人忽然冷笑说道:“黄绍竑!”紧接着录音机里传出来一个湖南口音中年男人的讲话,他一张口那个西装男人又冷笑了:“国防部次长刘斐!叛徒!”。中山装男人不动声色的在笔记本上记上两个名字。
随着录音的继续,黄绍竑和刘斐两个人呼吁大家在下周周三再一次聚会时一起签署一个声明,主旨就是脱离国民党,支持共产党的主张。紧接着就听到很多人的附和声音:“好!同意!。。。!”
穿西装的男子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干,干他娘的。”中山装的这位吓了一跳,外面房间里的人也听到了这一声怒吼,赶紧围到了房间门口,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进来。
穿西装的这位叫叶翔之,时任国民党国防部保密局二处也就是行动处处长。穿中山装的这位叫于声,时任国民党国防部保密局二处侦防科副科长。此时正是他们带着几个人正在香港执行特殊任务,而这间茶行正是保密局香港站为他们选定的落脚点,至于这次任务是什么,叶翔之肯定知道,其他人都不知道,但于声心里清楚,二处处长亲自出马,甚至还有六处处长郭旭配合,这个目标小不了。
听到那些人马上要叛变国民党的消息之后,叶翔之不禁拍案而起:“干,干他娘的。我让香港站的盛昌富准备烈性TNT,和录音机放到一起,交给我们的人带进会场,设好定时,炸了他们!”叶翔之脸部肌肉迅速扭曲,让于声不寒而栗。
旁边的于声被吓了一跳,他知道叶翔之这次来香港是肯定要有动作,但蒋介石在没接到报告之前,不可能下这样决绝的任务。凭于声多年军统训练的直觉,毛人凤也没这么大的胆子敢先斩后奏,那么这可能就是叶翔之一时情急之举,想到这里,于声稍微定了定心,冷静的问叶翔之:“处长,您的这个行动是上边的命令?还是您的个人想法?”
“上边还在等我们的汇报再做决定,我想先斩后奏!”叶翔之杀气腾腾的站起来说。
听了这话,于声不着急了,他胸有成竹的劝解叶翔之:“处长,我理解您的心情,我也是很痛心,这么多高官显贵,在党国享尽荣华富贵,危难之际,不思报效,居然如此行事,确实是人人杀之而后快”。
叶翔之气的冷笑了一声:“你刚才听见了吗?这里面都有谁?除了立法委员,还有黄埔一期,二期,四期几个将军,甚至有刘建绪和李觉这样的老牌湘军将领。刘建绪和李觉当年在湘江边上打的朱毛红军差点全军覆没,折损一半以上主力,跟那边算是血海深仇,现在居然也想跳槽,真是树倒猢狲散,这种孬种不杀留着干嘛?”。
于声继续劝解:“不过,处长,您想过没有,如果您先斩后奏了,你想没想过后果?您还记得李公朴闻一多吗?”
叶翔之慢慢的坐下来,没再说话,陷入沉思:李闻案当年轰动全国,连司徒雷登、马歇尔和杜鲁门都写信给委员长进行了谴责,美国甚至进行了十个月的武器禁运制裁他,全世界都以为李闻案确实是委员长下令让军统所为。事情恰恰不是,这个案子是时任云南警备司令,黄埔一期的霍揆彰擅作主张干的,霍自以为杀了敢公开斥骂委员长的李公朴闻一多就会更得盛宠,结果弄巧成拙,蒋被动,军统也被牵连。事情查清楚以后,由于蒋的庇护,霍揆彰只是被撤职了事,但实际参与行动的警备司令部稽查队的两个头目都执行了枪决,最讽刺的是为了这两个人能挺身而出应付公审担责,霍揆彰唐纵甚至允诺两位高官厚禄和生命安全,临刑会用死囚替代,没想到委员长怕节外生枝,直接下令枪决,不得更换。这一事件被毛人凤在保密局多次提起,重大事件万不可先斩后奏,这是个前车之鉴。香港是英国人的地盘,万一引起国际公愤,最后倒霉的还是他叶翔之,何苦为之啊。
看到叶翔之沉默了,于声趁热打铁,继续劝到:“处长,您看起义名单里各种势力均有,李默庵,黄埔一期老大哥,在黄埔生里颇有威望。刘斐黄绍竑,桂系高层,李白二人还有几十万军队呢,龙云就更不用说了,他如果死了,卢汉怎么想?云南那是一个省啊,据说现在沈醉他们都在云南,您不怕卢汉一锅端了他们啊?”
听到这里,叶翔之果断挥了挥手:“别说了,别说了。我也是心痛党国白白养了这群白眼狼啊,”
叶翔之感慨完毕,交代于声:“时间来不及了,我去发报,汇报一下这些人的情况,你马上替我去见一个人,让这个人把录音机再带到周三聚会上去。”
于声好奇的问道:“这个录音就是那个人弄到的?”
叶翔之得意的说:“毛局长的秘密武器,也是关键时刻才交给我联络的。这份录音就是他上次偷带进去录的。还有,上次盛昌富他们处决的两个共产党卧底,情报也是他提供的。党国危难之际还有如此忠贞之士难能可贵。”
于声赶紧推脱:“如此重要的内线,我怕万一。。。还是您亲自去吧。”
叶翔之笑笑说:“时间紧迫,还是你去,这可是立功的机会。”
于声心里并不这么想:刚杀了人家两个卧底,现在共产党还不疯了一样到处找人,这个时候联系那个内线肯定是冒险的,叶翔之这个老狐狸,打着礼让下属的旗号把危险让别人抗。
官大一级压死人,于声站起来一个立正:“是!多谢处长栽培。”紧接着又加了一句;“那他凭什么相信我?”
叶翔之提笔写了个纸条:皮之不存。然后告诉于声一个地址,让他带着纸条去找那个人,把纸条和录音机给他就可以了。
于声来到叶翔之指示的地址,一路上他都在揣度这张纸条的含义,很明显这张纸条应该暗示的是一个毛字,只是不清楚指的是要找的人姓毛,还是告诉他是姓毛的人介绍的于声。于声估计应该是后者,介绍人就是毛人凤,当然也可能是毛森或毛万里。
按了门铃之后许久,门后传来低沉声音:“何人叩门?”。
于声轻声说道:“有您的信。”
门开了,门前站着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西装革履,像是要出门。他看到于声,眼神低沉了一下,问道:“怎么称呼?”
于声想了一下:“姓叶。”
中年人做出手势——里面请。于声坐到沙发上,将叶翔之的纸条递给了中年人,中年人拿过来之后瞥了一眼,然后掏出火柴点燃了纸条。在他做这些事的时候,于声努力的在脑海中回忆这个人的脸,听这个人的口音,应该是广西人,那么他必然和桂系有联系,桂系的人于声见过的不多,但是这个人的脸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一次。他现在无法发问,只能等待机会。
“叶处长接下来想干什么?”中年人看来认识这个笔迹。
“我不清楚。他只告诉我将录音机给您,该做什么您都清楚。”于声不能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保密局也有自己的纪律。于声说着将录音机递了过去。
中年人接过小巧的录音机,微笑的点点头:“美国造的东西就是好,美国人啊,就会拿这种东西糊弄党国,如果他们给我们几颗原子弹,我们现在也不会如此狼狈。”
对于这样的牢骚,于声听得太多了,他不置可否的笑笑,算是答复。然后询问对方:“我周四来找你拿回东西,如何?”
中年人站起来:“可以,请先行一步,我要迟到了。”
于声告辞,走出门外回头看了一眼,中年人面无表情的冲他点了下头。
回去的路上,于声一次次的回忆刚才的谈话细节,他可以确信自己见过这个人,但从这个人的眼神看出他对于声一点儿印象都没有,这样的话,他应该曾经是于声监视的对象,最差也是在监视对象的范围内出现过。而且,这个人行事谨慎,像是经过训练,但其语气身段,又颇像政客一般。既然他能出席聚会,那证明他至少也算立法院或桂系这帮人的圈子内人物。于声摇摇头,对自己的记忆力非常不满意,他觉得自己是不是这几年养尊处优习惯了,已经没有抗战时期的锐气了。
周四于声准时出现在中年人公寓,在他手里取回了录音机。 回到驻地,于声仔细检查了录音机,确定没有被拆开或者改装过。于是他将磁带取出,将磁带接到大型录音机上,于声快速试听了一下,声音效果不错,马上去找叶翔之汇报。本来在回来路上于声是想自己先听一遍的,但是由于小录音机没有放声装置。刚回到香港站又被叶翔之撞到,叶翔之交代马上对接大录音机,中间没有任何时间差了。
从录音中听出,有些人已经决定签字,而有些人还在观望,甚至有人已经想立即北上了,理由是香港现在不安全。听到这里,叶翔之得意的笑了笑。叶翔之听到一些态度骑墙的人还在犹犹豫豫的说一些担心的话,不禁露出轻蔑的笑容:“这些孬种,骑墙,丢人。”
当听到有人在讲李任潮有可能出任未来的共产党政府副主席的时候,叶翔之轻蔑的对于声说:“李济深杀过多少共产党?张太雷,蔡和森都是死在他手下,蔡和森更是被钉在墙上,他甚至还抓过邓颖超,现在居然已经是北平的座上宾了!三姓家奴!”
而于声听到这话却是另外一种反应,不知道为什么,听到李济深的名字,于声脑子里总会泛起那个神秘中年人的影子。
接着有人发言,说李宗仁已经到了广州,问在座的是否有人愿意去面见李代总统看看他怎么说。
李宗仁?!!于声心里一惊,瞬间醍醐灌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