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4点一刻,在杨林安排的两个人赶往轩尼诗道的时候,于声在轩尼诗道拐角的汽车旁看到了叶翔之着急的撤退手势,他的心一沉,知道任务已经结束。他只能机械的命令司机开车,自己跳上第二辆车。汽车行驶到260号楼下,叶翔之毛中新田九经韩世昌盛昌富鱼贯上车。路上经过坚尼地道的时候盛昌富下车,然后汽车一路向机场飞驰而去。一路上于声看到旁边的韩世昌田九经仍然一脸紧张,司机在场不便多说,于声只轻声问了一句:“顺利吧。”
韩世昌点了下头:“顺利。”于声心跌到了谷底,一路无话。
两辆出租车到机场,几个人下车,于声付了三倍车钱,按照叶翔之的吩咐,恐吓了一下两个司机:“我们有你们的车牌,自己知道该怎么办。”两个司机惶恐的点点头,汽车绝尘而去。
几个人拿到了飞往广州的机票,叶翔之找了一个包间休息室,几个人凑到了一起,由韩世昌汇报经过。韩世昌吐掉最后一口烟,扔掉烟头,回忆道:“我和田九经上了四楼,我就去敲铁门,田九经躲在门后,佣人开的门,佣人问是谁,我就说的贺耀祖先生让送来的信。佣人回头看了一眼,里屋的一个胖子让开门,一开门我就走了进去,我进去的同时田九经一把把佣人拽到门口,捂住了她的嘴巴。我进到里屋,那个胖子出来接信,没有任何怀疑,我就说先生,您给打个收条吧,我回去好给贺先生交差,他就趴在桌子上写收条,我就趁机开枪,打中头部一枪,他倒地后,我又对他胸口打了一枪,走的时候我看他已经准备好了两个皮箱,我就拉着皮箱跑下楼,结果田九经这小子嫌累赘,就让我把箱子扔了,一扔不要紧,箱子摔开了,里面东西洒了整楼梯,全是值钱的首饰手表之类,我想捡几样却被田九经拽下了楼,临下楼前,田九经拿枪吓唬了一下佣人,那佣人吓跑了胆,估计也不会说什么了。”
韩世昌说完,田九经把烟从嘴里拿出来,对着叶翔之连身嗯嗯表示同意。于声心里一阵酸楚,自己费尽心思到现在人没救到,甚至连是谁都不知道。他索性对着叶翔之带着点抱怨的口气问道:“处长,任务已经完成了,兄弟们为这个任务饿了一天,您现在该告诉我们目标是谁了吧。”于声说完,韩世昌也说:“对啊,处长,那胖子是谁啊?”
叶翔之平静的说:“杨杰,党国陆军上将,不,以前是,现在是党国的叛徒!”
杨杰?杨杰!于声心里默念道,心里的悲哀和懊悔更甚了一层。
杨杰,白族,云南大理人,字耿光。民国时期著名军学泰斗,和蒋百里、白崇禧、刘斐一起被外国人称为中国三个半参谋长。他长期担任国民党陆军大学校长和教育长,在国民党军中桃李满天下。他的《国防新论》《军事与国防》《大军统帅学》和《战争要诀》在三、四十年代中国是每一个想成为高级军官的必备读物。他为人正直,在加入民革之后多次策动四川和云南军阀起义响应人民解放军。他以自己的卓识和人品,崇高的品格和威望成为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特邀委员,却在北上参加开国大典前夕被保密局奉命暗杀。在他死后,周总理仍坚持将他的名字列入政治协商会议名单,他也成为仅有的一位名字带框的政治协商会议委员。
中银大厦华润公司钱之光办公室里,气氛死一般的寂静。刚才接到北平密电之后,钱之光马上要派更多人手赶往轩尼诗道,人还没派出,之前杨林派出的两个人已经打回电话,轩尼诗道260号4楼发生命案,死者为一中年男人,体态较胖,香港警务处已经派警力前往。杨林要求他们继续在现场观察,有情况立刻打电话回来。
杨林和钱之光坐下来静静的等着,趁着这个时间杨林将许明扬带来的信封和口信,以及刚才钱之光回来之前他自己的处置,还有卢广声的情况都对钱之光进行了汇报。钱之光听了之后还没说话,电话又响了。杨林急切的接起电话,那边传来了让他最后一丝侥幸心理都落空的报告,香港警方已经从幸存的佣人口中确认死者为前国民党陆军上将杨杰,杀手为两人,借口送贺耀祖的信骗开门,开枪没有声音,相信使用了专业消声装置。而警方从散落到楼梯上的各种贵重行李初步判断,应该属于入室抢劫杀人。
杨林颓丧的放下电话,回头看着钱之光:“我们晚了,杨杰将军已经被暗杀了。”他将电话里的报告重新向钱之光复述了一边,然后接着说:“我建议马上向中央发出简要报告,随后等整理完相关情况之后再发出详细报告。”停了一下,杨林继续说道:“还有我们的检讨和请求处分报告。”
钱之光表示同意,随后杨林出去发报。钱之光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一边抽烟一边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重新思索一遍。随后他拨通了贺耀祖的电话,贺耀祖明确表示他并没有给杨杰写信,并且他并不知道杨杰来港,贺耀祖进一步询问杨杰是否出事,钱之光没有直接回答,只说自己也是刚刚听说,具体还要看明天的汇报。
少顷,杨林回来报告:“报告已经发出,中央回电让我们马上汇总一下最近的事情尽快发出详细报告。”
钱之光于是先说出自己的判断:“是不是可以这样判断,国民党方面在香港起义前后派出了保密局暗杀小组,一开始的目标是龙云,但是被我们和龙云方面挫败了,于是他们将目标转向了刚来香港还没有和我们建立联系,并且周围没有保护措施的杨杰。至于香港警方的说法,入室抢劫杀人?哼,能用贺耀祖的名义赚开大门,枪支还是专业暗杀用的枪,能是一般毛贼吗?对了我刚才问了贺耀祖,他甚至不知道杨杰来港。我们先这样汇报,主要询问中央对于宣传口径的看法,是就按照香港警方说法,还是我们寻找证据将舆论枪口指向国民党保密局。还有卢广声的情况,他毕竟是李济深的朋友,如何对待还请中央指示。至于那个神秘的情报来源,我们还要再商量之后再行汇报。你看如何?”
杨林同意,紧接着立刻再走向通讯室。
钱之光继续他的踱步思考,他又走到桌上的香港地图前面,手指在各个地点来回滑动,心里逐渐有了判断。
杨林再一次回来:“电报已经发出,电报结尾我加上了我们申请处分的报告。中央还没回电,估计需要开会商讨之后才能答复我们。”
钱之光点点头:“很好,刚才我将那个神秘情报考虑了一下,现在知道的信息,第一对方是一个带着眼镜中等身材的人,第二他第一次传递是出租车司机,第二次是黄包车夫。第三他第二次发出情报是在坚尼地道渣打银行附近,并且很急。第四他了解卢广声和蒋维生的内幕。第五他应该知道我们的存在,但是没有直接找我们,而是在文汇报中转。以上我们能得出一个什么结论呢?对了,你来看地图。”
杨林凑到地图前,顺着钱之光的手指,从坚尼地道渣打银行往后几百米的地方指去,那是一家茶行,杨林瞬时眼睛瞪大了:“这是我们一直怀疑的保密局在香港的据点之一!”
钱之光笑笑:“对,这个人得到消息后很着急,时间紧迫,所以不得不在他们据点附近传递消息。由此看来,第一,此人不是保密局香港站常驻人员,而是保密局特派而来。第二,此人应该属于保密局中层干部,能接触到一些机密但是无法掌握全局。第三,他没有固定上下线联系,所以只能投石问路。第四,这个人心思缜密,看似冒险,实则经过深思熟虑。我判断,这是一个隐藏在保密局内部从未被启用的我党潜伏人员。你马上还要发一个电报,将此人的来龙去脉和我们的判断发给军委情报部克农同志,让他设法寻找此人身份和下落。另外,明天你要约许明扬见面,一方面巩固他,以备以后还会有类似情报,另一方面通过他在报道杨杰遇刺的报道上做出暗示,让我们潜伏的英雄看到,我们已经知道了他的存在。”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钱之光的语气充满了感动。
杨林也被感动了,他激动的点点头走了出去。
第二天,中央和军委的电报分别到了,中央指示由于证据有限,也为了顾全大局,不影响民主人士的北上和政治协商会议的举行,杨杰一案先按照香港警方的口径报道,如果以后掌握了切实的证据再另行宣传。卢广声的情况已经通报李济深,李表示卢已不算民主人士,他的行为已经和李没有关系。对卢可以按照国民党反动派对待。军委情报部的电报显示目前对于传递情报的人的身份没有任何资料,由于我党有部分潜伏人员目前分散海外,还需进一步落实资料以后才能给予指示。
钱之光放下电报,对杨林说:“相对于这位同志来说,我们的工作实在惭愧啊。”
与此同时,在香港总督府办公室里,警务处长麦景陶又一次来拜访港督葛量洪。麦景陶对于发生在轩尼诗道的命案如何定性有些拿捏不准,他认为虽然从表面来看,凶杀现场非常像抢劫杀人。但是第一、所有财物没有丢失。第二、被害者杨杰是刚刚到达香港,且没有露富的表现和可能。第三、被害者的身份特殊,而且从现场目击者指证来看,罪犯是有组织的四五个人,有汽车接应,这显然不是普通毛贼。第四、警务处已经掌握的信息,国民党保密局的几个人在凶杀案刚刚发生两个小时以内全部乘飞机离开了香港。综上,这明显是国民党保密局策划的暗杀事件。
葛量洪耐心的听完了麦景陶的陈述,他高兴的对麦景陶说:“我的警务处长先生,您的案情分析很精彩,应该说您的工作很称职并且很出色。我相信您的职业判断。但是我相信不用我说,您也会选择一个恰当的方法公布此案,不是吗?”
麦景陶苦笑着问道:“就按照普通抢劫杀人定案?您也是这个意思?”
葛量洪也很无奈:“从人道主义和道德角度出发,这么做是会受到上帝谴责的,我们相当于是在帮助凶手逃脱罪责。但是为了香港的稳定和繁荣,我们有时候不得不做一些违背良知的事情。这很痛苦,但很现实。另外,我敢肯定,中共方面和国民党方面也是希望我们这么做的。好吧,如果您能见到死者家属的话,请代表我向他们致以歉意,并且如果需要的话,港督府可以为他们提供人道主义援助。”
葛量洪最后总结到:“在香港,真正的主人是他们,而不是我们,我们做的一切是为了我们,也是为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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