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京都的临时看守所内,林延被送了进去。
一审的临时休庭,导致二审向后拖延了几天。
两天了,林延在里面待了两天。
但是每一天他都知道,对他来说都是不安的,他最常用的姿势便是将身体倚靠在墙上,然后一坐就是一天。
当听到繁星要过来的消息时,他整个人都处于莫大不安中,林延站在监牢中,眼睛一直看着铁门。
繁星是自己单独进来的。
两人相隔数米,她的面上看不到任何表情,他看到她自进来后就紧攥着身前的衣服,以次来掩饰自己的情绪。
两张木板椅,一张方形桌,就是两人见面的配置。
繁星拉开椅子坐下来,不哭不闹。这让林延觉得很不适,一直在看她。
两人相对而坐,他等着繁星先开口,半晌后才听到女音说:
“江楚暄,是你杀的是吗?”
林延握紧了拳头。
繁星声音平淡无波:“杀人这种事情,你做了那么多年,多做一件也没有什么。”
“繁星——”林延终是忍不住,欲抓她的手,却被她很厌恶的甩开了,声音高扬:“别碰我......”
她对他的态度,完全转变。
繁星垂着头,长发遮住她大部分容颜,林延只看到她饱满光洁的额头下紧锁的秀眉,那一瞬间,他缩回了手。
仿佛放弃般,他冷笑几分将身子靠后一靠。
“是,是我杀的。”
“繁星,我就是个混蛋,彻头彻尾的混蛋。”
“......”
两人之间的空气很稀薄,让他解了囚服前两颗扣子,带着手铐的手攥了又松开,仍旧无法舒展他的心情。
这种憋屈的滋味,还不如死了。
又是长久的沉默,繁星在听到他说了那句话后,并没有什么动作。
“为什么......”
许久后,繁星终于开了腔,然而问的竟是这三个字。不知道她是问的为什么要杀死江楚暄,还是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情。
为什么......?
在林延的世界,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他看到繁星问完后用手捂了脸,悲戚的哭音渐渐从她嗓间发出,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完全释放自己,当着他的面,问他。
林延,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这样...为什么是你......
“外婆死了,我也被退学了,当我在医院里检查出怀孕时,我捏着那单子不知所措,也蹲在医院的墙角哭过,也想过不要这个孩子,但医生告诉我,我体质特殊,很可能这辈子就这样一个孩子...我不敢不要...又想着,等到哪一日, 我就会依靠这孩子找到强奸我的那个人...这个孩子, 可以 成为一个证据......”
“小魇出生时,我远离了这里,找寻一个任何人都不认识我的地方...生他的那年,天气很冷,我又因为胎位不正大出血...林延,你见过那么多的血吗,热乎乎滚烫烫的,一点点从身体里流出,我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我想放弃了,但那个时候我又看到孩子一只小手与半个脑袋出来了,又攥紧医生的手,求他,求他救救我,救救孩子......”
“小魇一岁时,感冒患了急性肺炎,我抱着他在医院走廊里待了一晚上,因为没有床位与人发生争执,好不容易他的病好了,又因为租住的房子房东偷偷改了合同,将房子另租给一对夫妻,等到我带小魇回家时,所有的行李都被扔了出来...小魇三岁时,他在外面被孩子们欺负,一名孩子指着他就说,说他是没有父亲的孩子,是野孩子......林延,这些,你可曾知道......”
“......”
繁星尽量让自己保持平稳,但她把那些事情都回忆起来时,还是忍不住瑟瑟发抖。
这些事情,都是她曾经历过,并且成为过去的事情。
“你知道吗,最痛苦的那两年,我真的走投无路,我甚至,甚至想过将自己卖掉.....”
“繁星——”
林延突然打断她的话,不想听她说下去。
事情在残忍,都比不上此刻他的心。
像被什么揉碎了又重新捏在一起那般难受。
繁星捂着脸,身体巨大的抖动让她拼命咬嘴唇。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去学枪吗?因为我想,如果有一天我能找到那个人,我一定要将枪口对准他的心脏,毫不犹豫地给他一枪...想看看,他到底有没有心......”
“但是,但是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林延,你说这样的你,让我怎么...怎么原谅......?”
“繁星。”林延抓住她的双手,将她脸上的泪抹去,他捧起她的脸,迫使她看着他,而他就在那双已经茫然不知所措的眸子里,看到了倒影的自己。
“我欠你的,我一定会还上...是,就像你说的,我就是个混蛋, 彻底的混蛋,我不奢望你能原谅我,我做过的事情,我愿意用一切还给你, 哪怕你现在将枪对在我的心口,我也心甘情愿...因为,只要是你。”
“......”
繁星的眉锁的更厉害了。
她很少能见到林延这般模样,看惯了他不同的样子,此时他这个样子是令她陌生的,他的眉眼隐着挥之不去的隐忍与悲伤,他的眼瞳甚至带着湿气。
男人细长又漂亮的手摩挲着她的脸颊,用粗粝的指腹将她的泪珠一点点擦去。
带着她的手贴到胸口处,狠狠摁住一点,他说,“记住这个地方,不论未来什么日子,只要你想,你都可以随时将子弹射进这里,繁星,我向你保证,我的命,永远都是你的。”
“我可以认罪,将所有都背负在身上,你放心,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
繁星的手缩了缩。将头撇向一边。
他这个样子,她实在不忍心看。但他对她做过的事情,她是不会原谅他的。
繁星慢慢说:“下场庭审,你自己认罪吧。”
林延自嘲一笑,应她:“好。”
“......”
繁星擦了泪,从凳上站起来。
不带一丝停留,她连眼都没抬,林延站起来在后望她,她转过身,又恢复到冷静的状态。
停留在铁门前:“以后我不会再来看你,林延,再见了.......”
你我的缘分,就到此为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