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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海得拉巴到雷德蒙德


马克思、梵文学者以及板球英雄与我的童年

我是1992年加入微软的,因为我一直想去一家以改变世界为使命的公司。现在已经过去25年了,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微软发起了个人计算机革命,而我们的成功是具有传奇性的:在之前的一个世代,微软可能只有一个竞争对手,即IBM(国际商业机器公司)。但在遥遥领先所有对手多年之后,情况发生了变化,然而并不是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创新被官僚主义所取代,团队协作被内部政治所取代。我们落后了。

在这些混乱时期,一名漫画家将微软的组织系统描绘成敌对帮派结构,大家相互用枪指着对方。漫画传递的信息很明白。作为一个在微软工作了25年的老兵,一个百分之百的局内人,这幅漫画反映的问题确确实实困扰着我。但更让我感到苦恼的是,我们自己人却接受了这种现实。当然,在过去的多个工作岗位上,我也经历过一些类似的不和谐情况,但我从不认为它们是无法解决的。所以,在2014年2月被任命为微软第三任首席执行官时,我对公司员工表示,重塑企业文化将是我的首要任务。我告诉他们,我将不遗余力地清除创新障碍,让公司重新回到先前的轨道上:继续以改变世界为己任。当我们将个人热情与更广阔的目标结合起来时,微软就会处于最佳状态:Windows、Office、Xbox、Surface、服务器和微软云,所有这些产品都已成为帮助个人和组织打造梦想的数字平台。这些都是了不起的成就,而且我知道我们还能做得更多,员工也渴望做得更多。我希望微软文化具备这样的天性和价值。

在出任首席执行官之后不久,我就决定在我所主持的重要会议上做一个试验。每个星期,我的高级管理团队(SLT)成员都会聚在一起,就重大机遇和困难决策进行评估、讨论和辩论。高级管理团队由部分极具才华的人组成,包括工程师、研究人员、管理人员和市场人员。这是一个多元组合,成员有男有女,各有不同背景,他们加入微软是因为他们热爱技术,并且相信他们的工作会给世界带来改变。

当时,该团队成员包括佩姬·约翰逊(Peggy Johnson),曾在通用电气公司军用电子事业部担任工程师,亦在高通公司做过高管,现为微软业务开发方面的负责人;凯瑟琳·霍根(Kathleen Hogan),曾在甲骨文公司担任应用开发者,现为微软人力资源方面的负责人,同时也是和我一起改变公司文化的搭档;库尔特·德尔贝恩(Kurt Delbene),一名微软老兵、经验丰富的业务负责人,在奥巴马政府期间曾离开公司,负责政府网站Healthcare.gov的相关工作,后又返回微软,担任公司战略方面的负责人;陆奇,曾在雅虎工作10年,持有20项美国专利,担任微软应用和服务业务的负责人;首席财务官埃米·胡德(Amy Hood),曾在高盛公司担任投资银行家;公司总裁兼首席法务官布拉德·史密斯(Brad Smith),曾是科文顿和柏灵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在这家有着近百年历史的事务所中,他是第一个要求公司为自己配备个人计算机,并将其作为入职条件的律师,那时还是1986年;斯科特·格思里(Scott Guthrie),从杜克大学毕业后即加入微软,后接替我担任微软云和企业业务的负责人;凑巧的是,微软Windows和设备方面的负责人特里·迈尔森(Terry Myerson)也毕业于杜克大学,他毕业后创建Intersé公司,这也是最早的Web软件公司之一;首席营销官克里斯·卡波塞拉(Chris Capossela),从小在波士顿北区长大,家里经营意大利餐馆,从哈佛学院毕业后即加入微软,比我早入职一年;凯文·特纳(Kevin Turner),沃尔玛的前高管,担任我们的首席运营官,并负责全球销售业务;沈向洋,卡内基–梅隆大学机器人专业的博士,负责微软著名的人工智能与研究事业部,也是计算机视觉与图像领域的世界级权威。

在史蒂夫·鲍尔默担任公司首席执行官期间,我也是高级管理团队的成员之一。我钦佩团队中的每一位成员,但我觉得我们应该加深彼此之间的了解,深入发掘每个人背后的激励因素,而作为领导者,我们也应该将人生哲学与各自的工作结合起来。我知道如果我们放下那些指向彼此的枪,并将我们的集体智慧与能量注入一种新的使命中,我们就可以重新找回最初激励比尔·盖茨和保罗·艾伦的梦想,即让先进计算机技术全民化。

就在我被任命为公司首席执行官之前,我们本土的橄榄球队西雅图海鹰队刚刚赢得“超级碗”的冠军。他们的故事让我们很多人受到了启发。海鹰队的教练皮特·卡罗尔(Pete Carroll)聘请专注于“正念”(mindfulness)训练的心理学家迈克尔·热尔韦(Michael Gervais)为球队提供培训,以提高球员的水平,这引起了我的注意。“正念”听起来颇有心灵禅修的意味,但其实二者是截然不同的。在海鹰队,热尔韦博士通过训练球员和教练员在场内外完全专注于追求卓越,使他们达到最高水准。同运动员一样,我们也处于高压环境中,所以我想我们团队也可以从热尔韦的方法中学到一些什么。

一个周五的清晨,我们高级管理团队的成员聚在了一起,只是这一次我们并没有把地点设在固定的行政会议室。相反,我们选择了办公区一角一个更为轻松的房间,那是软件和游戏开发人员经常光顾的地方,也是一个开阔通风、朴实无华的地方。这里没有以往的桌子和椅子,也没有摆放电脑的地方,因而不用盯着屏幕查看那些永无休止的邮件和新闻推送。我们把各自的手机也收了起来,或塞进裤兜,或放到手提包或背包中。我们坐在舒适的沙发上,围成一个大圈,彼此没有任何的隐藏。会议开始后,我要求在场的各位先不要发表意见,静待片刻。我满怀希望,但多多少少也有一些紧张。

在首堂正念训练课上,热尔韦博士问我们是否愿意先尝试一次特别的个人体验,大家全都点头表示同意。然后他要求我们中一人站出来当志愿者。结果没有人站出来,一时间房间里非常安静,气氛也非常尴尬。然后,我们的首席财务官埃米·胡德站了出来,她被要求背诵字母表,而且每个字母后面都要加入一个数字,即A1B2C3……让热尔韦博士感到奇怪的是:为什么不是每个人都站出来呢?这是一个高绩效团队吗?不是刚才每个人都说要尝试一下特别的体验吗?由于没有手机也没有电脑可看,所以我们低头看自己的鞋子,或看着同事紧张地微笑。这些问题的答案着实让人难以说出口,虽然它们就在嘴边。或是出于担心:担心被嘲笑,担心失败,担心被认为不是这个屋子里最聪明的人。或是出于傲慢:我的位置太重要了,不屑于玩这种游戏。“这是多么愚蠢的问题”,我们习惯于倾听。

热尔韦博士一直给我们鼓励。在场的人终于松了一口气,并开始发出笑声。窗外,清晨灰蒙蒙的天空在夏日阳光照耀下渐渐亮起来。我们一个个开始讲话。

我们分享了个人爱好与人生哲学。我们被要求思考这样的问题:我们在工作和家庭中是谁?我们如何把工作角色和生活角色连在一起?大家谈到了精神寄托、天主教信仰、儒家教育,还分享了各自作为父母的种种艰辛,以及为打造人们在工作和娱乐中喜爱的产品所付出的不懈努力。在听他们讲述的时候,我意识到在微软这么多年,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同事们谈论他们自己,而不仅仅是业务问题。环顾左右,我甚至发现有些人的眼里噙着泪水。

轮到我的时候,我打开埋在心底深处的情感,从头开始讲述我的故事。我回顾了我的人生:我的父母、我的妻子和孩子,还有我的工作。而走到今天这一步,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我的思绪飞回了早年时期:一个在印度长大的孩子,一个移民美国的年轻人,一个丈夫,一个需要特别照顾的孩子的父亲,一名致力于让技术惠及全球数十亿人的工程师,以及一个板球迷,是的,很多年前我曾梦想成为一名职业板球选手。所有这些聚在一起,成就了我现在这个新的角色,它汇聚了我所有的热情、能力和价值观。这就如同我们面对的挑战需要凝聚所有人的力量,不仅包括这个房间里的人,还有在微软工作的每一个人。

我告诉他们,我们花太多的时间在工作上,所以工作应该有更深刻的意义。如果我们能够把个人的相信的价值与公司的长处结合起来,那么我们几乎就可以攻无不克了。从记事时起,我就一直渴望学习,比如从一行诗中学习,从与朋友的谈话中学习,或者从老师的讲课中学习。我的人生哲学和热情是长时间形成的,这个过程中还经历过各种各样的事情;我想把创意和对他人的同理心连在一起。创意令人兴奋,同理心则是我做事的核心准则。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20多年前,作为一个年轻人,我差点因为缺乏同理心而失去加入微软的机会。回想当时的面试过程,我记得先是接受了好几位工程师负责人一整天的面试,他们测试我的韧性和知识结构,然后是理查德·泰特(Richard Tait)的面试。在微软,理查德是一名很有前途的经理,后来创办了益智游戏公司Cranium。他没有让我解答白板上的工程问题,也没有让我分析复杂的代码问题,甚至没有问我的工作经历和教育背景。他只是问了一个简单的问题。

“如果你看到一个婴儿躺在马路上哭,你会怎么做?”他问道。

“拨打911。”我不假思索地说。

理查德送我走出办公室,然后揽着我的肩膀说:“小伙子,你需要更有同理心。如果一个婴儿躺在马路上哭,你应该把这个婴儿抱起来。”

不知为何,我还是得到了这份工作,但理查德的话我一直都没有忘记。当时我完全没有想到,我很快就会亲身体验什么叫作同理心。

在加入微软短短几年之后,我的第一个孩子扎因(Zain)出生了。我的妻子安努(Anu)和我都是家中的独生子女,所以你可以想象我们对扎因的出生是多么期待。在她的妈妈的帮助下,安努忙着添置房间设施,以迎接这个快乐、健康的小宝宝。当时我们主要考虑的还是安努何时休完产假、重返工作岗位的问题。作为一名建筑师,那时她的事业刚刚起步。同所有父母一样,我们想的是,孩子出生之后,我们的周末和假期会发生什么变化。

在怀孕36周的时候,有一天晚上安努发现胎动的频率比往常减少了。于是我们去了贝尔维尤当地一家医院的急诊室。我们原以为这只是一次例行检查,多是出于新手父母的一种忧虑。实际上,我清楚地记得在急诊室等候的时候,我心里很不耐烦。但检查之后,医生立即安排了紧急剖宫产手术。1996年8月13日23时29分,扎因出生了,体重只有3磅(1.36千克)。他一声不哭。

扎因被从贝尔维尤医院转到西雅图儿童医院,中间横跨华盛顿湖,然后被安排住进了该医院最先进的新生儿特护病房。安努的身体还在恢复阶段。扎因出生当晚我都在陪她,第二天一早立即赶去看望扎因。当时我并不知道扎因的出生会对我们的生活产生多大影响。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我们了解到了更多有关胎儿宫内窒息所造成伤害的信息,而由于重度大脑性瘫痪,扎因将来会需要一辆轮椅,会依靠我们生活。我受到极大的打击。但我更伤心为什么我和安努会遇上这样的事情。庆幸的是,安努帮我认识到重点不是我受到什么打击,而是要深入理解扎因的遭遇,对他的痛苦和处境抱以同理心,同时肩负起我们作为父母的责任。

丈夫和父亲这两种角色将我带上了一条情感之旅。它帮我更深刻地理解各式各样的人,以及爱与人类的聪明才智所能达成的一切。在这段旅程中,我还第一次接触到了释迦牟尼的教义。我并不是一个特别笃信宗教的人,不过我想寻找意义,让我感到好奇的是,佛陀虽然出生于印度,但他在这个国家的信徒却非常之少。我发现佛陀一开始的动机并不是创建一种世界宗教,而是去理解为什么人生会有这么多痛苦。我认识到,只有经历过人生起伏,才能培养起同理心;要想不受苦受难,或者少受苦受难,就必须接纳无常。我还清楚地记得早年扎因的“永远不会变好”给我带来的困扰。然而,事情总是在变化的。如果你能够深刻地体会无常,那么你会获得更多的宁静,你不会因为人生中的起起落落而反应过于激烈。而只有到那时,你才能对周围的事物产生深深的同理心和慈悲心。我内心住着的科学家热爱这种简洁扼要的人生设定。

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我无论如何也谈不上完美,而且毫无疑问,也没有到达接近大彻大悟或涅槃的境界。只是人生的历练帮我慢慢建立起同理心,我学会以同理心面对我遇到的每个人。我对残疾人抱以同理心,对在城市贫民区和锈带谋生的人们抱以同理心,对亚非拉发展中国家的人们抱以同理心,对努力获取成功的小企业主们抱以同理心,对任何因肤色、信仰或恋爱对象而遭受暴力和仇恨攻击的人抱以同理心。我希望将同理心置于我所追求的一切的中心——从我们发布的产品到新进入的市场,再到员工、客户和合作伙伴。

当然,作为一名技术人员,我见识了计算在改善生活方面所扮演的关键性角色。在家中,扎因的言语治疗师和三名高中生一起打造了一款Windows应用,帮助扎因控制他想听的音乐。扎因喜欢音乐,而且涉猎广泛,涵盖不同的时代、类型和艺术家。从莱昂纳德·科恩(Leonard Cohen)到阿巴乐队(ABBA)再到努斯拉特·法塔赫·阿里汗(NusratFateh Ali Khan),他都喜欢。他希望在任何时候都能按照艺术家列表在房间里播放自己想听的音乐。但问题是,他自己无法播放音乐,只能等待别人的帮助,这让他感到沮丧,也让我们感到沮丧。听闻这一消息后,三名学习计算机科学的高中生表示愿意提供帮助。现在,扎因的轮椅一侧安装着一个传感器,他可以轻松地用头触发这个传感器,然后浏览音乐合集。你可以想象,这三名青少年的同理心给我的儿子带来了多大的自由和快乐。

同理心也让我在工作中得到启发。回到我们的高级管理团队会议,在结束讨论之前,我分享了微软刚刚完成的一个项目。同理心加上新的创意,帮助我们开发了一项视线跟踪技术:这是一个突破性的自然用户界面,可以让罹患肌萎缩侧索硬化症(简称ALS,俗称“渐冻人症”)和大脑性瘫痪的人获得更多的独立性。这个创意出现在公司首次举办的员工黑客马拉松 (hackathon)上,许多绝佳的创意和梦想都从这里开始。在与美国职业橄榄球联盟前球员、ALS患者、只能依靠轮椅出行的史蒂夫·格利森(Steve Gleason)相处的过程中,我们的一支黑客马拉松团队渐渐培养出同理心,进而研发出该项技术。同扎因一样,科技也改善了史蒂夫的日常生活质量。真的,我知道这项技术对史蒂夫意味着什么,对世界上的数百万人意味着什么,对我的儿子意味着什么。

我们在高级管理团队中的角色自那天开始发生了变化。每一位领导者不再仅仅是微软的员工,他们有了更崇高的使命,即在微软实现自己的热情,进而赋能他人,让别人更有能力,享有更大的自由。这是一个既激动人心又令人精疲力竭的日子,但它定下了新的基调,促使一个更加团结的领导团队行动起来。当天结束时,我们都有了一个深刻认识:没有任何一名领导者、任何一个团队或任何一名首席执行官能够成为微软复兴的英雄。微软要实现复兴,靠的是我们所有人以及我们所有人的努力。文化转型是缓慢而艰难的,但也是值得的。

*

这是一本关于转型的书,既包括现在我个人的转型,也包括当下我们公司的转型,而背后的驱动因素则是同理心以及赋能他人的意愿。但最重要的,这是一本关于变革的书,它涉及生活的方方面面;我们将见证有史以来最具颠覆性的技术变革浪潮,它涵盖人工智能、混合现实和量子计算等。这是一本关于人、组织和社会在不断追求新能量、新理念、新的连接和突破的过程中如何转型且必须转型的书,就是我们所说的“点击刷新”。这本书的核心是人,以及人独有的品质同理心;在一个技术激流以前所未有之势颠覆现状的世界里,同理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显得珍贵。奥地利神秘主义诗人赖内·马利亚·里尔克(Rainer Maria Rilke)曾经写道:“未来走到我们中间,为了能在它发生之前,就先行改变我们。”就像简洁的代码可以驱动机器,存在主义诗句也可以给予我们启发和指引。里尔克在20世纪就告诉我们,未来早就存在于我们中间,就取决于我们现在选择的路线。这个路线和这个选择就是我接下来要在书中描述的。

在本书中,你会发现三条明显的叙事主线。在作为开场白的第一条主线中,我将分享我从印度到美国的转变历程,包括我在美国中西部、硅谷,然后进入当时正在快速成长的微软。第二条主线着重叙述我作为继比尔·盖茨和史蒂夫·鲍尔默之后的第三任首席执行官,在微软采取的“刷新”行动。在我的领导下,微软的变革还未完成,但我为我们所取得的进步感到自豪。在第三条也就是最后一条主线中,我将论述即将到来的第四次工业革命,在这次工业革命中,机器智能将会匹敌人类智能。我还将探讨一些令人激动的大问题,例如:人类的角色会变成什么?不平等是会得到解决还是趋于恶化?政府如何提供帮助?跨国公司及其领导者的角色是什么?我们的社会如何点击刷新?

我很兴奋写这本书,但多多少少也有一些犹豫。谁会真正关心我的人生?我担任微软首席执行官才短短几年的时间,现在就写我们取得的成功或遭遇的失败,总感觉为时尚早。自那次高层管理会议以来,我们已经取得了很多进步,但我们依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这也是我对撰写回忆录不感兴趣的原因。我要留到耄耋之年再写。但后来,有若干理由改变了我的想法,让我在人生这个阶段挤出一些时间来写这本书。我觉得我有责任从个人角度讲述我们的故事。

同时,这是一个突破性技术剧烈改变社会和经济的时代。云计算、传感器、大数据、机器学习、人工智能、混合现实和机器人技术等高科技的结合,预示着科幻小说中描述的社会经济变革的到来。对于这波智能技术浪潮的隐藏含义,目前尚存在广泛争议。一方面,皮克斯影片《机器人总动员》( WALL-E )描述了机器人承担辛苦工作而人类获得彻底解放的故事;但另一方面,史蒂芬·霍金(StephenHawking)等科学家又发出了人类可能走向灭亡的警告。

写这本书最有说服力的一个理由,就是我想写给我的同事也就是微软的员工看,写给我们的几百万客户和合作伙伴看。毕竟,在2014年2月的那个寒冷日子里,微软董事会宣布我将出任首席执行官后,我把改造公司文化列为首要任务。我说我们要重新发现微软的灵魂,重新发现我们存在的理由。我认识到我的主要任务是管理我们的文化,唯有如此,微软10万名充满创造力的员工才能更好地塑造我们的未来。领导者写书通常是在任期结束之后,而不是在“大战的迷雾中”。但是,如果我们能一同分享这一历程,分享一名尚处于大转型中的在任首席执行官的个人思考,那会怎么样?微软的根、微软最初存在的理由,就是推动计算技术的大众化,让每一个人都能使用它。“让每个家庭、每张办公桌上都有一台电脑”是我们最初的使命。它定义了我们的文化。但很多事情已经发生了变化。现在几乎每个家庭、每张办公桌上都有了电脑,大多数人也都有了智能手机。我们在很多领域取得了成功,但也在太多方面落后。我们的个人计算机销量增速放缓,在移动业务领域也被抛在后面。我们在搜索业务上落后,亦需重振游戏业务。我们要建立起对客户的同理心,满足他们未提及的和未被满足的需求。现在,是时候点击刷新了。

作为一名在微软工作了25年的工程师和领导者,在公司寻找新的首席执行官的过程中,我的内心并不焦虑。坦白地讲,即便有传言称某人将接替史蒂夫,安努和我基本上也不会理会。在家中,我们忙于照顾扎因和我们的两个女儿。在工作中,我全力打造公司的高竞争力业务——微软云。我的态度是,董事会会挑出最佳人选。如果这个人是我,那太好了;但我也同样乐意为董事会所信任的人工作。事实上,在面试过程中,一名董事会成员建议,如果我想成为首席执行官,那我必须清楚地表达我的渴望和企图心。我想过这个问题,甚至还同史蒂夫谈起过。他笑着说了句“现在改变太迟了”。是的,我根本就没有那种个人野心。

2014年1月24日,时任首席独立董事、首席执行官遴选负责人约翰·汤普森(John Thompson)给我发了一封电子邮件,说找时间谈一谈,但我并不知道是什么事情,我以为他会给我一些关于董事会决策进展之类的信息。当天傍晚约翰打来电话时,首先问我是不是坐着的。我说没有坐着。事实上,和往常在工作中打电话一样,我正摆弄着一个板球。他接着说我将成为微软新的首席执行官。我用了好几分钟来消化这个信息。我说我备感荣幸,愧不敢当。虽然我兴奋得语无伦次,但这恰恰是我当时的真实感受。几个星期后,我对媒体表示,我们需要进一步明确重点、加快速度,并将继续推进文化和业务转型。但我心里清楚,要实现高效领导,就必须搞清楚几个问题,并最终让所有在微软工作的人都搞清楚这些问题。微软为什么存在?我为什么担任这个新的角色?这是任何一个组织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应该自问的问题。我担心的是,如果不问这些问题,不真实回答这些问题,我们可能会延续之前的错误,甚至会失去真诚。每一个人、每一个组织乃至每一个社会,在到达某一个点时,都应点击刷新——重新注入活力、重新激发生命力、重新组织并重新思考自己存在的意义。如果这像点击浏览器上那个小小的“刷新”按钮那么简单就好了。当然,在时下这个持续更新和永远在线的技术时代,点击刷新是一个少见的创意,但只要做得正确,只要人和文化重建、再生了,那么结果就是复兴,比如体育专营,比如苹果,比如底特律。将来有一天,当脸谱网等成长型公司停止增长时,它们也需要点击刷新。

现在让我从头讲起,讲我自己的故事。我的意思是,什么样的首席执行官会首先问及诸如“为什么我们存在”这样的存在主义问题?为什么文化、信念和同理心等概念对我如此重要?言归正传,我父亲是一名倾向马克思主义的公务员,我母亲是一名梵语学者。我从父亲那里学到了很多,包括求知欲和对历史的爱好等,也在母亲的呵护下,过着快乐、自信和没有遗憾的生活。母亲在家里任劳任怨,在大学课堂上也是兢兢业业,讲授印度的古代语言、文化和哲学。她让家里充满欢乐。

即便如此,我早年的记忆里依旧满是母亲为维持职业和婚姻所做的种种努力,她是我生命中永恒的、坚定的力量。而父亲算是个传奇人物。他差点去了美国,那是一个代表着机遇的遥远地方;当时他获得的是富布赖特奖学金,准备攻读经济学博士学位。但当他加入印度行政服务局(IAS)后,赴美求学的计划无疾而终,这是可以理解的。那是20世纪60年代早期,在甘地领导的具有历史意义的印度独立运动之后,贾瓦哈拉尔·尼赫鲁(Jawaharlal Nehru)成为印度脱离英国独立之后的第一任总理。对那一代人来说,加入公务员系统、成为一个新生国家的一部分是他们真正的梦想。1947年,英国向印度移交了这个国家的统治权。本质上讲,印度行政服务局是英国统治印度的旧制度的残留体系。那时,每年加入印度行政服务局的年轻专业人士只有100名左右,所以我父亲在很年轻的时候就管理着一个拥有数百万人口的行政区。我小的时候,他在印度安得拉邦的很多行政区都担任过职务。我记得我们不停地搬家。在60年代和70年代初,我成长在旧时殖民建筑里,有偌大的空间和很多的闲暇时间;同时,我也成长在一个正在转型的国家中。

在此期间,我的母亲尽职尽责,一方面努力维持着她的教职工作,另一方面照顾着家庭,做一个尽心的母亲和贤淑的妻子。在我6岁的时候,我5个月大的妹妹夭折了。这对我和我们的家庭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之后,我母亲不得不放弃自己的工作。我觉得我妹妹的死是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失去了女儿,再加上要抚养我,还要工作,而我父亲又在异地,这对母亲来说压力太大了。她从来没有向我抱怨过这些,但我经常回想起她的故事,尤其是在当下技术行业众声喧哗的背景下。同所有人一样,她希望拥有这一切,而且她也应该拥有这一切。但她所处的职场文化,再加上当时印度的社会规范,使得她无法平衡家庭生活与职业追求。

对印度行政服务局系统的孩子来说,他们的父亲都经历过激烈的竞争。有的父亲在通过令人痛苦的印度行政服务局的考试之后,就可以衣食无忧:再也不参加其他考试。但我的父亲不同,他认为通过印度行政服务局的考试只是参加其他更重要的考试的一个起点。他是一个典型的终身学习者。不过,与同时代大多数印度行政服务局系统的孩子相比,我的父母并没有给我施加那种强大的人生压力。我母亲走的是与所谓的“虎妈”截然不同的路线。她从不给我任何压力,只想让我快乐生活。

这种教育方式非常适合我。小时候,除了板球运动之外,我几乎对其他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有一次,父亲在我的卧室里挂了一幅卡尔·马克思的画像;作为回应,母亲在我的卧室里挂了一幅印度司掌财运的吉祥天女拉克希米的画像。这种信息对比非常明确:父亲希望激发我的求知欲,而母亲则希望我过得快乐,不拘泥于任何教条。我的反应呢?我唯一想挂的就是板球英雄、海得拉巴巨星M. L. 贾伊西姆哈(M. L. Jaisimha)的海报,他有一张帅气的娃娃脸,场上场下都十分优雅。

回望过去,我既受到了父亲追求知识的热情的影响,也受到了母亲追求生活平衡的梦想的影响。而直到今天,板球依然是我的爱好。板球虽然起源于英国,但在印度最为盛行。在海得拉巴上学时,我是学校板球队的成员;海得拉巴有板球传统,对板球充满热情。我是旋转投手,相当于棒球中以曲线球见长的投手。全球范围内,板球球迷约有25亿人,棒球球迷要少得多,只有约5亿人。板球和棒球都是优美的运动,都有着充满激情的球迷,都是优雅的、令人兴奋的复杂赛事。约瑟夫·奥尼尔(Joseph O'Neill)在其小说《地之国》( Netherland )中对板球赛事之美进行了描述,11名球员协调一致地冲向击球手,然后又一次次地回到他们的起点,“一种重复或是肺部运动,就仿佛这片场地通过闪耀的选手进行呼吸”。如今,当我作为一名首席执行官思考如何打造成功的企业文化时,我会想起关于板球队的这个比喻。

我在印度的很多地方上过学,包括斯里加古兰、蒂鲁伯蒂、穆索里、德里和海得拉巴等。每个地方都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至今难以忘怀。比如穆索里,这是位于印度北部地区的一个城市,坐落在喜马拉雅山山脚下,海拔约6000英尺(约1800米)。每当我从贝尔维尤家中看到雷尼尔山时,就会想起儿时的楠达德维山和本德尔本杰山。我是在耶稣和玛利亚女修道院(Convent of Jesus and Mary)上的幼儿园,它是印度历史最悠久的女子学校,但在幼儿园阶段也接纳男孩。到我15岁时,我们家不再搬来搬去,我读的是海得拉巴公立学校(Hyderabad Public School),这里有来自印度各地的寄宿生。感谢过去那些不断搬家的日子,让我学会很快适应新环境。海得拉巴是一个对我的成长产生了深远影响的地方。在20世纪70年代,海得拉巴还是一个偏僻的地方,远不像现在是一个拥有680万人口的大都市。当时,我并不知道也不关心孟买以西、阿拉伯海以外的世界。海得拉巴这所寄宿学校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转折点。

在海得拉巴公立学校,我分在那烂陀学院(Nalanda),又称蓝楼学院,它是以一所古老的佛教大学命名的。这是一所多元文化学校,穆斯林、印度教徒、基督教徒和锡克教徒等都在一起生活和学习。在就读该校的学生中,有的来自社会精英家庭,有的来自内陆地区部族,但他们有奖学金支持。邦长的儿子和宝莱坞演员的孩子也在这里读书。我的舍友们来自印度不同的经济阶层。那是一种了不起的平等,也是一个值得铭记的时刻。

只要看看海得拉巴公立学校的校友,就可以了解这所学校的成功:山塔努·纳拉延(Shantanu Narayen),奥多比公司(Adobe)首席执行官;彭安杰(Ajay Singh Banga),万事达卡(MasterCard)首席执行官;赛义德·B. 阿里(SyedB. Ali),凯为网络(Cavium Networks)负责人;普雷姆·瓦特萨(Prem Watsa),多伦多枫信金融控股公司(FairfaxFinancial Holdings)创始人;以及很多议会领导人、电影明星、运动员、学者和作家等,都出自这所偏僻的小型学校。我的学习成绩并不突出,这所学校也并非以致力于提升学生成绩而著称。如果你喜欢学物理,那就学物理;如果你觉得科学过于乏味,想学历史,那就学历史。在这里,你感受不到那种强大的来自同龄人的压力。

就读海得拉巴公立学校几年之后,父亲去了联合国驻曼谷的机构工作。他不放心我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他说:“我打算把你带出去,你得在曼谷的某所国际学校读十一年级和十二年级。”我说不行。于是,我继续待在海得拉巴。当时每个人都想:“你疯了吗?为什么不去?”但让我离开是不可能的。在那个时候,板球在我心中占有很重要的位置。就读这所学校给我留下了人生中最美好的一些记忆,也给了我很多信心。

在十二年级的时候,如果你问我有什么理想,我会说我要上一所普通大学,为海得拉巴板球队效力,并最终在银行谋一份差事。就这些。我从未想过要成为一名工程师,也从未想过要去西方国家。母亲对我的这些计划感到满意。“这太好了,儿子!”她说。但父亲立刻采取行动。他说:“你必须离开海得拉巴,否则你会毁了自己。”当时看,这是一个好建议,但几乎没有人预料到海得拉巴会成为今天这样的技术中心。我很不愿意离开我的朋友圈子,但父亲是对的。我的抱负还只是停留在邦一级的层面上。我需要改变一下角度。板球是我的爱好,但计算机是紧随其后的爱好。在我15岁的时候,父亲从曼谷给我买了一台辛克莱ZX光谱(Sinclair ZX Spectrum)计算机套件。该套件采用的Z80 CPU(中央处理器)是由一名从英特尔离职的工程师在20世纪70年代中期开发的;这名工程师原来在英特尔从事8080微处理器方面的开发,而讽刺的是,比尔·盖茨和保罗·艾伦正是利用该芯片编写的微软BASIC(一种给初学者使用的程序设计语言)的原始版本。受Z80启发,我开始思考软件、工程乃至个人计算技术的普及化等问题。如果连印度一个小地方的孩子都可以学习编程,那么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我未能通过印度理工学院的入学考试。当时,这所学院是印度中产阶级家庭孩子的理想求学圣地。对于这一结果,从未在任何考试中失利的父亲觉得更多的是好笑而不是恼怒。幸运的是,我在工程学方面还有其他两个选择:一个是迈斯拉的伯拉理工学院(BIT Mesra),专业是机械工程;另一个是马尼帕尔理工学院(Manipal Institute of Technology),专业是电机工程。我选的是后者,因为从直觉上讲,电机工程更接近于计算机和软件。我的直觉是正确的。学术上,马尼帕尔理工学院让我走上了一条通往硅谷并最终进入微软的道路。大学期间结交的朋友,个个充满创新精神,有活力,有抱负,我从他们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事实上,多年之后,我在加利福尼亚的桑尼维尔租了一栋房子,同住的就是来自马尼帕尔理工学院的8名同学,我们重温了大学期间的宿舍生活。但在体育上,我在马尼帕尔理工学院留下了太多遗憾。板球已经不再是我最大的爱好,我为校队打过一次比赛,但之后就搁置了。计算机取代板球成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在马尼帕尔理工学院,我专攻微电子学即集成电路,并学习制造计算机的基本原理。

拿到电机工程学士学位之后要做什么,我真的没有认真想过。关于母亲的人生哲学,我有很多话要说。这种哲学影响到了我如何思考自己的未来和机遇。她始终认为,人要依照自己的意愿去做事,并遵循自己的节奏。当你依照自己的意愿做事时,节奏就上来了。只要是你喜欢的事,用心去做,把它做好,而且保持正当的目标,生活就不会辜负你。这对我一生都大有裨益。大学毕业后,我有机会前往孟买就读当地一所知名的工业工程学院。另外,我也申请了美国的几所大学。那时候,学生签证存在一些风险,不过坦白讲,我希望我被拒签。我根本不想离开印度。但也许是命中注定,我获得了签证,并再次面临选择:是留在印度攻读一个工业工程硕士学位,还是前往威斯康星大学密尔沃基分校(UWM)攻读电机工程硕士学位。当时我的一位好朋友正在威斯康星学习计算机科学,于是我决定也去威斯康星,攻读计算机科学硕士学位。我为自己的决定感到高兴,因为那是一个小的院系,教授倾力培养学生。我特别感谢当时的系主任瓦拉万(Vairavan)博士和我的硕士生导师侯赛尼(Hosseini)教授,他们向我灌输的理念是,在计算机科学中,不要追求那些容易做到的事情,而要致力于克服那些最大的难题。

如果有人让我在地图上指出密尔沃基的位置,我肯定做不到。但在1988年21岁生日的那天,我从新德里飞往芝加哥奥黑尔机场。一位朋友在机场接上我,开车把我送到学校。我记得那里很安静,一切都很安静。密尔沃基是一个迷人而质朴的地方。我当时就想,天哪,这真是人间天堂。那是一个夏天,一个美丽的夏天,我在美国的生活开始了。

夏去冬来。对一个来自印度南部的人来说,威斯康星的寒冬是不容小觑的。那个时候我还吸烟,而所有的吸烟者都必须到室外吸。学生们来自世界不同地区。印度学生无法忍受这种严寒,于是我们就戒烟了。然后,我的中国朋友也戒了。但俄罗斯人不怕严寒,他们仍然到室外吸烟。

当然,同所有孩子一样,我也会想家。不过,美国是个热情友好的国家。在其他任何地方,我认为我都不可能走到今天这一步,而现在,我可以自豪地说我是一名美国公民。回过头来看,我想我的故事可能会给人一种步步规划的感觉。一个印度公务员的儿子,通过努力获得工程学位,移民美国,并在技术领域获得成功。但事实并没有这么简单。与固化思维下的想象不同,我的学习成绩并不是特别突出。我读的不是顶尖的印度理工学院,如今该学院已成为打造硅谷精英的代名词。像我这样的人,只有在美国才有机会证明自己,而不会受毕业学校的影响。无论是早期的移民还是将来的移民,我觉得都是如此。

同其他很多人一样,我的好运气也源于翻天覆地的若干变革:印度从英国的统治下独立;美国民权运动改变了美国的移民政策;全球的技术大繁荣。印度独立后大规模加大教育投资,让印度国民大受裨益,我就是一个例子。在美国,1965年的《移民及归化法案》(Immigration and Naturalization Act)废止了国家配额的限制,使得技术人才有机会移民美国,并贡献自己的力量。在此之前,每年只有大约100名印度人被允许移民美国。历史学家特德·威德默(Ted Widmer)在移民法案通过50周年之际给《纽约时报》写过一篇文章,指出该法案让大约5900万人移民美国。但这一移民潮并不是不受限制的。该法案优先考虑的是那些接受过技术训练的人,以及家人已在美国的移民。我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收到了这份大礼。正是这些运动,让我这样一个拥有软件技能的人在20世纪90年代技术繁荣之前来到美国,说起来就像是中了彩票。

在威斯康星的第一个学期,我学习图像处理和LISP(列表处理语言),前者是一门计算机体系结构课,后者是最悠久的计算机编程语言。一开始的作业任务就是庞大的编程项目。我可以写一些代码,但无论从哪方面讲,我都不是一名熟练的编码员。我知道在美国的刻板印象中,移民美国的印度人天生都擅长编码,但我们所有人都有一个起步的过程。布置下来的任务,基本就是写代码。这对我来说很难,但必须迅速跟上。一旦下定决心去做,结果就很惊人了。我很早就知道微型计算机将会改变世界,而起初我以为这可能就是开发芯片。我的大部分大学朋友都从事芯片设计工作,服务的也都是具有真正影响力的大公司,比如明导国际(Mentor Graphics)、新思科技(Synopsys)和瞻博网络(Juniper)等。

对于计算机科学的理论方面,我尤感兴趣。本质上看,它讲的是如何在充满高度不确定性的环境中以及限定时间下快速做出决策。我重点关注的是一个计算机科学难题:图着色。我说的可不是用彩笔给图着色。图着色是计算复杂性理论的一部分,你需要在特定限制条件下将标签即传统意义上的颜色分配到图的各个图元。不妨设想一下:给美国地图着色,要求相邻的州不能用同一颜色标示。那么,要完成这一任务,你最少需要多少种颜色?我的硕士论文写的就是,在不确定性多项式时间下或NP完全(NP-complete)下,探求完成复杂图着色的最佳启发法。换句话说,我如何以一种又快又好的方式(但未必是最优方式)解决一个有着无限可能性的问题?我们是应该竭尽所能立即解决这个问题,还是应该一直寻找最佳解决方案?

理论计算机科学之所以能深深吸引我,是因为它展示了今天计算机工作的极限。由此,我迷上了数学家、计算机科学家约翰·冯·诺伊曼(John Von Neumann)和艾伦·图灵(Alan Turing),同时也迷上了量子计算。关于量子计算,在后面讨论人工智能和机器学习时我会展开论述。你可以想象,这对首席执行官是极好的训练,即在限定条件下实现敏捷管理。

我在威斯康星完成了我的计算机科学硕士学位课程,期间甚至还谋了一份差事,在一家被微软称为“独立软件供应商”的公司就职。在写硕士论文期间,我还为甲骨文数据库开发相关应用。我擅长关系代数,精通数据库和结构化查询语言(SQL)编程。20世纪90年代初,技术正从UNIX(一种多用户、多任务操作系统)工作站的字符或文本模式转向Windows等图形用户界面。我当时甚至都没有考虑过微软,因为我们从未用过个人计算机。我关注的重点是功能更强大的工作站。

事实上,1990年我离开密尔沃基前往硅谷,第一份工作就是在太阳微系统公司(Sun Microsystems)工作。太阳微系统公司是工作站之王,而工作站也是微软曾致力开发的市场。该公司拥有很多高级人才,包括创始人斯科特·麦克尼利(Scott McNealy)和比尔·乔伊(Bill Joy);Java(一种面向对象编程语言)发明人詹姆斯·高斯林(JamesGosling);曾在微软负责软件开发的副总裁埃里克·施密特(Eric Schmidt),施密特离开微软后去了网威(Novell),后又负责谷歌运营。

我在太阳微系统公司的两年是计算机业务大转折的两年。当时,太阳微系统公司艳羡微软的Windows图形用户界面,而微软则艳羡太阳微系统公司优美、强大的32位工作站和操作系统。我再一次在对的时间出现在了对的地方。太阳微系统公司让我开发电子邮件工具等桌面软件。后来,我被派到马萨诸塞州的剑桥,与莲花公司(Lotus)一道,将该公司的电子表格软件接入太阳微系统公司的工作站。接着,我注意到一个令人担忧的事情。每隔几个月,太阳微系统公司都想采取一种新的图形用户界面策略。这意味着我要不断地修改我的程序,而公司方面的解释也越来越没有意义。我意识到,尽管有着非凡的领导层和卓越能力,但是太阳微系统公司难以建立和坚持一个清晰的软件策略。

到1992年时,我再次站在了人生的十字路口。我想从事能够改变世界的软件工作。我也想重回研究生院攻读MBA(工商管理硕士)课程。而且,我想念安努,我想娶她,想带她来美国,那时她在马尼帕尔攻读建筑学学位课程。在双方父母的祝福下,我们开始筹划她来美国的行程。

同之前一样,我没有任何总体规划。但某天下午,从华盛顿州雷德蒙德市打来的电话,给我带来了一个新的、意想不到的机会。又到点击刷新的时候了。

*

11月,太平洋西北地区。在一个寒冷的日子里,我首次来到微软园区,进入一栋并不起眼的办公楼;这栋办公楼的命名也缺乏想象力,叫22号楼。楼的周边是高耸的花旗松,即便从毗邻的华盛顿州520号公路望去,仍难窥其貌,而这条公路最知名的就是有一座连接西雅图和雷德蒙德的浮桥。那是1992年,微软的股价刚刚开始呈现大幅上涨趋势,但公司创始人比尔·盖茨和保罗·艾伦走在大街上还不会被人认出。那时,Windows 3.1刚刚发布,为Windows 95和更宏大的消费技术产品奠定了基础。索尼(Sony)引入CD-ROM(紧凑型光盘只读储存器);全球第一个网站启动时,距离互联网成为时代浪潮尚有两年的时间。梯希爱(TCI)引入数字有线,美国联邦通信委员会(FCC)批准数字无线电。从图表上看,个人计算机销量开始呈现急剧增长趋势。现在回过头来看,再也没有比那时候更好的时机了。资源、人才和愿景都已具备,且将引领行业的发展。

从印度到威斯康星的研究生院,到硅谷的太阳微系统公司,再到雷德蒙德,这就是我的人生之旅。在那个夏天,25岁的我成为微软的一名员工,从事Windows NT方面的工作。Windows NT是一个32位操作系统,旨在将公司广受欢迎的消费者程序扩展到更强大的商业系统中。几年之后,Windows NT成为未来Windows版本的中坚。即便是今天的Windows版本——Windows 10也是建立在Windows NT的原始架构之上。我在太阳微系统公司工作时就已听过WindowsNT,但从未用过。我的一名同事参加过微软的一次会议,见过微软向开发者展示的Windows NT。他回来后跟我提到这个产品。我当时就想,我得认真考虑一下了。我希望在一个具有真正影响力的地方工作。我是由理查德·泰特和杰夫·特珀(Jeff Teper)招入微软的,当时他们想找一个懂UNIX和32位操作系统的人。我那时还不太确定微软会不会要我。我真正想去的是商学院。我知道管理会与我接受的工程训练形成互补,而且我还想转行到投行业。我已经在芝加哥大学(University of Chicago)注册了全日制课程,但特珀说:“你必须立即加入我们。”我决定两者兼顾。我可以把我在芝加哥大学的课程转为非全日制课程,但从未告诉任何人我会在周末飞去芝加哥。两年之后,我完成了我的MBA课程,我很高兴能做到这一点。工作日,我带着沉重的康柏电脑飞往美国各地拜访客户,这些客户通常是公司的首席执行官,比如佐治亚太平洋和美孚(Mobil)等公司,说服他们使用我们推出的新的、更强劲的和更高级的操作系统。在芝加哥,我报了高级财务课,更多的是学习数学而非工程学。我的老师包括史蒂夫·卡普兰(Steven Kaplan)、马文·佐尼斯(Marvin Zonis),以及其他很多有着传奇色彩的教职人员,他们讲授的策略、财务和领导力课程影响了我的思维以及我对知识的追求。在微软的日子是令人兴奋的。加入公司不久之后,我就见到了史蒂夫·鲍尔默,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他来到我的办公室,然后以其令人印象深刻的击掌方式庆祝我离开太阳微系统公司并加入微软。我们进行了第一次谈话;这些年来,我们还进行了很多这样有趣的和令人愉悦的谈话。那时,公司中有一种真正的使命感,充满了能量。天空是极限,一切皆有可能。

*

在Windows NT团队工作几年之后,我加入了由多才多艺的内森·米霍尔德(Nathan Myhrvold)建立的一个先进技术团队。聚集了里克·拉希德(Rick Rashid)和克雷格·蒙迪(Craig Mundie)等顶尖人才的微软正着力打造自施乐帕洛阿尔托研究中心(Xerox PARC)成立以来的最强大技术团队,施乐帕洛阿尔托研究中心被誉为硅谷的创新中心。我很高兴能被调入这个团队,并担任一个代号为“虎服务器”(Tiger Server)的项目的产品经理。这是一个开发视频点播(VOD)服务的重点项目。多年之后,有线公司才开始提供支持视频点播的技术和业务模式,网飞(Netflix)才将视频流打造成为主流。幸运的是,我就住在微软园区附近。这一神奇的宽带基础设施让我们的视频点播试验成为一种可能。所以,远在该技术商用化之前的1994年,我已经可以在当时居住的小公寓使用视频点播服务。我们只有15部影片,但我记得我看了无数遍。正当我们团队准备通过全交换异步传输模式(ATM)网络将“虎服务器”接入家庭时,突然发现我们的想法已经过时了,因为互联网出现了。

*

虽然全力投入工作,但我的内心还是充满混乱。加入微软之前我回过一次印度,当时我和安努已经决定结婚。我知道安努是我生命的全部。她父亲和我父亲是一起加入印度行政服务局的,而我们两家也是朋友。实际上,安努的父亲和我在板球上有着相同的爱好,我们在这方面有着说不完的话,而且一直持续至今。在中学和大学时,他都是校队的队长。至于我是在什么时候爱上安努的,就像计算机科学家所称的NP完全问题一样,我想过很多的时间节点和地点,但始终没有找到答案。换句话说,这是个复杂的问题。我们两家走得很近,社交圈子是一样的。我俩小时候就在一起玩,上的同一所学校。我家里那只讨人喜欢的狗是安努家里的狗生的。但我到美国之后,就和安努失去了联系。有一次我回印度时,我们再次相见。那时她在马尼帕尔读建筑学,是大学最后一年,并在新德里找到了一份实习工作。有一天晚上,我们两家一起聚餐,就在那个晚上,我比以往更坚定地认为她就是我生命中的那个人。我们有共同的价值观,共同的世界观,对未来也有共同的梦想。在很多方面,她的家人已经是我的家人,而我的家人也已经是她的家人。第二天,我让她带我去一家眼镜店,因为我想修一下我的眼镜。见面之后,我们在附近的洛迪花园(Lodi Gardens)边走边谈,不知不觉几个小时就过去了。洛迪花园是一个古建筑遗址,现在很受游客欢迎。作为一名学建筑的学生,安努很喜欢德里的历史遗址。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们一起参观遗址。所有这些遗址,我小时候都已经看过了,但这次不同。

我们在潘达拉路停下来吃饭,在国家戏剧学院尽情游玩,在可汗市场的书店买书。我们已经坠入爱河。1992年10月的一个下午,在葱翠的洛迪花园,我向安努求婚。谢天谢地,安努答应了我。我们回到胡马雍路安努的住处,告诉她母亲这个消息。在两个月之后的12月,我们结婚了。那是一段快乐的时光,但移民问题很快就成了我们面临的挑战。

*

当时是安努攻读建筑学学位的最后一年。我们的计划是等她完成剩余课程就到雷德蒙德与我团聚。

1993年夏,也就是在她完成学业的最后一个假期,安努申请了赴美签证。但她被拒签了,因为她嫁给了美国的一个永久居民。安努的父亲拜会了美国驻新德里总领事,并向他表示美国的签证政策有悖美国坚守的家庭价值观。基于他的说服力和美国总领事的善意,安努拿到了短期旅游签证,这是一个罕见的例外。假期结束后,她回到印度,回到校园,继续完成剩余课程。现在我们已经很清楚,基于美国的签证政策,安努重赴美国之路将会异常艰难。微软的移民律师告诉我,在现行规定下,安努需要5年乃至更长的时间才能进入美国。我准备辞掉微软的工作,返回印度。但我们的律师艾拉·鲁宾斯坦(Ira Rubinstein)说了一个很有趣的事情:“嗨,或许你可以放弃你的绿卡,转而申请H1B签证。”他的建议是,我放弃永久居留权,然后重新申请临时的专业人员签证。如果你看过杰拉尔·德帕迪约(Gerard Depardieu)的影片《绿卡情缘》( Green Card ),你就会知道在美国获得永久居留权是一个多么漫长的过程。那为什么我要放弃别人梦寐以求的绿卡,转而寻求临时身份呢?按照H1B签证的规定,夫妻双方只要有一方在美国工作,其配偶就可以来美国。这就是这部移民法有悖常理的地方所在。我没有其他办法。安努是排在第一位的。这样一来,我的决定就很简单了。

1994年6月,我去了位于新德里的美国驻印度大使馆,穿过漫长的等待签证的人群,告诉工作人员我要归还我的绿卡,然后申请H1B签证。他完全愣住了。“为什么?”他问。我向他讲述了这个荒唐的移民政策。他摇了摇头,然后给了我一张新表格。“填一下。”他说。第二天早上,我再次去申请H1B签证。一切都出奇的顺利。安努随我来到西雅图。在那里,我们将建立一个家庭,开始共同生活。

令我意想不到的是,我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园区。“看,他就是那个放弃绿卡的家伙。”每隔一天,就会有人给我打电话,向我寻求建议。后来,我的同事库纳尔·巴尔(Kunal Bahl)因为H1B签证到期、绿卡未能按期获批而从微软离职。他回到印度创建了电商公司Snapdeal,现在市值已超过10亿美元,员工有5000人。讽刺的是,Snapdeal等基于云计算的在线公司将会在我未来的生活和微软未来的发展中扮演重要角色。我在印度所学到的经验教训将会继续塑造我现在的生活。 +e1Ztc9X4qpv+1GlTJIHnpL5PM04BmNh8BPop6BrsfOR93RDa/mo/yjfB+vFEGc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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