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亚平
我正以最大的热情欣赏着诗人王统照的新作!——在庆祝伟大十月革命40周年的前夕,他接连写了三首深含激情与贺忱的诗。然而时间没多久,11月29日他竟一病长逝了!使文艺界失去一位有修养的老作家,使我失去一位良师益友,想起来真是无法抑止我的悼念之情啊!
1932年秋天,我到青岛教书,不久就认识了诗人王统照。因为那时我学习写新诗,稿成之后,常拿去请他教正。后来留在青岛的老作家(老舍、洪深诸先生)又倡议创办过《避暑录话》。我和几个写诗的朋友,办过诗歌刊物。由于这些条件和机缘,在那一段时间中,我和诗人王统照有了一些联系。
从我认识诗人王统照到现在,他给我最深刻的印象是:做人朴实,待人以诚,重友谊,忠实于生活和文学事业,他虽然写过如《山雨》《黄昏》等小说,但我总认为他更富于诗人的气质和热情。他的《童心》《夜行集》《这时代》《江南曲》和《横吹集》等诗集,在文坛上有过不小的影响,而且他的诗歌作品将会随着时间的前进,比他生前更多地被读者和人民所理解。
他爱自己的诗,也爱别人的诗,对初学写作的年轻诗人他更给予很大的鼓励与支持。1936年间,我曾将我的一些短诗集为《海燕歌》,将原稿送给他请他审阅,并希望他能写一篇序文。他答应了。当他将原稿送回来的时候,凡是可以入选的,他都画上了红圈;某些诗中的不准确、不明朗、不简练的词句,他也一一给画上记号,我又进行了修改。不久,他到上海去了。又过了三个月,他忽然从上海寄来给《海燕歌》写的序文。在这篇序文里,他分析了当时新诗创作的情况,批判了某些攻击新诗无成果的谬论,最后还对我提出严正的希望与要求:“……努力于艺术的寻求,既不失却诗的特点还能作时代飞弦的和鸣。”他曾这样热情地帮助过我,所以我一直以良师益友的心情来对待他的。
1937年他正式主编《文学》了。经过事先的筹备工作,把1月号《文学》编成了“诗歌专号”。据我所知,他曾亲笔写过许多信,邀请新老诗人为这个专号写稿。这个引起当时文艺界注目的“诗歌专号”出版了,不但介绍了普希金、海涅、裴多菲、歌德等外国大诗人的作品,并且发表了一些关于新诗评介和探讨的论文。最令人珍贵与惊叹的是:在这个专号里出现了几十个新人的名字,其中“自由论坛”一栏竟有近二十人发表了对新诗的见解。正如主编者在《献辞》里所说的“至于主张上未必从同,写诗方法上也有差异,这有什么呢?我们不是借这个‘专号’来拥护某种诗派,也不愿呆立在歌唱者的窗前作单面的沉迷。”诗人王统照正是以这样公正无私、忠实于文艺事业的精神来编出这一期前所未有的“诗歌专号”的。我以为这一点特别值得注意:在他几十年的文学生涯中,他没有给沾染上那种不利于进步文学事业的“宗派情绪”。这也许和他的处世待人有着思想根源上的联系吧?
此时,我重读了20年前的《文学》诗歌专号,更增加了对诗人王统照的忆念。我不忍释手地又读了他那首长诗《吊今战场》,纵然在这篇短文里我不能评论他的诗歌作品,我却愿摘引几句,以见作者当时创作的心情,进而窥见他在当时现实中的真实感受:
大家盼望要有一日,黎明,
改换过几重奴隶的生活。
把每个人心点起了狂热的火把,
小巷中的密语,工厂旁集合。
咱们不为在激流上多冒一个浪花,
咱们要揭开这吸人膏血的毒幕。
江湾是一个秋树都吐出豪壮的鸣声;
江潮,争斗求生的波浪打破寂寞。
——《吊今战场》第五段
这就是诗人王统照,在20年前,对黑暗社会的憎恨和对黎明(新社会)的渴望所发出的声音。这个声音代表着当时进步知识分子的苦闷感情,也写出了劳动人民对和平、民主新社会的渴望。这也正和他在《诗歌专号献辞》里所说的“如果有诗人的才质,情感,与艺术,这正是一个诗的时代!准会有丰富,完美,使人悲壮,使人希望,使人心头燃起火炬,拨动鸣弦的诗作出现。”他确是以这样的思想指导他诗歌的创作实践的。
1937年7月到9月之间,在上海,我又遇见了诗人王统照。那时,中国共产党领导了抗日战争,多少工人、青年学生、革命知识分子、诗人、作家投进抗日的洪流,诗人王统照激于爱国的热情,一连在《呐喊》刊物上写过两首《上海战歌》。那两首诗不在手边,不能摘引出来说明作者当时的抗日激情,但即从这个“题目”来看,也可以联想到他诗歌的内容和诗人昂扬的感情了。
直到全国解放后,1949年文艺界在北京大会师时,又遇到了诗人王统照,谈到抗日战争的往事,谈到他半生心血所收集的珍贵书籍尽毁于日寇和反动派之手,真不觉感慨系之!但他所渴望的黎明来了,他痛恨的黑暗社会一去不复返了。灿烂的阳光照耀着祖国的河山,人民成了伟大祖国的主人,被党重视的文化大军在首都会师了,他以难以抑制的喜悦写了一首长诗在当时的《人民日报》副刊上发表。
以后的几年,他每到北京开会,就彼此相见倾谈,而他的身体真是“一番相见一番老”,不少同志和老朋友都替他担心,但他却不以此为忧,愿鞠躬尽瘁地为人民多贡献自己的力量。因此,我对于这样一位忠实于生活,忠实于艺术,忠实于文学事业,从他几十年的经历选择中,终于跟随着中国共产党所领导的革命大业一步一步走完了自己一生道路的诗人王统照,更有永世钦仰与终生不忘的忆念!可惜病弱的身体,太早地夺去了他为人民服务的志愿,这就更使我们深远地追念难置了!
(原载1958年《前哨》1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