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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知道的胡宗南

张新

胡宗南是黄埔一期学生,复兴社的“十三太保”之一,最后成为拥兵45万,控制陕、甘、宁、青各省的“西北王”。作者1928年即在胡部任营长,后为整编二十四旅旅长。本文记述了胡宗南的早期历史,驭下权术,与白崇禧的明争暗斗,进犯延安,以及1949年春,作者被俘后,去汉台争取胡宗南起义的经过。

胡宗南的发迹

胡宗南,别号琴斋,原籍浙江镇海。3岁时,随其父迁居浙江孝丰城西十里鹤鹿溪。年轻时,当过小学教员,因好赌博,负债累累。后得在上海开毛竹行的孝丰同乡章云的资助,到广东投考黄埔军校。因为身材矮小,口试时被淘汰,经黄埔军校党代表廖仲恺特许参加考试,才得录取。

胡在黄埔第一期毕业后,参加北伐,在胡公冕部担任营长。1930年驻防开封时,曾和冷欣、萧洒、马志超、陈质平等人秘密组织“三民主义大侠团”,对政治抱有很大野心。

蒋介石用人唯亲。胡宗南是浙江人,又是黄埔第一期,以后又是黄埔系的秘密组织“复兴社”的领导骨干,“十三太保”之一,因而成了蒋介石亲信黄埔系中天字第一号的人物。

胡宗南带兵,从来没有打过好仗,但却官运亨通,先从第一师师长爬上第一军军长;1937年升任第十七军团军团长;后又升任三十四集团军总司令;抗战中曾任驻西安八战区副司令长官;抗日战争胜利后,又升任西安绥靖主任,统辖二十九、三十四、三十八共三个集团军,直辖部队有第一军、十六军、二十二军、二十七军、三十军、三十六军、三十八军、四十军、六十六军、九十军,凡40多个师,拥兵45万人。控制着陕、甘、宁、青各省的“国统区”,成为西北地区国民党最高统治者,被称为“西北王”。他以重兵布防数千里,把陕甘宁革命根据地包围封锁得密不透风。

当时胡宗南气焰十分嚣张,阿谀者为之捧场,说什么在洛阳掘出一方古碑,碑上刻有诗句“一轮古月照中华”,应在“胡”字上。胡宗南从此变得更为骄傲,野心也就更大。他在西安兼任中央军校第七分校主任,该校校址在王曲青龙岭,传说青龙岭是后汉光武帝刘秀兴隆发迹之地,胡宗南也想在这个地方“兴隆发迹”,因把青龙岭改名为“兴隆岭”;把青龙脚的皇甫村,改名为“黄埔村”;把终南山改为“宗南山”,梦寐以求继承蒋介石“黄埔起家”的衣钵。

胡宗南的秘密组织及其驭下权术

陈诚、胡宗南、戴笠是蒋介石门下的“三鼎甲”。而陈诚、胡宗南、汤恩伯分别统率的蒋介石嫡系部队各四五十万大军,是蒋介石的命根子。胡宗南一心想继承蒋介石的衣钵,以实现其野心,因此秘密组织了一个以他本人为核心的“铁血救国团”。其中主要骨干有赵龙文(西安绥靖公署秘书长,陇南行署主任)、李铁军(二十九集团军总司令)、李文(三十四集团军总司令)、罗烈(八战区副司令长官部参谋长、第一军军长)、袁朴(第十六军军长)、罗泽阙(第三十七军军长)、盛文(第三军军长、八战区副司令长官部参谋长)、李正先(第十六军军长)、许良玉(第七十八师师长)、陈鞠旅(第九十四师师长)、钟松(第三十六师师长、三十六军军长)、李日基(第七十六军军长)、李振西(第三十八军军长)、王应尊(第二十八师师长)、廖昂(第七十六师师长)、何文鼎(第十七师师长)、王微(八战区副司令长官部机要室主任,与胡宗南为孝丰小同乡)、程开椿(补给司令)等人。

胡宗南以这个组织为核心,笼络收罗了一批人,给以高参、参议等名义为他效劳。又以“黄、浙、陆、一”为用人标准,即集团军总司令都是黄埔一期同学;军长都是黄埔一、二、三期或陆大将官班毕业生;师参谋主任以上都是陆大本科或陆大参谋班毕业生;各军师司令部的幕僚长,大都是浙江人和第一师、第一军的老部下。

我是浙江浦江人。远在1928年,当我在浙江省防军工作时,在杭州昭庆寺黄埔同学会里偶然碰到胡宗南,只见他浓眉横脸,短小精悍。他忽然问我:“你是三期同学,为什么贪生怕死,不到前方去?”我被问得莫名其妙,随口答了一句“到前方什么地方去?”胡说:“过江到浦口,到第一师第一旅去。”原来这时胡宗南是第一师第一旅旅长,驻在浦口,他要的是黄埔学生,就这样我到了第一师,当了营长。

1932年,胡宗南升任第一师师长,驻扎在安庆,当时胡部正和工农红军徐向前部作战,我仍充第一师独立旅的营长。胡宗南又看中了我,指定我这一营归师部直接指挥,叫我打前锋。我受宠若惊,在桐城晓天镇,死力卖命。当时我写给胡宗南的军情报告,称徐向前部为“红军”或“共产党军队”,竟被胡宗南骂了一顿,责备我没有政治头脑,为什么不称“共匪”“奸军”。

那时我的顶头上司独立旅团长周士冕,克扣军饷,盗卖军用物资,搞得官兵满腹怨气,人言啧啧。周士冕为了压制官兵,召集全团官兵训话,命令原地坐下,故意问营、连长:“对团部的经理(指管理军需业务的人)有意见吗?”按国民党部队的传统习惯是不敢有人提什么意见的,猛不防我站了起来回答:“有!”周士冕立刻厉声责问:“有什么?”我激于一时气愤,便大声回答:“团部克扣军饷,变卖士兵短裤。”周士冕怒火冲天,骂一声“浑蛋!”我也怒不可遏,举起拳头猛击他一拳,所有营、连长都被吓得目瞪口呆,坐在地上的士兵却都站了起来,不由得喊“打得好!”“做得对!”周士冕见事不妙,盛怒之下,悻悻而去。

我知道闯了大祸,但自命硬汉,便硬到底,自己做事自己当,决不逃跑,听候处理。随即胡宗南把我押解到安庆师部,单独禁闭在他住的司令部楼下。傍晚,师部中校参谋胡受谦拿着胡宗南的命令,来到禁闭室对我宣读:“张新在全团官兵集合之际,有意侮辱直属长官,蛮横不法,开国民革命军未有之先例,为了整饬纲纪,着即……”胡受谦平素和我有点交情,读到这里,就没有读下去。我着急地问:“着即什么?撤职?还是枪毙?”胡参谋还是呆着不说,最后说了一句:“反正你自己明白。”事后知道,下面四个字是:“着即枪决。”他没有念下去,就走了。当胡参谋走后,我镇定了一下,想自己行为虽然鲁莽,但事情没有做错,死也不怕。便向胡宗南的随从副官程开椿要了一张纸、一支铅笔,写了两句话报告胡宗南:“死而无怨,死后请安葬烈士墓。”程开椿把报告拿给胡宗南,胡在楼上大发雷霆,我听清一句“该死的家伙”。半夜,禁闭室加上双岗。事后知道,副师长彭进之,旅长丁德隆,都曾极力保我,甚至周士冕也去保,说我勇敢善战,杀之可惜。后来,我竟没有被杀,而我为报不杀之恩,更要为胡效死了。

过了些日子,胡部开赴甘肃天水,我被押解到武昌留守处,禁闭了40天,便开释了。先置我于死地,后又加恩开释,都是胡宗南网罗死党的权术。开释后,他命我押解辎重去天水。胡见到我,便以罕见的温和态度对我说:“有勇无谋,不成大器呀!”就介绍我到九十二师去工作。抗日战争时期,我任五五二团团长,参加台儿庄战役负伤,在长沙陆军医院养伤;伤愈后,胡又派人接我回西安,任一三八旅旅长。

胡宗南笼络部下、收买死党的手段,有时是很奇特的。在胡宗南的部队中,有徐保其人,是有名的赌棍,后在解放战争宝鸡战役中被击毙。徐当团长时,有一次他亲自到师部领了全团的军饷,一夜之间,输得精光。早晨蒙蒙亮时回到团部,军需主任前来请团长把钱交给他发饷,徐保说:“叫值星官把队伍集合起来,今天团长亲自发饷。”军需主任带了官兵名册,跟随团长准备去发响,一到集合场,徐保对全团官兵讲话,先说道:“这个月的饷,团长领来了!”士兵听到团长亲自发饷,喜形于色,徐保嬉皮笑脸地说下去:“他妈的,我们全团运气不好,昨天晚上团长统统把钱输光了。弟兄们,不要急,团长今晚再去把钱翻回来,明天全团发双饷,好不好?”全团官兵一下子被他搞得糊涂了,竟齐声答应:“好!”就这样过了关。

事情很快被胡宗南知道了,胡立即把徐保找去,气呼呼地对徐说:“徐保,我问你一个问题。”徐保站着不敢作声。胡拍桌问道:“古来名将,谁是赌棍出身?你答复!”徐瞠目结舌,答不上来。胡哼了两声,就一脸怒气走出去了,直到天黑才回来,见徐保还是站立原地,丝毫未动,胡不觉暗喜,呵责道:“答不出吗?没有用的东西,去!向经理处再领全团一个月的饷,下次不得胡来!”徐保这才笑嘻嘻地走了。可想而知,徐保对于胡宗南,能不拼死效命?

胡宗南和白崇禧暗斗的一幕

在国民党内部,各派系集团之间明争暗斗,是人所共知的。他们各怀鬼胎,遇有机会,立即短兵相接,互相拆台。

1940年秋,正当抗日战争中期,胡宗南不谈抗日,专事反共,招兵买马,坐大西北。当时胡宗南在西安王曲主办的中央军校第七分校,便是他培养反共下级军官的大本营。分校巧立名目,到处招收所谓“学生总队”“入伍生团”,人数多达1万余人,大大超过了中央军校总校学员人数,胡宗南自认为“韩信将兵,多多益善”。其时,白崇禧是军训部长,有权管七分校。白崇禧突然带了一批考核官亲临西安,对七分校招考来的学员进行甄别。胡宗南一时手忙脚乱,他一面亲自出马,为白崇禧接风洗尘,一面差人连夜组织人员,冒名顶替,巡回代考。白崇禧耍了一个花枪,规定所有学员,要对照片入考,这一下把胡宗南的部署打乱了。胡宗南又派人到西安把各中学的学生拉来应试,想应付过关;白崇禧知道了,又下令既考学科,又考术科。胡宗南没有预料到这一着,那些临时拉来的学生在操场上大出洋相,一不懂口令,二不懂步法,三不懂枪法,笑话百出。白崇禧站在检阅台上,冷嘲热讽,挖苦这些学员“乱七(七分校)八糟,糊(胡)里糊(胡)涂!”甄别考试的结果,被淘汰了2000多人,白下令遣散。

这一来,白崇禧给胡宗南制造了一些麻烦,被淘汰的学员集结游行示威。游行队伍冲进了七分校校本部,捣毁了大礼堂,然后向西安进发,西安为之戒严。其时我正在杜曲养病,胡宗南急召我去说:“赶快去收容这批学生,第一头皮要硬,第二说话要软。”我一去就被乱哄哄的学员打得头破血流。胡宗南教我“头皮要硬”,我是做到了。我裹好伤口,又去了,一路对学生大喊:“该打的不是我,应该打白崇禧!你们是胡先生的学生,不是白崇禧的学生。白崇禧不要你们,胡先生是要你们的!你们不靠白崇禧吃饭,胡先生这里有铁饭碗!白崇禧不发毕业证书,胡先生发给你们,由七分校发毕业证书给你们,保证都有工作!”这一喊果然灵光,风潮平息了。这批被淘汰的学员,仍由胡宗南全部收容,补发了七分校的毕业证书,由胡宗南一一分发安置在部队里工作。

进犯延安

1946年蒋介石一手撕毁“双十协定”,发动了反人民内战。1947年3月胡宗南纠集了20余万兵力,向陕甘宁解放区重点进攻。3月13日胡宗南部署了15个旅,分兵两路,向延安进犯。

当时我是整编二十四旅旅长,以我旅为先锋,决定先进攻马栏囊形地带,缩短碉堡封锁线,向解放区进犯。一出封锁线,进入解放区,本来预料可能有一场大战,却没有料到部队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解放区军民早已坚壁清野,走得一干二净,到处一片寂静。军到马栏,扑了个空。胡宗南电话里问我战果,我答:“部队已占领了马栏,一无所获。”心中极为惶惑。胡宗南当时意图,控制边区两翼,急速进犯延安,令我旅和四十八旅何奇部两个整编旅转攻陇东庆阳。我们进入庆阳,立足未定,胡又令急速进兵延安,千里跋涉,疲于奔命。退出庆阳,我旅和何旅兵分两路,相辅而行。当晚,何旅宿营于赤城西华池。到了半夜里,突然好似天崩地裂一般,中国人民解放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包围了赤城,全歼了何奇的四十八旅。胡宗南进攻延安的两个精锐旅,就被消灭了一个。胡宗南在电话上命我旅火速驰援。我部已经急行军180里了,半夜得到这命令,只得又急行军全力赴援,深夜仓促渡河,淹死160余人。我部队未到赤城,就见何旅败兵抱头鼠窜,纷纷逃命而来。我赶到赤城,解放军不见了,我满腹疑团,率兵进城,总算找到了何奇的尸体。胡宗南电话问我:“救出何奇没有?”我答:“总算完成任务,赶到赤城,找到何奇,是死的,不是活的。”胡宗南硬着头皮说:“不要紧,不过是老虎头上拔了一根毛。”命我旅连夜火速进取延安。这时,先锋变成了后队,先头部队,已经进入延安。

3月19日,胡宗南部队占领了延安,受到国民党政府颁给的“河图勋章”,并晋为陆军二级上将。胡宗南得意忘形,在西安和戴笠介绍的女特务叶霞翟结婚了。

胡宗南部队侵占延安不久,西北人民解放军以小部兵力,诱敌深入,把胡宗南五个旅吸引在安塞,而解放军主力集结在延安东北青化砭。当胡宗南部整编二十七师三十一旅向青化砭进犯时,西北人民解放军于3月25日,一举歼灭其旅部及一个团共3000余人,旅长李纪云被活捉。胡宗南的指挥部获悉解放军的主力在延安的东北地区,3月25日,胡的主力由安塞转头,东进沿延榆公路,推进到清涧。

到清涧的部队有整编七十六师(师长廖昂)和由我率领的整编二十四旅,两个司令部的前进人员(师旅部人员大部分留守在西安),二十四旅所属七十团两个营(其中两个连已派往守护清涧至延安北段的运输线,另一个营驻在延长、延川),一个炮兵营、一个辎重营。旅属七十一团(团长方振东)已被刘戡拉去,七十二团(团长高宪岗)驻守瓦窑堡。孤军深入,兵力分散,时刻处于被歼灭的威胁之中。在清涧时,屡次接到胡宗南“死守”的电令。廖昂成天坐镇在城内十分坚固的窑洞中,用牌九卜卦,问吉凶祸福。廖打听到清涧城内有个黄翰林,家藏古书很多,就派人强索了一部分古籍,满载两卡车,派武装押运到西安,以后又转运到四川老家去了。我则忙于侦察地形,选择据点,构筑碉堡,妄图固守。

清涧是陕北的一个中等县城,约有人口2万,但我们占领的清涧,却是一个空城,街上什么东西都没有,连小菜也弄不到,只能靠西安运来的罐头食品和火腿佐餐。我们在街上贴了一些胡宗南亲拟的标语:“分来的田地继续有效”“交易不征税”“按户慰问”“计口救济”,却没有看见老百姓回城,准备了几万块所谓“救济金”也无处可发。这里的日子实在不好过。

清涧战役

清涧城防,经过两个多月的准备,阵地坚固,粮弹充足,加上地形易守难攻,所以战斗开始前五天,虽然打得激烈,总以为可以坚守,既不向胡宗南告急,也不讨救兵,只在电话上告诉胡宗南“万无一失”。但是隔了三天,前沿阵地一一失守,随即陷入四面楚歌。为了保存实力,我主张突围,廖昂坚决不同意,说:“胡宗南已经电令刘戡、陈武星夜驰援,大军指日可到,何必冒此大险。”我们多次争执,廖昂硬是不肯,坚持到最后两天,清涧孤城被围,弹尽粮绝,局势十分危急。此时,解放军张宗逊将军来信敦促廖昂起义投诚,廖昂和我,面面相觑,一言不发。若不起义,解放军便下最后攻击令,生死关头,迫在眉睫。我百感交集,埋怨胡宗南指挥无能,被共产党诱兵深入,上了大当;埋怨刘戡按兵不动,见死不救;埋怨陈武畏缩不前;埋怨廖昂犹豫不决,坐失良机。我埋怨这,埋怨那,精疲力竭。我拿起报话筒对胡宗南报告:“我已经坚守了10天11夜,看来一切希望都没有了。”是夜枪声稀疏,廖脱下军装,换了便衣,带领卫士准备突出重围逃跑,我一时气愤极了。当初,言不听,计不从,生路变成绝路,我坚决阻挡了他。最后时刻,终于来临,翌日拂晓,解放军发起总攻,清涧城被突破。我对廖昂说:“时间到了,‘不成功便成仁’,你、我、刘学超(师部参谋长),自己动手吧!”廖涨红了脸,默不作声。刘学超说:“何必呢!”随后廖拿了一些木棍,把窑洞门结结实实地顶住,坐以待毙。过了片刻,窑外有人喊话:“张旅长!我们是你的学生!”卫士打开了门,几个解放军拥了进来,大概有几个是过去在西安中央军校七分校参加示威游行的学生,所以自称是我学生。我见了他们,便说:“带路,走!”清涧解放了,我也跟他们走了。

延安重光

4月14日,胡宗南部整编十五师一三五旅由瓦窑堡向蟠龙南进攻,全部4700余人被歼于瓦窑堡以南羊马河。一三五旅代旅长麦宗禹被俘。胡宗南军以为解放军主力已转移到绥德地区,胡宗南又急忙集结了九个旅约5万人,由蟠龙青化砭向绥德挺进,5月2日占领绥德。解放军主力突然向驻在蟠龙的一六七旅旅部及一个团发动猛烈进攻,全歼该旅6700余人,生俘旅长李昆岗。当胡宗南在绥德扑空,发现解放军主力袭击蟠龙补给站时,5月5日,又放弃绥德,主力南援,回到蟠龙,却又受到解放军的伏击,损失惨重。胡宗南被解放军运用“蘑菇战术”牵着鼻子走,陷入陕北人民战争的海洋中,疲于奔命,进退维谷,被动挨打。8月15日,整编二十九军军长刘戡,率领七个旅由延安再度进驻绥德,企图夹击西北人民解放军于绥德、米脂地区。当整编三十六师进驻米脂地区沙家店时,8月15日即全部被歼于沙家店,被击毙生俘6000余人。刘戡残部落荒南逃。西北人民解放军经过七战七捷,共歼胡宗南部3万余人。1948年4月22日延安重光了。至此,胡宗南进犯延安重点进攻计划,也被彻底地粉碎了。

我是清涧战役中被解放的,这算是第一代;继我而来的是旅长张汉初,算是第二代;不久,旅长于厚之也来了,算是第三代。我们都在解放区一起学习,可谓“三代同堂”了。

我被三次传见

1949年春,我在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野战军总部联络部(敌工部)工作,主要的任务是护送胡宗南部队中的被俘军官和整编起义的地方团队。5月20日胡宗南的老巢西安解放了;胡宗南和他的部队,西窜宝鸡,联合马鸿逵,企图反扑咸阳,被解放军迎头痛击,7月14日宝鸡解放了;胡宗南部逃窜汉中,人民解放军一野主力转向西北,与胡部对峙于秦岭。

这时,我接到军区首长指示,在西安西京招待所与胡公冕多次研究如何争取胡宗南起义(胡宗南是胡公冕的旧属,私交较深)。9月23日,我奉令南下,把中共西北局的文件和胡公冕的信密藏在特制的鞋底里,目的是要争取胡宗南起义投诚。

我由西安出发,经宝鸡向川陕公路直奔汉中,在通过秦岭双方对峙的封锁线后,10月8日到达陕南褒城,被国民党特务查获,拘留在“稽查处”,当晚囚解到汉中,关押在“侍勤队”内(队长为唐西园,浙江嵊县人,原系戴笠特务系统“电讯训练班”毕业的学生,由戴笠介绍给胡宗南当侍从副官,以后接替刘大钧为侍勤队队长,负责胡宗南的警卫工作和监视胡部的官兵)。经过全身搜查,西安组织上给我准备的一点财物,全被没收。幸而藏有文件的鞋子穿在脚上,没有被发觉。

到第三天的后半夜,胡宗南在汉台,将我传去问话,由唐西园和两名武装乘吉普车解去。下车进汉台(相传是刘备进汉中驻跸的地方),四周寂然无声。一见面,见胡宗南已经不是昔日的“胡先生”了,胡开口便问:“你回来了吗?”我开门见山回答说:“不是我要回来,是中共西北局派我来的。”胡问:“派你来干什么?”我答:“你大概会知道的,我只要见到你面,就算完成了任务。”胡问:“为什么?”我将脚上穿的一只鞋给他,胡追问我:“是谁派你来的?”我答:“是胡公冕先生要我专程送来的,鞋底里有文件,有信,内容我不知道,请你自己拆开来看。”胡宗南似乎一怔,又追问:“胡公冕现在哪里?”我回答说:“我动身时在西京招待所。”胡又问:“胡公冕有什么话吗?”我回答:“他只交代我,只要把信送到,见到你的面,就好了。”胡接过鞋子,走进卧室,随即又出来。我先开口说:“惭愧得很,清涧之役,我没有完成胡先生交给我的任务……”胡马上站了起来,摇头说:“不谈那一些。”我随即转了话题:“我是你的老部下,此番来看看老长官近况如何。说实话,我希望今后能够经常在一起。”我是话中有意,胡宗南强笑了一下,又说:“你谈谈共产党的战略战术吧!”我们漫无边际地对话了两个小时,胡宗南才叫我回去休息。我被押解回狱。

隔了一天,还是后半夜,胡宗南二次传见,地点仍在汉台。胡态度上对我很客气,叫我坐下,摸摸我的手,摸摸我的背,问我冷不冷,伙食好不好,睡眠好不好。这时天气并不怎么冷,我身上穿着一套棉衣。我回答说:“谢谢胡先生对我关心。”我反问了一句:“胡先生决心下了没有?”胡宗南笑了一笑,问道:“八路军还在秦岭以北吗?彭德怀已去打兰州了吗?”我回答说:“是的,如果解放军跟踪南下,我们就不能再在汉中见面了。”胡又问我:“你不怕共产党整你吗?”我回答:“既往不咎。”我谈了一些共产党政策的实际体会。胡故作镇静,爱听不听,忽而站起,忽而坐下,有时擦擦脸,有时哼哼哈哈,又漫谈了两个钟头,没有结论。照旧把我押回原处。

事隔两天,第三次被传见,时间、地点和前两次相同。胡请我坐下,态度更加和蔼,问我:“彭德怀身体好吗?”我答:“彭老总很好,抗日战争初期你们不是谈过话?也算老朋友了吧!”胡又问:“赵寿山在那边,可得意吗?”我答:“弃暗投明,人民总是欢迎的。”胡又问我:“那边怎样称呼我的?”我答:“称胡宗南。”胡笑道:“不是叫我胡匪吗?”我说:“你站过来,那就称你胡将军了。”我又乘机试探了一句:“不过也有人评论,称你是半个军阀。”胡显露怒色:“我哪半个是军阀?”我说:“不要说你是军阀,连我也是小军阀。”我作了一些分析,胡感到有些新鲜。

胡又问我:“那边对文天祥这样的人,认为好不好?”我听出话中有因,答:“文天祥,从历史上看,不向异族屈服,为民族尽节,当然是好的,所以人民尊他为民族英雄;但你我做的,尽是对不起人民的事,我们不可能变成文天祥。”这一下可刺痛了他,他浓眉竖立,狠狠地盯我两眼,用郑重的语调问我:“士为知己者死,你,想到校长没有?”空气显得异常的沉寂。胡一时感情冲动,躺倒在沙发上掩面而泣。我由唐西园“奉陪”回狱。

从此,胡宗南再未来传见,我被解到正式监狱。唐西园的态度也变了,显得格外凶恶。

从此以后,听说胡宗南在汉台,整天踱来踱去,夜间睡觉不脱衣,不脱鞋,不盖被,日夜不安。不久,飞赴台湾,过了八天,又飞回汉中。胡宗南自绝于人民。人民解放军越秦岭,向大西南进军,胡宗南南逃。蒋介石在重庆,征集了400辆汽车,到广元接运胡宗南部队。胡宗南只调了一个军、两个团到了重庆。

11月30日重庆解放,蒋介石、顾祝同仓皇向西逃至成都。胡宗南主力向西昌逃窜,蒋介石坚持要胡宗南死守成都。争议未决,解放军已由贵阳经毕节、泸州、宜宾,挺进乐山、蒲江、邛崃,截断了胡宗南军南窜的去路。胡宗南部在成都附近的30万人,几乎全部被歼,仅留数千残部,逃到西昌。胡宗南、罗烈、丁德隆、周士冕,由成都乘飞机仓皇逃往海南岛三亚机场。蒋介石以其擅自撤逃,派顾祝同查办;顾碍于情面,劝胡飞回西昌,继续为蒋卖命,作最后的垂死挣扎。不久,胡宗南的残部在西昌被彻底消灭,胡再逃海南岛转飞台湾,终因受陈诚排挤,不久死在台湾。

我由汉中、绵阳、成都、广汉,最后押解到金堂县,趁国民党部队混乱之际,途中逃狱,幸脱虎口,到了成都。12月30日,解放大军解放成都时,胜利地举行了入城仪式。

选自《浙江文史资料选辑》第23辑 LEC5wytb0p2FD86xyQOBQNWh5pFmnOLwAUnO4kXuBKHn1BhKKLns1MGsaN1eo16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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