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年前,自然学家康拉德·洛伦茨发现刚出壳的幼鹅会深深依赖它们第一眼看到的生物(一般是母鹅)。洛伦茨在一次实验中发现,他无意中被刚出壳的幼鹅们第一眼看到,它们从此就一直紧跟着他直到长大。由此,洛伦茨证明了幼鹅不仅会根据它们出生时的初次发现来做决定,而且决定一经形成,就坚持不变。洛伦茨把这一自然现象称作“印记”。
我们的第一印象和决定也会成为印记吗?如果是这样,这种印记是如何在我们的生活中发挥作用的呢?例如,我们遇到一个产品,我们接受的是第一眼看到的价格吗?更重要的是,那个价格(行为经济学中我们称之为“锚”或“锚定”)对我们此后购买这一产品的出价意愿会产生长期影响吗?
看来对幼鹅起作用的因素对人类也同样适用,包括“锚定”。例如,萨尔瓦多从一开始就把他的珍珠与世界上最贵重的宝石“锚定”在一起,此后它的价格就一直紧跟宝石。同样,我们一旦以某一价格买了某一产品,我们也就为这一价格所“锚定”。但这一切到底是怎样进行的呢?为什么我们会接受“锚定”呢?
试想一下,如果我让你以与你的社会保险号的最后两位数(我的是79)相等的美元(例如我的是79美元)买某一瓶1998年(法国)丘隆河葡萄酒,你会同意吗?而这样的一个数字暗示又会对你以后买葡萄酒的出价有多少影响呢?这听起来荒谬可笑,对吗?那好吧,让我们先看看几年前发生在一群麻省理工学院工商管理硕士中间的事情。
“我这里有一瓶很不错的丘隆河佳布列葡萄酒。”麻省理工学院斯隆商学院教授德拉赞·普雷勒克,举起酒瓶称赞道,“是1998年的。”
这时有55个学生在听他的营销研究课。就是这一天,我和德拉赞、乔治·勒文斯坦(卡内基-梅隆大学教授)要给这些未来的营销专业人员提一个特别的要求。我们请他们每个人写下自己社会保险号的最后两位数,并且问他们是否愿意按照这个价格出价买一些东西。包括上面说的那瓶酒,然后让他们正式把这些物品当作拍卖品出价。
我们要求证什么呢?就是我们所谓的“任意的一致”是否存在。“任意的一致”是指,尽管最初的价格(就如同萨尔瓦多黑珍珠的价格)是任意的,但一旦这些价格在我们头脑中确立,它们就能塑造我们目前和未来的价格理念(这又使它们“一致”)。那么,社会保险号是否足以成为“锚”呢?最初的锚会有长期的影响吗?我们想弄清这些问题。
“你们有的人可能对酒不太了解。”德拉赞接着说,“这瓶酒在《葡萄酒观察》杂志的评分为86分。它有红莓、咖啡和黑巧克力的风味;中等酒精度,中等浓度,适度均衡的红色,口感非常好。”
德拉赞又举起另一瓶。这是一瓶1996年的隐居地佳布列小教堂酒,《葡萄酒观察》杂志的评分为92分。“1990年以来最好的小教堂酿酒。”德拉赞如诗朗诵一般地做介绍,学生们好奇地抬头看,“一共才酿造了8 100箱……”
一件接一件,德拉赞又拿起了4件其他的东西:一个无线轨迹球(罗技公司Marble FX型)、一套无线键盘加鼠标(罗技公司的iTouch牌)、一本设计类书籍(《完美组合:怎样用图像设计提升价值》),还有一盒比利时纽豪斯公司生产的一磅 装巧克力。
德拉赞把一张表格发下去,表格里面包括了前面说的所有东西。“下面请你们把自己的社会保险号的最后两位数写在表格顶部。”他告诉学生们。“然后把这个数字写在每个品名旁边,写成价格的形式。也就是说,如果你社会保险号的最后两位数是23,那就写23美元。”
“写完价格以后,”他补充说,“我请你们在表上逐项写明是否愿意按这一价格买这些东西,填上是或否就行。”
学生们逐项填完了自己的选择,然后德拉赞又让他们逐项写上自己愿意为购买这几件商品出多少钱(出价)。
学生们出价后就把表交给我,我把结果输入笔记本电脑,然后宣布获胜者。出价最高的学生逐个来到教室前面,按他们的出价 ,把东西买走。
学生们的这次课堂练习做得很高兴,但当我问他们是否感觉写下社会保险号后两位数影响了他们的最后出价时,他们当即否认,没那回事!
回到办公室,我对数据做了分析。社会保险号后两位数字起到了“锚”的作用吗?答案很明显,是的。学生中社会保险号后两位数字较大的(80~99)出价最高,那些后两位数字较小的(01~20)出价也最低。例如,给无线键盘出价最高的20%的学生的平均出价是56美元,最低的20%的学生的平均出价为16美元。最终我们算出社会保险号后两位数字最高的20%的学生出价比后两位数字最低的20%出价要高出216%~346%(参见下面的附表)。
表2-1 按社会保险号末两位数分组,每组学生实际所付平均价格,该两位数与他们原来出价的关联率
如果你的社会保险号的后两位数字比较大,我知道你可能会想:“我这一辈子可亏大了!”但事实并非如此。将社会保险号定为本实验中的锚,只是因为我们想用它来进行实验而已。我们也完全可以采用当前温度的数值或者厂家建议零售价作为锚。实际上,任何问题都可以创造出锚来。这看起来理性吗?当然不,但我们就是这样的——说到底,我们也是一群幼鹅。
数据还有更有趣的一面。尽管购买这些商品的付款意愿是任意的,但又有其合乎逻辑、一致的一面。当我们观察相关的两对产品(两种酒、两种电脑部件)时,它们的相对价格惊人的合乎逻辑。大家对键盘的出价比对轨迹球的出价要高,同样,对1996年隐居地葡萄酒的出价也高于对1998年丘隆河葡萄酒的出价。它的意义在于,一旦参与者愿意出价买某物,他们此后购买同类产品时就也会参照他第一次决定的出价(锚)做决定。
这也就是我们所谓的“任意的一致”。首次的出价大都是“任意”的,并可能受到任意问题答案的影响;可是一旦这些价格在我们的大脑中得到确立,它形成的便不仅是我们对某一产品的出价意愿,还包括我们对其他有关产品的出价意愿(这使它们一致)。
现在我需要对刚才讲的故事加一点儿重要的澄清。生活中形形色色的价格铺天盖地,我们会看到汽车、草坪修剪机、咖啡机等各类产品的厂家建议零售价。我们会听到房地产代理夸夸其谈,大侃当地房价。不过价格标签本身并不是锚。它们只有在我们深入考虑后,想用某一特定价格购买某一产品或服务时才可以成为锚。这就是印记的形成。从此以后,我们愿意接受的一系列价格——就像蹦极绳的拉力,总是需要参照原先的锚来决定。因此,第一个锚不仅影响我们当时的购买决定,而且影响后来的许多决定。
比如,一台57英寸液晶高分辨率电视机的促销价为3 000美元。这一标价并不是锚。假如我们决定出这个价买下它(或认真考虑要买),那么这个价格从此就成了我们以后买液晶电视机的锚。它是我们的测量标杆,从那以后,不管我们是在买电视时,还是在后院野餐会上和别人闲聊时,都会将它与别的所有高分辨率电视机进行比较。
锚会影响各种购买行为。例如,宾夕法尼亚大学经济学家尤里·西蒙森和卡内基-梅隆大学教授乔治·勒文斯坦发现,搬家到另一个城市的人购房时总是被原住城市的房价所锚定。比如,他们研究发现,人们从物价水平低的地区(例如得克萨斯的卢博克)搬到中等水平城市(例如匹兹堡)时并不会随之增加消费以适应当地水平。相反,这些人宁可花与原来的城市差不多的钱买房,尽管这会使他们和家人在狭小的房子里过着拥挤的日子,或者住得不舒服。同样,从高物价城市搬来的人也总倾向于花费和原居住城市相等的钱来买房子。换言之,从洛杉矶搬到匹兹堡的人一般不会降低他们的消费来俯就宾州的物价水平:他们的消费水平与在洛杉矶时差不多。
我们似乎习惯于某一特定的房价水平而不愿改变。实际上,跳出这一局限的唯一方法就是到新地方先租房住上一年左右。那样,在我们适应了新环境之后,就能按照当地的市场水平去买房子了。
我们会把自己锚定在初次价格上,但是我们是否能从一个锚定价格跳向另一个(也可称之为“突变”),不断改变我们的出价意愿呢?还是说,我们遇到的第一个锚能长期存在,并且影响我们许多的决定呢?为解决这一问题,我们决定做另外一个实验——在这一实验里,我们试图把参与者从原来的锚引诱开来,转向新的锚。
为了进行这一实验,我们招募了一些大学生、研究生,还有一些正在我们校园里招聘新员工的投资银行从业者(我不能肯定这些银行从业者是否了解自己在实验中要经历什么,不过就算我们的声音不讨人喜欢,也不会像谈论投资银行业务那么使人厌烦)。实验一开始,我们就给他们播放了三种不同的录音,每放完一种就问,如果我们出钱让他们再听一遍是否愿意(这是在设置价格锚)。第一种是长30秒3 000赫兹的一段高音,好像人的大声叫喊。第二种是长30秒全波频的一段噪声(又叫白噪声),就像电视机收不到信号时发出的声音。第三种是长30秒的高、低波频交替的震荡声音。
我们使用招人讨厌的噪声是因为它们在市场上无处购买(这样参与者就无法用市场价格衡量这些声音的价值)。我们使用这些噪声还由于没有人喜欢听(如果使用古典音乐,有的人会比其他人更喜欢)。这几种声音是我亲自选的,我从数百种声音中挑选出这三种,因为据我判断,它们同样非常难听。
我们把参与者带到语音实验室,让他们面向电脑屏幕,戴好耳机。
室内安静下来,第一组人面前出现这样的字幕:“你们很快就会在耳机中听到一段令人不快的录音。我们想了解你们对它的讨厌程度。放完以后,我们会马上问,假定让你们再听一遍,我们付你10美分,你们是否愿意。”第二组看到的是同样的字幕,但出价从10美分增加到了90美分。
锚定的价格能起重要作用吗?为了弄清这个问题,我们开始播放——这一次是刺耳的30秒3 000赫兹的噪声。有的参与者皱起眉头,其余的则转动着眼睛。
这段刺耳的录音放完了,每个参与者都需要面对那个锚定问题,对假设做出选择。参与者会像我们所假定的那样,再听一遍来换取现金报酬(第一组是10美分,第二组是90美分)吗?回答完这个锚定问题后,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一行字幕,要求他们在电脑触摸屏上写明,如果让他们再听一遍,他们最低限度想要多少钱?(这一次是真的而非假设,这样可以确定他们是否真的想再听这段录音来换取报酬。)
很快,参与者输入了各自的价格,他们也知道了最终结果。出价较低的参与者“赢得”了录音,获得了(不愉快的)机会再听一遍,并领到他们的酬金。这一节实验中出价太高的那些参与者没有得到再听的机会,也没有得到报酬。
这一切是为什么呢?我们是想确定我们给出的第一个价格(10美分和90美分)能否成为锚,事实上,它确实成了锚。经受同样刺耳的折磨,第一次以10美分重听录音的那些人实际的出价(平均33美分)比那些被给出90美分的人的出价低很多,第二组的人要求的价格是第一组的两倍(平均73美分)多。你们现在看到第一个价格所起的作用了吗?
不过,这仅仅是我们探索的开始。我们还想了解锚在未来决定中的作用到底有多大。假设,我们给参与者一个机会,让他们丢掉一个锚,转向另外一个,他们会这样做吗?回到幼鹅的问题上,它们会跟随原有的印记游过池塘,半途中把忠诚一下子转到另一只母鹅身上吗?在幼鹅问题上,我想你们应该知道,它们仍然会紧随原来的妈妈。但是人类会怎样?实验的下两个阶段将给我们答案。
实验的第二阶段,我们分别从原来的10美分组和90美分组找出参与者,让他们听30秒嘶嘶的噪声录音。“假定给你50美分,你愿意再听一遍吗?”录音放完后我们问。他们从电脑键盘上输入“是”或者“否”。
“好吧,给多少钱你愿意再听一遍?”我们问。参与者输入了他们能接受的最低价格;电脑立即做了处理。然后,根据他们的出价,一部分参与者又听了一遍,并领到了报酬,其余的则没有。我们对价格做了对比,10美分组的出价要比90美分组的低很多。这说明,尽管把两组人同样放到我们新提出的50美分面前,用新锚来吸引他们做回答(“假定给你50美分,你愿意再听一遍吗”),在这一噪声类别中的第一个锚(对有的人来说是10美分,对有的人来说则是90美分)仍然占主导地位。
为什么?我认为10美分组的参与者大概是这样想的:“这次的噪声和上次的差不了多少,既然我对上次听的那一段噪声出价很低。那么我估计,这一次出同样的价格,我也能够忍受。”90美分组的人遵循的是同样的逻辑,但由于他们的出发点不同,所以结果也不同。他们是这样想的,“既然我对上次听的那一段可厌的噪声出价较高,这次的噪声和上次的也差不了很多;既然我上一次出了高价,那么让我忍受这段噪声,我需要出同样的价格。”确实,第一个锚的效应仍然在起作用——这表明锚具有持续效应,对当前的价格是这样,对将来的价格也是如此。
实验还有一个阶段。这一次我们让参与者听那段30秒高、低频交替的震荡声音。我们问10美分组:“假定给90美分,你们愿意再听一遍吗?”然后我们又问90美分那一组:“如果给10美分,你们愿意再听一遍吗?”我们迅速互换了新的锚,要看看到底哪一个作用更大,是最初的锚,还是现在的锚。
又一次,参与者键入了“是”或者“否”。然后我们让他们出价:“让你再听一遍,你想要多少钱?”现在他们的经历中有了三个锚:实验中遇到的第一个10美分或90美分;第二个50美分;还有第三个,即最后的一个90美分或10美分。其中哪一个对他们重听这段录音所要求的价格影响最大?
参与者的大脑好像又一次对他们说:“既然我对第一次重听出价 x 美分,第二次也是 x 美分,那么我这一次出 x 美分肯定也能行!”他们也正是这么做的。那些第一次出价10美分锚定的人接受了较低的价格,尽管后来给了他们90美分的替代锚。尽管有后面的锚,但那些第一次被出价90美分锚定了的人仍然会坚持高得多的价格。
我们展示的是什么呢?我们的初次决定对随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里的决定会产生共振效应。第一印象非常重要,不论是回忆起我们买的第一台DVD(数字通用光盘)机的价格比现在这类机器的价格贵得多(想到这一点,现在的这台就好像白送一样),还是回想起汽油曾经只要每加仑 1美元,都让人感到如今就像是在割自己的肉一样。在这所有的案例里,过去我们遇到的任意的锚在形成初次决定之后仍会长久存在,伴随我们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