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成因解救镇江围军和帮洪仁发部返京,威信大增,洪秀全对他奉诏听命,发挥出大智大勇也刮目以待。李秀成虽睥睨洪仁发、洪仁达,但此次仍能奋不顾身,解救洪仁发于危难之中,平安归来。人非草木,至少此后有段时期洪仁发不会恩将仇报在天王处多发李秀成的谗言。
洪秀全器重李秀成。
天王陛下首次与李秀成有了面对面的个人接触、交谈。大概就在这次会见时,洪秀全把李秀成原来的名字“寿成”改为“秀成”。天王赐臣下名字罕有,过去因陈玉成立功,把他本名“丕成”改为“玉成”。这次改名为“秀成”是非常出格的。太平天国很讲究名字避讳,臣下名字凡与诸王、即所谓上帝诸子婿名字有讳者,一律改换,如秦日昌改名“日纲”,李开芳一度亦改名“来芳”。这次竟在李寿成名字里送了一个“秀”字,简直与前期杨秀清并列,足证洪秀全对他青睐有加了。
洪秀全赏识李秀成,留在天京辅政。有如李秀成所说:“斯时朝政悉归我一人提理,那时主信我专,令法得严,故稳固也。出令各不敢有违,俱各愿从,听我调度。”
可是天国政局不容乐观。李秀成也说:
那时朝中无将,国内无人,翼王将天朝之兵尽行带去。杨辅清已在福建,韦志俊避逼林泉,林绍璋因在湘潭失军,革职闲居,林启容被困于九江,黄文金在湖口有清军制困,张朝爵、陈得才孤守皖省无兵,陈玉成那时虽旺而官亦小,斯时在小孤山、华阳镇一带。那时国内纷张乱政,独有蒙得恩、李春发二人不能为事,有安、福王押制不能,此八年之间。
对于当前形势和格局,李秀成如数家珍。
太平天国仍处在四面楚歌中,四郊多垒,处处是在守势,遭到强大的各路敌军胁逼,如再不主动出击,龟宿在天京城,那更会挨打、受欺。
天王洪秀全像(呤咧画)
此情此景,李秀成后来供词写了很多文字,罗列了给曾国藩看,表示出自己复杂的心理:在太平天国危难之际,中流砥柱,力撑危局,舍我其谁。显示自己是个有非常才干非常睿智的人,以此抬高自我。
毕竟是年代久远,记忆恍惚。李秀成所写的有出入,某些甚至是编造。就拿石达开出走,把“天王之兵,尽行带去”,那就有悖史实。此处“天王之兵”,当亦包括“天京之兵”。天王在天京本无直隶的精兵强将,从后来随石达开出走内地的天京高级干部,见于记载的也只有天王府新设处理日常事务的夏官丞相蔡子贤。当时太平天国官员因取消男女分营、并有婚配,已多有家庭,罕见有再弃妻抛子了的;在京外,石达开在安徽也多未有兵将随行。石达开出走天京的告示“或随本主将,亦一样立勋”,乃是指天京和天京附近的太平兵将,至于他在江西各处的直隶人马,当不在此例,如翼贵丈、卫天侯黄玉昆以及石氏家族诸人。
当然也有事实佐证。东王宗杨辅清部由江西转战福建,后参加入闽的石达开大部队,旋又脱离,进入江西;林启容在九江孤城,抵御湘军主力李续宾围攻;黄文金守湖口;张朝爵、陈得才留守安庆。
也有不实处。如此时的陈玉成不在皖南,而正与韦志俊、韩秀峰联手,围攻河南固始。陈玉成在围攻六十天后方折回,徒劳无功。
天京的危险,仍来自江南大营和江北大营。
在镇江放弃后,江南大营虎视眈眈,又侵占了东阳、龙潭,向天京远郊逼近。
和春决定乘胜全力包围天京。他分军两路:东北路,由副将张玉良、周天培、冯子材领军,进扎尧化门、仙鹤门;东南路是主攻,由傅振邦、虎坤元自湖墅、龙都进军,李若珠由土镇、淳化镇进军,目标是先陷秣陵关,后占雨花台。
敌焰滚滚,气势汹汹。这是江南大营复燃后首次疯狂地向天京进攻。
李秀成出类拔萃,身负重任,首次主持了天京城防。他敏锐地看准了江南大营进犯的火力重点就是秣陵关,在调拨天京各城门防军后,将机动兵力,包括由和州过江前来的本部人马万余人,布防至秣陵关里外。
和春采取进攻镇江的战术,步步为营,扼其要冲,断其接济,会同来自江北的德兴阿大营,合围天京。
李秀成所率的后备部队也陆续至京,继续强化秣陵关一线防务。
双方重兵都相持在秣陵关。
虎坤元是虎嵩林之子,父子两人都是江南大营的虎将。虎坤元时年二十七岁,尤为好斗,悍勇善战,和他并肩的副将刘季三,自太平军金田起义时,就以地方团练头目参军,追随向荣围困天京,也是一名能耐的将帅。
江南大营自秣陵关,经朝阳门、太平门等,直至长江乌龙江面,贴近天京围成了一个弧形的半圆圈。
江南大营各路人马猛攻秣陵关,从本年二月中旬起,几乎无日不战。李秀成指挥关内外各军竭力抵抗,3月14日,还在东关击毙恃勇猛追的虎坤元。后因关外营垒全失,难再固守,为保存有生兵力,3月28日,李秀成撤出全军。
秣陵关失陷。
秣陵关之战,是李秀成主持天京的一次战略防御。它虽非胜利的记录,但李秀成所采取的集中兵力、积极防御、内外配合,主动出击,始终注意防护补给线,使江南大营多时处于被动格局。
战争锻炼了李秀成,为他日后领导天京防御战积累了经验,但更重要的,也使洪秀全和大小朝臣亲目共睹李秀成的坚韧不拔、指挥战争的智慧和才能。他是一位可以信赖的军事统帅。
秣陵关之战是一次相当持久、相当激烈的战斗,双方都有几万人马在沙场搏斗。李秀成应该是记忆犹新的,但在他日后写的供词,却一笔带过、只字未提。它并非与湘军无关,而是因为此战不足为曾国藩处夸耀自己的军事才能。
它毕竟是一次不成功的战役。
李秀成对整个太平天国战局还是很清楚的。他有一定的文化知识,能从全盘考虑战略方针,更能从长期的战争实践中提高认识,此时的李秀成确实出类拔萃,他的识见高于多名太平将帅之上。
李秀成向天王建议主动出击,先攻江北大营,以解京都北面之围。
事无巨细,咸决于亮。当时的天王还是亲聆朝政的,并非如若干史学家,或如戏剧《忠王李秀成》描绘,他已沦落为不问朝政,整日花天酒地在后宫与女人寻欢作乐的昏君、庸君,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天王也坐金龙殿,接见大臣前来觐见,甚至还在后花园石舫上商谈国事。天王府前还设置了议政鼓,听凭击鼓奏事。过去天王只允许杨秀清、韦昌辉、石达开三人坐殿、进见,后来虽又加了一个秦日纲,也仅此而已,以至如提供避难花洲山人村的胡以晃,也不得有此恩遇。
国中无人。洪秀全要朝臣和李秀成推荐。
朝臣推荐李世贤,说他勇猛刚强。李世贤当时在安徽芜湖湾让、黄池等地与江南军提督邓绍良对仗,屡摧敌锋,阻止其向天京上游进逼。
李秀成向天王保举林绍璋和韦志俊。林绍璋很快召回,留京辅政。此人勤劳、耐苦,不偷懒、因人成事,与总理国务大臣蒙得恩和李春发很能合作。
韦志俊正与陈玉成联手出河南。韦志俊因东王北王被杀,他的提督国宗名号,亦就是职位没有了,弄得无职无名。洪秀全迁怒韦志俊,李秀成为之解脱。后来他对曾国藩说:“那时韦志俊与陈玉成同进固始、商城等处,天王欲治韦志俊之罪,又经我在天王驾前力保,后封其为定天福之职,即同陈玉成合队矣。今韦志俊生命投入清朝而得回家之乐,性命实我保全。其回家乐也,我之难,无门而死,亦可叹也。”
李秀成在曾国藩处奢讲韦志俊,表示了对后来叛变、又做上清军副将的韦志俊同情和艳羡,也是被俘后所呈现的一种扭曲心理行为。
其实洪秀全不搞罗织,他也不能搞罗织。此时此刻他在天京高高在上,鞭长莫及,不易号令全军。太平天国基本队伍,很多是举族举家参加,如搞一人犯罪,株连九族,那是行不通的,因此诛杀秦日纲、陈承控,也就不牵涉秦的兄弟秦日南、秦日来、秦日庆,他们后来甚至还都各自封了王带了兵,陈承塔的家族陈得才、陈得风和陈玉成等人仍统兵作战。
李秀成把朝政安排定当,交由蒙得恩、李春发和林绍璋主持,就向天王提出要离京出征。
洪秀全起先不答应,因为身边确实缺乏像李秀成那样的能人,舍不得他远行。经过李秀成几次要求,说明理由,洪秀全终于同意了,放他出京。
进京容易出京难。李秀成在日后回忆说:
那时观势不同,外无调度之将,不得已,先与朝臣计议,我欲出京以为外调救解等议,众朝臣苦留,那时从头至尾,一一算筹,各方心愿,肯我出京。复而奏王,主又不从。然后又从头至尾,一一奏明。主上不肯,斯时无计,当即退朝。又过数日,复而鸣钟击鼓,朝堂传奏,见事实实不能,故而强奏,击钟鼓之后,主即坐殿,尽而力奏。斯时朝不当绝,劫未满登,人心有醒,主而复明,故而准奏。
这个时候,洪秀全还是头脑清醒的、权衡利害,终于允许李秀成出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