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进行到一半,展泽诚手边的电话却一亮一亮地振动起来。看了一眼号码,他最后还是接起来。
可是并不是她,是陌生的女声,声音高亢而激动,即便透过了话筒,也能听到对方几乎在大喊大叫。
整个会议室的人都停下了动作,鸦雀无声。
“她出事了你知不知道?!”
展泽诚的手轻微地一颤,旋即收起了电话,低声对一旁的秘书说了句话,便出了门。
会议室的门被合上了,留下一室嗡嗡的议论声,秘书亮了亮嗓音:“展先生有事,我们这里还是继续。”
那个女孩靠在急诊室的门帘边,因为惶恐而脸色苍白。他终于记起来,那是她的好朋友,王敏辰。他大步走过她,伸手就要掀起隔离开急诊室的厚帘。
王敏辰伸手拦住了他,手里还拿着她的电话,嘴角带着冷笑:“她自杀了,现在你满意了?”
有呕吐声断断续续地传出来,展泽诚微微退了一步,手便悬在了空中,良久,才慢慢地问:“她现在……怎么样?”
不用她回答了。帘子被掀开,躺着的女孩子头发纠结,露出尖俏的下颌和污渍斑斑的衣衫。自从认识她开始,自己的印象中,她便是干净清爽的女孩子,从未像现在这样。
心底一沉,他条件反射地想要走过去,像往常那样抱住她……医生拦住了他:“对不起,这位先生,麻烦让一让……”
慌乱之中,他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却看见她忽然睁开了眼睛。
想是听到了刚才自己和王敏辰的对话,她的声音低弱,执着得近乎固执道:“你滚。”
王敏辰已经过去握住她的手,柔和地低声安慰:“别生气了,我马上把他赶走。”
他看着她被送进病房,一颗心已经沉到了最深渊的地方,雾茫茫的,看不到一点出路。
手边的电话又响起来。
这一次,是秘书打来的。
展泽诚的态度极为不耐烦,这让秘书诚惶诚恐:“展先生,两个方案都已经出来了,最后用哪一个,还需要您……”
“我来跟他说……”
是母亲的声音。
清和,又不失从容。
“泽诚,这是你第一次主持的董事会。想想你的父亲,他的心血……和你肩上的责任。”
他又看了一眼那间病房:“我马上回来。”
再一次赶来的时候,已是傍晚。左手已经触到了病房的门把,展泽诚微微踌躇了一会儿,似乎是有些期盼,又似是有些犹豫。
身体的反应却比思维的停顿要迅捷得多。
轻轻的咔嗒声,从露出的一丝门缝之中,已经看得到她靠在床上,早已不是上午那副狼狈样子。她束着头发,露出苍白而秀丽的侧脸,安安静静地在看书。
他压抑住想要抱她的冲动,推门而入。
她抬头的瞬间,黑白分明的一双眸子,如水清透。
然而片刻之后,那些暖意,那些微笑,在瞬间退去了温度。她看着他,并非像是看着仇人,可是那样的眼神,似乎他只是一个陌生人,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交集。
最后自己说了什么,其实早就忘得七零八落了,唯一记得的,却是她手中的那本书——被狠狠地掷过来,他不闪不避,只是闭了闭眼睛。风声滑过额发,而页脚坚硬如石,就砸在了眉梢的地方,有一种类似刮骨的疼痛。
书“哗啦”一声就散落在地上,他只觉得有温热的一道细流从眉梢处滑下来,可是只滑到脸颊的地方,就已经慢慢变凉。
她的声音近乎麻木:“展泽诚,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我还以为彼此都心知肚明,这就算是分手了。”
鼻间已经可以闻到血的腥味,他似乎没有顾及到自己的伤口,一字一句地说:“我不会和你分手。”
明明离得这么近,可她抬起目光,没有露出半分的诧异或是波澜,声音却仿佛遥遥传来,简单地说:“你不要逼我,我够恨你了。”
语调平淡,大约就是所谓的如枯槁死灰,连争辩都不曾予他。
有护士走进来,看到这个场面,吓了一跳,怯怯地问:“先生,需要包扎一下吗?”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回头,淡淡地挑起眉梢:“我可以等,等到你消气为止。”
这就是他们说的最后一句话。
在那之后,他便只记得她的眼神。她挑衅般地回望他,像是尖锐透明的针,一点点地扎进他心里。或许细如麦芒,并不见血,可就是永远在那里,稍微触及,便痛不可抑。
“展先生?”工作人员善意而温和地喊他的名字,“展先生,请签字。”又十分体贴细心地将笔递给他。
终于从汹涌的回忆中抽身出来,展泽诚抬手,神色自若地拿起笔。如繁星般的灯光映射之下,白色的袖口,有一对如猫眼般的宝石袖扣,滑过浅浅一轮光泽。
他几乎忘了这是第几份自己亲手签下的文物拍卖合同。
每一次,易钦的代表在前台拍下的那些古玩字画,随后就会有专家陪着自己来到库房检查鉴定被拍下的古董。厚实的地毯,调适得极为柔和的灯光,专家们戴着手套,屏住呼吸,鉴定的过程中也会耳语几句。最后移交手续。
过程算是漫长而繁冗的,可他是少有地耐心,从头至尾,沉默地等待签字的那一刻,又仿佛是在等待着她。
这次拍下的是一件青铜器,造型敦厚,粗看有些狰狞,可细看又带着远古的粗犷的生命力。
有限的记忆中,关于她的点点滴滴,总是清晰至此。比如,她曾指着这尊青铜器的图片给自己介绍:“商代的双羊尊……现在据说是在国外一个收藏家手里……八国联军侵华的时候被掠走的……”
他微微勾起唇角,眼神中有柔和一闪而逝,最后下笔,字迹遒劲而清晰,却并不是自己的名字:
白洛遥。
隆冬之际
谁的承诺
被丢进炉火当柴火
时间一直在经过
我知道取暖的人
是我
——方文山《时间一直在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