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就这么在四周围满了八宝格,在琳琅满目的货品下淡定自若的在临时搬来的八仙桌上一人独享一桌好菜,海蟹也没别的煮法,就是清水煮熟,吃个鲜。掌柜很贴心,还给配了酱碟。
张成咔嚓咔嚓的把大海蟹分成能吃的和不能吃的,等朱翊钧吃完,又连忙泡上生姜茶,朱翊钧不喜欢生姜的味,张成苦着脸劝道,“爷你今个儿吃了两个大海蟹,若不喝了姜茶,等回家,就有大夫开苦药。这螃蟹寒着呢。”
朱翊钧不情不愿捏着鼻子一口灌下热茶,不过还是要说,“还是在外面吃饭舒服。”在宫里他想吃个完整的蟹腿试试?桌面上从饭馆买回来的菜还没动,朱翊钧起身对张成说。“我吃饱了,这些你们拿去吃吧。”
“谢爷赏。”张成说,他却不是立即去吃,只让两个侍卫连桌子带饭菜搬到角落去先吃,他依旧跟着伺候。
掌柜的见他吃完也上前招呼,“这位官人还需要什么?”
“随便看看,有什么好东西可以买回去孝敬母亲的。”朱翊钧说,他随意查看着架上的货品,“对了掌柜的,我老师想求一幅萱草居士的字。”
掌柜的略思索一番,“如今市面上流通著作的书法大家里,未曾听到过有萱草居士这个名头。不过也有可能,小店并不涉猎字画买卖,许是有所疏漏。官人不如出门左拐,走到最当头有一家以致斋,专卖字画古籍,颇有底蕴,想来应该有官人说的萱草居士的字。”
“这位萱草居士的字除了你这,别的地方再没有卖。”朱翊钧笃定的说,“你若不知道,不妨在上楼问问你老板。”
王容与闻听掌柜上来问,“他还没走?”
“吃了饭还不走想干嘛?”王容与又问。
“他说他要买萱草居士的字。”掌柜说。
无病无忧担忧的互看一眼,“这位官人是谁?”怎么会知道姑娘写字爱用的章号。
“完蛋,难道真的认出我来了。”王容与咬唇道,问题是就算他认出他了,她知道他是皇帝但不知道他知不知道她知道,但是不管他知道不知道她也不能去慢待一个皇帝,万一皇帝给她爹穿小鞋呢,给她哥哥穿小鞋呢,她三哥现在还在给他看大门呢。
王容与叹气,看来这次正面交锋是免不了。
“我知道了。”王容与对掌柜说,“你去忙别的吧,这个人我来招待。”
王容与深呼吸几下,让侍女给她看看她的男装装扮可有什么露馅的地方,整理得当后才下楼区。
“这位官人安康。”王容与一打照面就拱手给朱翊钧问安。
近看来其实破绽挺多了,比如张成他也咦的一声,显然看出这位男装打扮的原来是位女娇娥。
朱翊钧仔细看了她的装扮后才笑说,“上次带回去的花灯被我老师看中,老师有心想要求字。不知道哪里可以求这位萱草居士的字,我正苦恼着呢,没想到歪打正着在街上碰着了。”
“我不知道官人在说什么。”王容与装傻道。
朱翊钧靠近她,“虽然只是举手之劳,但是我以为保护你家的小少爷被叔叔扔下后不被人拐走的这份举手之劳,王少爷看见我该客气点的。”
王容与看他,恍然砸手,“原来是恩公啊,小妹曾经跟我说过,怨我眼拙,没有看出来。”没看出来她是女生就算了,至于五官,祖母看见她的男装扮相,也说一看就像是王家的小子。大概是因为才认出来的吧。王容与放心的叹口气,她可是精心装扮过的,又不是那种拙劣的假扮。
朱翊钧看见她一下子从紧绷到放松,也是有些好笑,对自己的装扮那么自信,那就配合你玩玩,“如此这样可知道萱草居士的字往哪寻?”
“知道。”王容与转念一想,既然他现在认为自己是男人,不如趁机把上次的花灯的事也处理了。其实这不是王容与单纯,而是她把古人想的单纯,她哪里能想到朱翊钧能面不改色的冲一个姑娘叫少爷呢,又不是现代男人总是充满着无处宣泄的荷尔蒙喜欢逗小女生玩。
王容与不明白,从古至今,男人喜爱逗弄那是天性啊。
“其实,舍妹的花灯是托我写的。”王容与大胆的说,“因为做花灯没什么灵感,让我帮忙写字了,萱草居士就是我刻着好玩用的闲章。”
“真的吗?”朱翊钧故作可惜的说,“虽然当时令妹也反驳了,但是守灯人说的话,我以为令妹是有意谦虚呢。”
“哪有。”王容与哈哈说,“舍妹是大字不识一个,毕竟女子无才便是德嘛。至于守灯人的话,字是我写的,灯是她做的没错。”
“这样,不过今年能见到你本人是再好不过了。”朱翊钧说,“老师很喜欢你的草字,不知道今天是否能求一份墨宝?”
“完全没问题。”王容与说,她说要写字,无病就替他铺上纸笔,王容与握着笔了,又回头问朱翊钧,”不知官人想写些什么?老师可有喜欢什么词吗?”
“写时雪快晴贴。”朱翊钧说。
王容与看他,“不如我写一遍食鱼帖?”她的草书明显是习怀素草书甚多,让她用怀素笔触去写王羲之的名帖吗?
“那不如写食蟹。”朱翊钧拍手道,“写蟹之鲜而肥,甘而腻,白似玉而黄似金,已造色香味三者至极,更无一物可以上之。李白斗蟹诗百篇,乡民食蟹无酒醉。”
王容与抖动着嘴巴拼命忍着笑意,但是觉得就这么直接嘲笑皇帝好像有点过分,别过头去捂住嘴,肩头轻颤。
“蟹螯即金液,糟丘是蓬莱,且须饮美酒,乘月醉高台。”朱翊钧说,“这可是李白的原句,李白斗酒诗百篇,吃蟹美醉了,那么也可以斗蟹诗百篇。”
“你说的都对。”王容与说,她酝酿一下,提笔写字。等到王容与收笔,朱翊钧忽又变脸说,“你真写了?我说笑的,这样的内容怎么能送给老师呢,到时候老师说我斯文扫地,少不得还要补作业。”
“啊?”王容与举着笔有些傻。
朱翊钧上前把她写好的字拿开让张成举着晾干,使眼色让无病再铺一张,“那就只能劳烦王少爷再写一张,这张就写婀娜花姿碧叶长,风来难隐谷中香。不因纫取堪为佩,纵使无人亦自芳。”
“老师他喜欢兰花。”朱翊钧说。“送兰花赞老师之芳华,也是文雅。”
王容与总觉得自己好像被套路了,但是朱翊钧的表情非常的真挚,王容与耸肩,行吧,反正写几个字也不费事,赶紧把这位爷打发走。
王容与写完了,朱翊钧欣赏一番,“写的真好。”
“不值当什么。”王容与说。表情还是有些得意的,被夸赞自然是心中暗爽。尤其身在闺阁,也没别人夸耀,尤其现在夸赞的人还是皇帝,天下第一人啊。
“王少爷。”朱翊钧说,“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王容与看他,你今天的不情之请可有点多,来一个卖商品的铺子里要吃饭,要求第一次见面的人写字,还一写写两,王容与挑眉笑,“官人的举手之劳可真值钱啊。”
“若王少爷不愿意。”朱翊钧笑说,“那我们说说这朝廷海禁,王少爷店铺里的番货是从何而来?”
“从波斯那边过来的。”王容与笑道。“还有罗刹。虽然海禁,陆地上总不拦,虽艰苦,总能有货过来。”
“这样就算明显不是波斯罗刹的货物你也可以说是从这两地卸的船再由陆路到京都。”朱翊钧也笑,“不如我们来说说朝廷明令,锦衣卫不可行商,家属也不能。”
王容与的笑容消失,她看着朱翊钧,“官人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放心。”朱翊钧说,“我并不想与你为难,锦衣卫家属经商肯定不只你一个。”
王容与给他一个假笑,这话你说的不心亏吗。为难不为难不就你一句话。
“我难得出门,也想带点小东西回去给家里人。”朱翊钧说,“王少爷给我个建议吧。”
王容与环视一圈室内的货架,你看中什么你直接说呗,现在你就是要这个店,我也只能给你。不然还能怎么办?
“这些虽是精品,但也是俗物。”朱翊钧说,“我想王少爷手里应当还有好货。”
王容与看着他,摆在明面上的不够,你还惦记着我那些库存家底。王容与实在无力周旋,但又无法直接撂挑子走人,烦闷之余突然想到在在武清侯府他们家小姑娘说了,太后在闺中喜欢养猫,顿时眼前一亮,回头冲无病说,“掌柜那有个活宝贝,你去拿来。”
片刻后掌柜亲手去抱了一个布窝来,掀开盖着上面的遮布,里头是一只纯白的小猫。短短的白毛,轻喵喵的叫着,王容与伸手捞它的下巴。
“这是什么?”朱翊钧问,见是猫崽后有些失望,“可是我母亲并不喜欢养猫。”
“这可不是普通的猫,这是波斯猫,鸳鸯瞳,一蓝一绿,漂亮的不得了。”王容与说,“再说你从哪里得知你母亲不爱养猫呢?只要不是对猫毛过敏实在养不了的,没有什么人能抵抗猫的魅力。嘴上说着越不喜欢猫的,养猫后猫奴的程度越重。”
“猫奴?”朱翊钧说。
“夸张说法,形容对猫十分喜爱。”王容与说,她逗弄着猫崽,十分不舍,“其实这是我托人去找的原本想自己养,活物过来特别不容易,这要不是你,我还真舍不得拿出来。”
“为什么我你就舍得了?”朱翊钧说,“我只是吓吓你,不会真的去举报你的。”
“呵呵,这不是感念你举手之劳的恩得嘛。”王容与哼哼说。
朱翊钧笑,“行,那就这个。我也不白拿,张成,给银子。”
张成走到掌柜那问多少银子,掌柜看一眼王容与,见她并无表示,心里掂量一下,只伸出三个手指。
张成递了三张一百两的银票过去,掌柜也不说够不够,就这么接着了。
“嗯,对了,那海蟹还有也给我包两只,回家也让家里人尝尝鲜。”朱翊钧说。
掌柜的为难看着王容与,这本来从海边到京城,活蟹就没几只了。王容与无力的挥挥手,让掌柜去包,人家惦记着这个,你不给,等皇帝抄家?
为两只海蟹抄家,绝对可以留名史册了。
好不容易送走了朱翊钧,王容与坐在椅子上缓神,不用掰着手指算,今天遇见朱翊钧,她可是亏大了。不说搭出去的东西,就是他知道她经商一事,家里就有把柄在他手上。虽然皇帝不至于为难一个小小的千户,但是父兄的晋身之路恐怕有曲折。而且,谁知道他以后会不会拿这一点来逗弄她,虽不是他不会真威胁,她却没有心神也没有底气可以去赌他哪一次是真威胁还是真玩笑。
难道要把所有铺子都关张。
“大姐姐,那是什么人啊?”若云从后来问,她没见过王容与这样,好像费了很大的劲招呼。
“惹不起的人。”王容与随意道,随后收拾心情说,“算了,不管他了,车到山前必有路,他也不能常出来。”
“时候不早了,我也要回去了。”王容与笑说。
朱翊钧坐在马车上心情倒是不错,他逗弄着棉布窝里的小猫,想到什么就笑了。“你说她怎么就那么相信她的装扮别人看不出来?”
“之前担心朕看出来还有些紧张,像小猫一样。后来是笃定朕没认出来就放松了,那眉飞色舞的小得瑟样。”
张成笑说,“其实王大姑娘的装扮还是挺像的,不是陛下圣明,寻常人是看不出来的。就是奴才,在饭馆上面的时候可真没看出来是个姑娘。”
“你没看她吃饭的样子吗?”朱翊钧说,“哪里有男人吃饭那样秀气的,帕子摆在边上,边吃边压嘴。”
“还知道穿厚底鞋。”朱翊钧笑说,又有些疑惑,“她本来就有那么黑吗?上次见她也是夜里,灯光照着看不真切。”他倒不是讨厌黑,但是时下都是以白为美,他还真很少见黑黑的女子。
“奴才知道有有一种粉,不光是能扑白,还能扑黑。”张成说。
“那就好。”朱翊钧说,若是他后宫有个黑姑娘,她该很自卑吧。看今天走路的样子,估计脚都不曾缠过,敢主动搭讪外男,还男装出来经商,真真是个离经叛道的姑娘,胆子大的很。
也是个单纯的傻姑娘,叫她一声少爷她就真的以为自己没被认出来,还妹妹的哥哥,你家里几口人不是一查就清楚的。还有只是诈她一下是老板,如果她无辜说只是来亲戚家串门,他也分辨不出。偏偏就那么自然的做出主人态平白把把柄送到她手里。最后垂头丧气的样子,好像她送出去的字,送出去的波斯猫,都不及那两只大海蟹珍贵。
朱翊钧没发现他现在笑容满面的放松样子,“采选那你要盯紧点,不要疏漏了。”这是朱翊钧难得为一件事交代两次,张成自然应是。他看一眼小心放好的两卷字。
“陛下,这咏兰是送给龚大人,另外一副挂哪?”张成问。
“嗯,两幅字都挂在寝宫。”朱翊钧说,他一点也没有诓骗王容与的不好意思,开始他是当真想让她写一幅字给老师的,但是现在两幅都在他手里,他又舍不得送出去了,正好理由也是现成的。“上面没有落印,送给老师太不庄重了,等她进宫把印补上。”
张成几乎是没缘由的立即想到后宫中只有皇后可以用的凤印。但他看着陛下又很快摇头否定了自己的胡思乱想。陛下对王家姑娘是有一点上心的,但这点上心应该不足以影响立后吧。
再说还有皇太后呢。
朱翊钧回宫去见李太后,高兴的把波斯猫敬上给太后,“今日朕去了前门大街,街上很繁荣,百姓安居乐业,朕还发现了这么个小玩意,买下来送给母后解闷。”
“国之重本当重农轻商,陛下出宫不说去体验民生多艰,却只往热闹地方去,可见陛下说是担心民生出宫是诓骗哀家的。”李太后没有朱翊钧预想的高兴,只是板着脸皱着眉说,“这小猫除了生了可爱别无用处,陛下出宫不选别的,独独选了这么个玩意,陛下,为美色所诱,玩物丧志,不是明君所为。”
朱翊钧压抑下心头翻滚的情绪,“母后不喜欢,朕再带回去就是。”袖子的掩盖下是交握抠着的掌心。
“陛下大婚后,切勿再如此小孩心性。”李太后说。
朱翊钧却无心再听她说教,匆匆找了个理由就回乾清宫了。海蟹让他着人送到陈太后处了,陈太后祖籍也是靠海。
陈太后宫中来人请陛下过去赴宴,朱翊钧收拾一下心情后去了,陈太后见他非常高兴,“哀家没想到陛下出宫还记挂着给哀家带东西,这么大的海蟹,哀家有些年头没吃到了。司膳司只每年九,十月上几只湖蟹,这湖蟹和海蟹是完全不一样的风味。”
“今天也是机缘巧合碰见了。”朱翊钧说,送的东西别人领情,心情自然好多了,“日后让尚食局也才办海蟹,让母后也能吃上点家乡味。”
“只怕日后是吃不到这么好的海蟹了。”陈太后笑说,“这可是陛下的孝心啊。”
朱翊钧笑,“瞧母后说的,难道朕对母后的孝心还是什么稀罕物件。等赶明儿朕让人去蹲着今天碰见的铺子,只要他们有海蟹就买过来。”
陈太后被他逗的前俯后仰的笑,“哎呦,那哀家就真消受不起了,这螃蟹性寒,不能多吃。”
慈宁宫里言笑晏晏,寿康宫里一片宁寂,姑姑给李太后松着头,到底没忍住多说一句,“太后何必这么苛责,陛下出宫还不忘给太后捎带东西,这份孝心,便是民间也是难得。”
“哀家是陛下亲母,自然要对他严苛。”李太后闭着眼说,“对他好的人太多了,若没有人在旁时刻鞭策,他很快就会走歪路的。他不是普通人,他是天下之主啊,他要是走歪了,这黎明苍生都要受苦了。”
张成把那小猫咪养在乾清宫的侧殿里,事实上朱翊钧还没有对这只喵咪的下场做出指示,但是张成本能的觉得这只猫养在这比送到御马监的好。虽然从李太后宫中回来,冯尚就面带嫌弃的把猫窝扔给他,让他处理。陛下的表情也不好,想来是太后不要,还训了陛下一通。
但是这个猫是有来头的呀。
第一次的花灯,这次的字画,陛下都好好珍惜着呢,所以啊,这猫也金贵着呢。
朱翊钧小时候身边自然是冯保这个大伴照应他的一切,其余所有小太监都只是小太监,等到年岁稍长,冯保年纪大了,精力也有限,除了陛下上朝处理政务他跟着伺候,渐渐也让小太监上前来伺候朱翊钧生活玩耍。
经历几番勾心斗角的争宠上位,如今朱翊钧身边就张成还有一个叫冯尚是比较得脸的。冯尚认冯保做干爷爷,把自个儿姓都改了,平常也是压张成一筹。像是陪着陛下去两宫太后那这样露脸的事,冯尚是从来不会让张成去的。
张成也不急,小心的伺候着猫爷爷,他已经陪同陛下出过两次宫了,慢慢来,这陛下身边的第一人,他总做的。
明太祖朱元璋担心外戚乱权立的规矩,凡天子、亲王之后妃宫嫔,慎选良家女为之。整个皇朝到朱翊钧,皇后多出自小门,但采选,是采天下士民之女,这京城自然也要采选,京都之官多如毫毛,你不能说姑娘爹官大,就不采选人家吧。
皇帝陛下要大婚,从急,第一次采选秀女也不从远地采,就从京畿十八地采选,内侍监在外跑着,年都没过好,这出了正月,就可以采选京城本地的,三月就要统一进宫了。
京城大,分区,区又分区,德胜门今天就迎来了负责他们采选的内侍监。
安定坊里,王伟自打听说内侍监采到这片了,他就告了假在家等着,打点的银两也早就准备好。他和母亲商量了,这二女儿最好是采上,这大女儿最好是采不上。
王伟私心是哪个女儿都不想采上,但是他娘也跟他说了,二姑娘如今架在墙头上,是不进宫也得进。王伟和崔氏商量,崔氏想到女儿要进宫,心跳的砰砰砰。她从前没往这方面想,现如今一想,她女儿这样貌这品性,怎么不能进宫当娘娘。崔氏的眼睛都亮了。王伟一看就知道,得,这个女儿要白养了。
时人并不愿意送女儿进宫,这后宫是什么好地方,好好的姑娘送进去,到闭眼都见不着,什么时候死了也不知道,若是一个不慎惹上祸端,全家都要跟着遭殃。这有门路有手段的,都会跟内侍监打好关心。
这皇帝坐在皇宫见不着,选谁不选谁不就是内侍监一个勾一个叉的事。
内侍监跟着里长进了王千户的家门,周围几户都派人盯着呢,王伟笑吟吟的接待,里长说,“这王家姑娘是咱们坊长的最好的姑娘,难得在花容月貌还品行端正,孝顺体贴,懂事大方,通音律才艺出众,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姑娘。”
王伟笑着说哪里哪里。
“不知道咱家能否见小姐一面。”内侍监说,他这里倒是有姑姑提点过,这安定坊的王家二小姐一定要上采选。这一般内定的都是有来头的,以后有造化的。所以内侍监表现的很客气。里长也暗自称奇,这人当初在别家可没这么客气。难道王二姑娘真内定了。
王伟带内侍监往后院走,王芷溪也被告知今天会有人上门采选,此刻穿着半新不旧袄裙坐在花园石桌前染香抚琴,玉颈微弯,美眸低垂,葱葱玉指轻拨琴弦,那嘴角还挂着若有似无沉醉其中的微笑。
琴声悠扬清脆,回荡在这小小的还未回春的花园。王芙裳与三两丫头四下围坐,做陶醉状欣赏。便是冬天也是十分景,佳人是美景儿。
而此时,王容与称病在房中,围着被子和丫头一起拿棋盘下五子棋,输的人去崇文门大街买驴肉火烧。
那家是祖籍保定的,正宗。
内侍监好一番夸耀二姑娘的花容玉貌,捏了捏着王伟偷偷塞到他袖兜里荷包的重量,“王千户的姑娘看着就是个有造化的。得,王千户就在家准备着,等通知吧。”
快要跨出王伟家大厅时,内侍监停住脚步,“看花名册,王千户家的大姑娘也是云英未嫁,年岁也正好。”
王伟连忙上前,又是个一个大荷包塞给内侍监,“大姑娘的样貌远逊与二姑娘,身体也不好,这不,春寒上来在家喝了一个月汤药,形容憔悴,不好见客。”
内侍监点头,这才出了王家。
晚上内侍监聚合在一起,管事太监特意点了一下负责安定坊的,“上面要求的那家姑娘你圈名了吗?”
“圈了。”内侍监说,“是锦衣卫王千户家。”
“行了,等明天最后一个坊,整理名册,就可以交由司礼监尚宫局安排之后的事项,咱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管事太监说。
王府,王芙裳趴在炕桌上看她姐姐,“姐姐,你要成为皇后了?”
“哪那么简单?”王芷溪嗤笑道,“我是不敢做这个梦。”
“那最少也能成为皇妃。”王芙裳说,“姐姐的样貌要是进了宫,肯定会留下的。”
“一如宫门深似海,也不知道此去是福是祸。”王芷溪说,“你还高兴,我要进宫了,可能以后都见不到我了。”
“如果当了皇后或者贵妃,姐姐就可以召我进宫相见了。”王芙裳说,“真想知道皇宫里长什么样。
“而且,”王芙裳说,“若姐姐做了皇帝的人,王容与日后是拍马也追不上姐姐了。”
“姐姐日后也一定要召王容与进宫,看她给姐姐行礼,一定畅快极了。”王芙裳说。
“你这个话在我这说说就算了,要是在外头被祖母听见,少不得要你去跪祠堂。”王芷溪说。
“哼,祖母偏心也不是一天两天的。”王芙裳说。“姐姐,你进了宫可一定要好好表现,可一定要给娘挣口气。”
“这种事我自己知道。”王芷溪说,“你在家乖一点,听娘的话。”
王容与在五子棋游戏中失败,她很是郁闷,明明是她教丫头们玩这个游戏的,但除了最开始,之后总是她输的多。没办法,愿赌服输,给了钱让二道门的小子出去跑个腿买驴肉火烧。
瑛妈过来,“姑娘,采选的内侍监走了。”
“嗯。”王容与问,“二妹妹选上了吗?”
“应该是选上了。”瑛妈说,“太太院里正高兴着呢。只等通知来,就可以把二姑娘送进宫了。”
王容与叹气一下,“希望二妹妹好运吧。”
张成早起时眼皮子直跳,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但是一早来也是顺顺利利的没什么磕绊,就是讨人厌的冯尚今天也没使乱子。但这宫里的人多多少少都有自己的迷信和忌讳,张成觉得肯定有哪里是他疏漏的但他现在还没注意到。
得找到,找不到就要出事了。张成如是想。
他如今虽然年纪小,但是因为在皇帝跟前得脸,也是有两个小太监伺候他的,张成不欺压人,所以小太监在他面前也什么都敢说。
“听说今天采选的名单已经送到尚宫局了,再过几天宫里就热闹了。”小太监说。
张成砸手,知道问题出在哪了。趁着冯尚伺候皇帝的时候,他跑到尚宫局跟尚宫姑姑确定一下名单,安定坊王千户家,二姑娘?
二姑娘?
张成有些懵,他跟人说的是大姑娘吧,怎么变成二姑娘了?
“有什么问题吗?”姑姑说。
“是有点不对,但是我现在说不上来。”张成说,“姑姑,我要去确定一下,这份名单你再放会,也许还得往上加个人。”
“这可不和规矩啊。张内侍。”姑姑说。
“姑姑你通融一番。”张成说。
“什么人那么大面子能说动张内侍往上加人。”姑姑说。
“等人加上去,姑姑不就知道是谁了。”张成笑说,心里把交代的太监骂的狗血淋头,陛下说加个人,这得偷偷办,现在弄这么一出,这宫里谁不是人精啊,万一王大姑娘成了众人的靶子,陛下不高兴了怎么办。
不过张成还是先去确定了一下王二姑娘是长什么样,他和陛下当时认为是王家大姑娘,但实际到底是几姑娘也不知道,万一是王二姑娘呢。
张成去找了采选的内侍监,“张哥,你交代的王家大姑娘我打听了一下,是个无盐,传说长的貌丑无比,声如洪钟,身形魁梧。二姑娘却是花容月貌,又品性端庄。所以下头人送上来是圈了二姑娘的名字。”他要是采个无盐进宫,真要吃瓜落,张成怎么保他。
“你亲眼见了?”张成问。
“那我手里那么多事哪能亲自去。”采选太监说。
“你是不是个榆木脑袋啊。”张成就差指着鼻子骂了,“我难道还能受了别人的好处让人进宫吗,我让你做的,就是陛下的意思。”
“可是这位王二姑娘也是上头的意思说让留的。”采选太监委屈说,“难道不是一个人吗?”
“还有谁交代了?”张成追问。
“圣母皇太后宫里的掌事姑姑。”采选太监说。
张成疑惑的歪下头,这情况,“不行,你跟我再去一趟王千户家,我站在你身后,一定要看一下姑娘。”管她是大姑娘还是二姑娘,他总知道陛下想要的那个姑娘长什么样。
“拿什么由头去啊。”采选太监问。
“随便什么由头。”张成说,“今天必须把这事处理了,尚宫都要安排房间宫女了。快点走,下午间陛下还要找我。”
王伟不在府,老太太听闻采选内侍监又来了就觉得奇怪,“这是来通知啊还是什么?”
“不知道呢,太太在前头接待着。”茜草说,“好像听说内侍监还要见姑娘们一眼。”
“上次来不是见过了吗?”老太太疑惑问。
崔氏同样疑惑,但她看过内侍监的腰牌,还是很快就让人去把王芷溪和王芙裳叫出来,采选内侍监看了,二姑娘果然是貌比天仙,应该错不了。但是他往后一看,张成摇头。采选内侍监对崔氏说,“应该还有个大姑娘吧?”
崔氏脸一硬,随即又强堆笑说,“大姑娘今天不在家。”
内侍监皱眉说,“这可不好办,上次来也没见过大姑娘。不知道这会儿能让大姑娘回家吗?”
“怕是不能,去亲戚家了,还挺远的。”崔氏为难说。
张成只能和人从王家出来。“二姑娘不是陛下想要的人?”采选太监看张成的面色,就知道还是坏菜了。
“确定她是王家的姑娘,既然不是二姑娘和三姑娘,那只能是大姑娘了。”张成说,现如今只能用这种笨办法排除,“这事烂你我肚子里,莫要再跟人提起。”
张成去了尚宫局,让姑姑加上王家大姑娘的名字,姑姑问,“这姑娘有大造化?”
“有没有造化不知道,得先进宫啊。这宫门没进,再大的造化也是枉然。”张成说。“这事原是疏落了,不是额外加塞,姑姑知道怎么做的。”
姑姑笑着点头,“真不要额外照顾?”
“额外照顾不要,但姑姑也不要委屈了她去。”张成如此说。姑姑心里有底了,还是得照顾啊。不过也得等进宫了看看真人,有没有那个潜质。
这陛下的后宫要热闹起来,这安静了没几年的湖水也要搅起来。
王容与在后院完全不知道内侍监又来了一次的事,即使后来知道了,也没有觉得说崔氏说谎她不在家有什么,毕竟她又不想进宫,这宫里的人能不见就不见。老太太见她不觉得委屈,也就只是叫来崔氏敲打一番。然后又借机送了一点东西给王容与,安慰她。
采选的秀女原出自民间,要是家庭条件不好的,自然是一清二白只穿宫里配的,家里有底蕴的还是可以带几件衣裳几套首饰进去。崔氏现在就忙着准备给王芷溪带进宫的东西,又要能显出王芷溪,又不能太招摇。
还花大价钱请了一个宫里出来的嬷嬷来教王芷溪。嬷嬷一来就让王芷溪泡澡,用的她说的,这女人在后宫,图的啥,还不是陛下的宠爱。一批进去的秀女那么多,必须第一次就给陛下留下深刻印象,要不然机会可不多。等泡的人香香软软的出来,再拿脂膏不要钱的涂满身上所有部位。
王芷溪分开了腿只觉得羞愧难当,嬷嬷边抹着边说,“姑娘别害羞,这进了宫还要遭一边,我这也是让你适应一下。有严厉的姑姑特别不喜欢秀女在这个环节哭泣的,可能什么问题都没有,就因为姑娘觉得委屈,就刷下了。”
王芷溪咬着牙点头。
王芷溪原本还被崔氏要求抓紧时间练绣花练琴,但是嬷嬷一来就制止了。“现在不是这个要紧的时候,姑娘该趁着时间让自己更可爱一点。”
嬷嬷虽严苛,但是收了银子做事还是很稳靠,王芷溪在嬷嬷的竹鞭下重新学怎么走怎么坐怎么说话怎么用膳。
“姑娘的美貌,是姑娘最大的依仗。要是如此的美貌,都没有在宫里混出头该多可惜。”嬷嬷说。
为了这句话,王芷溪咬牙坚持着。
王容与站着让瑛妈给量春装的尺寸,王容与小心看着瑛妈的脸色。“是不是又胖了些?”
“没关系的。”瑛妈说,“姑娘还在长身体嘛。”
王容与脸上有点讪讪,这话她十二岁的时候最爱说,一直说到今年都要满十六岁了,而且,这两年也不见个子长了。
“那我以后少吃点。”王容与可怜兮兮的说。
“姑娘爱吃就吃吧。”瑛妈说,“能吃是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