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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不回钱,既不要找市场,更不要找市长

苏晋来到办公室,是约好与方玉斌碰头,一起回江州。苏晋的堂兄苏浩前些日子回到江州,一家人今晚聚会。

蒋若冰离开后,苏晋对方玉斌说道:“你们聊得挺开心嘛!”

“当然。”方玉斌笑着说,“若冰是个好人呀。没有她,我这个人问题还迟迟解决不了呢。”

“怎么,你们都要谈婚论嫁了?什么时候发请柬,我也来讨杯酒喝?”苏晋脸色不悦,嘴上调侃道。

方玉斌说:“我和她谈什么婚,论哪门子嫁。我是说,没有人家搭把手,你怎么肯给我改过自新的机会?当初要不是和她去江州,挨了一通暴揍,你也不会来医院看我,没准现在还跟我闹别扭呢。”

能够让苏晋回心转意,方玉斌还真有些感激蒋若冰,一来去江州讨债遭遇意外,苏晋赶来探视,两人的关系终于出现转机;二来蒋若冰对自己颇为热情,或多或少让苏晋产生危机感。

“胡说!”苏晋脸色转晴,嘴上却不饶人,“当初我是看你被人打得头破血流,一时心软,跟她有什么关系!”

方玉斌说:“既然我都改过自新了,你看咱们是不是该谈婚论嫁了?趁着今天回江州见伯父伯母,我再把这事提出来。”

“甭得寸进尺。今天回江州,是因为我哥回来了,你别光顾着自己的事。”苏晋脸上闪过一丝红晕。

方玉斌收拾好办公桌,又穿上外套,说:“早点出发吧,到了高峰期,路上又堵成一锅粥。你哥好不容易回来,咱们可别迟到。”

一路飞驰,下午5点过,两人便来到江州家中。父亲苏定国一直操心女儿婚事,如今见方玉斌与苏晋和好如初,自是满心欢喜。苏晋母亲与苏浩出来打了个招呼,便回到厨房,忙活起一家人的晚餐。

心情大好的苏定国与方玉斌聊起天,方玉斌问:“伯父最近身体还好吧?”

苏定国点头说:“好得很!白天能吃能喝,晚上睡得香。旁人如果不说,我都快把自个儿的年纪忘掉了。”

苏晋插话道:“身体再好也要注意保养,我怎么听妈说,昨晚你出去吃饭,又破了酒戒,回到家还醉醺醺的。”

“你妈别的不行,打小报告倒不含糊。我们家这乱告状的歪风,该治理一下了。”苏定国为官多年,有时同家人开玩笑,也像在大会上做报告。

苏定国又说:“昨晚是几个老部下请我。如今人家都出息了,有人还当了市领导,我端着架子滴酒不沾,人家还不得说我倚老卖老。”

“都和谁呀?”苏晋问。

苏定国说:“你林叔叔、楚叔叔,还有其他几个,你不认识。”

苏晋说:“听说林叔叔刚调回市里,当副市长了?”

苏定国点头说:“这小子进步很快。我当市委副书记那会儿,他还在市委政研室做副主任,整天窝在办公室给领导写材料。如今,刚去下面当了两年县委书记便高升了,到市政府分管经济工作。”

苏定国接着说:“昨晚所有人都在祝贺小林,他却说压力很大,一上任就碰到烫手山芋。这几年,经济增速放缓,各种矛盾爆发出来。尤其是企业债务问题,许多企业欠了一屁股钱,债主没办法,便跑来堵政府的门。”

谈及工作上的事,苏定国这位江州的老领导兴致勃勃:“我对小林说,企业之间的债务问题,归根到底还是人民内部矛盾。内部矛盾内部解决嘛,要相信人民的力量,政府不必越俎代庖。”

方玉斌对江州的情况比较熟悉,尤其自己在江州还有一个亿的账没收回来。当初袁瑞朗借给温玉彪的一亿,因为钢厂项目被叫停,温玉彪跳楼,成为烂账。为了让亿家的财务报表不亮红灯,方玉斌做主把这笔债暂时挂到星阑资本账上。听了苏定国的话,他倒很想知道,这些债务问题怎么个“内部解决”法。

方玉斌问:“你给林市长支了哪些招?”

“没有哪些招,就一招。”苏定国大手一挥,依旧是当年指点江山的模样,“我说,债主要不到钱,跑来找政府,与其躲躲闪闪,不如发扬民主。可以把债主找来,把话说清楚。这个老板欠你们钱,看来暂时还不上了,你们觉着应该怎么办?如果大多数人认为这个老板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不妨给他些时间,让他好好做生意,赚了钱才能还大伙。如果你们觉得此人已经烂泥扶不上墙,政府就采取措施,该抓的人立马抓,该变卖的资产马上变卖。能变现多少是多少,最后按债权比例还给债主。”

苏定国面色红润,越说越得意:“不管欠债的老板抓与不抓,债主们能分到多少钱,都由债主们开会投票决定。这样一来,他们还有什么理由来堵政府的门?真有无理取闹的,先是耐心教育,实在不行就采取强制措施。”

苏定国说得兴高采烈,身为债主的方玉斌听着却不是滋味。江州政府真要顺水推舟,自己可就为难了。拿钢厂项目来说,现在把资产变卖,根本还不出几个钱来。一旦债主们投票表决,让钢厂继续经营,政府就把烫手山芋扔出来了。谁再去上访请愿,人家只回答一句话——不抓人、不关厂,那可是你们自己的决定!

苏定国谈兴甚浓,老伴却在一旁招呼:“别在那儿卖弄嘴皮子,菜都上桌了,赶紧吃饭吧。”

晚餐的主厨是苏浩,他的厨艺,方玉斌早就领教过。今天的几样家常小菜,依旧色香味俱佳。

方玉斌夸奖道:“哥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你们喜欢就好。”苏浩爽朗地笑道。他的气色看上去不错,似乎已从引咎辞职的阴霾中走了出来。

苏晋问道:“哥,前段时间你说去美国度假,时间大概一周,怎么去了半个月才回来?”

苏浩说:“在美国待了一周,后来去了新西兰,耽搁了一点时间。”

“你去新西兰干吗?之前没听你说过呀。”苏晋追问。

苏浩眉头微皱,旋即又舒展开:“去看一个朋友,也是临时决定的。”

见苏浩的精神状态不错,方玉斌试探着问道:“回国后你有什么打算?是出来工作还是继续休整?”

“休整得差不多了,该干活了。”苏浩笑着说,“我这个年纪,还是得出来做点事,否则憋得慌。”

苏浩放下筷子,感慨道:“以前工作忙碌,很向往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但正儿八经闲下来后,反倒不是滋味。或许,什么旅行呀,度假呀,只能是紧张工作中的调味品。一旦游山玩水成了生活的全部,那就比工作还累。”

“没错。”苏定国开口道,“浩儿,你的确应当重新出山。遭遇挫折不可怕,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

方玉斌问:“你打算继续从事保险行业吗?”

苏浩摇头说:“因为上回千城股权之争的事,保监会对我下达了处罚决定,5年之内不能进入保险行业。”

方玉斌又问:“那你是去……”

苏浩说:“去海丰银行,职位应该是行长。”

方玉斌说:“你这一步,跨越不小。”

苏浩说:“银行与保险公司,总体来说都属于金融行业,有相通的地方。”

对于海丰银行,方玉斌有所耳闻。这家银行诞生于滨海名城西海市,前身是西海市商业储蓄银行。近年来,更名为海丰银行,并成长为区域性股份制商业银行,在业界颇有影响力。

“行长是一把手吗?”官场出身的苏定国,对这个问题尤其看重。

苏浩摇头:“算二把手吧。行长上面,还有一位董事长。”

“行长也不错。”方玉斌说这话既是鼓励,也是安慰。苏浩年纪轻轻便成为保险业少帅,执掌的大安人寿享誉业界。以这种资历去海丰银行做个行长,多少有些屈就的意味。但视频门对他的冲击太大,想要东山再起,不妨把姿态放低一点。

苏浩平淡地说:“我毕竟还是戴罪之身,人家肯把行长位置给我,已经是不拘一格降人才。海丰银行董事长宋长海与我相识多年,论年纪是我的老大哥。我从大安人寿出来后,他就主动联系过。这一次在美国,我俩又数次长谈。”

苏定国说:“既然那位宋长海是你老大哥,当二把手就不委屈。好好干,不要辜负人家一番心意。”

“你新官上任,有什么规划?”方玉斌问。

苏浩说:“近期目标有两个。一个是加快向全国进军的步伐,海丰银行早已跨出西海市,在邻近数省拥有较强影响力,未来的目标理所当然是全国性商业银行。第二个嘛,就是推动银行挂牌上市,人家已经做了许多前期工作,我去之后更得抓紧。”

“年薪多少呀?跟大安人寿比怎么样?”苏晋的母亲问道。

苏定国白了老伴一眼:“净问些鸡毛蒜皮的事,小家子气!”

老伴不服气地说:“上班就得领工资,怎么是小家子气?”

苏晋笑道:“妈,哥现在是银行行长,守着那么多钱,还愁自己工资吗?再说了,他当大安人寿董事长那会儿,每年几百万年薪,早就够他用一辈子了。人家现在出来工作,不是为了钱,是为了追求成就感。”

“还是妹妹了解我。”苏浩哈哈大笑。

谈完苏浩的工作,一家人又聊起家长里短,饭桌上其乐融融。方玉斌趁机提起自己与苏晋的婚事,苏定国与老伴满口答应,苏晋笑而不语,也算是默许。

晚餐结束后,苏定国老两口照例进厨房刷碗,苏晋也去帮忙。客厅里,苏浩与方玉斌点上饭后烟。方玉斌问道:“你何时动身去西海?我们给你饯行。”

苏浩说:“估计就这两天吧。咱们都是一家人,今晚团聚已经很开心,不必专门饯行了。”

苏浩又说:“看见你和苏晋这样子,我打心底里高兴。当初你们本来都要结婚了,就因为我的事耽搁下来。我这当哥哥的,愧疚得很。”

苏浩弹了弹烟灰,继续说:“我了解苏晋,是个心高气傲的女人,表面上冷,心里却是一团火。尤其对你,更是一往情深。”

“我知道。”方玉斌说,“过去许多事,都是我的错。如今我一定会好好珍惜。”

苏浩挥了挥手说:“两个人之间,谈不上谁对谁错。过去的就让它过去,生活还得向前看。”

说完这句,苏浩似乎还有话要讲,一时却又没开口。隔了好一阵,他才缓缓说道:“我这次原本只是去美国度假,临时转道去了趟新西兰,是为了见一个人。”

“见一个人!”方玉斌心里咯噔一下。苏浩去新西兰,莫非是见到了她?

苏浩点点头:“你大概猜到了,我去见了佟小知。”

果然是佟小知!方玉斌瞪大眼睛:“你联系上她了?”

苏浩说:“佟小知出国后,几乎同所有人断绝了来往。为了联系她,我费了一番周折,所幸功夫不负有心人。”停顿一下,他又说:“我承认,之前喜欢过她,现在也谈不上有多恨她。红颜薄命,她也够可怜的了。”

作为视频门的女主角,正是佟小知害得苏浩跌了个大跟头。他的这份宽恕,不知是出于度量抑或痴情?方玉斌轻声问了句:“她现在还好吧?”

苏浩的表情有些复杂:“好或不好,只有她自己知道。”

“是呀!”方玉斌苦笑道。佟小知如今不缺钱,足以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能坏到哪儿去?但一个女人孤零零躲在异国他乡,有家不能归,又能好到哪儿去?

苏浩说:“这或许是我此生与她最后一次见面了,因此谈了不少。她也跟我讲了许多你的事。”

“哦。”方玉斌点着头,表情有些尴尬。

苏浩说:“佟小知并不想见我,更不愿再见到你。用她的话来说,永离伤心之地,唯愿此生在异国他乡终老。”

苏浩接着说:“我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还是那句话,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在这一点上,我,你,还有佟小知,应该都一样。”

“没错。”方玉斌重重地点着头。

那一晚,方玉斌辗转床头,久久不能入眠。他反复告诉自己,不要再去想佟小知。让往事随风飘散,这是所有人的心愿。但越是这样,反倒越是一幕幕往事浮上心头。他甚至想找个机会,再去问一问苏浩,和佟小知还谈了些什么,她现在心情究竟如何。最后,又不得不狠心把这个念头掐灭。旧事重提,既是往苏浩伤口上撒盐,更是自找没趣。

第二天,方玉斌与苏晋同家人告别,启程回上海。刚上高速,方玉斌的手机响了起来。一看来电号码,是徐乐水打来的。

温玉彪跳楼之后,他的妹夫徐乐水成为钢厂的实际决策者。徐乐水是钢铁业专家,靠着他勉力支撑,钢厂一时还没垮掉,却谈不上任何起色。眼见钢厂这副不死不活的模样,方玉斌很无奈,当初袁瑞朗贷出去的一个亿,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收回来。徐乐水是个温文尔雅的读书人,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主动与方玉斌联系,沟通钢厂情况。但说到还钱的事,徐乐水也只能唉声叹气,不住说着抱歉。

“方总,今天你有时间吗?我想来上海见你一下。”徐乐水的口气听上去有些焦急。

“什么事?”方玉斌问。

徐乐水说:“当然是为了欠款的事。”

“怎么,你有钱还我了?”方玉斌故作欣喜。他清楚钢厂的状况,知道徐乐水还不出钱。如此一说,权当消遣一下。

徐乐水也知道方玉斌在消遣自己,苦笑说:“我也希望有钱还你,可公司实在拿不出钱。不瞒你说,厂里裁了一半工人,剩下的工人也只能领一半薪水,我这个总经理,已经半年没拿工资了。”

“你不必跟我叫穷了,谁的日子都不好过。但无论如何我也不敢上门催债,别弄不好,又被你的工人暴揍一顿。”方玉斌自嘲道。

“上回是我们的错,请你多担待。”虽说要钱没有,但徐乐水的态度倒一直很诚恳。

方玉斌说:“过去的事别提了。说说今天吧,干吗急着见我?”

徐乐水说:“我得到消息,江州市政府为了清理债务问题,要组织债权人开会。据说企业破不破产,法人代表抓还是不抓,都由债权人投票决定。昨晚就开了三家企业的债权人会议,有两家暂时过关,债权人答应再给一点时间。另外一家企业,债权人铁了心变卖资产还债,公司董事长当场就被公安抓了。”

方玉斌立马想到了昨晚苏定国的话。那位林副市长,大概是把老领导的主意听进去了。人民内部矛盾,人民自己解决,甭管能要回多少债,那都是自个儿心甘情愿,既不要找市场,更不要找市长。

方玉斌问:“钢厂这边,是不是也要召开债权人大会?”

徐乐水说:“得到的通知是在下周周一。公安局的人已经把我监视起来了,说是我走到哪儿,他们就跟到哪儿。等债权人会议结束后,再视情况决定是不是对我采取措施。”

方玉斌心想,这个徐乐水也够悲催的,债是温玉彪借的,黑锅如今却要他来背。如果债权人大会上过不了关,估计就得当场抓人。

方玉斌说:“你别来见我了。你现在身后跟着警察,你不害怕我还怕呢。”

徐乐水着急道:“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正因为情况紧急,才要和你们债权人沟通。把我抓了不要紧,真让工厂破产了,你们找谁还钱。”

方玉斌说:“你甭急。你用不着来见我,我来见你好了。我正在江州,一会儿就来找你,省得你跑一趟。”

“那好!”徐乐水激动地说。 s7f8wfDFw672sksVC7Xb+aQbTabrw/kbf4UQK6Q0YH68uGw2wtilyvkpUhZoFY1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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