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是一则笑话:
8岁的吉米拿着老师写的字条回了家,字条上写着:“吉米从同桌那儿偷了支铅笔。”吉米的爸爸非常气愤,他教训了吉米很长时间,并说自己很心烦,也非常失望。为此,他还决定将吉米禁闭两周。他没好气地说:“等你妈妈回家了,你才能出去!”最后他说:“吉米,如果你需要铅笔的话,为什么不说呢?你也知道我能从办公室带回好几打呢!”
如果我们认为这则笑话可笑,那是因为我们读出了人类普遍存在的不诚实行为的复杂性。我们认为偷了同学铅笔的孩子理应受到禁闭的处罚,但又会毫不犹豫地想要从工作单位带回许多支铅笔。
对于妮娜、昂和我来说,这则小笑话表明某些活动更容易使人降低自己的道德标准。我们认为,如果加大欺骗行为及其后果之间的心理距离,经验系数就会增加,欺骗程度也会提高。当然,我们实验的初衷并非是想鼓励人们更多地欺骗。但为了研究和理解欺骗,我们想弄清哪种情境和干预会使人进一步降低自己的道德标准。
为了测试这个观点,我们把铅笔的笑话做了改进,并将其在大学里付诸实施:一天,我偷偷地溜进麻省理工学院的宿舍,并在他们的公共冰箱里放了些“诱饵”。我在冰箱里放了6罐可口可乐,在冰箱剩余位置里的纸盘上放了6张1美元的钞票。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去查看冰箱内可乐和美元的情况,用科学术语讲,这叫观察“可乐和金钱短暂的存留状况”。
去过宿舍的人都可能猜到结果了:72个小时内,所有的可乐都被拿光了。但特别有趣的是,冰箱里的钱却一分没少。学生本可以拿走1美元到附近的自动售卖机买1罐可乐,但没人这样做。
我必须承认这并不是一个好的科学实验,因为学生很容易在冰箱里看见可乐,却常常看不见盛有钱的盘子。但是,这个小实验说明人类比较愿意去偷没有明显金钱价值的东西,即非金钱的东西。我们比较含蓄,不直接偷钱,这一点让最虔诚的主日学校的老师感到欣慰。同样的,我们可能会将办公室里的打印纸带回家用,但从公司的保险柜里拿走3.5美元,并用这些钱买打印纸带回家却是不可能的。
为了弄清楚钱对不诚实行为的影响,我们设置了控制条件,设计了另一个版本的矩阵实验。在这个版本的实验中,参与者还需要多完成一个步骤才能得到钱。在先前的实验中,粉碎机条件下的参与者可以粉碎他们的答卷,因而可以作弊,即谎报自己正确解决的矩阵问题的数量。参与者结束任务后,他们就会粉碎答卷,然后走到实验人员面前说:“我解决了 x 个矩阵问题,请给我 y 美元。”
这次实验的创新之处在于,我们设计了“代币”条件。代币条件和粉碎机条件相似,只不过参与者得到的报酬是塑料筹码,而不是真的纸币。在代币条件下,参与者粉碎了答卷,然后走到实验人员面前说:“我解决了 x 个矩阵问题,请给我 x 个代币。”得到代币后,他们要走到3.6米远的一张桌子处,把代币兑换成现金。
结果表明,代币条件下参与者的谎报数目,是先前实验中那些直接领到钱的人的两倍。我不得不承认,尽管我预测到在代币条件下,参与者的欺骗程度会更高,但没想到只差一个步骤,欺骗程度却会增加这么多。结果表明,相比于真实的货币,人们在非真实货币(如铅笔或代币)面前更容易变得不诚实。
我做了这么多年的研究,其中最令我担忧的一点就是,现金出现得越少,人类的道德就会越败坏。如果说代币条件下参与者的欺骗程度增加得如此多,那想象一下当社会中现金出现得越来越少时,又会发生什么呢?从道德角度来看,盗用他人的信用卡是否会比从别人的钱包里偷走现金更轻松呢?当然,电子货币(例如提款卡和信用卡)有许多优点,但它在一定程度上也可能会将我们与现金之间的距离拉远。如果代币条件能使人们摆脱道德枷锁的束缚,那当越来越多的银行交易都在网上完成时,又会发生什么呢?当金融产品变得越来越虚无,越来越难与金钱联系在一起的时候(例如股票期权、金融衍生品和信用违约掉期),我们的个人道德和社会道德又会发生怎样的改变呢?
作为科学家,我们尽量仔细地记录、测量和检测“代币”这个条件带来的影响。但我怀疑,许多公司早就明白了这个原理且已经对此加以利用了。看看下面这封信吧,这是一个年轻的顾问写给我的:
亲爱的艾瑞里博士:
几年前我在一所名校获得经济学学士学位,之后一直在一家经济咨询公司工作,该公司为法律事务所提供服务。
我决定与您联系的原因在于,我一直在关注并且切身感受到一种状况——经济顾问常对其工作时间言过其实,这一现象已得到证实。说得委婉点,这个现象就是欺骗。公司的激励机制“鼓舞”着从最资深的分析师到最初级的分析师,整个咨询顾问团队的激励机制都在促使欺骗行为的发生:没有人会去核对我们每单赚了多少钱;对于赚多少钱是可以接受的,也没有一个明确的规范;如果我们赚的钱在所有分析师中是最低的,我们就最有可能被解雇。这些因素为猖獗的欺骗行为提供了完美的环境。
那些律师能从我们的工时费中获取很大一部分利润,所以,他们并不介意我们将案子拖得久一些。虽然律师为了避免惹恼顾客,也会降低成本,但我们提供的许多分析是难以评估的。律师知道这一点,似乎也在利用这一点。实际上,我们是在代表他们欺骗顾客;这样一来我们可以保住工作,而他们也能从中获取额外的利益。
下面是说明我们公司里欺骗是怎样发生的一些具体事例。
截止日期快要到了,我们都在加班加点。预算似乎并不是问题,当我问自己每天可以赚到多少钱时,我的老板(一位中层项目经理)告诉我,用我待在办公室的所有小时数减去2个小时就是我的计费工时。其中,1个小时是吃午饭的时间,另外1个小时是吃晚饭的时间。我说在别人接手我的工作时,我也休息了。她说,那些时间有利于大脑健康休息,而休息有助于办事效率的提高。
跟我同办公室的一位好朋友坚决拒绝多付的工时费,因此,他的整体收费额大致比别人少了20%。我非常钦佩他的诚实,但当公司裁员时,他是第一个被解雇的。这个消息向我们其他人传达了什么信息呢?
某人将他为某个项目等待邮件的时间都算成工时,无论他是否接到任务。他说,他这是在“待命”。
还有一个人通常在家中工作,看起来工时也挺长。但当他坐在办公室里时,似乎没有任何事情可做。
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我无疑也这么做了,但在看清这个问题后,我很想去修正它。您有什么建议吗?如果您处在我的位置又将怎么做呢?
乔纳
不幸的是,乔纳留意到的这个问题非常普遍,是我们反思自身道德水平造成的直接结果。我们还可以换一种思维方式来思考该问题:一天早上,我发现有人打破了我的车窗,偷走了我的便携式全球定位导航仪。当然,我非常恼怒,但考虑到这个导航仪的经济价值对我未来财务状况的影响,我认为这次偷盗事件影响甚微。另外,相较于多年以来我的律师、股票经纪人、共同基金经理,以及保险代理人等通过少量多次收费和增加隐性费用等方法可能从我(以及我们所有人)身上榨取的利益,导航仪被偷的损失也就不值一提了。这种多次收费的单次行为不会对我的财务状况有多大的影响,但将所有这些行为造成的经济损失相加的话,就够买几台导航仪了。同时,我认为那些虚报工时的白领不会像偷走我的导航仪的人那样认为自己犯了罪,他们依然会将自己视作道德高尚的人,因为他们所作所为的影响相对较小。而且最主要的是,这离直接从我的口袋里拿钱还远着呢。
值得庆幸的是,若我们明白“离直接诈骗金钱还有一步或几步之遥时,我们的欺骗程度会增加”这一理论,我们就能试着弄清自身行为及这些行为将对他人产生的影响,同时,我们可以努力缩短我们的行为与金钱之间的距离。通过这些步骤,我们就会对自身行为的影响有更为深刻的认识,有了这些认识,诚实度就会增加。
从锁匠那里学到的
不久以前,一个名叫皮特的学生给我讲了一则故事。这则故事反映出生活中不诚实行为的真实情况。
一天,皮特把自己锁在了家门外。于是,他打电话寻找开锁匠,颇费了一番周折才找到城里面一位有名的开锁匠。最后,这位开锁匠终于到了,很快就撬开了锁。
皮特告诉我:“这个人竟然轻而易举地就撬开了锁,而且速度非常快,我都看呆了。”接着,他又谈到了自己那天从锁匠那里学来的道理。
看到皮特惊讶的表情,开锁匠回应道,锁只防君子不防小人。皮特说:“有1%的人永远是诚实的,他们绝不会偷盗;还有1%的人永远都是不诚实的,他们总会想方设法撬开你的锁,偷走你的电视机。其余的人在正常情况下是不会偷盗的,但如果他们受到的诱惑足够大,也会变得不诚实。锁防的并不是小偷,因为如果小偷真的想侵入你的房子,有锁他们也能做到。锁真正防的是那些大多数时候诚实,但有可能会在你的门没有上锁的情况下产生偷盗行为的人。”
我仔细想了想皮特转述的话,觉得这个开锁匠也许是对的。并非这98%的人都是不道德的,他们也不是逮住机会就会行骗的人,他们可能只是需要监督以保证自己不走歪路。
既然已经明白了经验系数的运作及普及原理。下一步,我们将要弄清经验系数是否能减少,从而使人们的欺骗行为也越来越少。这个想法同样也是由一则小笑话引起的:
一天,一个神情很沮丧的人见了他的拉比,并对这位拉比说:“拉比,你肯定想不到是什么事发生在我身上了!上周,有人竟在犹太教堂偷走了我的自行车!”
拉比也为此感到不安,思考片刻后,他提出了一个方案:“下周集会时,你坐到前排,在我们背诵《十诫》时,你转过身看看那些坐在你身后的人。当我们背到‘不可偷盗’时,看看谁不敢和你对视,那个人就是偷你自行车的人。”拉比对自己的建议颇为得意,那位失主对此也极为满意。
下一次仪式过后,拉比很想知道他的建议是否起作用了,于是,在教堂的门口等着那个自行车被偷的人,问他:“怎么样?我的办法起作用了吗?”
那人答道:“简直就像魔法一样,当说到‘不可奸淫’的时候,我立刻就回忆起自己将自行车停在了哪里。”
这则小笑话说明,我们的记忆和对道德准则(例如《十诫》)的认识,可能对我们看待自身行为的方式有一定的影响。
受这个笑话背后所蕴含的道理启发,我、妮娜和昂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做了一次实验。我们将450位参与者分成两个组,要求第一组参与者背诵《十诫》,并诱使他们在矩阵任务中作弊;要求第二组的参与者在做矩阵任务之前先回忆他们在高中读过的10本书。第二组的矩阵任务要求依然宽松,参与者同样有机会作弊。在第二组中,我们发现了典型的欺骗,虽然很普遍,但程度不高。而背诵《十诫》的那组中,我们没有发现参与者有任何欺骗行为,虽然该组成员没有一个可以完整地背出《十诫》。
这个实验的结果十分有趣,表明了只回忆道德标准似乎就能提高道德行为。在另一次验证这个结果的实验中,我们找到了一组自称是无神论者的参与者。在这些参与者手按《圣经》发誓以后,我们向他们提供了谎报矩阵数的机会。这些无神论者会怎么做呢?结果表明,他们并没有偏离这条笔直且狭窄的道路。
不翼而飞的厕纸
几年前,我收到了一封信,写信人是一位名叫朗达的女孩,她是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学生。在信中,她告诉了我她在居所碰到的一个问题,以及自己是怎么通过道德的力量解决了这个问题。
朗达和几个人一起在校外合租了一套房子,之前这几个人彼此都不认识。每周打扫卫生的人都会在两间洗手间里留下几卷厕纸,然而每到周一洗手间就会没纸。这是一个典型的公地悲剧:因为一些人拿走了较多的厕纸,所以公共资源对于大家来说就受到了破坏。
朗达在我的博客上看到了《十诫》的相关实验以后,便在公寓里的一间洗手间里贴了一张纸条,要求大家不要随意带走厕纸,因为厕纸是公共物品。结果令她非常满意,几个小时以后,一卷厕纸重新出现在洗手间里,第二天,又出现了一卷厕纸。然而,在另一间没有纸条的洗手间里,直到下个周末打扫卫生的人来之前,仍然一直不见厕纸。
这个小实验表明,一个小提醒就能非常有效地帮助我们保持自己的道德标准。在这个例子中,这个小提醒就是那张小纸条。
这些提醒人们注意自身道德的实验表明,如果能受到道德标准的约束,我们欺骗的意愿和倾向就可能得到消减。但是,尽管将《十诫》和《圣经》用作诚信建设的机制可能会有用,但把宗教教义大范围地引入社会,以减少欺骗程度却不是很实际(更不用提这样做会违背政教分离的原则)。所以,我们便开始考虑用更普遍、更实际、更安全的方法来减少经验系数,许多大学施行的诚信制度便成为我们研究的对象。
为了研究诚信制度是否起到了作用,我们找来麻省理工学院和耶鲁大学的学生作为实验参与者。一半的学生在矩阵任务开始前签下“不作弊”声明,在实验中我们为其中1/2的学生提供了可以作弊的机会。
此次实验中的“不作弊”声明是这样的:“我明白在做这个实验时,必须遵循麻省理工学院和耶鲁大学的诚信制度。”那些没有签下“不作弊”声明的学生或多或少都作弊了,但签下声明的学生没有任何作弊行为。尽管事实上,这两所学校都没有建立诚信制度(这与自称是无神论者的受试者把手放在《圣经》上发誓的效果相似)。
我们发现即使在没有建立诚信制度的大学中,诚信制度依然是起作用的。那么,在那些建立了完善的诚信制度的大学,情况又会如何呢?这些大学的学生是否始终都很少作弊呢?还是只有在签下诚信声明后,才会降低撒谎频率?非常幸运地,我们在普林斯顿大学高等研究院待了一段时间,这个学院正是测试以上问题的理想之地。
普林斯顿大学自1893年起就建立起严格的信誉体系,每年刚入校的新生都会收到《诚信制度章程》,以及一封由诚信委员会发出的关于信誉体系的信。在被正式录取之前,他们必须在诚信协议上签字。入学后的第一个星期,新生还必须去听一些关于“诚信制度的重要性”的讲座。讲座过后,普林斯顿大学的新生还要以宿舍为单位,就信誉体系的相关话题进行讨论。这些似乎还不够,该校的一个名为“三角俱乐部”的音乐社团,还会为新生演奏《诚信制度之歌》。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学校还会不断提醒学生诚信制度的重要性:学生需要为自己提交的每篇论文签署诚信协议。(“这篇论文符合学校的规章,是完全由我本人独立完成的。”)他们还需为每一场考试、测试或小测验签下一份诚信协议。(“我保证,我不会在考试中违反诚信制度。”)另外,这些学生每年还会收到两封来自诚信委员会的提醒信。
为了弄清普林斯顿大学的道德“速成班”是否对学生有长远的影响,在新生的道德培养结束后,我等了两周的时间才让他们参加具有作弊条件的矩阵实验,而且为他们制造的作弊机会与麻省理工学院以及耶鲁大学的情况相同(这两所学校都没有诚信制度,也没有长达一周的关于学术诚信的课程)。这些来自普林斯顿大学,受道德“速成班”培训过的学生,会在矩阵任务中表现得更加诚实吗?
令人沮丧的是,普林斯顿大学的这些受试者并没有比其他学生更诚实。但在我们要求这些受试者签署诚信声明后,他们就没有任何作弊行为了(麻省理工学院和耶鲁大学的学生同样如此)。然而,若没有签署诚信声明,他们就和麻省理工学院及耶鲁大学两所学校的学生的作弊程度相差无几。似乎,道德“速成班”、道德宣传以及现有的诚信制度对普林斯顿大学的学生并没有产生深远的影响。
这样的结果虽令人郁闷,但也有其积极的一面。令人郁闷的原因是,仅仅通过改变我们的行为就想使我们的道德更加高尚似乎很难,单纯依靠道德“速成班”是远远不够的(我怀疑在企业、大学和商学院里开展的道德培训同样不会有效)。从更广泛的意义来说,这些结果表明试图改变长期形成的道德观是一项挑战。
积极的一面是,只要有道德标准的提醒,我们就会表现得更诚实。而且,我们还发现,签署诚信声明的方法在需要付出具体代价(如在普林斯顿大学,作弊者可能被开除)和没有具体代价的情况下都会起作用(如在麻省理工学院和耶鲁大学,作弊者没有受到处罚的规定)。值得庆幸的是,人们都想要成为诚实的人,这也意味着,在我们容易受到诱惑而发生欺骗行为时,被提醒注意道德事项可能是个明智的做法。
中田纳西州立大学的一位教授对该校工商管理学院学生的作弊行为忍无可忍,决定拟定一份更为严格的诚信规章来减少作弊现象。该教授名为托马斯·邓,他从我们关于《十诫》及其对诚信影响的实验中得到了启发,要求他的学生在考试之前签署一份诚信声明,保证自己不会在考试中作弊。这份声明中还写道:他们若是作弊,“就会悔恨终身,死后下地狱”。
这些不相信地狱,也不认为自己会下地狱的学生对这种说法非常气愤。因为这次尝试,邓也备受热议(他最终不得不撤回新的诚信声明,还是沿用了原来那份与地狱无关的声明)。
即便签署诚信声明的影响不持久,但其对学生的影响力还是很大的。学生的愤怒正说明这种类型的声明可能会产生的巨大效力。这些未来的商人肯定感受到了作弊代价的昂贵,否则,他们也不会如此在意。假设你也需要签这样一份保证,签下它时你会感到安心吗?签下这份保证会影响到你的行为吗?如果是在填写费用报表之前签这样的保证,你会怎么做呢?
教义的提醒
宗教学者注意到用宗教符号作为增加诚信这一方法的可能性。《犹太法典》中就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一名宗教教徒非常渴望性,然后决定去嫖妓。当然,他的宗教信仰绝不会宽恕他的这种做法,但他对性的需求又十分迫切。和妓女独处一室后,他开始脱衣服,在脱衬衫时,他看到了自己身穿的有4个节边的流苏内衣。看见流苏内衣后,他就联想到犹太教的戒条,于是快速地转过身去,离开了房间,没有做出违反其宗教准则的行为。
用诚信制度来抑制大学的作弊现象似乎可取,但这样的提醒对其他类型的作弊行为或非学术环境下的作弊行为也能起到作用吗?这些提醒可以防止人们在税务申报和保险理赔时说谎吗?这便是丽莎·舒(哈佛大学管理学博士)、妮娜·马萨尔、弗朗西斯卡·吉诺(哈佛大学教授)和我打算测试的问题。
我们重新设计了标准的矩阵实验,使它看起来与税务报告相似。在参与者完成矩阵任务并粉碎答卷后,我们要求他们在一张以基本报税单1040EZ为模板制成的表格上写下自己正确解决的问题数。为了使参与者更加相信他们是在完成一份真正的税务表格,表格清楚地注明将以20%的税率对其收入进行征税。在表格的第一部分,我们要求参与者报告他们的“收入”(即他们正确解决的矩阵问题数)。表格还包含了差旅费,即参与者每旅行一分钟,就可以得到10美分的差旅费(最长报销时间为2个小时,即最高报销金额为12美元)。此外,表格还有一项交通的直接成本(最高报销金额为12美元),这个部分的报酬是免税收入(与公费相似)。接着,参与者需要将他们填写的所有数据相加,得到自己最后的净收入。
这个实验有两个条件:第一种条件下,参与者填完整张表格后再签名字(填写官方表格的典型做法)。在此条件下,签名只相当于对表格信息进行确认。第二种条件下,参与者先在表格顶部签名,然后再填写表格,这相当于我们所谓的“道德提示”条件。
我们发现,在表格底部签名条件下的参与者谎报了4个矩阵问题。那么在表格顶部签名的参与者,情况又怎样呢?当签名起到了道德提醒的作用时,参与者只谎报了一个矩阵问题。我不确定你对“只”谎报了一个矩阵问题有何想法,因为毕竟他们还是说谎了。但是,考虑到这两个条件唯一的区别只是签名的位置不同,我还是觉得这个结果显示出这是减少欺骗行为的可行性方法。
我们设计的那份税务表,还让我们看到了参与者对于差旅费的申报情况。现在,我们并不知道参与者实际的旅行时间,但考虑到这些参与者是随机选出来的,我们就可以假设两种条件下参与者的旅行时间应该是基本一致的。通过对比表格,我们就能看出,在哪个条件下参与者申请的差旅费更高。我们得出的结果为差旅费的申报情况与谎报的矩阵数呈现同一模式:平均下来,在表格底部签名条件下的参与者称自己的差旅费为9.62美元,而在道德提醒(在表格顶部签名)条件下的参与者称自己的差旅费为5.27美元。
从我们得到的证据可知,在某种保证上签名后,人们会变得更诚实(至少会暂时变得诚实)。我们联系了美国国税局,推测他们听说有提高税收的方法会很高兴。与美国国税局工作人员的交谈如下:
我:纳税人在把所有数据都填入表格后,再想不作弊的事情已经晚了。没有人会说:“噢,原来我还需要在这上面签名呀!那我按实情重新填写吧。”您懂我的意思吧,如果人们在填写数据之前签名,他们就会更诚实一些。您需要的就是将签名设置在表头,这个签名可以起到警示作用,提醒大家不要说谎。
美国国税局:这个说法很有趣。但在表头签名是不合法的,签名的作用是确认所填信息的正确性。
我:那让人们签两次名,怎么样?一次在表头签,一次在最后签?这样的话,表头的签名可起到担保的作用——时刻唤起人们的爱国热情,让其想到道德模范、母亲、国旗,以及家里做的苹果派,而页尾的签名就起到确认的作用。
美国国税局:嗯,但这样做可能会使人困惑。
我:您最近见过免税代码或税务表吗?
美国国税局:(无回应)。
我:您看这样做怎么样,先在税务表的第一栏询问纳税人是否愿意为反腐败行动捐赠25美元。无论他们是否愿意,这个问题都会迫使他们仔细考虑诚实问题以及这一品质对于社会的重要性!如果纳税人为反腐败行动捐了钱,这就说明他们不仅表明了想法,还将想法付诸了实际行动——捐了钱。现在,他们也许更有可能遵循自己内心的想法。
美国国税局:(仍然毫无回应)。
我:这样做可能还有一个好处,你可以在不想捐钱的纳税人的表格上做上标记,然后查一下他们的账目!
美国国税局:您真的要和我讨论审计问题吗?
虽然美国国税局的回应比较冷淡,但我们没有因此灰心,还是继续寻找机会去测试“先签名”的想法。在联系到一家大型保险公司之后,我们最终取得了成功。这家公司再次确认了我们已经证实的理论,即多数人都作弊了,只不过作弊的程度不严重。他们说只有少数人会犯罪大恶极的错误(例如纵火、伪造抢劫等),多数遭受财产损失的人都惯于将自己的损失夸大10%~15%:被偷的电视机只有32英寸,却谎报有40英寸;丢失的项链只有18K金,却谎报有22K金,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
我去了这家保险公司的总部,并和该公司的几位领导一起试着想出一些方法来减少保险理赔中的欺骗现象。我们提出许多设想。例如,让索赔者用具体的词汇申报损失,并提供更为详细的细节(何时何地买的这个物品),这能够提升他们的道德感吗?或者,如果一对夫妇的房子被一场洪水冲毁,他们申报理赔时就必须与“损失的物品有哪些”这一问题的答案一致,此时这对夫妇的道德感会提升吗?我们会在本书的第8章和第9章中看到,这个想法可能会产生事与愿违的结果。另外,在填写保险理赔申请时播放宗教音乐会有效吗?要求人们在申报表格的表头签名,甚至在每个申报理赔的物品旁签名又会怎样呢?
大公司常会把方案提交给律师审查,这家保险公司也不例外。6个月之后,我们终于等来了律师的回复。他们不愿意尝试我们提供的任何一种方法。
几天以后,这家保险公司的联系人给我打了电话,为公司没能尝试我们提出的方案表示歉意,他还告诉我,我们可以使用公司里相对不重要的汽车保险理赔表格来做实验。人们需要在该表格上写下自己所驾驶的汽车目前的里程数,以便保险公司计算前一年该车行驶的总里程数。为了少缴纳一些保险费,人们(我认为许多人都会这样做)自然会说谎,他们报的里程数要低于实际行驶的里程数。
保险公司给了我们20 000张表格,用于测试表头签名与表格底部签名是否有差别。我们在1/2的表格上打印上了“我保证所填信息属实”的声明,并将签名的横线设定在页面的底部。而另外1/2的表格上的声明和签名,则被我们移到了表头。除此以外,这两种表格并无任何差异。我们将这些表格寄给20 000名顾客。一段时间后,我们收到了寄回的表格,并比较了在这两种形式的表格中,人们报告的车辆已行驶的里程数。我们发现了什么呢?
当我们对前一年汽车的行驶里程数进行估算时,先签名的人说他们平均行驶了42 003公里,而后签名的人说他们平均行驶了38 141公里——竟然相差3 862公里。现在,我们并不知道先签名的人的车辆的真实里程,所以也就无从知道他们是否绝对诚实,但我们可以确定,就算他们撒谎,其程度也是较轻的。更值得一提的是,该实验中欺骗现象降低的程度(大约是15%)与我们在实验室做实验时计算出的百分比是相似的。
这些实验结果表明,我们通常认为签名只是一种确认信息的方法(当然,签名的确可以达到这个目的),现在我们还看到设定在表头的签名还有道德提醒的作用。
公司比个人更不理性!
许多人都认为,虽然人们的行为可能时常会不理智,但由专业人士经营、拥有董事会和投资者的大型商业企业的运营方式通常都是理性的。我从未认同过这样的观点,而且越与公司接触,我越发觉得公司比个人更不理性(且越确定那些认为公司是理性的人,应该没有参加过董事会)。
如果我们向保险公司证明我们能提高客户在报告其车辆行驶里程时的诚实程度,你认为会发生什么呢?你认为这家公司会急切地想要改变原来的做法吗?他们并不会这么做。或者你觉得会有人邀请(或者是请求)我们去做实验,以解决更重要的谎报财险理赔金额的问题吗?(据估计,这个问题可能会使保险行业每年损失240亿美元。)你已经猜到答案了吧?没有一个人联系我们。
当我向别人提问怎样才能降低社会犯罪率时,他们通常给出的建议是增加街上的警力和加大对违法者的惩罚。当我问各大企业的执行总裁如何解决内部盗窃、欺诈、谎报报销款及蓄意伤害(员工对老板做的一些损人不利己的事)等问题时,他们通常的回答则是加强监管和施行零容忍政策。政府在打击腐败或制定相关规定来鼓励诚实的行为时,也总是通过努力提高透明度(也叫“阳光政策”)来医治社会弊病。当然,很少有证据显示这些解决方案是可行的。
相反,本书描述的这些实验表明,人们在受到诱惑时只需回想那些道德标准就能创造奇迹,就会减少不诚实行为且从根本上遏制这种做法。即使某些特殊的道德准则并不属于我们的个人信仰体系,这种方法仍然会起作用。实际上,相比其他方法来说,道德提醒更容易使人变得诚实,至少在短期内是这样的。如果你的会计师让你在申报纳税之前先签订一份诚信声明,或是你的保险代理人让你在陈述自己家具被淹的真实情况之前发誓,漏税以及保险诈骗的现象可能就会大大减少。
我们应该怎样理解以上言论呢?首先,我们应该认识到引发欺骗行为的大多不是理性犯罪的简单模式,而是某人的经验系数。经验系数表明,如果想减少犯罪,我们需要找到一个能规范自身行为的方法。当我们使私欲合理化的能力增强时,经验系数会随之增大,从而对自身的错误和欺骗行为更加纵容。反过来看也是如此:当我们使自身行为合理化的能力降低时,经验系数会随之减少,我们也就更加不能容忍自身的错误和欺骗行为。当你以这个角度来考虑世界上的不良行为时(从银行业务到股票期权回溯,从贷款和抵押贷款的违约到偷税漏税),你会发现诚实与不诚实的行为,远比理性的计算复杂得多。
当然,这也就意味着,想要理解欺骗所包含的机制是个很复杂的问题,抑制欺骗行为并不容易。发现诚实与不诚实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将会是一场令人更加兴奋的探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