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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州,荒凉到极致的浪漫

摩托骑行容易让人找到游侠的感觉,西部的广袤则将其无限升华。经过二十多天的跋涉,我的驾驶技术有了长足的进步,身体壮硕,似有无穷的动力。我的越野摩托车却没有经受住考验,从滁州到兰州,两千公里路,前后修了不下十次。化油器损耗严重,导致摩托车经常无法点火启动,有时半路上熄火后打不着,我只得推车去找修理铺。在陕西商洛,我换了一个全新的化油器,但问题并没有解决。另外,八升油箱续航二百公里,在内地毫无压力,到了地广人稀的大西北,却显得捉襟见肘。这一切都表明,是时候换一辆新车了。

西固河口,黄河的“清浊交汇”地

到兰州后,宗申集团联系了我,并表示愿意为我提供一辆最新款拉力车——赛科龙RX1。比起嘉陵翼侠,赛科龙RX1更适合复杂路况,它有着类似宝马拉力车的“鸟嘴”造型,看起来十分时尚。虽说“驽马十驾,功在不舍”,但谁又会拒绝更好的坐骑呢?我满心欢喜,却必须在兰州等待,因为这款车还未上市,正在重庆的工厂里加紧组装。

我在兰州城找了家四十元一晚的招待所住了下来,每日游走街头,感受西北偏北的生活气息。兰州并不神秘,相反,亲切得令人只想投入她的怀抱。不知何时起,无数只抽得起“红塔山”的文艺青年,把“陌生的人,请给我一支‘兰州’”挂在嘴边。于是兰州这样一座存在感低到不能再低的西部城市火遍了全国。

从地图上来看,这儿是中国的几何中心,西域眼中的中原,中原眼里的西域。黄河穿城而过,兰州像一条被撕裂成两半的绸带,在黄土高坡狭长的怀抱里生息。一碗河水半碗沙,群山荒凉,寸草不生。但正是在这极致的荒凉中孕育着浪漫,波澜不惊,暗流涌动。

鼓楼的夜晚时间匆匆,

陌生的人,请给我一支“兰州”。

——《董小姐》·宋冬野

对兰州最直接的印象是一包烟。在杭州时,烟酒店的柜台前驻足,想起宋冬野那首听烂了的歌,便买上一包“兰州”,却从来没给过陌生人一支。

文一西路的夜色下,晚归的人和凌晨作别。那时熄灭了烟,意味着情绪的开始,往事涌上心头,兰州便不再只是一包烟。在一千万人口的江南城市,西湖边没有荒凉的山坡,雷峰塔不会倒下来,生活那么柔软、机械,“利群”是日常的口味,将人生吞吐出更淡的味道。偶尔的一支“兰州”,点燃心里尚不甘心、正在凝固的热血,像一首烟雾缭绕的歌,短暂地升腾在生活之外。

在兰州待了十多天,我却很少抽“兰州”烟,因为太贵了,我只是个抽得起“红梅”的社会青年。直到一位名叫姚兄的读者送给我一条,我才得以品味。然而,阳台上一支接着一支,却再也找不到杭州时的感觉。在兰州抽着“兰州”烟,有一种家里到处都是草原的感觉,而我知道,自己就是那匹野马。熄灭了烟,说起从前,兰州是新的起点,没有了绝望,一支烟便只是一支烟。

谁的孤独像一把刀,

杀了黄河的水。

——《西北偏北》·刘东明

早在隋朝,兰州的名称便固定了下来,此后一千四百余年再未更改。兰州的“兰”字得名于皋兰山。在蒙古语中,皋兰意为“河边”,这河便是黄河。我曾见过无比壮阔的河流,滚滚长江,千里湄公,流动着体量巨大的生命要素。临岸漫步,惊叹于自然之壮丽,欢欣鼓舞或是豪情万丈。那时,面对着河流,只有旺盛生长的欲望,和生命不息的感知。但黄河,只看上一眼,便令人无限感伤和惭愧。

早知道黄河的水干了,

修他妈的铁桥是做啥那?

早知道干妹妹的心变了,

谈他妈的恋爱是做啥那?

一曲《黄河谣》,唱出了多少西北泪。黄河是兰州的血,滋养了简单直接、率性而为的西北性格。在兰州,往哪儿走都能走到黄河,站在岸边,我试图唤醒见到一条河流的欣喜,却在黄沙的涤荡前只有孤独。奔流不息的,正在走向消亡,它的颜色是布满全身的伤口。似乎它在和你对话,泥沙是憔悴,河水浸透着失落。而它仍在奔腾的不屈姿态,只能让你五体投地,并问自己,这孤独是谁。

每及傍晚,兰州人总爱下到黄河滩上,捡石头打水漂,或是烧烤野炊。黄河的水裹挟着泥沙缓缓流淌,那份属于兰州人的宁静总带着点儿沉重。市里的黄河难免喧闹,5月末的一个下午,我骑车远离市区,来到兰州郊外的西固河口。这儿是一处清浊交汇点,站在稍高的地方便可以看到“泾渭分明”的画面,河面上一半是浑浊的黄河水,另一半则是清澈的支流河水。

我脱掉了鞋袜,赤足踏入河水中,冰冷刺骨的感觉使全身发麻。四下里无人,远处的铁轨上不时驶过绿皮火车。黄河的水究竟有多冷?假如纵深跳进河水里,它被激荡起的泥沙,能否洗掉岁月的铅华?我试图说服自己忘掉这个疯狂的想法,但后来我还是闭上眼睛猛地一跃,把自己的身体抛在半空,然后重重地砸进河水里。双腿乱蹬,大口喘气,我奋力朝河的中央游了大概五十米,在这孕育生命的怀抱里徜徉。

不管昨天晚上你在哪里为非作歹,

第二天一早你吃上一碗牛肉面,

这一切都过去了。

青海人把兰州拉面馆开遍全国,但兰州只有牛肉面,没有兰州拉面。六块钱一碗面,七块钱一份牛肉,上百万的兰州人,每天清晨奔向一碗牛肉面而去。不管你混得人模狗样还是狗模人样,在油腻的桌子旁聚拢,用同样的大瓷碗,放同样的辣子,发出同样的吸面条的呼啦声。兰州人的早餐只有一个选择——牛肉面。

在兰州,大凡装修精美的店铺,牛肉面做得都不怎么好吃。最好吃的,恰恰是那些破烂的店铺,上面挂着“白建强牛肉面”或者“马有才牛肉面”的招牌。店铺里面只有几张桌子,于是人们在门外脏兮兮的路面上、垃圾桶边、马路牙子上、公共自行车台上,捧着那一碗面,享受着一天中最安逸的时光。

“二细,多点辣子。”不几日,我便这般朝下面的师傅大声喊着。二细指的是面条的粗细程度,也就是第二细,倒数第二粗。我一开始吃的是默认的一细,但后来我换了二细,面条更劲道些。

在兰州,随便走上几步就有一家牛肉面馆,价格全城统一,口味却各不相同。有些店门庭若市,一大半的顾客只能端着碗站着吃;有些店则门可罗雀,十几张桌子排开,往往只坐了四五个客人。但若你喜欢某一种口味,你宁愿去罗雀的那家。师傅凭感觉给你一勺汤,手抓点葱花,泼几勺辣椒油,油大都会洒到瓷碗外侧。最忙碌的面馆里,师傅的一整套动作如机器人一般,他特意把肢体动作变得生硬,好让上千碗面都保持同一个节奏。

排了很久的队,你终于端到了那油腻粘手的面碗,在人群中大声喊着“对不起,让一下,让一下”,却没有人理你。眼睛的余光扫向餐桌,最好的面馆每一次都坐满了,没有你的位置。最后,你还在老地方,蹲在马路边的垃圾桶旁,先喝一口汤,筷子搅拌起面送进嘴里,兰州便有了你的位置。

兰州,夜晚有温暖的醉酒;

兰州,总是在清晨里出走;

兰州,淌不完的黄河水向东流;

兰州,路的尽头是海的入口。

——《兰州兰州》·低苦艾乐队

兰州,一座酝酿着民谣的城市。低苦艾的这首《兰州兰州》,在兰州的日子里我每天都会听上不下十遍,单曲循环着便想到了从前的故事。这儿没有像样的高楼大厦,城里的干道坑坑洼洼,三米一小坑,五米一大坑,车辆横冲直撞,行人若无其事。可这一幅三线城市的落后景象,却是西北民谣的摇篮,穷山恶水出爱喝了点酒就当街打架的粗野汉子,也出优秀的音乐人。野孩子、低苦艾、六个国王……一首首民谣令琴弦疼痛,游子忧伤。

山顶上俯瞰全城,可以清楚地观察到兰州的地理格局

这是座浸泡在酒精里的城市,一到晚上,满城的啤酒摊儿前坐着无数光膀子的老哥。别的城市啤酒是瓶装的,兰州的“黄河扎啤”却是一大桶。盛极多年的黄河啤酒广场,据说曾有过万人齐饮的壮景。西北的性子在这畅快的碰杯中流露了出来。

这也是座流浪的城市,漂泊的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又离去,融合了多个民族的方言、饮食、信仰。这儿曾是古时的驿站,塞外和关内的节点,玄奘、卫青、班超、左宗棠从这里经过,改变家国的命运。

它是中国污染最严重的城市之一,GDP排名倒数的省会城市。它狭如鸡肠,根本谈不上繁华、现代,但在山顶上俯瞰,你会以为它比上海还大。它天然地和贫穷、荒凉挂钩,也天然地和文明的交汇拥抱。它还是《读者》杂志的发行地,三十年的文火炖出影响几代人的心灵牛肉面。文艺青年们带着自以为是的逼格来到这里,以为见到便是懂得。吃了十几碗牛肉面、抽了一条“兰州”后还是不懂。

西北如酒,金城似杯,只在歌谣中沉醉的人,心中有一座浪漫的兰州。董小姐的烟,张玮玮的毛衣,刘东明的孤独像一把刀,低苦艾的牛肉面二细多点辣子……

兰州,荒凉到极致的浪漫,灌醉了孤独的沉重。 Ok+zLrtDXTr6IEGifJeqoA3Jg2fCcz3MSyocgXiTx9Fxe74vsQm8LQsfSC9aBl/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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